眼淚落地的時間

白式微

　　

　　張栩·著　　

　　挽歌，古人送葬時唱的歌，由曲和詞組成，代代相傳

　　看到他躺在棺材里面，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在場的其他人迅速盯著我，似乎在質(zhì)問我：“這是什么場合？！哭！快點哭！”
　　然后我就哭了，心里話是：“你終于死了啊！你也會死啊？！”
　　現(xiàn)場的氣氛逐漸變好，不好的是，我把心里話全部說出來了。
　　我爸大吼：“滾！滾！滾！”。
　　

白式微

　于是我拉著現(xiàn)場唯一的姑娘出來了，她是我女朋友，叫秦倩倩。她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做，說就算假哭也好啊。我問她，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有那種專門哭喪的女大學(xué)生。她說我知道啊，她們賺錢很不容易，真的很難。
　　我懶得鋪墊了：“我給你一百萬，你去給一個你特別討厭的人哭喪，你愿意嗎？”

白式微

秦倩倩不假思索：“為什么不去？”
　　我：“我看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對著前面三鞠躬，然后絕交好不好……好了，我跟你說，我特別討厭死的那個老東西”
　　那個老東西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所有人從他還二十多歲的時候到他死，就一直叫他老牟。他是整個浮萍鄉(xiāng)出了名的算命先生。據(jù)說最開始是不瞎的，后來怎么瞎的，原因沒幾個人知道。我猜他們那個行業(yè)應(yīng)該和其他行業(yè)一樣，要往上升是需要條件，眼瞎估計就是他們行業(yè)的上升條件。

白式微

　　我討厭老牟因為這個死瞎子，老愛往我家跑，最后，我家里的人除了起床穿衣服不問他怎么辦，其他的幾乎都要問。
　　他原來給我爸算，說他會成為一個大款。這個說準(zhǔn)了，當(dāng)我爸在賭博，我爺爺去問他，他是這么說，這個要小心了，如果輸多了就會丟很多家產(chǎn)，如果一直不贏，就要把家產(chǎn)輸光。
　　他真的很厲害，說準(zhǔn)了。我爸破產(chǎn)了。之后，我爸特別信他，隔天就去找他問下一步該怎么走，他收費標(biāo)準(zhǔn)是每次十塊錢。一年之后，我爸從他那里帶走一個賬本，上面是欠的咨詢費。不過好消息是，我爸戒煙了，原因是，沒錢。

白式微

　鄉(xiāng)里的其他人和我爸一樣，特別信老牟，就差沒把他搬回家供著了。那時還小的我，發(fā)現(xiàn)這神仙一樣的老牟竟然也要上廁所，那夜壺跟我爺爺一樣塞在床底下，能臭死人，我突然明白了，原來他也是人，根本不是神仙，那他給人算命，不就是騙人？
　　讓我堅定他是在騙人這個想法，因為有次滑坡，他家房子被沖了，他以玉皇大帝要錢為由，讓這些信他的人出資，給他家新修了房子。當(dāng)時我很生氣，但又沒辦法，于是就每次路過他家，都去同一個地方撒尿，后來他家被征用了，據(jù)說是要建蘑菇培育基地。

白式微

　　我說了這么多，秦倩倩并沒有睡著，而是聽得津津有味，并且不時去靈堂看一眼老牟，回來跟我說，真不看出來是個老騙子呀。
我跟秦倩倩有個共同的疑問，既然老牟這么受尊敬，為什么他死了，只有五個人來參加葬禮。
　　后來我爸告訴我，沒人了。年輕人都在外面不回來了，其他的老人都死了，這五位老人最年輕的八十六歲，之所以帶你回來，希望你回來看看，很可能這就是最后一次，等這五位老人一過世，咱們這個村就沒了。

白式微

　秦倩倩聽的眼淚嘩啦的。我在想老牟比較好的一方面，主要目的不是我覺得我誤解他了，而是覺得這個氣氛太壓抑了，得轉(zhuǎn)移話題，死者為大，就得說點死者好大，哪怕沒有也得編一點說，老牟活著的時候靠說瞎話過日子，死了也繼續(xù)吧。
　　我爸看我心不在焉，給我看了一份東西，是五位老人們簽的協(xié)議，如果誰先死，還活著的人就負(fù)責(zé)收尸，辦葬禮，不要請樂隊來吹拉彈唱，那個煩人，就活著的人按老規(guī)矩辦三天葬禮，讓死了的人最后看看住了一輩子的地方。

白式微

　協(xié)議上已經(jīng)劃掉了老牟的名字，他是最先死的。聽我爸說，老牟的遺言是：明天早上我就死了，我算了一輩子命，騙了一輩子人，這回是真話。
　　早晨六點多，五位老人照例去找老牟，在菜地里發(fā)現(xiàn)了老牟的尸體。然后五位老人一些準(zhǔn)備辦葬禮，一些通知在外地的年輕人，最后就我爸回來了，他跟我說，原因他不跟我說，只跟我說，走了那么多地方，現(xiàn)在才覺得，家里最親切，老家的鄰居都是爹媽。

白式微

　我不懂，我爸也不解釋。
　

白式微

　晚上的時候風(fēng)特別大，特別冷，我們都坐在靈堂里，圍坐著火盆旁，第一次坐在火盆邊的秦倩倩不適應(yīng)，把鞋子燒了，我就把她的腳一直捧著。
　　

白式微

老人們聽我爸說，藤娃子去找了村里面在外地的年輕人，你們要不要聽他擺這個的龍門陣。老人們一致表示要，非常想聽。我問你們最想從誰的故事聽著走，我能不能也說點我的情況。
　　

白式微

我爸代替老人們說了，從頭說。你書都不讀了，現(xiàn)在還有臉跟我們說話，我們能不想聽你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