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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偵探] 《暗訪十年,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告訴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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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0:40 | 只看該作者
卡車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了一排平房前停了下來。
  這排平房很普通,外面貼著雪白的瓷磚,窗上安裝著玻璃,和那些農(nóng)村的房屋沒有什么區(qū)別。平房的三面是平展的田地,一面是池塘。最邊上的一間平房門口掛著“XX血站”的牌子,我問了身邊一個人,他說,XX就是這個鎮(zhèn)的名字。這些血液在這里抽取好后,會被送到縣城的血液中心。

  這時候,天空才剛剛放晴,一片一片的白云像輕紗一樣飄蕩在瓦藍瓦藍的天空,遠處的山峰和樹林飄渺而模糊,有人趕著水牛走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像一張剪紙,顯得很不真實。這種場景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生活,心中涌起一層淡淡的辛酸和苦澀。而身邊這些臉色或蠟黃或黧黑的人,這些頭發(fā)雜亂胡子麻茬的人,和我家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也毫無二致,盡管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但是我能夠看出來他們都來自農(nóng)村。不是來自農(nóng)村,誰會來到這里賣血?

  在這個時間里,城市里的大多數(shù)人還沒有起床,公園里剛剛出現(xiàn)晨練的老人,街道上的清潔工剛剛清掃完畢,正把掃把放進推車里,早班公交車剛剛駛上街巷——城市還沒有從沉睡中醒來,然而,在這個偏遠閉塞的血站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幾百人。人群鬧嚷嚷地,擁擠著,推搡著,用沒有來得及刷牙的嘴巴低聲說著,血頭憤怒的聲音大聲罵著……這里就像一座鄉(xiāng)間集市。
  奇怪的是,這群人中還有女子,她們夾雜在一群男人中,就像金黃的油菜花夾雜在綠油油的麥苗中,顯得特別搶眼。她們中,有的人到中年,有的還是20歲左右的姑娘,在這數(shù)百人的人群中,她們大約有將近一百人。
  這些人就是我以前聽說過的血奴。
  幾個男人拿著竹竿從那一排平房里走出來了,走向鬧哄哄的人群,他們揮舞著竹竿驅趕著這些血奴,就像驅趕著羊群。血奴們躲避著頭頂上的竹竿,擁擠著,推搡著,最外圍的血奴一邊驚恐地看著竹竿,一邊斜著身子向人群里鉆。很快地,人群變成了長長的幾行,像長蛇一樣扭動著身體,從平房門口一直延伸到了池塘邊。
  我夾雜在一行人群里,慢慢地向前挪動,我的前面是杜斌,后面是少年。人群中有一股臭味,是汗腥味、腳臭味、口臭味,和各種說不出來的臭味交叉在一起的氣味,讓人惡心欲嘔,讓人頭皮發(fā)漲。太陽升起來了,照耀著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照耀著一堆陳舊破爛的衣裳,照耀著一雙雙渴望的眼睛。人群里有人打呵欠,有人伸懶腰,有人流眼淚,有人干脆坐在了地上,坐著向前挪動。太陽隱進了云層里,風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吹來,涼涼的,夾著一股腥味,是池塘里的爛魚死蝦的氣味,接著,天空變暗,落下了雨滴,雨點很大,砸得地面上的浮塵噗噗直響。有人把衣服脫下來,頂在了頭頂上,有人把飯盒舉起來,擋在頭頂上,還有人弓下腰去,給了天空一個倔強的脊背。后面的人說:“快點快點”,前面的人說:“快了快了”。其實,距離平房還有幾米幾十米。平房里,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在給血奴們抽血,每人400毫升,不管愿意不愿意,只要你坐在面前的凳子上,白大褂一言不發(fā),捋起你的衣服,用橡膠帶綁著你的上臂,在你手背上打幾下,受到刺激而顯得激動的血管就會凸現(xiàn)出來,一針扎進去,黑紅色的血液就歡天喜地地流出來,流進一個塑料包里。

  我有些慌亂。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抽我的血,就這樣看著針管扎進我的身體里,那個針頭干凈嗎?它所扎過的人中,有AI滋病人嗎?或者有別的血液疾病的人嗎?可是,現(xiàn)在排隊排到了這里,我又能用什么借口走開。
  我終于排到了平房里,終于不用淋雨了,我看到杜斌坐在了凳子上,拿出了身份證,身份證上,他的名字不叫杜斌,而叫什么強,他的身份證后面還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大大的“0”,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為什么要貼這張紙,后來才知道那是血型。
  杜斌抽完了血,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相反還有些興奮,他站起來,走了出去。我坐在了凳子上。
  “拿出來。”白大褂說,她的眼中含著輕蔑。
  “拿什么?”我問。
  “身、份、證。”她態(tài)度生硬,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石塊,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她高高在上,她有著極度的優(yōu)越感。她斜睨著我,像斜睨著一個臟兮兮的乞丐。

  “沒有。”我只好說實話。此前,我把身份證藏在報社辦公桌的抽斗里。暗訪的人怎么能帶身份證?
  “他媽的沒有身份證跑來干什么?”坐在白大褂旁邊一個男子罵道。此前,他一直一言不發(fā),他眼珠蠟黃,眼光陰鷙,像老鷹的眼睛,他長著一張漫長的臉,面容也像老鷹一樣,讓人望而生畏。他一把抓住我的領口,將我拉到了門外,對著門外的人喊道:“這誰的人?這誰的人?”
  光頭急急忙忙跑過來了,眼神恐慌。老鷹把我一把推給光頭:“辦身份證去!”然后自己又走進平房里。
  光頭看著我,老羞成怒,抬腿就踢了我一腳:“媽的,沒身份證跑來干什么?”
  我一言不發(fā),走在了一邊。此前沒有人告訴我說,賣血還需要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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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0:54 | 只看該作者
賣血和獻血一樣,都需要知道血液的確切來源。義務獻血需要提供身份證號碼,而賣血則需要提供身份證。否則,血站是不會接受來歷不明的血液。因為來歷不明的血液太危險。
  那時候,人們剛剛認識了AI滋病,知道了這種致命疾病的來源和傳播途徑,而血液傳播是最重要的一條途徑。
  那時候,我剛剛知道了有一個賣血的村莊叫做文樓村,這個村莊位于河南省上蔡縣蘆崗鄉(xiāng),它是有名的AI滋病“重災區(qū)”。這個村莊里的很多人感染了AI滋病,而并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病,村頭村尾幾家人同時出殯的場景在這個村子里并不罕見。在這里,AI滋病奪去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留下了一座座孤立的房子。
  它本來只是中原大地上一個普通的村莊,為什么會成為AI滋村?罪魁禍首就是賣血。1995年前,一些單位在少數(shù)貧困農(nóng)村擅自設立單采血漿站,非法采集原料血漿,違規(guī)操作造成交叉感染,使文樓村成了AI滋病經(jīng)血液傳播的“重災區(qū)”。據(jù)一份河南省衛(wèi)生廳的統(tǒng)計資料顯示,全村共有有償供血者1427人,確診感染艾滋病病毒者431人。
  而所謂的有償獻血著,就是賣血,就是血奴。
  幾年后,我聽一位同事說起了自己當初采訪AI滋村的情景,他是中國第一批走進這個村莊采訪的記者之一,他說,當?shù)夭块T一直在跟蹤他,不讓這個驚天秘密被外界披露。他在墻上看到了一些標語,大意是說:要想富,賣血去。而他采訪過的一些病人,在他離開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那時候賣血是一幅什么場景?一個針頭插入第一個人的血管里,抽完血液后,拔出來,又插入第二個人的血管里……這樣一直用著,直到針頭彎了,鈍了,再也不能穿透皮膚,才會扔掉。如果第一個人有血液疾病,會一直傳染給后面所有的人。這就叫交叉感染。
  這位一直采訪AI滋病人的同事還向我講起了這樣一件事情。當?shù)夭块T實在無法捂住這個驚天秘密,這件事情被高層知道后,有一天,時任副總理的吳儀來到了河南鄭州,住在一家賓館里,要求相關部門的一把手們逐一面談。每個人走進去,房門就會被關上,里面的人面對中國鐵娘子誠惶誠恐,外面等待面談的人汗如雨下,那天,談話結束后,吳儀連飯也沒有吃,就離開了。過了不久,就有一些官員被就地免職,當?shù)毓賵鲆l(fā)了大地震。中國AI滋病也第一次對外界公開。

  幾年后,我采訪高耀潔和桂希恩的時候,他們都表示,AI滋病的重災區(qū)都在農(nóng)村。如果說AI滋病在非洲是以濫交傳播,那么在中國,主要是以賣血傳播。而傳播對象,都是這些貧困無依想賣血賺錢的農(nóng)民。
  為了區(qū)區(qū)幾百元,他們賣血,最終卻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從前有一個女孩,為了營救陷入沼澤中的丹頂鶴,獻出了性命。有人為她寫了一首歌曲,被代代傳唱。從前,有一群農(nóng)民,為了供孩子上學,為了給老人治病,去賣血,結果感染了AI滋病,他們死亡了,他們已經(jīng)被人們遺忘了。
  我曾經(jīng)多次獻血過,在城市中心的獻血車上,每次獻血前,護士都會問:“這半年內(nèi)還有沒有獻血過?”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她們才會抽血。按照相關規(guī)定,半年內(nèi)只能獻血,或者賣血一次。這也是人體造血功能決定的。
  然而,在這里,為了多賣血,每一個血奴都有好幾個身份證。杜斌的眾多身份證上,只有一個名字叫杜斌,而地址居然是廣西。杜斌可能也不是他的真名。
  這里的人都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就像囚犯一樣,血頭呼叫你的時候,不叫你的名字,只叫編號。有的編號還有外號,而外號也是血頭喜歡呼叫的代號。嘴角有一撮毛的就叫“一撮毛”,有酒糟鼻子的就叫“紅鼻子”,來自湖北的年齡小的就叫“小湖北”,走路羅圈的就叫“羅圈腿”……我的代號是26,表示我是第26個進入這幢三層樓房的。這里也有26個血奴居住。
  那天午后,血奴們賣完血后,卡車又拉著他們回到了三層樓房里。他們爭先恐后地來到廚房,大口大口地吞吃著白菜蘿卜,喝著像洗鍋水一樣的黑色菜湯,然后就滿意地躺在了床板上。這趟賣血,每人400毫升,血站支付200元,扣除血頭和血霸的20%,他們每人可以得到160元。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血奴的上方是血頭,血頭的上方是血霸。那個呵斥光頭的就是血霸。一個血頭下面有幾十名血奴,一個血霸下面也有好幾個血頭。血頭都是當?shù)氐牡仄α髅ィ詣t是手眼通天,黑白兩道都玩得轉的人。
  血奴們都很感激血霸和血頭,因為他們讓他有了賺錢的機會。然而,他們不知道,血霸和血頭依靠他們賣血,賺得比他們多得多。

  一個血奴賣一次血,血站支付200元,自己只能得到160元,有40元交給了血頭血霸。一個血頭手下如果有20名血奴,血奴們每賣一次血,血頭血霸就能得到800元。血頭血霸按照五五分,血霸得到400元,血頭得到400元。一個血霸如果手下有五個血頭,那么他每次就能得到2000元。
  血液是血奴的,而每賣一次血,血奴只能得到160元,血頭得到400元,血霸得到2000元。
  一個血奴一月最少會賣血七次,血奴一月收入1120元,血頭得到2800元,血霸得到14000元。
  這是最少收入。我在后來的暗訪中的得知,有的血奴一月會賣血15次以上。最大的血頭手下有100多個血奴,而我認識的一個血霸,手下有血頭十幾個。算算這個血霸一月收入多少?絕對是天文數(shù)字。
  血奴每月還要支付食宿費用,而血頭血霸不支付任何費用。
  當?shù)赜幸粋說法,手下養(yǎng)幾個血奴,比養(yǎng)幾只狗還賺錢。難怪血頭會挖空心起從火車站、從救助站、從一切可能的渠道尋找血奴。
  此前,坐在報社的辦公室里,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這樣一道利益鏈條,還生活著這樣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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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1:05 | 只看該作者
當天晚上,一輛人力三輪車停在了這幢三層樓房下,光頭走了進來,兇惡地對我說:“收拾東西,快點滾蛋。”
  我不明就里,機械地收拾好鋪蓋卷兒,還有博爾赫斯,將它家在鋪蓋中間。在以后漫長的恐怖的日子里,博爾赫斯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一邊品味著人世間最豐盛的精神大餐,一邊體味著人世間最恐怖的血奴生活。
  跟著光頭,我走到了樓下,三頭惡犬依然在發(fā)出憤怒的低吼,黑白夾雜的短髭站在一邊,冷漠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是什么身份,也許他僅僅是這幢樓房的房主,也許是血奴群落中另一種身份的人,我直到離開這個群落,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我把鋪蓋卷兒放上車廂,剛準備登上去,光頭又在大喝:“伙食費住宿費結算了,20元錢。”他伸出一只熊掌一樣肥厚的手。
  我在這里居住了一個晚上,吃了兩餐飯,就要支付20元錢。這是在遙遠的偏僻的鄉(xiāng)下,這里的床鋪都是床板搭就的,一躺上去就不堪重負似地吱吱響,硌得人渾身疼痛;這兩餐飯都沒有吃飽,除了白菜蘿卜,還是白菜蘿卜,這樣的飯菜連樓下那三只惡犬也不吃,而現(xiàn)在,我還要支付20元的食宿費。
  然而,在這里,我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舉目無親,形單影只,我只能忍受他們的擺布。我掏出20元遞給了光頭。
  登上了三輪車,我異常惶恐,不知道他們會帶我去往哪里。但是,他們絕對是不會讓我離開的。鄉(xiāng)間道路凹凸不平,我雙手抓著欄桿,竭力保持身體的平衡。四周一片黑暗,遠處有幾點燈火在閃爍,還傳來狗的叫聲,聲音時有時無,時斷時續(xù),顯得模糊而不真實。三輪車路過了一塊墳地,那些青石做成的墓碑,在這樣的夜晚里,散發(fā)著冷冷的光澤。鬼火在墳地間跳躍,忽上忽下,忽前忽后。三輪車夫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低著頭,彎著腰,也聽不到他的喘息聲,我突然后背發(fā)涼,身上毛發(fā)根根豎起,抓著欄桿的手心全是汗水,莫非這個三輪車夫就是一個鬼,他為什么會拉著我來到這里,來到這片亂墳崗?他想做什么?

  月亮升起來了,融融的月光像海王牛初乳一樣,讓四周顯得朦朧而混沌。我睜大眼睛辨別著周圍的樹木、田地,還有似乎總也走不到邊的墳地。突然,墳地里站起了一個身影,很單薄,像墳塋上樹立的紙扎,又像是麥田間站立的稻草人,長發(fā)披拂,
  沒有眼睛,只有兩個深深的黑洞。“啊——”她長聲嘶叫著,聲音像刀子一樣,劃破了隆隆的天幕,又像受驚的鴿子一樣,飛向遠方。
  我大叫一聲,從三輪車上掉了下來。
  我躺在地上,驚魂未定,突然聽到三輪車夫的喊聲:“滾開,再不走就剝了你的皮。”
  原來,三輪車夫是一個真正的三輪車夫,他會說話,他不是鬼。而那個長發(fā)披拂的女子,也不是鬼,她只是附近村莊的女瘋子。我站起身來,看到女瘋子呀呀叫著,向遠方跑去,跑成了一陣風。

  我們繼續(xù)向前走,終于走出了亂墳崗,來到了一片開闊的草地上。我說,歇歇吧。他說,歇歇吧。
  我遞給他一支香煙,替他點燃,他用手指拍拍我的手背,表示感謝。然后,我們就坐在了草地上,慢悠悠地吸著香煙,看著懸掛著一彎殘月和幾顆星星的天空,遠處的村莊一片靜默,像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島,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青草的芳香,很細很細,綿綿不絕,這種氣味讓人沉迷。此后,我再也沒有聞到過那樣的芳草氣味。
  而此后,我再也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一個夜晚。這樣的夜晚只有農(nóng)村才有,而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土地被賣給了工廠,田園生活已經(jīng)被徹底打破,曾經(jīng)的青山綠水被工業(yè)污染所代替,我們只能在老照片和傳說中尋找田園牧歌的背影。
  美麗的鄉(xiāng)間夜晚,現(xiàn)在只是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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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1:18 | 只看該作者
那些年的農(nóng)村,時間似乎凝固了,靜止了,人們判斷時間的標準是太陽和月亮。太陽升上來了,這是早晨;太陽到頭頂了,這是中午;太陽落下山了,該回家吃晚飯。月亮升上來了,督促孩子睡覺;月亮升到了頭頂,這是半夜;月亮落了,天快亮了。那時候判斷時間還有一個標準,這就是動物。雞兒上架了,天要黑了;毛驢叫喚,這是半夜;雄雞啼鳴,天要亮了。后來,叮叮當當?shù)溺姳碜寱r間細化為表格,人類的生活也變得忙碌而瑣碎,生命也失去了本來的意義。曾有的安逸被繁忙所代替,曾經(jīng)的清明被財富所代替。人類勞碌并空虛著。

  那時候有很多農(nóng)諺,這是幾千年來口耳相傳的。雞兒上架早,明天天氣好;早晴不出門,晚晴行千里;雨中聞蟬叫,預告晴天到;麻雀囤食要落雪,燕子壘窩要落雨;翻地翻得深,黃土變成金;糧食冒尖棉堆山,寒露不忘把地翻。然而,現(xiàn)在,這些流傳了幾千年的農(nóng)諺,現(xiàn)在只在那些長長胡子的嘴巴里傳播。它們就要絕跡了。后世的我們再也看不到,再也聽不到了。
  那時候還有很多農(nóng)具,犁耬耙耱耩子鏵,鐵锨籠擔和木叉,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消失了,這些農(nóng)村生活的標志物,曾經(jīng)被一代代的手掌磨得光滑而精致,變成了農(nóng)民身體的一部分,而現(xiàn)在卻被遺棄在一家家低矮的四面透風漏雨的茅草房子里,被蛛網(wǎng)覆蓋,被蛀蟲啃食,它們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正在一天天變老,一天天沉默,一天天消失。
  那時候有很多動物,麻雀、喜鵲、烏鴉、斑鳩、布谷、畫眉等等等等,它們是農(nóng)村孩子的伙伴,它們陪伴著農(nóng)村孩子走過了幸福而多彩的童年,它們點綴了農(nóng)村孩子單純的夢想,每天早晨,麻雀嘰嘰咋咋的叫聲將孩子們喚醒,門前的喜鵲讓孩子們一天都有好心情。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耳朵邊充盈的是“算黃算割,算黃算割”的聲音,我小時候每年收割麥子的季節(jié)都能聽到這種鳥的叫聲,大人們說,這種鳥在告誡人們哪里麥子黃(成熟)了,就割哪里的。千萬不能等候,否則會下雨。但是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到了秋季播種的時候,耳邊就會響起“布谷布谷”的鳥叫聲,那是布谷鳥讓人們趕快播種。

  那時候有很多節(jié)氣,一共二十四個。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我們農(nóng)村孩子最初的識字就是從這些節(jié)氣開始的。我們不會寫麥當勞肯德基,不會寫耐克阿迪達斯,但是我們會寫這些散發(fā)著泥土氣息的字,每個字都散發(fā)著泥土的芳香。我現(xiàn)在還能記得一些有關冬天的節(jié)氣的情景,可能因為衣衫單薄,寒冷徹骨,可以與孩子盼望過年有關。三九四九,凍破指頭。大寒小寒,快點過年。我們的一年一年就是數(shù)著二十四個節(jié)氣度過的,我們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的二十四節(jié)氣,走到了長出喉結,走到了胡子悄悄爬上唇角。那些節(jié)氣就像朋友一樣,和我們親密無間,而現(xiàn)在,這些節(jié)氣,也已經(jīng)遠離了我們,我們再也聽不到他們的名字。

  牧歌一樣的田園生活,已經(jīng)消失在我們悵望的視線中。
  那天晚上,我和三輪車夫坐在草地上,聊到了很晚,我們抽光了半盒香煙。
  他是附近村莊的農(nóng)民,農(nóng)閑時節(jié),他就會蹬著三輪車賺點辛苦錢。他也賣血,他說賣血賺錢快,這里很多蹬著三輪車的人,都賣血。
  他說,這里賣血歷史已經(jīng)有了十多年,本地人賣血少,外地人賣血多,這里的外地人比本地人還要多。經(jīng)常會有人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經(jīng)常會有新人來,不知道來自哪里。這里有人已經(jīng)賣了十多年,現(xiàn)在還在賣。

  他把血霸叫做大管家,把血頭叫做小管家。他說大管家很有錢,有的大管家家中房子蓋得像宮殿,車子前面是四個圈圈(奧迪),當?shù)厝税堰@種車子叫“四環(huán)素”。小管家也有錢,小管家有車的也很多。
  我問他,為什么賣血的人中還有女子?他說,那些女子都是跟著男子來的,男子賣血,她們也賣。他曾經(jīng)拉過一對男女,女子以前是“雞婆”,這里人把妓女叫“雞婆”,后來年老色衰,賣不動了,就和一個嫖客同居,嫖客來到這里賣血,她也跟著賣。
  “賣血的人里面,啥人都有。”他說。
  我們坐在寂靜的曠野,風吹過來,帶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讓人沉醉。一顆流星劃過去,在天空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在這種美麗的地方,居然潛藏著這種人間罪惡。
  三輪車夫還說,我是被那個光頭賣了,賣給了前面村莊一個血頭。賣了500元錢。“在這里,第一次沒有抽出血,會被認為晦氣,只能轉手給別人。”三輪車夫說。

  “買我的老板讓你騎著三輪車來接,難道就不擔心我會跑?”我問。
  “跑?往哪里跑?這里四面都是他們的人,一見到陌生人就抓起來,讓大小管家辨認。你能跑到哪里?”三輪車夫說。
  我感到自己掉進了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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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1:30 | 只看該作者
三輪車夫把我拉到村莊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在村莊最外邊的一戶人家里,我見到了新的血頭,一個渾身干巴,沒有幾兩肉的男子,他的目光陰冷陰冷,像毒蛇的目光,讓人看后不寒而栗。他的皮膚非常黑,就像煤炭一樣,腮幫邊還長著一個小肉瘤,看起來既丑陋又惡心。事前,三輪車夫在那片草地上告訴我,這個人盡管瘦小,但是他是周圍村莊里最難對付的血頭,他非常陰毒,身上常年帶著一把一尺長的尖刀,一言不合,就敢把尖刀刺入對方的身體里,這些年,被他刺傷的人不下十幾個。他的手下也有一幫弟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這些人欺男霸女,為所欲為,無惡不作。但是一直沒有人敢惹他們。

  這個院子里也養(yǎng)著幾只狗,每只狗都有半人多高,三輪車夫曾經(jīng)向我說過,為了訓練惡犬的殺氣,肉瘤經(jīng)常用生肉喂養(yǎng)它們,所以,即使在夜晚,也能感覺到它們渾身散發(fā)出來的戾氣和恐怖,這些惡犬的眼睛像狼一樣通紅發(fā)亮,讓人毛骨悚然。這些惡犬比狼的身軀更龐大,更有戰(zhàn)斗力。
  這個院子里有兩行平房,每間房子里都睡滿了人,他們打地鋪睡在地上,他們一個挨著一個,像一排木乃伊。房間里散發(fā)著霉爛和腐臭的氣味,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打掃了。肉瘤讓一個手下帶著我一直向里面走,在最里間的房子門口停住了腳步,那間房屋照樣沒有房門,路燈光照耀在他們一雙雙很多天沒有清洗的腳上,他們的腳就像燒黑了的木樁,神情木然,一動不動。
  肉瘤的手下一把將我推進去了,這間豬窩一樣的房屋,以后就是我的住所。
  借助著門外的路燈光,我在地面上鋪好了床鋪。這間房屋里還有四個人,他們此刻睡得正香,都在打著鼾聲,有的鼾聲像戰(zhàn)車碾過冰封的荒原,聲音隆隆;有的鼾聲卻又像檐前融雪悄然滑落,斷斷續(xù)續(xù)。他們的睡姿也很惡俗,你捂著我的嘴巴,我抓著你的褲襠。

  我剛剛躺下去,突然就看到兩只蟑螂從鋪蓋卷下爬出來,慌手慌腳地爬向墻角。我突然感到了極度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像見到了那幾只滿眼血紅的惡犬一樣。這間潮濕骯臟的房間里一定有很多蟑螂,一定有很多昆蟲,此刻它們都躲藏在陰暗的角落,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我,準備在我熟睡了以后,爬上我的身體,爬上我的臉頰……
  我一直喜歡干凈,然而,自從做了暗訪后,我不得不讓自己變得骯臟起來。只有讓自己的身體骯臟起來,我的心中才沒有了恐懼。
  那天晚上,我躺在地鋪上,依然難以入睡。我想起了自己剛剛來到北方那座省城,和拾荒者和小偷們睡在一張通鋪上的情景,回想起睡在幫主窨井里的情景,回想起逃離丐幫的兇險情景,回想起小蘭被殺害后的情景,回想起小雯被抓后蹲在墻邊捂著臉的情景……我又想起了此刻在北方一座貧困山村中臥病在床的父親,父親肯定也沒有睡,癌癥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此刻正在折磨著父親;我又想起了母親,母親肯定也沒有睡,她站立在父親的身邊,暗自垂淚……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告誡自己,再苦再累,再臟再怕,我也要堅持下去,我要賺很多錢,我要還清為父親治病所欠的幾萬元外債,我還要支付父親現(xiàn)在每天幾十元的醫(yī)藥費用,我要治好父親的病,讓父母生活好起來。

  天快亮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喊聲:“起來起來,他媽的,快點!”屋子里有兩個人起床了,他們摸索著穿好了衣服,另外兩個人依然鼾聲大作地熟睡,我知道,就像前一天凌晨一樣,這些血奴會在村口集合,然后坐著大卡車,去到某一個采血點去賣血。可是,另外兩個人為什么不去呢?
  血奴們離開后,院子里顯得異常安靜。我朦朦朧朧中睡著了,睡夢中,蟑螂爬滿了我的全身,我想呼喊,可是喊不出來,嘴巴里也是蠕動的蟑螂,它們的身體碰撞在一起,咔嚓作響……突然,我感到腳上一陣鈍疼,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留著長發(fā)的人站在腳邊,面目猙獰,他正用穿著皮鞋的腳踢著我裸露的腳脖,他盛氣凌人地喊道:“快點起來,老子帶你辦理身份證。”
  10年前的流氓,都喜歡留長頭發(fā)或者剃光頭,人們走在大街上,見到那些長發(fā)的和青色頭皮的,都躲得遠遠的。而10年后的今天,長頭發(fā)是藝術家的標志,而光頭則是時尚的特征。現(xiàn)在的流氓也有愛好,他們的特征變成了紋身。
  我站了起來,走到水龍頭邊,用冷水刷牙洗臉,長發(fā)看著我,給另一個小流氓說:“這丫的還知道講衛(wèi)生。”
  長發(fā)問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說:“我是教師。”

  長發(fā)懷疑地說:“教師?就你這樣子?教師還賣血?騙鬼去吧。”
  我說:“我是小學民辦教師,窮得叮當響,不賣血能有什么辦法?”
  長發(fā)似乎恍然大悟:“哦——干這一行比當教師好多了,當教師能有幾個錢?”
  在此前此后的多次暗訪中,我都冒充民辦教師,很多地方的人叫代課教師,我一說自己是民辦教師,就沒有人懷疑我的身份了,乞丐們沒有懷疑,血頭們也沒有懷疑,可見,10年前的小學民辦教師,確實是世間最貧窮的人,比不上乞丐,也比不上血奴。他們用他們孱弱的身軀,支撐著中國邊遠山區(qū)的教育大廈,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可是,他們卻被忽視,被遺忘,被遺棄,被嘲弄,被踐踏,他們也是受到最不平等待遇的一群人。這些年來,誰都知道,教育局長是一個肥缺,但誰都知道,鄉(xiāng)村的教師還是一群貧窮的人,尤其是民辦教師。這是俗語所說的“窮廟富方丈”。我曾采訪過很多民辦教師,他們中的很多人一月的工資還不到100元。面對著他們,我一次次潸然淚下。

  我的小學教育就是由幾個民辦教師教授完成學業(yè)的,至今,他們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拿著每月不到100元的工資,教授著和我一起長大的伙伴們的孩子。如果我沒有考上大學,如果我還在鄉(xiāng)村,我的這些啟蒙老師們,現(xiàn)在也會教授我的孩子。
  這是被遺忘的一群人,這是最值得尊敬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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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2:10 | 只看該作者
 抽煙的那個人少言寡語,一副很愁苦的樣子,勺子說:“來新人了,發(fā)一支煙嘛!”他緩慢地從口袋里抽出煙盒,抖抖索索地彈出幾根,很不情愿地給了我們一人一根。我看到這種香煙僅僅兩元五角一盒,在附近的商店里都有賣。這種劣質香煙也是血奴們最常抽的一種香煙。
  勺子抽完香煙后,從席子下面摸出了一個小瓶,從里面倒出幾粒藥丸,仰頭吞了下去。
  我想,莫非勺子有病?有病怎么能賣血?這種病血能夠檢查出來嗎?血站會收病血嗎?
日期:2009-08-26 01:42:03

  血奴們睡覺都很早,可能是因為他們身體虛弱的原因。他們一躺下去,就響起了嘹亮的鼾聲。那天夜晚,我還是睡不著,思量著怎么脫身。跑吧,門外就是幾只比餓狼還要兇猛的惡犬,這種身體龐大的狗,絕不是城市里那種養(yǎng)在居民樓里的性情溫順的寵物狗,這種狗疾如閃電,力大無比,它的攻擊力頂?shù)蒙弦恢唤疱X豹。再說,就算偷偷跑出去了,沒有惡犬追擊,這樣漆黑的夜晚,不辨方向,我該去哪里?就算走對了方向,但是肯定還會遇到別人,還會被抓回來。那個蹬三輪車的人不是說了嗎?這里到處都是他們的人,無處可逃。我想起了看過的電影《桂河大橋》,日軍把盟軍戰(zhàn)俘押解在熱帶原始森林里,戰(zhàn)俘想逃也無法逃脫,因為離開戰(zhàn)俘營后,遇到的是炎熱、饑餓、焦渴、猛獸、土著人等等危險,這些比日軍的皮鞭更加可怕。

  無法逃脫,那明天該如何應對?我在焦急地思慮著。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綿羊,被關在除夕夜的柵欄里,聽著柵欄外的炮竹聲聲,心中充滿了惆悵和凄涼,當別人歡天喜地慶新年的時候,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頭痛欲裂,這是好幾天沒有安心睡覺的結果。后來,也許到了下半夜,我朦朧睡去了,感覺只是打個盹的功夫,門外就響起了血頭憤怒的叫罵聲,好像誰踩到了他的大拇腳趾一樣氣急敗壞。勺子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他推醒了我。我睜開眼睛,看到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和勺子,還有一群不認識的人,慢慢走向外面,走向一輛停駛在黑暗中的卡車。
  幾分鐘后,我和血奴們站在汽車車廂,在無邊的黑暗中駛向血站。黑暗像大海,汽車像一條行駛在驚濤駭浪中的破船,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車廂里不時響起叫罵聲,不是誰踩了誰的腳,就是誰碰了誰的頭。還有一個人叫聲哎呀,被擠出了車廂,掉落在了路邊,幸虧沒有摔傷。

  我一路都在努力想著,我如何才能逃過這一次劫難。
  這天到得比較早,我們是第一批來到血站的人,我們在朦朧的天光中站好隊伍,大家都沉默寡言,懷揣著自己的心思。有人怕冷似地蹲坐在地上,抱著雙膝;有人拼命抽煙,煙霧包裹著一張鐵青色的沒有洗干凈的臉。我的前面是勺子,勺子刺溜刺溜地吸著鼻涕,手指有些哆嗦;后面是啞巴,他的眼神在清冷的天光中顯得有些慌亂。原來大家都和我一樣,有些緊張,畢竟這是自己身上的血液,畢竟這是自己身體的一個組成部門,而現(xiàn)在就要被抽出來,送給別人。昨天,勺子和啞巴都沒有賣血。

  我悄悄問勺子:“你怎么一月就賣十幾次血,這樣身體受的了?”
  勺子嘆口氣說:“沒辦法,沒錢啊。再賣上一些時日,就回家去。”
  勺子賣血已經(jīng)七八年了,他跟著不同的血頭這些年輾轉了好幾個地方,從北向南,他這些年也沒有和家人來往,家人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也忘記了家鄉(xiāng)的面貌,家鄉(xiāng)在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冰冷的地址。
  七八年的賣血生活,徹底掏空了勺子的身體,讓勺子虛弱得像個稻草人,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不賣血的時候,他就躺在地鋪上睡覺,一天又一天,他的生活失去了任何樂趣。他不能跑步,一跑步就會頭暈,就會摔倒。摔倒后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爬起來。這樣的身體也不能再賣血了,再賣血就會死在血站。
  我又問起了啞巴的情況,勺子說他也不是很清楚啞巴的情況,只是聽啞巴的一個同鄉(xiāng)說,啞巴是逃避債務才跑出來賣血的。啞巴家在非常偏僻的鄉(xiāng)下,三年前,啞巴借了很多錢娶了一個漂亮老婆,可是結婚的第三天,老婆就不見了。債主上門索債,啞巴沒有錢還債,就跑出來賣血。
  啞巴能娶到漂亮老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騙局。有一群婚姻騙子專做啞巴這類人的“生意”。這個詐騙集團里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們分工明確,專門騙鄉(xiāng)村里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他們的騙術是這樣的:第一步,媒婆上門,要求給光棍介紹對象,說認識一個女子,家境貧寒,在偏遠山區(qū),彩禮比較高。常年孤身一人的光棍看到媒婆上門,自然喜不自禁,對媒婆的要求滿口答應。第二步,媒婆在領取了光棍一筆不菲的跑路費后,會將女子和女子的父母帶進光棍家,光棍又得大出血,送給女子“見面費”和女子父母“看家費”,還要支付女子一家人的來往車費。還有的騙子為了安穩(wěn)光棍,讓騙術繼續(xù)實施,當天晚上,女子會和光棍“偷偷”住在一起,嘗到甜頭的光棍自然就不會起疑心了。第三部,舉行結婚儀式,光棍要支付“彩禮費”,僅僅這一筆就是成千上萬元,這些錢在偏遠的農(nóng)村,可能就是一個人一輩子的收入。當天晚上,“新人”入洞房,第二天,“岳父岳母”和媒婆離開。第三天,最遲到第五天,新娘就突然消失了。她會在一個不遠的地方,與另外的人會合,去到下一個偏僻村莊繼續(xù)行騙。

  北方很多地方把這種行騙方式叫“放鷂子”,這種行騙方式非常古老,現(xiàn)在在一些偏遠的山區(qū)還能看到。
  這種行騙方式也讓啞巴中招了。
  啞巴又聾又啞,但是他心中雪亮,看到我和勺子在說話,不時地看著他,他知道我們在說他,就疑惑地盯著我們,嘴角掛著模棱兩可的微笑。勺子和我都感到不好意思,就不再說話了。
  天空越來越亮,太陽爬上遠處的山巔,羞怯地露出了半張臉,就像一個躲迷藏的孩子。幾輛手扶拖拉機和大卡車轟隆隆地開來了,像傾倒貨物一樣,將這些血奴倒在了血站門口。護士們來了,穿著白大褂,一個個神氣活現(xiàn),趾高氣揚,她們從血奴們的面前走過,連他們看都不看;血奴們敬畏地看著她們——這些被稱為白衣天使的人,人群里鴉雀無聲。
  太陽就像一塊干牛糞,將血奴們渾身都烤得暖烘烘的。有人脫下了毛衣,有人把褲腳挽起來。護士們開始工作了,排好隊伍的人群向前慢慢挪動,我的前面是勺子,他已經(jīng)一只腳站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勺子下來就是我。我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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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2:25 | 只看該作者
勺子走進去了,我看到他坐在了一張凳子上,那張凳子異常古老,已被無數(shù)人的屁股磨得光滑閃亮。他把手臂放在桌子上,手臂青筋暴露,像蚯蚓一樣。他的手肘下是護墊,護墊里塞著堅硬的棉花,護墊因為和無數(shù)的手肘親密接觸,已經(jīng)變得骯臟不堪,像一塊還沒有來得及清洗的尿布。
  我跟著勺子走了進去,我就站在勺子的后面,我看到了護士身邊坐著的血霸,他正悠閑的抽著煙,微微瞇縫著眼睛,桌子邊放著一部手機和一盒中華牌香煙。那時候,這兩樣東西最能代表身份。在我之前,我們那座小縣城里還有一個人出去當記者了,他是縣委一個部門的合同工。有一天,他回來了,西裝革履,油頭粉面,梳著那個時候的“領導頭”,頭發(fā)統(tǒng)一梳向后面,露出耳朵。他走進縣委大院的時候搖搖晃晃,俾睨四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一盒中華煙。后來在我也做了記者后,才知道他在一個地市級小報里做業(yè)務員。

  這個血霸不是此前我看到的那個血霸,這個血霸比那個血霸蒼老,他們都同樣地臉型瘦削,但看起來他比那個更陰險。他的眼光很毒辣,落在你的身上,像剔骨刀一樣,將你的骨頭磨得窸窣作響。流氓就是流氓,尤其是那些老流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能露出本色。
  護士拿起針管,沒有做什么準備,就將針頭刺進了勺子的血管里,勺子的背影似乎抖動了一下,又變得沉默了。一股血液,像蛇一樣順著針管,飛快地流進桌子旁邊的塑料包里,塑料包放在磅秤上,突然奔涌而出的血液打在毫無準備的磅秤上,讓磅秤的指針突然沉下,又向上回復。秤盤也開始搖晃起來。勺子的耳根突然顫抖了一下,他一定很疼痛。
  勺子抽完血,站立起來,用棉簽壓著血管上的針眼,向外走去。輪到我了,我只要跨出這一步,只要坐在那張古老的凳子上,我就像躺在案板上的羔羊一樣,連叫一聲的機會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刀子捅進脖子里。
  就在勺子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突然大叫一聲,摔倒在地。我閉著眼睛,渾身哆嗦,就像受到了極度寒冷一樣。我感覺到勺子俯下身抱著我,一聲一聲著急地問:“怎么了?怎么了?”我還感覺到血霸也站了起來,他氣急敗壞,大聲叫罵。很多血奴都圍在門口,焦急地向房內(nèi)張望,很多雙手抱起了我,在我的胸口拍拍打打。我聽見護士鎮(zhèn)定地說:“暈血,沒事的。”

  我不是暈血。我從小就一直膽子很大,我爬上過五六十米的煙囪頂上,那個煙囪幾十年都沒有人上去過,我以后回想起來才感覺到害怕;我還一個人走過幾十里夜路,鄉(xiāng)村的夜路經(jīng)常有狼鬼出沒。我從沒有害怕過。小時候和人打架,被人打得滿臉是血,我也沒有害怕過。
  我是裝的。
  我憋著氣,憋得非常難受,后來實在憋不住了,我才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吸氣,我消瘦的胸腔上,肋骨根根凸起,像琴鍵一樣,而此刻的我就是一架風琴,充滿了憂傷和無奈。
  血霸走出來了,他穿著皮鞋,他狠狠地踢著我,叫罵著,我一邊躲閃著他殘酷的皮鞋,一邊解釋著。長發(fā)從人群中走出來了,他用當?shù)胤窖韵蜓哉f著什么,血霸停止了咆哮,氣呼呼地甩打著剛才因為踢我而沾上塵土的褲腳。
  長發(fā)有些生氣地對我說:“你賣不了血,就早點說嘛!”我像做錯了事情一樣地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對長發(fā)心存感激。
  那天回來后,我一直坐在房間里,沒有吃飯,也沒有人叫我吃飯。沒有賣血,我感覺對長發(fā)充滿了愧疚。然而,如果賣血了,我可能就會感染上某些病菌。聽說經(jīng)常賣血的人,像吸毒一樣也會上癮,幾天不賣血就會難受。賣血也像賣淫一樣,讓人變得懶惰,明知道賣血是在透支生命,但是想著這種不用勞動就能獲取鈔票的生活,仍然心甘情愿去賣。

  我想離開,然而在這里路徑不熟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去。我想,也許長發(fā)能夠幫忙。
  我正想著長發(fā),長發(fā)就出現(xiàn)了。他來到了門口,和血霸一樣不愿意走進來。這間房屋太臟了。我知趣地走出去,像做錯了事情一樣看著長發(fā),又惶惶不安地低下頭。長發(fā)還是早晨那句話:“你賣不了血,就早點說嘛!”
  我不言語。此刻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名被輪奸的少女,稍有反抗就遭到了輪奸者的責怪。但是,我知道長發(fā)和血霸他們不一樣,長發(fā)身上還有尚未泯滅的人性。
  長發(fā)說:“我給老大說了,你以后就在廚房做飯吧。有需要的時候,就給大家講講課,你是老師,會講好的。”
  我強壓著心頭的狂喜。直到長發(fā)走遠了,我才幾步跨進房間里,蒙著被子大笑。
  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然而,血奴們還要聽什么課?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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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2:33 | 只看該作者
早在幾年前,一股叫做傳銷的歪風就席卷而來,它的波及面之廣,禍害之深,連這樣的山村也不能幸免。
  傳銷的基本功就是煽動,讓煽動達到洗腦的目的。謊言重復一百次就是真理。就像現(xiàn)在和我們挨著的某一個小國一樣,整天進行的是愚昧教育,讓老百姓相信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某一個人給予的,某一個人是太陽,盡管他們生活得并不幸福,但是他們還以為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盡管剛開始沒有人相信這些混賬話,但是不斷地說不斷地聽就都相信了。這就是可怕的洗腦。

  傳銷與此同理。
  血霸看到了傳銷的可怕功力,他就活學活用,把傳銷的技巧也用在賣血中。他想讓血奴們知道,人的血液源源不斷,不賣就不能得到血液的更新。每月抽血幾次,對身體沒有任何害處,相反能夠促進血液的新陳代謝。賣血是本世紀的陽光職業(yè),國外很多人都選擇這種職業(yè)。
  我想起了那個小國家的宣傳,他們說世界上很多人都在受苦受難,每年都會餓死很多人。他們的國民就相信了。不相信也會相信,因為他們沒有別的信息可以參考。
  血奴們也沒有任何信息可以參考,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識字,即使識字,也了解不到這些科學知識,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我覺得我有義務,給他們傳授真正的科學知識。
  我講第一堂課是在這個院子里,那天幾乎所有的血奴都來了。血霸沒有來,他可能有別的事情做。聽血奴們說,他在城里有好幾個情人,他經(jīng)常會開著他的高檔車去城里過夜。血頭肉瘤也來了,他端了個凳子坐在院門口,叉開雙腿,一副老大的派頭。
  面對著這些墜入黑暗中的人,我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我最想說的是AI滋病。這才是血奴們面臨的最可怕的敵人。
  我說,有一種疾病,它的最主要的傳播途徑就是血液,如果血液里感染了這種病菌,人就只能面臨死亡,因為截至目前,還沒有一種藥物可以治愈這種疾病。這種疾病的感染者,多則十幾年,少則幾個月,就會死去。而賣血,也最容易感染這種病菌。
  此前,我曾采訪過兩例AI滋病患者,我親眼看到了他們消瘦的身體,他們坐在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吐痰,濃濃的痰液中,夾雜著血塊。時隔兩個月后,當我再回訪他們的時候,他們死亡了。
  我說起了那兩個AI滋病患者的慘狀,說起了他們的凄苦和巨大的精神壓力。我說,那兩個人也是賣血的。

  血奴們一陣騷動,有人發(fā)出啊呀的驚嘆。肉瘤把凳子向人群的方向挪動了幾步,他很好奇,也想聽下去。
  我說,賣血的人之所以傳染了AI滋病,關鍵在于使用了不潔針頭。當前一個人的血液中有了AI滋病菌,針頭接觸了他的血液,再刺入你的血管中,你的血液中也會被傳染這種病毒。這時候,這個針頭刺入多少人的身體里,就有多少人會被傳染上AI滋病。
  人群靜悄悄地,我看到很多人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我說,當務之急是,一定要求護士必須用還沒有拆開包裝的針頭針管來接觸你的身體,否則,就不與護士合作。
  肉瘤聽到了我的話,他站在人群外大聲喊:“放屁,放屁,哪里有這種事情。”

  我知道自己此時絕對不能退卻,我必須頂住,讓所有人相信我沒有說謊,我說的是真話。我也大聲說:“我家在河南,周圍就是那個有名的AI滋村,我們那里很多人就是這樣被傳染上了這種病。”
  啊呀,人群又發(fā)出一陣驚嘆。
  “放屁,放屁。”肉瘤氣急敗壞,想擠進人群里,向我動粗,可是他擠不進來。人群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像一面厚厚的墻壁。
  “必須保住大家的性命。”我繼續(xù)說,“如果不斷有人死亡,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肉瘤不再擠了,他像泄氣的皮球,癱坐在那張凳子上。
  “秀才啊,秀才。”很多人感激地叫著我。很多地方的人,都把有文化的人尊稱為秀才。
  肉瘤那天沒有打罵我,事后我才知道,他得到了長發(fā)的解釋。長發(fā)說我是老師,知道很多。長發(fā)還說,重復使用針頭確實很容易傳染AI滋病。
  第二天下午,我聽同房間那個總喜歡搓著身體上的垢甲的血奴說,當天賣血的時候,很多人要求更換針頭,致使賣血一度中斷。后來,別的血霸手下的血奴也跟著他們學,也要求更換針頭,讓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很難堪。
  此后,這家血站開始了一人一針,我感到很欣慰。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jīng)有了AI滋病,但是這樣至少可以將這種可怕病菌的傳播降到最低。
  我?guī)缀鯚o時無刻地想著怎么逃走,也在心中制定了很多條方案,但不久又將這些方案一一放棄。我知道,沒有知情人的幫助,我很難逃出去。而能夠幫助我的最合適的人,就是長發(fā)了。
  然而,長發(fā)會不會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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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2:45 | 只看該作者
 我在廚房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給廚師當下手,剝蔥剝蒜,劈柴端炭,日子過得很清閑。然而,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夏天快要到了,我也該走了。我要寫稿賺錢,要打電話給家里,而這么長時間里,我已經(jīng)與外界失去了所有聯(lián)系。
  經(jīng)常來給廚房送菜的是那個三輪車夫,就是那晚接我來的那個三輪車夫,他性情憨厚,見人不說話先微笑,神情顯得很謙卑。他一個人供養(yǎng)兩個孩子讀書,一個上初中,一個上小學,而妻子幾年前患病去世了。他每天很早起床,蹬著這輛破三輪車,到處攬活,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即使這樣,日子仍然過得捉襟見肘,他不得不也來賣血。現(xiàn)在,全國實行了九年制義務教育,沒有了孩子的學費負擔,沒有了各種稅費,他的日子應該很好過了吧。遺憾的是,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不知道三輪車夫的名字,每次都是喊他老哥,老哥是北方人對自己所尊敬人的通用稱呼。
  老哥一生受過很多苦,出生在官方所說的三年困難時期后期,因為養(yǎng)不活他,被父母扔在了野外,后來又被一個過路人撿拾了,這個人又將老哥送給自己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親戚,老哥就一直在這個親戚家長大。所幸的是,老哥來到那個親戚家的當年秋天,糧食就獲得豐收,此后就再沒有發(fā)生過餓死人的現(xiàn)象。
  然而,接著文革就開始了,農(nóng)民們興修梯田,廣種薄收,每天是沒完沒了的檢舉揭發(fā),斗爭批判,學習文件,國民經(jīng)濟和家庭經(jīng)濟都到了崩潰的邊沿。老哥說,那時候的苦日子漫漫無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飽飯。農(nóng)民們的最大愿望就是吃飽飯。
  文革結束后,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實行。老哥說,那時候的農(nóng)民干勁十足,當年每家每戶都有了余糧,他也是幾十年來第一次能夠吃飽飯。然后,日子越來越好,家中蓋了房子,孩子上了學……
  和大多數(shù)農(nóng)民一樣,老哥對生活的要求非常低,他只想平安活著,只想孩子一天天長大,他很知足。
  我緊鑼密鼓地籌劃怎么從這里逃出去。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著,父親身體怎么樣了?母親身體好嗎?我是家中唯一的希望,沒有了我,這個家就徹底垮了。我必須活著,而且要像多年后的許三多那樣,好好活著。
  那一天,我決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長發(fā),我要告訴他,家中這幾年來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他我急需見到家人,請求他幫助我逃離這里。我在這里憂心如焚。
  然而,長發(fā)會答應我嗎?我還沒有支付血霸買我的那500元錢,我這些天的食宿費用還沒有支付,我身上現(xiàn)在只有100元錢,在我臨出門暗訪的時候,這100元被縫在衣服里,那是我在極度危機狀況下的救命錢。

  那一天,我在廚房里幫工,一直盼望著長發(fā)會出現(xiàn),這個我不知道底細的青年,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依靠。然而,中午過去了,長發(fā)沒有出現(xiàn);下午過去了,長發(fā)還沒有出現(xiàn);一直到黃昏來臨,我才看到了長發(fā),他是被三輪車送回來的,他躺在三輪車狹窄的車廂里,像一攤泥,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長發(fā)渾身是血,似乎披著一張紅色的床單。
  一名打手告訴我們說,長發(fā)那天和他們一起參加了一場戰(zhàn)役,為了爭奪血奴。長發(fā)被對方的鉤鐮槍砍傷了,仍然浴血奮戰(zhàn),他們幾個人身上也都帶著傷。對方人多,他們大敗而歸。他們不敢住在醫(yī)院,害怕對方尋仇,就只能回到這座院子里。
  我擦著長發(fā)身上的血漬,心中充滿了憂傷。盡管我此前已經(jīng)預感到了血霸血頭們會尋仇廝殺,會像一群螞蟻和另一群螞蟻一樣打來打去,但是我沒有想到受到傷害的是長發(fā)。長發(fā)是這群流氓中少有的好人。
  夜晚來臨了,醫(yī)生也來了,是鎮(zhèn)子上一個開藥店的中年男子,他背著一個印著紅十字的藥具箱,挽著褲管,一個褲腳低,一個褲腳高,看起來風塵仆仆,好像剛剛從田地里回來,放下鋤把,就拿起了藥箱。聽說文革的時候,他是村子里的赤腳醫(yī)生,依靠止疼片和紅藥水,在江湖上混跡多年,打拼出了一片屬于自己的江山。至今,他還是使用止疼片和紅藥水的頂尖高手,不管是肚子疼,還是肩膀疼,不論是外傷,還是內(nèi)傷,只要喝了他的止疼片,立刻見效,在這里,在這些沒有文化的農(nóng)民眼中,他是華佗再世,李時珍重生。

  打開箱子,他又拿出了他的止疼片,給長發(fā)灌下去;又拿出他的紅藥水,涂在長發(fā)的傷口上,長發(fā)被藥水螫得呲牙咧嘴,但是他忍著不吭一聲。紅藥水有消炎作用,對傷口確實有好處。
  然后,肉瘤來了,他拿著一管獵槍,殺氣騰騰,他的身后還跟著十幾個打手,他們手中要么拿著砍刀,要么拿著鐵管,一個個兇神惡煞。讓人望而生畏。
  “把那些狗日的滅了。”肉瘤說。然后,他帶著打手們出門了,他們坐在一輛轟隆隆作響的柴油車上,駛向茫茫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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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3:01 | 只看該作者
肉瘤臨走的時候,把那幾只惡犬放脫了。那幾只惡犬就像坦克一樣,在院子里轟隆隆地駛來駛去,血紅的眼睛就像探照燈,它照到的每個人都不寒而栗。
  從長發(fā)身邊離開,我回到房間里,看到同房間的四個人都木然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尊泥塑。勺子又從床鋪下翻出一個小瓶子,倒出兩粒藥丸,一仰脖吞了下去。我感到好奇,就問:“你感冒了?”
  “沒有。”
  “那你咋吃藥?”

  勺子笑了,他說:“一月賣血十五六次,不吃藥哪里有那么多血賣。”他攤開手中的瓶子,我看到瓶子上印著“硫酸亞鐵”幾個字。下面的說明是:“本品為鐵元素補充劑。鐵作為造血原料促進血紅蛋白合成及紅細胞成熟。”我恍然大悟。國家有關條文規(guī)定,每六個月才能賣血一次,而這里的很多人每兩天賣血一次,而他們的血則依靠藥品來“催血”。
  “今晚要出大事了。”一直悶頭抽煙的那個人說,“他們都拿著槍和刀出去了,我估計要有人命案。”
  院子外是黑蒙蒙的天空,天空中響起了悶雷,偶爾會有一道閃電撕裂了遙遠的天幕,像樹枝一樣懸掛在天邊,又一閃即逝。要下大雨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院子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粗壯的身材,他喊著我的號碼,讓我趕快到廚房去。
  走出房間,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廚房。鄉(xiāng)村沒有飯店,肉瘤們出門打架了,回來后肯定會很餓,我得和廚師們給他們準備晚飯。我看到老哥也在廚房,他正從三輪車上抱起一捆豬肉,放在案板上。狗日的血頭和打手,平時難得在廚房吃一頓飯,要吃就要吃豬肉,而我自從來到這里,還沒有吃過一次肉。血奴們也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上一次肉。
  老哥卸完車上的食品,就蹲在房檐前抽煙,火光一明一暗,照著他一張愁苦的臉。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我裝著若無其事地走近老哥,遞給了他一根煙。我悄聲說:“老哥,帶我出去。”
  老哥驚訝地抬頭看著我,不置可否。
  我說:“老哥,你看,是這么回事情。我家里有父親臥病在床,不知道生死,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回去晚了,我擔心見不上一面。”
  老哥沉默了,他大口大口抽著煙,突然抬起頭說:“中。”
  我走進廚房里,廚師頭喊:“灶膛燒紅了,快點把炭添上。”我拿起炭锨,向里面扔了兩锨潮濕的炭沫,默默祈禱著,這是我在這里扔的最后兩鐵锨煤炭。
  老哥起身了,他慢悠悠地走向院門。一只惡犬跑過來,用鼻子親昵地蹭著他的褲管,老哥手中像變戲法一樣,多了一塊骨頭,扔在了地上,惡犬搖著尾巴,把骨頭叼在嘴上。其余的幾只惡犬看到了,也歡歡喜喜地跑過來,老哥又把幾塊骨頭扔到地上,它們舒服地哼哼著,討好地搖著尾巴,老哥在黑暗中向我招招手。
  我順著墻角溜到了老哥身邊,一只惡犬發(fā)現(xiàn)了我,嗚嗚叫著撲過來,黑暗中它的牙齒像匕首一樣亮光閃閃,我嚇壞了。老哥低聲喊了一句什么,它立刻溫順了,繼續(xù)鍥而不舍地啃它的骨頭。其他惡犬只抬頭看看我,也將興趣轉移在了爪下的骨頭上。
  我坐上了老哥的三輪車,老哥一路蹬得飛快,耳邊風聲呼呼刮過,有零星的雨點落在臉上,冰涼冰涼。黑暗中,我聽到了老哥粗重的呼吸聲,我說:“老哥,換一下,我拉你。”

  老哥說:“你蹬不了,這和自行車不一樣。”
  一直騎出了很遠,看不到那座院子的燈光,老哥將三輪車拐上了一條小路,這才放慢了速度,說:“暫時沒事了。”
  我看著黑暗中的老哥背影,說出了自己一路上的疑惑:“老哥,為什么惡犬不咬你?”
  老哥悠悠地說:“狗比人好,比人懂事,它知道報恩。我每回送肉的時候,賣肉攤主都會把肉和骨頭分離。骨頭本來是要扔掉的,我不讓他們?nèi)樱瑤Щ亟o這些狗吃。你看,它們見了我有多親。”
  一道閃電,像刀光一樣劃破了天空,照得四野一片慘白,接著,雷聲隆隆響起,像巨大的鐵球滾過遙遠的天邊。雨聲突然密集起來,像千軍萬馬在銜枚疾行,雨點砸在背上,疼痛蔓延全身。借著電光,老哥看到旁邊有一顆大樹,就騎著三輪車來到了大樹下,我們藏在樹洞里躲雨。
  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急,借著閃電,我看到荒原上的野草,像波浪一樣翻卷著,又像被梳子梳過一樣,整齊地排列著。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我在野外度過雨夜,鄉(xiāng)間的雨夜充滿了傳奇和精彩,似乎閃電和雷鳴喚醒了每一個幽靈,千山萬壑都在發(fā)出共鳴,千萬種草木都在發(fā)出嘯聲,那種情景很像多年前大型舞劇《東方紅》序幕的場景。
  突然,一道閃電,打在了樹上,也打在我們身上,將我們高高拋起,又輕輕摔下,摔在了幾丈遠的地方。我驚魂未定,睜開眼睛,看到一綹樹皮,從樹頂?shù)綐涓唤伊讼聛恚釉谖覀兩磉叀渖砩系哪且痪^慘白,像一柄蛇形劍,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哎呀呀,樹里面有蛇精啊。”老哥跪在地上拜了兩拜,“閃電救了我們的命。”
  我懵懵不懂地看著他。
  “大蛇成精后,沒處藏身,就藏在了老樹里面,老樹的中間都是空的。蛇精不用出來,每天都能吃飽。老樹會有很多鳥落下來,還會有很多老鼠田鼠松鼠跑進去。這些就夠蛇精吃了。” 老哥一本正經(jīng)地說,“蛇精死不了,除非讓雷電擊死。這棵樹里有蛇精。”
  很長時間里,我都以為老哥的話是封建迷信,直到幾年后與一位大學教授交談,我才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打雷閃電時,不能站在大樹下躲雨,否則會被雷擊擊傷擊死。尖尖的樹頂會成為招惹雷電的目標。那天晚上,我們躲藏在了樹洞里,被大蛇發(fā)現(xiàn),大蛇蜿蜒而下,想把我們作為美餐。突然,閃電來了,擊打在大蛇身上,強大的電流也將我們轟出了幾丈遠。大蛇死了,而我們卻安全了。

  那天晚上,我正暗自慶幸躲過一劫,突然看到了遠處有燈光閃爍,還有汽車的引擎聲隱約傳來。壞了!一定是肉瘤他們打架回來了。怎么辦?
  老哥的手掌一直在額頭上抹來抹去,不知道是抹汗珠,還是在抹雨滴。他也沒有了主意。汽車速度很快,眨眼間就來到了跟前,雪亮的燈光打在了我們身上,從車上跳下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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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3:11 | 只看該作者
那是一輛綠色大卡車,車廂里坐著十幾個人,他們穿著迷彩服,有的手中還拿著短把沖鋒槍。
  我和老哥被帶進車廂里,汽車沖破雨幕,繼續(xù)向前疾駛。我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我知道,到了這輛汽車的車廂里,也就是到家了。
  汽車開到那座院子門前時,已有一輛汽車提前到達了,院子的四周都布滿了人,然后,院門打開,幾只惡犬被廚師長拴在了柱子上,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粗大的鏈條被沖擊得崩崩作響。這些穿著迷彩服的人從一個個低矮的房間里帶出了血奴,血奴們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垂頭喪氣,還有的驚恐不安。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我們又被裝進了汽車里,雨停了,兩輛汽車一前一后地開到了縣城一座學校里,學校的操場上都有人,站著的,坐著的,蹲著的,從服裝和神情上判斷出他們都是血奴。操場的周圍站滿了穿著迷彩服和制服的人,他們是武警和警察。
  后來我才知道,當天晚上,肉瘤帶著一伙流氓與另一伙流氓打架,兩伙流氓都動用了槍支,死亡了三個人。流氓和流氓打架,經(jīng)常會有人受傷,但是從來不會驚動警察,但是,這次不同了,有三個人死亡了。而且,是被槍彈打死的。
  槍聲驚動了巡邏的警察,他們迅速協(xié)同趕到的武警,將這些流氓包圍了。突擊審訊后,警察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人都是血霸和血頭,他們便連夜突擊,將周邊幾十里的所有血奴控制起來。第二天剛好是周末,血奴們便被帶到縣城一所中學的操場里。

  雨后的操場上,黑壓壓一片血奴,我沒有想到,在這片土地上,居然有這么多的人以賣血為職業(yè)。
  天亮后,所有的血奴都被帶到醫(yī)院里進行血液檢查,看是否感染了AI滋病或者其他血液疾病。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向一名看守的警察說:“我是記者,我想見你們領導。”
  警察懷疑地看著我:“記者?哪里的記者?”
  我還沒有回答,旁邊一個血奴油腔滑調地說:“你是記者?那我就是省長了。”他的話引來一片笑聲。血奴里什么人都有,我曾經(jīng)聽蹬三輪車的老哥說,有些血奴并不是生活所迫才賣血,他們是好吃懶做,自愿賣血的。還有些是逃犯,為了躲避追捕,就賣血。
  我沒有笑,也笑不出來,我對警察說:“我是XX報的記者,在這里暗訪。”
  “你的記者證?”

  我拿不出來,那時候我根本就沒有記者證,上級只分配了報社有限的記者證,全部被領導和后勤工作的那些有關系的人瓜分了,在一線采訪的記者都沒有記者證。再說,即使有,我也不可能出來暗訪的時候帶在身上。
  我說:“我真的是記者。”我走出了隊伍。
  一名領導模樣的人走過來,我再次向他說自己是記者,是來暗訪的。那位領導很重視,他讓身邊一個武警帶著我先回去。
  來到了公安局里,我說出了自己的姓名、單位的電話號碼、單位領導的名字、單位地址,一名警察撥打了報社的電話,然后讓我在旁邊一間小房間里等候。
  我確定,他們相信了我的話。

  午飯過后,報社主任來了,隨同的還有報社的司機,他們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我,淚水盈眶。我也覺得自己像劫后重生一樣,淚流滿面。
  他們拿著報社的證明,把我領走了。
  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轎車里,我的眼淚被顛出來了,那是幸福的淚花。我看著窗外,真切地感覺到了這是回城的道路,是回報社的道路,不是回血奴們居住的那座院子。我感到幸福無比。
  后來聽說,這些血奴們都進行了身體檢查,查出了幾粒AI滋病,還抓到了一些逃犯。

  長發(fā)只是外傷,身體沒有大礙。那些流氓們都被抓了,還有的被判了刑。
  曾經(jīng)危害一方的血奴群落被徹底鏟除了。
  多年過后,我再也沒有聽到血奴群落,這個群落也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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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3:27 | 只看該作者
【暗訪酒托群體】
  回到報社后,我趕緊給家中打了一個電話,我牽掛著父親的病情。
  那時候,家中還沒有裝電話,全村也只有村口的小賣部有一部電話。后來我聽說,每次我打來電話,小賣部的老板就跑出來,站在村道上喊著:“李嫂,你兒子電話來了。”母親就從家門口跑出來,一口氣跑到小賣部里,拿起話筒。每次我都能聽到她氣喘吁吁的聲音,總要過上半分鐘才能說出話來,我說:“媽,你跑什么?摔一跤怎么辦?”媽媽說:“長途電話啊,一分鐘很多錢呢。”我說:“我這是在單位打電話,是公家的電話,不要我掏錢。”媽媽嚴肅地說:“公家的錢也是錢嘛!”總是沒說幾句話,她就急急忙忙掛斷了電話。

  那時候,媽媽總是在電話中說,家中一切都好,讓我不要牽掛,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也是在后來,我聽小賣部的老板說,媽媽擔心我牽掛家里,不能好好工作,每次都是在騙我,其實那時候家中生活非常艱難,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以前回家的時候,帶給父親的紅山茶香煙和郎酒,都被母親賤賣給了這家小賣部的老板,一條紅山茶那時候45元,母親只賣30元;一瓶郎酒50元,母親也只賣30元。這家小賣部的老板說,這些高檔煙酒在小賣部根本就賣不動,農(nóng)民都很窮,誰能消費得起?但是母親又等著錢用,他就只好自己掏錢買了,然后自己抽,自己喝。

  我還記得和父親去醫(yī)院檢查身體的一個場景,那時候父親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疾病,他總是相信醫(yī)學這么發(fā)達,有病都能治好。那時候我還在北方那座小縣城里做著一個小公務員,清水衙門,除過工資沒有任何外快。有一天,我們站在醫(yī)生辦公室的門外,看著門里一個比父親年齡能大幾歲的老漢,坐在一張凳子上,和醫(yī)生一桌相隔。醫(yī)生問:“你這病想不想治?”老漢說:“有病總要治啊。”醫(yī)生說:“需要兩萬元。”老漢說:“這么多?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然后,老漢就氣昂昂地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他的兒子和女婿。父親悄悄對我說:“唉,莊戶人恓惶啊。有了大病就只能等死。”

  父親一直沒有忘記那個老漢,以至于過了很久還會向我提起那個老漢,“不知道他現(xiàn)在活著沒有?”父親說話的時候,滿眼都是凄涼的神情。
  我一直覺得中國農(nóng)民是最偉大的,他們吃苦耐勞,沉默寡言,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淳樸最勤勞的人,他們付出了自己一生的所有,而得到的僅僅是溫飽,有時候連溫飽都得不到。他們在死亡面前鎮(zhèn)定自若,他們看待死亡的那份從容和英勇,又有誰能夠比得上?
  也是在不久,父親也知道了自己要面對死亡。那天,我們住在醫(yī)院旁邊一間旅社的小房間里,我猶豫了再猶豫,終于向母親說出了父親的病情,說這種名叫癌癥的疾病,目前醫(yī)學上還無法治愈。母親說:“既然這樣,那就讓你爸知道吧。”我現(xiàn)在還能記得,母親走進房間里告訴了父親這一切,躺在床上一直忍受著疼痛的父親一骨碌爬起來,說了句:“走!回家!不看病了!”然后就自己走了出去。

  這些年來,我一直后悔,當時自己沒有錢,沒有把父親留住。每次想到這里,我就淚流滿面。這些年,我拼命工作,努力賺錢,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當初的遺憾。
  這一輩子,我要傾盡我的所有,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其實,決定來到南方時,和父親告別的那一次,是我們父子在一起的最后一面,此后,我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以后所有關于父親的事情,都是聽別人轉述的。
  聽妹妹說,那天,老家下雨了,雨很大,父親艱難地爬起身,準備上廁所的時候,在院子里滑了一跤,胳膊被摔斷了。父親爬起身,左手捏著右臂,感覺小臂完全與胳膊脫離,只連著一圈皮肉。妹妹也看到了,她趕忙跑得父親身邊,要送父親去醫(yī)院,父親說:“算了,等死的人,斷就斷了吧,省得再花錢。”他疼得滿頭大汗,可就是堅持不去醫(yī)院。

  母親也趕來了,但是看到這種情景,她也沒有了主意。妹妹哭著讓父親去醫(yī)院,可是父親心疼錢,他知道只要進了醫(yī)院,沒有幾千元就無法走出來。我們家那時候哪里有幾千元啊!
  妹妹沒有辦法,就去了村口打我的傳呼,那時候我沒有手機,只有一個數(shù)字傳呼,但是,沒有回應。按照時間推算,那時候我應該是在血奴群落里暗訪。數(shù)字傳呼放在了報社里,并且關機了。這個數(shù)字傳呼以后還把我害慘了,讓我沒有見到父親最后一面。
  妹妹找不到我,只好又打弟弟房東的電話,那時候弟弟初中畢業(yè),在縣城蹬三輪車,租住在一戶人家,那戶人家裝有電話。那時候,剛好弟弟在家吃晚飯。弟弟聽到父親這種情況,就說:“無論如何都要送到醫(yī)院里,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爸看病。”妹妹心中一下子有了主意。
  那天晚上,父親躺在架子車里,妹妹在前面拉著,母親在后面掀著,一步步在黑暗中走向鎮(zhèn)醫(yī)院。鎮(zhèn)醫(yī)院距離我家還有十幾里,道路泥濘,她們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半夜的時候,她們才一身泥土出現(xiàn)在鎮(zhèn)醫(yī)院的門口。
  全家三口人走在去鎮(zhèn)醫(yī)院路上的時候,十幾歲的弟弟騎著三輪車從縣城往家趕。那時候已經(jīng)沒有班車了,雇出租車,弟弟又沒有那么多錢,那時候弟弟身上只有50元錢,這是弟弟所有的積蓄。剛剛下過雨的道路非常濕滑,弟弟好幾次都差點滑到深溝里。快到半夜的時候,突然從路邊樹林里沖出了幾個人,他們打著手電筒,攔住了弟弟,弟弟害怕極了,還以為遇到了搶匪,那幾個人把弟弟一把從三輪車上拽下來,然后要弟弟拿出營運證。在縣城里跑三輪車拉人拉貨,都需要辦理營運證,繳納營運費。弟弟苦苦哀求他們,說家中有病人等著,求他們快點放過自己。他們要弟弟繳納罰款,一張口就是300元。弟弟說:“好我的叔叔呢,能看我這破車值不值300元。”他們不管,就要錢。后來,他們從弟弟身上搜走了僅有的50元,才放弟弟離開了。

  弟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天亮了。他沒有喝一口水,又跑到醫(yī)院里看望父親。
  那些天里,所有人都聯(lián)系不到我,弟弟變賣家中所有的東西,給父親治病。十幾歲的弟弟一下子長大成人了。
  這些年來,只要一寫到父親,只要一想到父親,我就流下眼淚。此刻,我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寫不出什么,只有眼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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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3:46 | 只看該作者
在父親患病的那幾年里,我在書本上不敢看到“癌癥”這兩個字,在電視電影中不敢看到出殯的場面,一看到就難受不已,我就會想到父親。
  弟弟在家中變賣財產(chǎn)的時候,我還在血奴群落里暗訪,我并不知道家中發(fā)生的這一切,其實,就算我知道了,我又能幫上多大的忙?我是一個窮記者,一個從事著最艱苦勞動,卻又收入最微薄的記者。
  記者可以分好多種,也有很多條路可以走,而我是走著最艱苦的那條路,最難走的那條路,付出犧牲最大的那條路。
  有一種記者以敲詐為生,他們聽說哪里有人死了,哪里食物中毒了,立刻就比兔子跑得還快,他們裝模作樣地采訪,然后拿著證據(jù)去與事主談判,事主害怕曝光,就給了“封口費”。我有一個同事,知道有一個煤礦死了兩個人,就以登報相要挾,硬是要了煤礦礦主10萬元,幾天后,他開著一輛嶄新的桑塔納來上班,我問開誰的,他驕傲地說:是我新買的。還有一個同事,聽說附近小城市有一群孩子吃了學校的飯菜都住進了醫(yī)院,感覺到有利可圖,就開著了一輛摩托車連夜趕過去,與那所學校的校長談判,要了七萬元的“封口費”。事后,他自豪地對我說:“多虧我有摩托車,趕過去的時候,那些孩子馬上就要出院了,再晚幾分鐘就沒有機會了。”記者群中有一群這樣的記者,但是這種記者是極個別的,卻影響極壞,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此類記者主要集中在山西和福建。山西煤礦眾多,安全措施又不健全,三天兩頭出事,這類記者就聞風出動,敲詐勒索。山西還有很多農(nóng)民也在冒充記者,或者向這樣的敗類記者報料,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職業(yè)。福建假冒偽劣產(chǎn)品較多,這樣的記者蒼蠅逐臭般也聚集了很多,他們行使工商的權力,打假為名,要錢是真。有的小報小刊記者呼風喚雨,能耐很大,只要聽說哪里出事了,立馬吆喝所有媒體記者到場,事主見到這種場面,就得大出血。

  多行不義必自斃,我以前一位同事,現(xiàn)在就還蹲在監(jiān)獄中。他屢次敲詐得手,利令智昏,居然敲詐到了看守所的頭上。最后不但沒有得到錢,還把自己送進去了。
  這樣的記者我不齒于去做,也不愿意去做。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是我為人處世的原則。
還有一種記者,行內(nèi)叫做跑口記者,或者叫跑線記者。這類記者主要以宣傳為主,類似于以前報紙尚未走向市場化的記者模式。他們前一天晚上會接到相關部門的通知:明天幾點領導有什么活動,會有什么會議,會議有什么內(nèi)容,會去哪里檢查工作。第二天,他們就隨行,食宿全包,還能領到紅包,行內(nèi)叫做車馬費。分手時,還會領到一份“新聞通稿”,這樣的稿件稍微加工一下,就能見報。領導活動和會議稿件的車馬費還不夠多,最多也就幾百元,最多的是那些企業(yè)活動或者企業(yè)開業(yè)時所給的車馬費。企業(yè)推出一種新產(chǎn)品,上市前需要宣傳,就會邀請記者,這樣的活動時間都很短,結束后,記者會領到厚厚的紅包和新聞通稿。紅包一般都在千元以上,有的甚至還發(fā)電子產(chǎn)品,電視機啦手機啦等等。回去后也不擔心稿件不能見報,因為企業(yè)已經(jīng)在報社打通了關節(jié)。這樣的記者最舒服了,就連初中畢業(yè)生也能干得很好。行內(nèi)行外都在說:“記者門檻低,誰都能做。”也就是指這一類記者。

  這樣的記者很舒服,但是我沒有機會做,也不屑于做。跑這種線的記者都是關系戶。那時候,我有自己的新聞理想,我不想過這種寄生蟲一樣的生活。那時候,我血氣方剛,英姿勃勃,總想著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
  我沒有線,沒有口,所以注定了我沒有線索,也注定了這種職業(yè)生涯是很艱苦的;我不愿找尋“封口費”,也注定了我不會有“橫財”,注定了我生活貧窮。
  一個報社的部門可以分好多種:熱線部、時政部、特稿部、財經(jīng)部、體育部、娛樂部;編輯部、出版部、技術部等等,前六種是針對記者設立的部門。熱線部就是每天跑報料電話,哪里垃圾沒人管,哪里有人要跳樓等等,這一般都是剛剛進報社的記者在做;時政部和財經(jīng)部就是我所說的那些跑口記者;體育部關注體育賽事,報道賽事進程;娛樂部專門追星,王菲的女兒是兔唇,劉德華和誰手拉手大街上走,確實十分地無聊。娛樂部的車馬費也是比較豐厚的,哪部大片要上演了,哪個歌星來舉辦演唱會,他們不但能領到免費的電影票演唱會票,還能領到車馬費;大牌歌星給的錢反而少些,剛出道的急于成名的歌星給的更豐厚。

  剩下的就是特稿部,一個報社的特稿部充其量只有三五個人,我一從事這種工作,就進入的是特稿部,人們都說特稿部是一個報社精英聚集的地方,特稿代表了一張報紙的最高水平,但是,在新聞越來越瑣碎化,越來越快餐化的今天,特稿也越來越難寫,也越來越不被重視。有時候,寫一篇特稿需要半個月一個月,而稿分工資并不高,付出與收入不成正比。在知名報社里,特稿部記者的收入還可以,在無名報紙里,特稿部記者收入很微薄。

  可惜的是,我所在的這家報社,就是一張無名報紙,在這座城市排列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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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3:57 | 只看該作者
我從血奴群落里出來的時候,是那一月的25日,這是報社發(fā)放前一月工資的日子,可是當天沒有發(fā)工資。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報社領導在忙,還沒有顧得上算工資。可是,28號,29號……一直到那個月的月底,工資還沒有發(fā)下來,大家開始沉不住氣了,紛紛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各種真實的和不實的消息也在不脛而走,報社領導一回到辦公室,就關上房門,不愿再出來;而記者編輯人心惶惶,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望著發(fā)工資的那一天。

  那時候,行內(nèi)流傳著一些順口溜,都是關于記者的:表面風光,內(nèi)心彷徨;容顏未老,心已滄桑;似乎有才,實為江郎;成就難有,郁悶經(jīng)常;比騾子累,比螞蟻忙,比岳飛忠良,比賴昌星緊張……
  還有的說,記者這個行業(yè)是:女生當男生,男生當畜生。
  由于長時間沒有發(fā)工資,而以前報社的工資又非常低,大家都沒有什么存款,這時候很多人捉襟見肘,舉步維艱。我記得當時辦公室一張沒有人用的辦公桌上,放著一盒白沙牌香煙,不知道誰放的,是假煙。這時候都被人抽光了;辦公室里堆放著很多舊報紙,也被人偷偷拿出去賣了廢品;有些人舍不得坐公交車,每天步行上下班,如果不來上班,擔心突然發(fā)工資,自己沒有在而領不到;還有些人偷偷在外面兼職,因為報社說了,辭職的人通通不能領以前的工資……

  這個時候,一些跑口的記者和娛樂記者相對生活能好些,他們經(jīng)常還有會議參加,有歌星來演唱,有紅包可以拿。而最為可憐的,就是像我這種沒有跑線的記者,我們只能等待,等待著有一天報社開恩會發(fā)工資,等待著有一天報社會時來運轉。
  我每隔幾天就給家中打一次電話,但是小賣部老板總是說家中沒有人,我很著急,不知道家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問這個老板,他說父母都走親戚去了。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母親為了害怕我擔心,編造的謊言。
  我心中有疑惑,一直想回家看看,但是沒有錢,我身上的所有積蓄還不夠買一張通往家鄉(xiāng)的火車票。
  有一天,我接到了弟弟打來的傳呼,我回過去后,弟弟說,父親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家中能賣的都賣得差不多了,問我有沒有錢?
  我頭轟地一下子大了,差點癱倒了,我強忍著哭聲對弟弟說:“等一下,等一下,會的,會有的。”
  放下電話,我走回報社,那一刻我連殺人的心都有了。我走進老總的辦公室,老總正埋頭坐在沙發(fā)上,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眼神含著委屈、傷心、郁悶、凄涼,那是一個老人的眼神。長時間沒有發(fā)工資,也讓他傷透了腦筋。我進門前的憤懣一下子煙消云散,我講出了自己目前家庭遇到的困難,老總一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他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了300元遞給我,他說自己只有這么多了。

  這張報紙是由一家廣告公司投資的,這家廣告公司辦報紙的目的就是為了圈錢,他們處處干涉報紙的采編和經(jīng)營,最后終于走上了窮途末路。這家廣告公司每天會派一個經(jīng)理級別的人坐鎮(zhèn)報社,而自從發(fā)不出工資后,這個經(jīng)理再也不敢來了。
  到了這一步,我不知道該找誰,該怎么辦。后來,帶我來到這家報社的主任又給了我500元,我趕緊把這800元郵寄給了弟弟,我安慰他說:“先寄這么多,隨后還會郵寄的。”
  這種沒有工資的日子一直持續(xù)了兩個月,報紙每天都在出版,都有稿件刊登,但是,內(nèi)行人一看,就知道那些稿件都是粗制濫造的東西,也都是些紅包稿件,這張報紙已經(jīng)快要死亡了。
  這期間曾經(jīng)發(fā)生了一件事情,一個記者喝了一點酒給自己壯膽,然后拿著菜刀來到報社,要自己的工資,但只要回了可憐的100元。
  沒有人辭職,辭職就意味著拿不到一分錢。人們還都在滿懷希望地等待著,等待著會有投資方把錢送過來,給大家發(fā)工資。
  我也沒有走,但是我謀劃著另一種“生財之道”,我給別家報紙寫稿子。
  這個稿件就是關于酒托的。
  寫這個稿件的起因是因為一個朋友的辭職。這個朋友在一間出租房里和好幾個人從事著秘密工作,每天變換性別,裝作女子和別人網(wǎng)上聊天,現(xiàn)在想回家了,不想再干這種事情了。他只是無意中向我提起,而我覺得這里面有巨大的秘密,一定值得做一做。
  由于我沒有口,沒有線,所以我就結交了很多朋友,各行各業(yè),三教九流,我的新聞線索都是從他們那里得來的。

  我對這位朋友說,剛好自己這段時間沒事做,讓他介紹我去這間出租屋里上班,千萬別說我是記者,他爽快地答應了。
  那間出租屋就隱身在一幢破舊的居民樓里,整天房門緊閉,站在門外,誰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其實,城市里的人都疏于來往,居住幾年也不會知道左鄰右舍是什么人。即使鄰居打架打出人命來,他們依舊房門緊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鄉(xiāng)村不是這樣,鄉(xiāng)村的人非常純樸,又非常好奇,既古道熱腸,又愛好是非,誰也藏不住什么隱私,村口放個屁,村尾都能聞到臭味。
  出租屋里還有一個套間,我走進去的時候,主管將我盤問了半天,他是一個30多歲的男子,戴著眼鏡,眼鏡片后的目光總是滴溜溜轉個不停,看起來很精明,又很多疑。這次,我冒充的身份不再是小學民辦老師,而是大學畢業(yè)生,來這座城市找工作,卻總也找不到。那時候的高中生可以無限期地補習,所以大學里的同班同學也年齡參差不齊,像我這種額頭有了皺紋,眼中有了滄桑的大學畢業(yè)生,應該是當初高中的老補習生了。

  主管看到我對答如流,又問我:“會不會電腦打字。”
  當初在小縣城的時候,單位有一臺非常笨重的電腦,放在墻角,沒有人會用,我就買了一本電腦書籍,自己摸索著用,剛好學會了用拼音打字。那時候的拼字打字方法只有微軟,打字很慢,紫光和搜狗都是以后才有的。我打字的時候還要看著鍵盤,并且只會用左手右手兩個食指,這種方法叫做“二指禪”。不過,就是我這種在今天看來水平奇差的電腦盲,在當時也算稀缺人才了。那時候的電腦還是一個稀罕物,遠遠沒有走進千家萬戶。

  主管錄用了我,讓我當天就上班。這間出租屋里有七個人,每個人都低頭在QQ和郵箱上忙了不停。他們都是男性,他們和酒托有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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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4:23 | 只看該作者
尋找客戶要從三個地方找,一個是QQ上,一個是一YE情網(wǎng)站上,還有一個是征婚網(wǎng)站。
  那時候的網(wǎng)絡剛剛普及,家庭里能夠買得起電腦的,都是有錢人,只要知道對方是在家中上網(wǎng),就想方設法約他出來,根本就不用懷疑對方的經(jīng)濟實力。
  QQ上怎么查找?先登陸,然后點擊右下角的“查找”,彈出一個窗口,點擊最下面的“QQ交友中心搜索”,頁面會變換為“精確條件”,然后選擇你所在的省份和城市,年齡設置為20-40歲,性別為男,因為這個年齡的男子一般好沖動,或者叫花心,然后再點“查找”。這樣就會出現(xiàn)很多符合條件的男子,你想加誰就加誰。
  自從有了QQ后,騙子們的技術也與時俱進,花樣翻新。不但酒托和鍵盤手盯上了QQ,而且妓女、營銷員、聲訊臺的騙子也都盯上了。我曾經(jīng)暗訪過一個聲訊臺,聲訊小姐現(xiàn)場演示說,她們這個行業(yè)以前是靠到處亂貼廣告,或者在報紙上登載廣告做宣傳,現(xiàn)在那些方法都過時了,他們現(xiàn)在只在QQ上找0-15歲的小男孩,加上他,然后留言說:“你們班一個女生喜歡你,想知道誰嗎?請撥打我的電話9XXXXXXX。”或者是:“我和你同校不同班,暗暗喜歡你,想知道我是誰?請你撥打我的電話9XXXXXXX。”這個號碼就是聲訊臺的號碼,一分鐘兩三元錢,只要電話接通,聲訊小姐想方設法勾引小男生,讓他延長通話時間,給小男孩講故事,唱情歌……單純的小男孩像吃了鴉片一樣,每天都要身不由己地打電話給聲訊小姐,最后一算,電話費幾百上千元。孩子通話,父母買單。聲訊臺還很猖狂,你想告它也很難打贏官司,電話是你自愿打的。如果你不交話費,它還會告你的。至于聲訊臺怎么來的?為什么這樣猖狂?大家想想就知道了。

  阿強說,在QQ上找人時,一般選擇在晚上,這樣成功的幾率比較大。夜晚12點以后,依然泡在網(wǎng)上的男人,要么是單身,要么就是夫妻感情不好,或者是花心男人。這時候,你一找一個準。加上他,沒有聊幾句,他自己就提出了XING要求,你爽快答應,然后要到他的電話號碼,或者傳呼號就行了。
  我經(jīng)常會通宵上網(wǎng),或者通宵看書,QQ就一直掛在網(wǎng)上,很多次,后半夜的時候,QQ頭像就會閃爍,打開一看,都是女性。這些人的身份都有:妓女、收費LUO體視頻、商品推銷員,當然也有鍵盤手。前幾種身份的人,你一看就能識破,置之不理。而鍵盤手則讓你難以識別,鍵盤手是男的,但是他偽裝的頭像是女的,性別一欄也填寫女的,“他”會對你問寒問暖,關懷備至,春風化雨一般,消融了你心中的防線,“他”會誘惑你說出電話號碼,然后讓你一步步走進“他”構筑已久的溫柔陷阱。你一直到自己被騙了,一直到被宰得遍體鱗傷,你都不會知道,這個誘騙你的人是一個男人。

  在一YE情網(wǎng)站上尋找獵物,更是如魚得水。注冊一YE情網(wǎng)站的男子,都是抱著不純的目的,鍵盤手也在這類網(wǎng)站上注冊一個用戶,性別當然也是女性,給男用戶留下自己的QQ號碼,果然,過不長時間,這個男子就會加你,自愿走進圈套。
  如果說前面兩種騙人手法不道德,那么征婚網(wǎng)站上騙人更加不道德,人家男子是抱著戀愛結婚的目的注冊這類網(wǎng)站的,而鍵盤手闖進這類網(wǎng)站里,就像野豬闖進了菜園里,胡吃亂啃,一片狼藉,他看到誰誰就倒霉,喜歡加誰就加誰。鍵盤手口中的自己都條件非常好,辦公室白領,身材高挑,容貌出眾,年方二十,這樣的女子很容易讓男子動心,尤其是急于找女朋友的純真男子。幾句交流后,鍵盤手就會要男子的電話號碼或者傳呼號,毫無防范的男子也會給的,這樣,也被誘進了圈套。

  鍵盤手要到了你的電話號碼,馬上就會告訴主管。但是,鍵盤手絕對不會告訴你自己的電話號碼,因為鍵盤手和你所見到的酒托就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性別。
  鍵盤手和酒托從來不會見面。鍵盤手也不知道誰是酒托,酒托是誰。
  鍵盤手和酒托之間的橋梁是主管。主管掌握著酒托的電話,很多酒托的很多電話。
  但是,主管也和酒托不見面,主管也不知道酒托長什么樣子。
  在這個罪惡的黑色利益鏈條中,每一環(huán)都緊密相扣,所有的受騙者,我可以肯定地說,所有的受騙著,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騙的。受騙者所知道的,所見到的只有酒托,他不知道酒托只是其中的一個鏈條,他不知道這個黑色的利益鏈。

  我常常想,設置出這個黑色利益鏈的人,絕對是騙子中的頂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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