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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偵探]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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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于 2007-5-16 20:09:0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偶爾在  虛擬天空論壇 虛擬天空 - www_xntk_com上面看的,看了后很有感覺,就下載了下來。現(xiàn)在轉(zhuǎn)給大家,希望喜歡,好東東大家一起分享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楔子
“為什么喜歡我?”

  她總是愛問這個問題,從春天問到夏天,從秋天問到冬天。而無論在哪個季節(jié),他的笑容都溫柔得如同從樹蔭灑落的陽光。

  “因為我從小就喜歡你啊。”

  “那……會不會是因為你沒有跟別的女孩子交往過。如果你接觸更多女孩子的話,會不會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你喜歡的并不是我?”她擔(dān)心得臉都皺了起來。

  他微笑:“好。有機(jī)會我會去試試的。”

  她立刻急了,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你敢!你如果敢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咬死!”

  他笑著抱住她,把臉埋在她溫香的脖頸:“我喜歡你咬我。現(xiàn)在就咬我好不好?”

  “咬你哪里?”

  他靠在白色沙發(fā)上,身上有種清新的體香,像是香皂混合了松樹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彎出優(yōu)雅的弧度,他笑道:“嘴巴好了。”

  她眨眨眼睛,猛撲過去,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好痛!”

  他低聲呻吟。

  “喂!你有點油嘴滑舌了啊!”她滿意地看著留在他唇上的泛白齒印,“算是給你的小小懲罰。”

  他揉揉她細(xì)碎的頭發(fā):“不喜歡我這樣子嗎?我怕你嫌我呆板。”

  她瞅著他,忍不住笑得象花一樣盛開:“你好像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我對不對?”

  “對啊。”

  “究竟為什么呢?”她很苦惱。因為她覺得自己毛病多多,而他優(yōu)秀出色,兩人實在不是很相配的一對。

  他眼中有了笑意:“有時候我也覺得奇怪。你又任性又固執(zhí)又粗心大意,好多時候又對我兇巴巴,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啊。跟你在一起,不管生氣還是開心,都是那么快樂。”

  “真的嗎?”她偷偷笑著。

  他把她擁到懷里,讓她聽自己的心跳。心臟的跳動節(jié)奏而有力,它不會說謊,它最知道他對她的感情。

  聽著他的心跳,她漸漸快要睡去了。

  臨睡前,她打著哈欠問:“你會喜歡我多久呢?”

  “永遠(yuǎn)。”

  “……永遠(yuǎn)有多遠(yuǎn)?”

  “即使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即使我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

  “亂講!都不在這個世界了,還怎樣愛我啊。”

  “我會去找一個天使。讓它替我來愛你。”他輕輕拍撫著她,使她睡眠的姿勢更加舒適。

  她嘟囔著在他懷里蠕動:“我也會永遠(yuǎn)愛你……”

  夜風(fēng)吹動窗簾。

  他一邊拍撫她,一邊拿起茶幾上的課本幫她劃出需要重點看的段落內(nèi)容。

  她沉沉地睡著了。

  “你會喜歡我多久呢?”

  “永遠(yuǎn)。”

  “……永遠(yuǎn)有多遠(yuǎn)?”

  “即使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即使我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

  “亂講!都不在這個世界了,還怎樣愛我啊。”

  “我會去找一個天使。讓它替我來愛你。”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一章第一章
清晨。

  校園的樹林中彌漫著白霧,有細(xì)細(xì)的蟬聲,飛鳥拍著翅膀掠過。下著些細(xì)雨,輕柔而透明,空氣清新得如同夢境一般。

  可是小米哪里有精神欣賞這些。

  清晨剛下火車,居然沒有早班公交可坐!害她打出租車來到校門口,足足花了十五塊錢呢,心疼死了。所以從校門口到宿舍樓這一段她決定要靠雙腿走過去!

  枝椏茂密的樟樹,樹葉在細(xì)雨中沙沙作響。

  小米拉著笨重的行李在林中小道吃力地走著,額角滿是汗水,白色裙子的后心早被不知雨水還是汗水浸得濕透。她停下來,用力喘幾口氣,四下張望。

  天啊,這個學(xué)校也未免太大了!

  她從校門口走到這里已經(jīng)足足用了半個小時,可是根據(jù)校內(nèi)地圖顯示,她還需要三分之一的路程才能到宿舍樓!早知道這么遠(yuǎn)就狠狠心坐校巴好了,嗚,為了省一塊錢,她的胳膊都要斷掉雙腳都要磨出水泡了!

  小米沮喪地擦擦額頭的汗,四下張望。

  忽然,她眼睛一亮——

  茂密的樹蔭下。

  雨中晨曦透過樹葉,空氣中仿佛籠罩著一層琉璃般瑩綠濕潤的光芒。

  一個男生趴睡在石桌上。

  耀眼的亞麻色頭發(fā),帥氣的背脊,修長有力的雙腿,一看就是很有力氣的樣子。

  小米壓抑住內(nèi)心的狂喜,拖著行李箱“咣咣咣咣”走到那男生面前,跟他打招呼:

  “同學(xué)。”

  男生動也不動,繼續(xù)在睡。

  她戳戳他的胳膊,提高些聲音:“同學(xué),可以麻煩你幫下忙嗎?”嘿嘿,幫我把行李拉到楓園五舍。

  雨,在林中靜靜地飄。

  男生依然睡著,都不理睬她,修長的背脊透出股淡漠的氣息。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沒有聽到嗎?”

  小米有點火大了。

  就算不想幫忙,好歹也敷衍兩句嘛。這算什么,也太沒有禮貌了吧。

  “喂!喂!”

  她用力推了他兩下,恨不得用腳踹他。竟然對她這么冷漠嗎?她的聲音很KB嗎?真是打擊自信心啊。

  男生好像睡死了。

  靜得仿佛樹林中只有蟬鳴。

  小米忽然覺得不對勁,她偏頭想一想,為什么心底竄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呢?她怔怔瞪著那個男生,手指漸漸冰冷。這冰冷是方才從他身上傳過來的……

  他冷得好像——

  死尸!

  小米驚聲尖叫!

  樹林中飛鳥齊齊驚起!
她渾身顫抖,冰冷頃刻間從指尖傳遞到腳趾!不知過了多久,她咬住嘴唇,輕輕伸出手去推一下那個男生。

  “砰——”

  他歪倒在石桌上。

  短短的亞麻色頭發(fā),灑滿陽光的味道,鼻梁又高又挺,右鼻翼有一顆閃閃的鉆石細(xì)釘。好帥的男生!只是他的面容蒼白毫無生氣,隱隱透出一種紫色,棱角分明的雙唇也是紫青色的。

  她屏息試一下他的鼻息……

  呼。

  還有一點點呼吸。

  小米急忙大聲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聲音穿透樹葉,以魔音穿腦之勢在林中回蕩。

  偌大的樹林靜悄悄。

  雨滴從翠綠的葉子滑落,撲簌簌落在泥土的地上。

  小米急得跺腳。

  有沒有搞錯啊!這么大的校園,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幾只鳥和一群蟬呢?看看那男生,她再也顧不得許多。蹲下來,把他背在肩上,她連拖帶拽向林外吃力挪去。

  好重啊!

  小米喘著粗氣,臉頰漲得通紅,她已經(jīng)把十九年來所有的力氣都用上了。

  亞麻少年的兩條長腿無力地拖在地上。

  呼吸似乎越來越輕。

  “喂!喂!你別死啊!”小米緊張地回頭,連聲對背上的亞麻少年喊,“我正在救你!”

  亞麻少年的嘴唇越來越紫。

  “喂!不要沒出息好不好?!快打起精神來啊!”

  她急得語無倫次,把他的雙臂拽得死死的,咬牙踏上林間石階,一步一步,終于走到了大道上。呼,幸好這個學(xué)校的校園大到出租車滿處跑,她想也來不及想,揮手招了一輛車。

  “醫(yī)院!最近的醫(yī)院!”

  滿臉汗水的小米對司機(jī)大喊!

  司機(jī)猛踩油門,出租車飛馳!

  雨水絲線般濺滿車窗。

  窗外一片霧水朦朧,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出租車內(nèi),小米把亞麻少年的腦袋平放在自己腿上,手指顫抖地又放到他的鼻下。

  氣若游絲……

  他紫青的雙唇抿得極緊,肌膚青紫煞白,有種近乎駭人的透明。

  應(yīng)該——

  是心臟病嗎?

  小米猶豫地想。她曾經(jīng)查過很多關(guān)于心臟病方面的書,里面寫到發(fā)病的癥狀大約就是這個樣子的。如果暈厥時間太長,而沒有得到及時救治的話,可能會很快死掉。

  “他是心臟病嗎?”

  小米慌亂地抬頭問出租車司機(jī)。

  “我怎么知道!”司機(jī)闖過一個紅燈,加大油門,“不過,他的情況好像真的很危險。”

  正這時——

  呼吸停止了!

  小米驚得兩眼圓睜瞪住亞麻少年!

  他會死嗎?!

  哎呀,顧不得許多了!她一狠心,左手撫住他的心臟,右手握拳,用力敲打在自己左手背!

  咚!

  咚!!

  咚!!!

  拼命想著書上所說的敲擊節(jié)奏,她狠狠地一拳一拳打向他的心臟。
“你會不會把他打死啊?!”

  司機(jī)驚疑地喊。

  “不打也是死!”小米滿額是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咚!咚!咚!咚!咚!……

  “咳!”

  亞麻少年突然嗆咳一聲,身子微震。

  “你醒了嗎?!”

  小米大喜過望趴下頭去,正好迎上他緩緩睜開的眼睛。

  一雙冷漠的眼睛。

  帶著玩世不恭的味道。

  車窗外氤氳的水霧似乎蔓延進(jìn)他的眼睛,疏遠(yuǎn)、迷離、有絲捉摸不定的邪惡、有點若隱若無的脆弱。

  小米被這雙眼睛看得怔住了。

  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你是誰?這是哪里?”

  亞麻少年掙扎著想要坐起,然而身子畢竟還有些虛弱,腦袋一暈,又重重摔回到她的膝上。

  “去醫(yī)院的路上。”小米忽然覺得他的腦袋壓在自己腿上,沉甸甸地感覺很奇怪。

  亞麻少年眼冒怒火,詛咒道:“見鬼!誰讓你送我去醫(yī)院的!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好不好。”小米偷偷白他一眼,小聲嘀咕。好心沒好報,居然被罵,這世道好人真難當(dāng)。

  “醫(yī)院到了!”

  司機(jī)踩下剎車,高興地宣布。

  因為路上小米曾經(jīng)打過急救電話,所以仁愛醫(yī)院門口已有醫(yī)生、護(hù)士和移動病床、急救儀器在焦急等候。

  小米打開車門,急忙喊:“病人在這里!”然后,她對憤怒中的亞麻少年展開一朵很可愛的笑容。

  亞麻少年怔住。

  小米猛一用力,雙臂一推,亞麻少年猝不及防被她“扔”下了出租車。嘿嘿,看他生氣的那樣子,身體應(yīng)該沒有問題了吧。她捂住嘴偷笑,對跌倒地上的他雙眼迸出欲噬人的怒火視而不見。

  亞麻少年被醫(yī)生和護(hù)士七手八腳壓進(jìn)病床,他掙扎著怒吼:“放開我!你們這群笨蛋!”

  病床飛快被推進(jìn)去。

  亞麻少年的吼聲和詛咒漸漸消散……

  小米長舒一口氣,倚在車座靠背上,揉揉鼻子,笑了。真好,有一個人被她救活了是嗎?那樣,她或許也可以成為天使了呢。

  “同學(xué),你還要去哪里嗎?”

  司機(jī)打量她。

  “哦,好,我給你錢。一共多少?”她去拿自己的包包。左摸右摸……咦?包包呢?……

  啊!糟了!

  她的包包和行李還都在校園的樹林里!
小米決定了——

  她喜歡這個學(xué)校!

  當(dāng)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沖回樹林里的時候,行李箱和包包竟然全都完好地呆在原地!

  “是你的東西嗎?”

  一個胖胖的女孩子坐在石凳上,她穿著帶蕾絲花邊的粉紅裙子,可愛得就像年畫里的福娃娃。胖女孩一手拿牛奶,一手拿蘋果,邊吃邊歪著頭對小米說:“怎么離開這么久呢?我等你好長時間了。”

  小米呆呆望著她,感激涕零。

  “你一直幫我看著東西嗎?”

  “是啊。”胖女孩看看手機(jī)時間,“快要上課了呢。你再不來,我就只有交給保衛(wèi)處了。”

  “謝謝謝謝謝謝……”小米感動得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箱子和包包里有她全部的家當(dāng),如果丟了的話她會恨不得去找面墻撞過去。啊,不對……小米抓抓腦袋……她剛才說什么?……上課?……

  她一看時間——

  已經(jīng)七點四十了!

  “啊!要遲到了!”小米急得跳腳。行李還沒有送到宿舍,教室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辦!怎么辦!

  樹林一陣微風(fēng)。

  晨光灑下。

  似乎有幸運(yùn)天使拍拍潔白的翅膀,輕柔地飛到小米身邊,對她微笑。

  當(dāng)坐到教室的座位上,是七點五十分。

  小米驚魂未定地?fù)嶙⌒乜冢瑢η芭疟е砥统缘呐峙⑵疵c頭笑容致謝。

  居然有這么巧的事情。

  那女孩子叫戚果果,竟然是她同班的同學(xué)。戚果果真是很好的人,二話不說便幫她一起扛起笨重的行李箱,往教學(xué)樓沖去。兩人邊跑,戚果果還邊熱情地同她說話:

  “兩斤蘋果!”

  “好。”

  “水晶富士的那種啊。”

  “呃……好。”

  “兩斤獼猴桃。”

  “……好。”

  “兩袋豆腐干。”

  “……好……”

  “兩大塊德芙巧克力。”

  “……”

  小米抓抓頭發(fā),眼前直冒金星。可憐可憐她吧,她是窮人啊。

  戚果果瞪她,停下腳步:“怎么,不想買給我吃嗎?我足足等了你半個小時!還當(dāng)你的搬運(yùn)工!”

  “嘿嘿,沒有啦,”小米滿臉堆笑,“我只是奇怪,為什么你都要兩份的呢?”

  “因為我胖嘛。”戚果果吸吸鼻子,“胖人當(dāng)然要吃雙份的。”

  小米吃驚地睜大眼睛,打量她:“你胖嗎?你哪里胖?!你不知道看起來有多可愛!我剛剛還在想,運(yùn)氣好好哦,一到這里就可以看到美女。”

  戚果果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你……你在嘲笑我對不對?”所有的同學(xué)都笑她胖,她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索性放開肚皮去吃,以表示對這個世界的抗議。

  “我如果嘲笑你,就罰我變不成天使。”小米拖著行李箱往前走,回頭對她燦爛地笑,“說真的啦,我真的覺得你又善良又可愛哦。”

  戚果果抓過行李箱把手,半天不說話。

  “喂……”

  “什么?”

  “你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哦。”戚果果悶悶地說,腳步走得好快,小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所以,我決定——往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雨后的陽光照耀在小米身上。

  好幸運(yùn)啊。

  小米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快樂的笑容。

  所以,直到這會兒,小米還沉浸在快樂中。圣榆學(xué)院會是她的幸運(yùn)之地呢,剛來就發(fā)生了這么多有趣的事情。

  她在呵呵傻笑。

  班上的同學(xué)們在好奇地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喂,你真的是從清遠(yuǎn)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

  “為什么要來這里?”

  ……

不是她們好奇心重,實在清遠(yuǎn)太出名了,能考進(jìn)那里的基本上都是很出色的優(yōu)等生,前途一片光明。圣榆雖然也不錯,是一流的學(xué)府,但是跟清遠(yuǎn)比起來還是有差距的。

  聽到那些問題,小米抬起頭,笑容可愛:

  “我叫米愛。”

  “米愛?”

  幾個女生竊笑出聲,米愛米愛,不就是沒有愛嗎?

  “呵呵,名字很奇怪對不對?”小米抓抓頭發(fā),沮喪著臉,“我也很傷腦筋啊,那大家就叫我小米好了。”

  “小米。”女生們掩嘴笑,“就是那種吃的小米嗎?”

  “是啊。”小米笑得毫不介意,“雖然很便宜,可是很有營養(yǎng)呢。”

  這時,教室角落飄來一個涼涼的聲音——

  “哎,好奇怪哦。清遠(yuǎn)那么好,為什么你要轉(zhuǎn)來這里呢,小米?”一個長發(fā)卷曲容貌明艷的女生對著小鏡子涂抹唇彩,目光飄向被同學(xué)們圍在中間的小米,“該不會是做錯了什么事情,在清遠(yuǎn)呆不下去,沒辦法才過來的吧。”

  教室里頓時一片詭異寂靜。

  同學(xué)們看看楊可薇,又看看小米。嗯,這個問題她們也很好奇。

  那邊,戚果果抱住薯片袋,用胳膊肘捅捅身邊的女生,小聲說:

  “幫幫忙啦,小米是我新認(rèn)識的朋友。”

  那女生短頭發(fā)單眼皮,透出股清秀內(nèi)斂的氣質(zhì),她正專心致志地翻看英文字典。聽到戚果果的話,她抬頭看了看小米。

  戚果果連忙又說:“宿舍這周的衛(wèi)生我打掃!”

  “……好。”

  單眼皮女生接受了這個交換條件,她站起身,走到小米面前,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成媛,歡迎你來到我們班。”

  說著,成媛的目光在教室里一掃,班里的同學(xué)們立刻齊聲大力鼓掌,對小米喊: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教室里魔法一樣變出如同歡迎明星嘉賓到來的熱烈氣氛。

  哇,這個叫成媛的女生一定很有來頭。小米急忙起身,感激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

  “謝謝!”

  成媛笑一笑,然后淡淡不屑地望向長卷發(fā)女生,說:

  “楊可薇,這就是你對待新同學(xué)的態(tài)度?丟不丟人?人家剛到這里,不說幫幫忙,怪聲怪氣說些什么廢話!”

  楊可薇“啪”一聲將小鏡子合上,冷聲說:

  “是嗎?那她轉(zhuǎn)來這里是因為什么呢?”

  小米吃驚地看著楊可薇:“圣榆很棒啊!”她笑容可愛,“都說圣榆是世界上最美的學(xué)校,果然是這樣呢,我從沒有想到校園可以美麗到讓人驚嘆的地步。而且圣榆的商學(xué)院在全國也十分厲害十分有影響力,能夠來到這里和大家一起學(xué)習(xí),真是很開心。”

  “哇!”

  她的話說得同學(xué)們心里好舒服,一個個眉開眼笑。

  楊可薇冷笑:“倒是蠻會拍馬屁的。”

  小米臉紅了些,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咳,聽出來了啊。那個……我是有點討好大家的企圖,因為……我希望大家可以接納我……”

  同學(xué)們睜大眼睛!

  哈哈,好坦率可愛的女孩子,忽然間,她們跟她的距離拉得好近。同學(xué)們臉上露出了笑容。

  “小米!我們歡迎你!!”

  這次是戚果果帶頭,又一陣掌聲從教室里暴風(fēng)雨般響起!

  小米的笑容明亮燦爛:“謝謝!謝謝大家!”呼~~還好,她似乎已經(jīng)被接受了。

小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她旁邊的位置是空著的。其實,她很想坐到那個位置上去,因為它緊靠窗戶,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可以看到鳥兒在林中飛過。不過,那位置雖然沒人坐,課桌的抽屜里卻放著兩本書,書的表面已經(jīng)輕輕落了一層灰塵。

  她抓抓頭發(fā),猶豫了下。

  算了,應(yīng)該是個愛逃課的人的座位吧,嗯,如果以后他(她)的確經(jīng)常不來,那么再換到那個位置上去好了。

  她將心神收回來,集中起精神聽課。她上的第一節(jié)課是人力資源,主講教授姓傅,四十多歲的年紀(jì),微微有些謝頂。雖然傅教授講授的內(nèi)容不是十分生動有趣,但仔細(xì)聽來,還是邏輯性頗強(qiáng)蠻有見地的。小米不由漸漸聽得入神。

  班上很安靜。

  同學(xué)們邊聽邊作筆記。

  傅教授也講得眉飛色舞起來。

  所以,當(dāng)教室門“砰”地一腳被踹開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那一聲太響了!

  就象一聲悶雷,教室門如風(fēng)中樹葉般顫抖晃動。一個滿臉惱怒的男生站在門口,他又高又帥,亞麻色頭發(fā),黑色T恤,淺藍(lán)牛仔褲,鼻翼釘著一枚細(xì)細(xì)的鉆石。

  小米抬頭望去的那一刻。

  鉆石突然迸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小米揉揉眼睛,驚得掩住口。

  然后失笑。

  呵呵,原來被她送到醫(yī)院的那個男生竟然和她同班嗎?

  世界好神奇!

  亞麻少年渾身被雨水打得濕透,眼底滿是惱怒。水珠順著他的頭發(fā)狼狽滑落,腳上的雪白喬丹運(yùn)動鞋也被泥水濺污得不成樣子。

  窗外雷聲轟轟。

  啊,這會兒下著暴雨。

  傅教授面色不豫,瞪著那男生:“尹堂曜,你又遲到,而且還用腳踹門,知不知道會打擾大家上課?!”

  同學(xué)們竊竊私語。

  尹堂曜好像沒有聽見,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用力甩頭,頭發(fā)上的水珠飛濺出去,傅教授的臉上、眼鏡片上被濺滿細(xì)密的水霧。

  傅教授頓時臉色鐵青。

  同學(xué)們目瞪口呆。

  尹堂曜經(jīng)過講桌朝教室后面走去,不耐煩地將一句話丟在身后——

  “羅嗦什么!下雨了,你沒看見啊!”

  傅教授氣得有些發(fā)抖:“別的同學(xué)呢?!也下雨了,怎么沒有遲到?!整天曠課、遲到、打架生事,你還沒被開除真是奇跡!”

  尹堂曜塞上耳機(jī),壓根不理會他,在同學(xué)們的側(cè)目中懶洋洋向教室后面走去。他走到小米身邊,站住,目光冷淡地打量她。

  一道閃電在窗外的天空炸開!

  自從傅教授喊出“尹堂曜”三個字,小米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

  尹堂曜。

  他就是尹堂曜嗎?

  她仰起頭,怔怔凝視他,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所以,她才會一到這里就遇到他。原來就是因為他是尹堂曜啊。

  小米咬住嘴唇。

  血液在她腦中瘋狂奔流,有些眩暈,眼前仿佛忽然迷蒙出白色的霧氣,讓她無法將他看清楚。

“起來!你擋到我的路!”

  尹堂曜瞪住她。

  他當(dāng)然認(rèn)出了面前這個癡癡看他的女孩子就是清晨將自己送到醫(yī)院的多事鬼。

  小米慌忙起身,讓他進(jìn)到里面。啊,那個位置是他的啊。兩人身子交錯碰觸的一瞬,她聞到了一股雨水般清新的體香。

  窗外的雨打在郁綠豐茂的樹葉上。

  空氣涼爽而清香。

  尹堂曜趴在課桌上睡覺。

  小米卻再沒有心情聽課,側(cè)過頭屏息打量他。此刻,仿佛全世界都從她面前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旁邊座位的他。

  尹堂曜的面容十分帥氣,鼻梁很挺很窄有一點彎彎的弧度,象古舊照片里倨傲的英國貴族,他的眉毛很濃,在夢里也壞脾氣地皺著。真是好看的男孩子啊,鼻翼上的鉆石讓他多了些桀驁不遜的邪氣,卻也多了些難以捉摸的味道。

  他好像是累極了,趴在課桌上沉沉睡著,眼睫毛時而輕輕顫動。他經(jīng)常覺得累嗎?經(jīng)常這樣睡覺?小米想,是不是因為如此,所以他的書本全都落了灰塵。

  由于尹堂曜的突然出現(xiàn),課堂的氣氛變得很奇怪。傅教授又講了一會兒,終因心里壓著火,思路難以順暢。他把講義推到旁邊,拿起一疊論文,說:“上次布置大家寫一篇小論文,我看了看,同學(xué)們基本上做的不錯,能看出來都下了些功夫。不過,這其中有篇論文很是奇特。”

  同學(xué)們停下筆來望住他。

  傅教授咳嗽一聲:“尹堂曜同學(xué)。”

  尹堂曜睡得很香,有微微的鼾聲。

  教室里飛出幾聲竊笑。

  “尹堂曜同學(xué)!”

  傅教授提高聲音,額角青筋直跳。

  小米輕推尹堂曜的胳膊,低聲說:“喂,醒醒……”

  “干什么!”被驚醒的尹堂曜一聲怒吼,兩眼噴火瞪住小米。知不知道打擾別人睡覺是最可惡的!

  “尹!堂!曜!”傅教授已經(jīng)出離憤怒,謝頂?shù)哪X門氣得發(fā)紅,“你給我站起來!”

  尹堂曜濃眉緊皺,不情愿地慢慢起身:

  “什么事?”

  “技能與知識都是對勞動生產(chǎn)率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因素,應(yīng)當(dāng)同工具、機(jī)器一樣被視為國民財富的一部分。同時由于教育支出將會帶來未來更大的國民財富,對教育的支出是與其他公共事務(wù)支出完全相容的。”傅教授盯著他,“你說,這個觀點是誰提出的?”

  尹堂曜想了想:“亞當(dāng)斯密?”

  “不對。”

  “大衛(wèi)李嘉圖?”

  “不對。”

  “俄-林?”

  傅教授面部抽搐:“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馬歇爾、凱恩斯了?!”同學(xué)們笑成一團(tuán),尹堂曜干脆就是按照國貿(mào)理論發(fā)展史一路往下猜嘛。

  尹堂曜懶洋洋:

  “都不對?總不會這個觀點是我提出來的吧。”

  傅教授氣得顧不得風(fēng)度了,劈頭將手里的論文向他摔過來:“約翰穆勒!這是你論文里的內(nèi)容!我倒是驚奇了,你的論文居然可以寫到6000字!尹堂曜同學(xué),就算從網(wǎng)上全文下載好歹也用點心好不好?!表格線不去掉,字體不修改,排版不動,連文章最后的作者你都懶得去掉嗎?!”

  全班哄笑。

論文沒有摔到尹堂曜,落在了小米桌上。她隨手翻了翻,怪不得老師生氣,整篇文章一看就是絲毫沒有整理就下載來湊數(shù)的。

  下課鈴響了。

  “給你兩天的時間。如果這次論文沒有辦法完成,”傅教授惡狠狠地看住尹堂曜,“那你期末也就不用來參加考試了。”說完,他起身推門離開了教室,留下國貿(mào)二班或竊笑或偷偷耳語的同學(xué)們。

  尹堂曜象是根本沒有聽見,繼續(xù)趴回到桌上睡覺。一只小鳥飛來,在他身邊的窗欞上啾啾歌唱。

“你不要再坐那個座位了。”

  戚果果將小米拉到教室外面,壓低聲音對她說。既然說了要做她的朋友,那么也就有義務(wù)告訴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為什么?”

  “尹堂曜是學(xué)校里最糟糕的人物!”

  “怎么說呢?”小米睜大眼睛。

  “他整天曠課,已經(jīng)三門課不及格了。微積分、會計和統(tǒng)計老師一學(xué)期統(tǒng)共點了五次名,他回回缺勤。那些老師就在考前放了話,‘尹堂曜同學(xué),你不用來參加考試了,考也肯定不及格!’”

  “然后,就真的沒有及格嗎?”

  “是啊!三門都是59分。”戚果果嘿嘿笑著,“最討厭他了,不來也至少清靜,很多時候還象今天一樣遲到,搞得大家都上不好課。”

  “59分……”小米怔住,“那就是說,如果沒有缺勤,他應(yīng)該可以考及格的……”

  “誰知道呢?也可能是老師們故意氣他吧。”

  “哦,這樣。”小米遠(yuǎn)遠(yuǎn)望著睡在課桌上的尹堂曜,心里緩緩滑過一抹酸澀的感覺。

  “他還很愛打架!至少有兩次把別人打得進(jìn)了醫(yī)院!”戚果果撇撇嘴,“不過,誰叫他家里有錢呢?不管再大的事情,好像他媽媽都能擺平,所以他就肆無忌憚地在校園里作威作福。”

  作威作福?清晨把他送到醫(yī)院的時候,他是很兇沒錯;上課遲到的時候,他是很囂張也沒錯。但是,此刻的尹堂曜象孩童一樣睡著,小米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他“作威作福”的模樣。

  戚果果仔細(xì)打量恍惚出神的她:“喂,小米!”

  “嗯?”

  “你喜歡看少女漫畫嗎?”

  “看得不多。”

  戚果果捂住胸口,順口氣:“呼,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千萬別學(xué)那些女生,什么越壞的男生越有吸引力,一個個圍在尹堂曜身邊扮圣女當(dāng)花癡,趕都趕不走,真是丟人。全部都是中了少女漫畫的毒!”

  小米笑了:“戚果果,謝謝你。”

  “謝我什么?”

  “你在關(guān)照我啊,”她對戚果果微笑,眼睛澄澈透明,“我運(yùn)氣很好對不對?可以認(rèn)識你。”

  戚果果一下子感動了,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歡你啊!大概這就是緣分吧,我們肯定會是好朋友的!”正說著,她忽然睜大眼睛,“哈哈,快看!有好戲了!”

  小米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哇,好清純美麗的女生。

  晶瑩小巧的面容,清霧般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烏黑順滑的長發(fā)散在腰間,身子纖細(xì)瘦弱。

  那女生走進(jìn)教室,所有男生的眼睛全部盯在她身上,粉紅色泡泡飄起來,嘴巴都忘記合上。小米一直認(rèn)為,只有在瓊瑤奶奶的小說中,才會有這樣的美女。真是柔弱啊,讓人涌起強(qiáng)烈的保護(hù)欲。

  “她叫那露,是文學(xué)院之花。”

  “蠻奇怪的姓。”

  “是啊,據(jù)說有旗人血統(tǒng),是什么末代王族的后裔。”戚果果偷笑,“她一向以尹堂曜的拯救天使自居,不知讓多少癡心的男生心碎。”

  那露走到尹堂曜課桌前,靜靜凝視他,一股溫柔憐惜的神情讓她看起來好似背后長著翅膀的圣潔天使。

  “你來了嗎?”

  她輕聲如夢地對他說,仿佛怕自己的聲音會驚擾到他。

  “廢話!他要是沒有來,你看到的是鬼?”楊可薇冷哼一聲,也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大步來到尹堂曜身旁,擋住他,將那露擠到外面,似笑非笑地說,“白癡啊,沒看到他在睡覺?快走,不要打擾他!”

  那露沒有理會楊可薇,依舊癡癡地凝望尹堂曜。

  “你還好嗎?怎么如此疲憊呢?”

  楊可薇拍掉一身雞皮疙瘩,打個寒戰(zhàn):“你肉不肉麻啊。”

  “那露VS楊可薇,大戰(zhàn)第三百零一回合,”戚果果搖頭,“這是經(jīng)典戰(zhàn)爭片,基本尹堂曜一出現(xiàn)就要敲鑼上演了。”

  “兩個都是他的女朋友嗎?”看起來完全是不同類型的。

  “兩個?哈哈,你太小覷尹堂曜了,他的女朋友可以用卡車來裝。只不過這兩個比較夸張,搞得人盡皆知。”

雨后的陽光灑進(jìn)教室。

  一個柔弱的女孩子,一個冷艷的女孩子,她們中間,尹堂曜趴在桌上睡得很香,微微打鼾。

  琉璃般的陽光。

  在尹堂曜身上透明閃耀。

  小米忽然覺得,在他的夢里,一定有個寧靜的世界吧。

  “別吵了!”

  尹堂曜惱怒地低吼,滿臉疲倦的睡意,瞪著蒼蠅一樣嗡嗡亂叫的楊可薇和那露。

  “對不起……”那露眼中迅速涌上淚水,歉疚地瞅著他,“我打擾到你了對嗎?都是我不好……”

  “知道自己不好,還總是跑來騷擾別人,有沒有搞錯。”楊可薇白她一眼。

  “滾開。”

  尹堂曜聲音冰冷。

  楊可薇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說滾開!聽到?jīng)]有!”尹堂耀眼底冒火,對楊可薇吼叫,“滾——!上星期我記得告訴過你,我對你沒——有——興——趣——!”

  鴉雀無聲。

  死寂。

  班上所有的同學(xué)都驚怔!

  他的聲音好大,小米在教室外面也聽得清清楚楚。楊可薇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終于,她捂住臉,哭著沖出了教室。

  那露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想笑的表情。她小鳥依人般偎住尹堂曜的胳膊,仰起臉,眼底泫然有淚:

  “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呢?”

  尹堂曜推開她,不耐煩地說:

  “你也走,我想睡覺。”

  那露尷尬地僵在原地。半晌,她咳嗽一聲,勉強(qiáng)微笑:“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尹堂曜趴回課桌上繼續(xù)睡覺。

  就這樣,尹堂曜在教室里整整睡了一個上午。

當(dāng)腸胃里轆轆的饑餓感第十三次洶涌來襲的時候,睡夢中的尹堂曜詛咒呻吟幾聲,動動身子。

  該死!胳膊酸痛,后背和腰僵得麻痹。

  他濃眉緊皺,呻吟著又趴到桌子上。

  “睡覺姿勢不正確,身子會痛是很正常的,而且會很容易感冒呢。”一個笑盈盈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尹堂曜霍地睜開眼睛!

  陽光從窗外灑進(jìn)來,女孩子的面容被光芒映得耀眼,她仿佛在一團(tuán)閃耀的光中,只能看清楚一雙彎月般調(diào)皮的眼睛和唇角米粒大小的酒窩。女孩子是短短的頭發(fā),削得很薄,發(fā)質(zhì)很柔軟所以顯得有些不聽話,在金色陽光里細(xì)細(xì)絨絨。

  他瞇起雙眼打量她:

  “又是你?你怎么好像陰魂不散?”

  “我叫米愛,你叫我小米好了。”小米臉上大大的笑容,“我是今天剛轉(zhuǎn)校過來的新生!”

  其他的同學(xué)早已走光,教室里只剩下尹堂曜和小米兩個人。

  尹堂曜皺眉起身,胳膊一撥小米的身子:

  “讓開!”

  “你餓嗎?”

  小米仿佛毫不在意他惡劣的口氣,笑容燦爛地問他。

  尹堂曜不耐煩:“想干什么?”

  小米眨眨眼睛,象魔術(shù)一樣從身后變出一盒牛奶和一只面包,在他面前晃一晃:

  “一定很餓了吧,請你吃東西!”

  尹堂曜抱住雙臂居高臨下斜斜看她。早上她將他推出出租車摔倒地上,現(xiàn)在肩膀還在隱隱作痛,不跟她算帳已經(jīng)是他忍耐的極限了,她又在玩什么花樣。

  小米把吸管插進(jìn)牛奶盒,然后放進(jìn)他手里,微笑:

  “喝吧。”

  原本下課以后她應(yīng)該搶時間去辦轉(zhuǎn)學(xué)的各種手續(xù),可是,她聽到了他肚子里餓得咕咕叫,就飛跑出去買東西回來。

  “咕——”

  尹堂曜的體內(nèi)又傳出饑餓的聲音。

  小米舉起右手,笑:“我發(fā)誓,食物沒有毒!”

  他又打量她一眼,把吸管抽出來扔掉,將牛奶盒撕開一個大大的豁口,然后仰脖抓過大口大口灌下。大半盒牛奶下肚,緊迫的饑餓感解除了很多,他帥帥地坐到課桌上,挑起眉毛說:

  “你想要什么?”

  神經(jīng)兮兮的女孩子,又是多事送他去醫(yī)院,又是把他摔下車,又是送他牛奶面包,肯定是想引起他的注意進(jìn)而做他的女朋友。這種女孩子他見得多了。

  “想要什么?”小米疑惑,眼睛睜得大大的。

  尹堂曜邪邪一笑。

  “我的約會已經(jīng)排到下周,有耐性的話就慢慢等吧。不過……”他眼神中閃過不屑,“約會的時候你要是這么丑會很丟人。”

  “哦……”

  小米笑了,她抓抓頭發(fā),從課桌上拿起一疊紙:“這個,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qū)懀俊?

  尹堂曜看過去。

  是傅教授扔還給他的人力資源論文。

“為什么要寫?”

  “不寫會不能及格啊!”小米緊張地說,“下課的時候我看了看其他同學(xué)的論文,其實不用寫得很復(fù)雜專業(yè),只要有自己的一點見解就可以了,也不用寫很長。”

  尹堂曜冷笑。他會不及格?如果他無法順利畢業(yè),那么學(xué)校的新圖書館就籌集不到巨額捐贈了。傅教授不過是個不了解情況的笨蛋而已。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冷冷凝視滿臉關(guān)切的她。

  小米怔住,想了想,重新微笑:“我要做你的守護(hù)天使!”

  噗——

  尹堂曜一口牛奶嗆住,駭笑,伸出手背拭一下她額頭的溫度:“如果有病就記得去醫(yī)院看大夫,還有,漫畫不要看太多,會中毒!”

  說完,他揚(yáng)長而去。

  小米抱住論文呆呆坐在座位上。良久,她抓抓腦袋苦笑,是太心急了些吧。

  可是——

  她找他已經(jīng)找了好久好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二章圣榆學(xué)院建在一座美麗的山上,或者應(yīng)該說,圣榆本身就是一座常年翠綠郁郁蔥蔥的山。校園里種滿了各種樹木,樟樹、楓樹、櫻花樹、桂樹、法國梧桐、棕櫚樹、銀杏樹……

  南方的樹跟北方的樹感覺差別很大。在小米以前的校園里,一棵樹就是一棵樹,一根竹子就是一根竹子。但是圣榆里樹木茂密得讓人吃驚,竹子一長就是幾百根緊擁在一起,好有氣勢。樟樹亦是,濃茂得遮天蔽日,遒勁蒼黑的枝干隨著風(fēng)勢長成各種各樣靈動之姿。

  通往楓園有一條彎曲的山路,山上層層疊疊種滿了棕櫚、桂樹、楓樹和夾竹桃,從高到低,樹木們重疊簇?fù)恚S沛濃綠的生命力活潑潑地滿溢出來。正是五月底,夾竹桃開得滿山遍野,深紅的花朵大片大片,雖說不上多么矜貴罕有,但那熱烈的花海看得人心里覺得很幸福。山路邊蜿蜒有排水的溝渠,樹葉清香搖擺,水聲瑯瑯,走這條路,小米覺得就像到了仙境一般。

  楓園宿舍也很棒。

  推開窗戶竟然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到東湖!

  湖水跟天空一樣的顏色,綿延成開闊的風(fēng)景,小米深深呼吸,她似乎能夠嗅到湖面的風(fēng)。呵呵,其實東湖的風(fēng)是帶著一點腥氣的,不過,還是可以假想它又清新又美好。

  “還有一個多月這學(xué)期就結(jié)束了,為什么不下學(xué)期再轉(zhuǎn)校過來呢?”戚果果躺在宿舍的床上,邊吃小米買來給她的巧克力,邊好奇地問。

  小米打開書桌上的臺燈,從抽屜里掏出一個日記本子,想一想,回答說:“我要找一個人。”

  “找人?找誰?”戚果果陶醉地慢慢品味巧克力,“哪個系的?”

  “已經(jīng)找到了。”

  小米微笑。嗯,真的好幸運(yùn),一來就找到了。

  “你的朋友嗎?男生還是女生?”戚果果繼續(xù)問,啊,一塊巧克力果然太少了,吃下去胃里都沒有感覺。原本超市里小米要買兩塊給她的,可是她看到小米錢包里癟癟的只有不到五十塊錢,就只拿了一個。

  小米抓抓腦袋:“那個……”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但是又不想說謊話去騙戚果果。

  這時,宿舍門開了。

  楊可薇陰沉著臉走進(jìn)來,把書本往床上一扔,冷冷掃看正說話的小米和戚果果:“十點了,熄燈睡覺。”說著,她徑直伸手按下宿舍大燈開關(guān)。

  “啪——”一聲響,宿舍里頓時黑暗下來,只有小米的臺燈散出幽柔的光線。

  戚果果氣得坐起來:“喂!楊可薇,十點還是正常的工作和學(xué)習(xí)時間好不好?!你有什么權(quán)力直接關(guān)燈!”氣死人,這個楊可薇總是這樣,她要睡覺,八點都必須關(guān)燈,她不睡覺,夜里兩點都不能關(guān)燈!成媛在宿舍的話她還不敢這么囂張,擺明是看自己好欺負(fù)嘛。

  楊可薇直挺挺仰倒床上,“刷”地拉上床圍,臉黑黑地面對墻壁閉上眼睛。

  “有人失戀了哦,”戚果果哼著歌曲,輕蔑地端臉盆準(zhǔn)備去洗臉?biāo)X,“商學(xué)院第一美女今天被人當(dāng)眾拒絕,哎呀呀,好大的新聞哦!”

  “戚——果——果——!”

  一本書從楊可薇的床里扔出來!

  戚果果眼明手快關(guān)門出去,書狠狠地砸到了門上,“砰”的一聲帶出主人滿腔惱意。

  宿舍里頓時變得安靜。

  一盞臺燈光線輕柔。

  小米靜靜坐在書桌前,吸一口氣,翻開桌上的日記本。本子里面的紙頁是淺淺的藍(lán)色,暗紋印著各種天使的圖案。

  她拿起筆,努力讓自己唇邊的笑容也像天使一樣可愛——

  “翌,

  今天好開心,因為我終于找到你了呢!

  對不起,一開始我不知道那就是你,所以把你推倒在了地上。會不會很疼?有沒有摔傷?嗯,我當(dāng)然明白你不會生我的氣,可是我還是會擔(dān)心啊。都怪我太莽撞……你說過那是我的缺點,我從現(xiàn)在開始就慢慢改好不好?

  你在笑對嗎?

  你笑得真好看……

  其他的天使一定很喜歡你吧。

  我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天使們當(dāng)然也會很喜歡你啦:)

  新學(xué)校很漂亮,老師們都很親切,同學(xué)們也都很友善。我們宿舍一共有四個人,她們叫戚果果、成媛、楊可薇。名字很好聽對不對?告訴你哦,她們不但名字好聽,而且人也好好呢,對我又關(guān)心又熱情。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我:)

  好了,我要去睡了。

  今晚一定會睡得很香甜,因為明天又可以看到你了。

  啊,還有——

  親一個!

  呵呵,很香吧:)你不可以喜歡別的天使哦,你只能永遠(yuǎn)永遠(yuǎn)喜歡我一個!

  愛你的 小米”

下午,陽光明媚。

  天空藍(lán)得仿佛透明,白云絲絲縷縷,太陽將云層照耀出燦爛光芒。商學(xué)院的旁邊有一個操場,紅色的塑膠跑道,里面是綠茵茵的足球場。雖然相對于校園里別的操場來講小了一點,但是籃球架、單杠、排球網(wǎng)等等都有,上體育課是足夠了。

  體育課是男女生分開班同時上的,女生這邊在練習(xí)排球,男生那邊打籃球。

  樹蔭下,女生們二人一組正在對練墊球。

  “胳膊伸直!”

  “腿要彎曲一些,哎,對,不要太僵硬……”

  ……

  “用前臂去墊球,”女體育老師走到小米面前,把她的胳膊拉攏加緊,“對,就像這樣……不要用手指頭去撥,墊不準(zhǔn)方向而且沒有力量。”

  “謝謝老師!”

  小米恭敬地說,努力去尋找老師教的那種感覺。女體育老師笑笑,又走向下一個學(xué)生。

  老師一走開,戚果果就蹲在地上呼呼喘氣:“累死了!呼……天哪,要對墊二十個才能及格?還不如殺了我干脆!”體育課對她而言是噩夢,不知道是不是胖的原因,她沒有一項體育成績是及格的。

  小米擦擦汗,沮喪:“是啊,墊球好像很不容易掌握。”

  “那怎么辦?”

  戚果果兩眼發(fā)直。

  小米忽然睜大眼睛向左邊看去,輕叫:“你快看!哇,成媛墊球墊得好棒!”

  成媛在和老師做示范對練。

  健康紅潤的雙頰,矯健移動的步伐,靈活柔韌的身姿,運(yùn)動中的成媛有種逼人的颯爽之氣!雪白的排球在她雙臂間輕盈彈飛,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又穩(wěn)又準(zhǔn)。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

  隨著墊球回合的增加,女生們興奮起來,齊聲大力加油。小米和戚果果也擠在女生群里,揮舞著拳頭為宿舍之光成媛喝采助威!

  小米對成媛已經(jīng)有了一些了解。

  成媛是圣榆女生中的翹楚,深受同學(xué)們尊敬。她身世很可憐,三歲的時候父母就因為洪水去世,家里所有的財產(chǎn)也被洪水沖沒了。她被姑姑一手帶大,生活得很窮困,學(xué)費和生活費很多時候要靠鄰居和好心人救濟(jì)。但是她學(xué)習(xí)非常出色,幾乎所有考試都排名第一第二,而且為人也很好,曾經(jīng)被評為國家級優(yōu)秀學(xué)生。

  成媛考入圣榆后,學(xué)校為了照顧她,不但免除了她的學(xué)費,而且給她的姑姑安排了管理宿舍的工作。

  為了報答圣榆學(xué)院,只要能夠參加的活動無論是各種知識競賽、演講比賽、辯論賽、排球賽、籃球賽……成媛統(tǒng)統(tǒng)參加,為圣榆拿回了一座座獎杯。

  成媛是學(xué)校的驕傲。

  然而小米知道,成媛付出的也很多。每天不到十二點,她是不會從自習(xí)室回來的;每天清晨五點,她又會早早起床鍛煉身體,備戰(zhàn)下一次比賽。

  雖然在宿舍跟成媛接觸的機(jī)會還不多,但是小米很尊敬她。

  ……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女生們跳起來歡呼,成媛墊球的姿勢真是帥呆了,陽光將她修長柔韌的身軀照耀得會發(fā)光一樣。

  隔壁正在體育課的班級同學(xué)也忍不住紛紛轉(zhuǎn)頭觀看。

  “九十九!”

  正這時——

  一只籃球天外飛來,呼嘯著霹靂之勢,直直砸在來不及閃躲的成媛腦袋上!

  “砰——”

  巨響!

  女生們尖叫!

  原本馬上就可以完滿的一百個墊球也泡湯了!

成媛吃痛地蹲在地上,手捂住額角,輕輕吸氣,幾聲呻吟從她嘴里壓抑著逸出。

  女生們?nèi)寂苤鴩^來,七嘴八舌焦急關(guān)切地問:

  “有沒有受傷?”

  “快去醫(yī)務(wù)室吧!”

  “是哪個白癡把籃球扔過來的呀!沒有長眼睛嗎?!”

  ……

  小米擠到前面,趕忙掏出口袋里的手絹,輕輕幫成媛擦掉額角的臟污。啊呀,她倒吸口氣,成媛被籃球砸得好厲害,額角紅紅腫腫一大片,血絲慢慢滲出來。

  小米小心翼翼攙她起來:“我陪你先去醫(yī)務(wù)室擦點藥。”

  女體育老師也看了下成媛的傷口:“你們快去吧,不要讓傷口感染。”女孩子如果破相就麻煩了。

  “不用。”

  成媛沉靜地拉開小米扶她的手。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哦,”小米望她一眼,微笑,“那你自己小心啊。”成媛好像不喜歡跟同學(xué)走得太近,淡淡的總是有種疏離感。

  “啊——”

  天空又忽然出現(xiàn)一道陰影,伴隨著女生們又一聲齊齊尖叫!

  “小——心——!”

  居然又有一只籃球橫空飛擲而來!

  小米嚇得縮頭閉住眼睛,雙手下意識地把身邊的成媛也斜拉躲閃。兩個女孩子撞成一團(tuán),小米可以聽到籃球?qū)⒉吝^耳邊撕裂空氣的尖嘯,那一刻,她的心臟緊張得都快麻痹了!

  女生們一個個驚魂未定、面色蒼白。

  好危險啊!

  成媛拍拍小米的肩膀,眉頭皺起來,朝籃球飛來的方向看去。

  “喂!那邊的同學(xué)!你們在干什么?!”

  女體育老師也生氣了,對著隔壁籃球場大聲喊。

籃球場火藥味十足!

  十幾只籃球凌亂地散落地上。

  三四只依自在砰砰彈跳向各個方向滾去。

  一個男生狼狽地在籃球架下面,衣服上、臉上、頭發(fā)上滿是被籃球砸中后臟臟的污跡。幾個男生拉住勸阻他,他神情憤怒,大聲吼:

  “尹堂曜!別人怕你,我不怕!靠著家里有權(quán)有勢就可以橫行霸道了嗎?我就站在這里,有本事你殺了我!”

  趕過來的女生們目瞪口呆。

  這男生是班里平素脾氣蠻好功課也蠻好的衛(wèi)濤,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他如此憤怒以至于想要跟人打架。

  那一邊,尹堂曜斜斜側(cè)身而立。

  他眼神冷漠,唇角勾出抹譏諷的冷笑,修長的身子在陽光下滲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一顆橙色籃球在他手指尖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

  尹堂耀眼神陰郁,聲音冰冷:

  “很好,有骨氣。”

  說著,他大手抓起籃球,手腕帶出強(qiáng)大的力量,籃球如閃電般凌厲地向衛(wèi)濤飛擲而去!

  衛(wèi)濤的犟脾氣也上來了,硬著脖子愣是不閃不躲!

  旁邊的男生們慌忙把他推到旁邊,球重重砸到籃球架上,“嗡”一聲沉重悶響。女生們立時知道了,方才那些“天外飛球”原來都是尹堂曜摔出來的

  又是他啊……

  自從尹堂曜進(jìn)入圣榆,大大小小的架打過十幾次,按說早該被退學(xué)或者至少記大過了。可是他仍舊象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晃來晃去地來上課。

  家里有錢就是這樣吧。

  而且尹家還不是普通的有錢有勢,據(jù)說省里的高官們都不敢輕易得罪他母親。因為如果尹家離開,那么本省就會損失巨額財政來源。

  男生們死死抱緊憤怒沖動的衛(wèi)濤。

  他們不是偏幫尹堂曜,而是知道若是衛(wèi)濤失手打傷了尹堂曜,等待他的可能會是很可怕的事情。

  女生們也沉默了。

  球場上的氣氛壓抑死寂。

  只有衛(wèi)濤在勸慰的同學(xué)們中掙扎著大喊:“除了打人,你還會做什么?尹堂曜!記住!你是個廢物!就算把我打死!你還是個廢物!你功課不及格,投籃投不進(jìn)筐,長跑也跑不下來,你是世上最大的廢物!”

  尹堂曜雙手垂在身側(cè),十指握緊。

  他孤零零地站著。

  陽光里。

  他身邊沒有一個同學(xué)。

  疏疏淡淡的影子斜投在地上,初夏里竟有絲涼意。

  “尹堂曜,向衛(wèi)濤道歉!”

  成媛?lián)荛_眾女生,挺身走到雙唇緊抿的尹堂曜面前,她緊緊瞪住他:“你憑什么隨便打人?!”額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她實在是討厭透了這個惡形惡狀的二世祖。

  有她挺身而出,班上的同學(xué)們頓時士氣大振。在圣榆,成媛就是正義的化身。

  尹堂曜慢慢轉(zhuǎn)頭,目光如冰投向成媛:

  “關(guān)你屁事。”

  他居然說粗話!

  眾女生驚得捂住嘴。

  小米靜靜站在人群中,她的心被揪得很緊。她可以聽到身邊戚果果對他厭惡的聲音,可以感受到同學(xué)們對他厭惡的目光。咬住嘴唇,她不敢用力呼吸,一種悲傷在她的血液里流淌。

  ……

翌:

  他真的是天使嗎?

  他更象是一個魔鬼,脾氣很壞的魔鬼。他真的脾氣很壞你知道嗎?他用籃球去砸同學(xué)們,衛(wèi)濤被打得很狼狽,成媛的額頭也被打破了。

  他也并不道歉。

  他也不說自己為什么會發(fā)怒。

  可是——

  他看起來好孤獨……

  就跟那次一樣,我亂發(fā)脾氣跟你吵架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你在后面喚我的名字我也賭氣不理你。呵呵,你還記得嗎?那次其實我沒有走遠(yuǎn),躲在一個轉(zhuǎn)彎偷看你,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很傷心……

  你寂寞地站在原地。

  夕陽把你的影子拉得斜長。

  你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沒有走,就好像要站在那里等我很久很久的樣子……

  ……

  “衛(wèi)濤說的沒有錯,”成媛凝視尹堂曜,“你就是一個廢物!”

  所有的同學(xué)嘩然。

  她們從來沒有聽到成媛用這種口氣跟人說過話。她一向待人比較疏遠(yuǎn),并不過分親近,然而也不會說話這么嚴(yán)苛。

  尹堂曜勃然大怒!

  “你說什么?!”

  “我說你是一個廢物!你什么都不會做,所有事情都讓別人替你打理,甚至跑步都跑不下來四百米!”成媛不屑地看他,“瞪我干什么,我說錯了嗎?只會用籃球打人嗎?投籃你會不會?讓你投十次你也投不進(jìn)去一個吧!”

  尹堂曜揮出手掌。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在成媛面頰上!她的臉被打得側(cè)過去,頭發(fā)凌亂散在面頰,血絲從嘴角淌出。

  同學(xué)們驚呆了!

  “你太過分了!”

  小米忍無可忍沖出來,上前扶住成媛,手有些顫抖地幫她擦掉唇邊的血。然后,她轉(zhuǎn)身對尹堂曜喊:“你剛才的籃球把她砸出了血,現(xiàn)在又打她,這樣很過分你知不知道?”

  尹堂曜冷笑,抓起只籃球在手指尖旋轉(zhuǎn):“哦?又來一個打抱不平的女俠客?是不是全都武俠片看多了。”

  “向成媛和衛(wèi)濤道歉吧。”小米咬住嘴唇,輕聲對他說。如果道歉的話,也許他是可以被原諒的。

  道歉?……

  尹堂曜仰頭大笑。

  笑聲中有孤傲和偏激。上天從沒有向他道過歉,他憑什么要對別人道歉?!在他的字典沒有這兩個字。

  “除非我死。”

  尹堂曜唇邊又恢復(fù)放蕩不羈的冷笑。

  小米緊緊盯著他,屏息:“只有死才道歉嗎?”

  “我死了,你們可以開始做夢。”

  尹堂曜的目光冰冷冰冷。

  “小米,跟這種廢物說話,無異于對牛彈琴!”成媛用手背擦下疼痛的唇角,抬頭瞪著尹堂曜,“你這種人,老天自然會收拾你的。”

  小米身子一震。

  她驚駭?shù)孛腿晦D(zhuǎn)頭看向成媛:“不要……” 她望望冷漠的尹堂曜,又望望憤怒的成媛,她悄悄握緊手掌,指甲嵌痛入肉。那,就只好這樣了。

  “對不起。”

  下午的操場。

  藍(lán)天白云陽光燦爛。

  輕風(fēng)吹過茵綠的草地,橙色籃球在地上靜靜滾動,遠(yuǎn)遠(yuǎn)是其他班級上體育課奔跑打球的熱烈場面,近旁是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齊聲發(fā)出的不可置信的驚喘。

在所有同學(xué)面前。

  白色運(yùn)動衫的小米對成媛深深彎腰,她的頭垂得很低,細(xì)細(xì)絨絨的短發(fā)遮不住她緋紅的雙頰。

  成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你說什么?”

  “對不起……”指甲把掌心的肉戳得好痛,小米依然保持深躬的姿勢,“我替尹堂曜向你道歉。”

  “你瘋了嗎?你為什么要替他道歉?”成媛又急又氣。

  戚果果也從人群里跑出來,用力去拉小米,跺腳道:“喂,你怎么了?神神經(jīng)經(jīng)地替那種人道什么歉啊!”

  “對不起,請原諒他吧。”

  小米對成媛更深地彎下腰,輕輕的風(fēng)里,她纖弱的身子仿佛會被吹得折掉。

  “還有——請不要說他是廢物,也請不要詛咒他。”

  她的聲音比風(fēng)還要輕,然而卻帶著凜然的堅定。

  尹堂曜的手指僵住。

  籃球失去重心跌落下來,“砰砰”彈跳在球場地面。他眼睛瞇起來,一臉受不了的望向小米,大步走過來,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搖晃:

  “見鬼!你又發(fā)什么病!”

  小米被他晃得眼冒金星,腦袋一暈,腿有些站不穩(wěn),她勉強(qiáng)抬起頭看他:

  “你不是不肯道歉嗎?那我就替你好了。”

  “你算什么東西!”尹堂曜怒吼,“替我道歉?!你去死吧!把剛才的話全部給我收回來,聽到?jīng)]有!!”

  他憤怒地?fù)u晃小米。

  小米喘息困難,頭暈得天旋地轉(zhuǎn):“不可以……”

  “尹堂曜!又是你在搞事!”

  這時,女體育老師已經(jīng)把因事離開的負(fù)責(zé)男生班體育課的方老師找了回來。方老師從其他同學(xué)那里聽說了事情發(fā)展的大概,起因是籃球熱身練習(xí)的時候大家都在打球,而尹堂曜坐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睡覺。衛(wèi)濤嘲笑他是廢物,被尹堂曜聽到后勃然大怒,于是就開始了用籃球打人的暴力場面。

  方老師身高一米九,象鐵塔般健壯,渾身都是肌肉,同學(xué)們背后叫他“金剛方”。他伸手抓住尹堂曜的胳膊,把小米從暴力之掌下解救出來,瞪住憤怒的尹堂曜,聲如洪鐘:

  “我的課上你也敢惹事?!”

  班上同學(xué)全都興奮起來了。傳說金剛方一向疾惡如仇,過往高年級里調(diào)皮搗蛋愛打架生事的學(xué)生都被他教訓(xùn)得很慘。

  尹堂曜也怒瞪回去!

  可怕——

  國貿(mào)二班學(xué)生們倒抽涼氣。

  尹堂曜身上恍若燃燒起烈烈橙色火焰,他目光如焚,鼻翼的鉆石在陽光下閃出邪異光芒。

  他與方老師相對而立,氣勢卻一點也沒有被壓倒!

  此刻,操場上所有的班級所有的學(xué)生都感受到了這里不尋常的氣氛。男生女生統(tǒng)統(tǒng)圍了過來,踮起腳尖,放低呼吸,期待事情的發(fā)展。

  “聽說衛(wèi)濤罵你是廢物?”方老師打量尹堂曜,“他罵人不對,不過,你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也太簡單暴力了吧。”

  “方老師!”

  衛(wèi)濤氣得冒火,他被打了還說是他不對?!原來方老師跟別的老師都是一樣的,趨炎附勢的勢利眼!

  尹堂曜冷笑:“打就打了,你想怎樣?”

  “想要證明你不是廢物很容易。體育項目里最讓人尊敬和欽佩的項目之一是馬拉松,只有有毅力的人才能堅持下來。”方老師的手向紅色跑道指去,“如果可以跑下一萬米,那么,就證明錯的是衛(wèi)濤同學(xué)。”

  同學(xué)們驚怔。

  一萬米啊!

  要足足跑二十五圈!

  體育達(dá)標(biāo)的時候要跑一千米都快累死了,一萬米的話肯定要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好!如果你可以跑下一萬米,今天的事情就算錯的是我!”衛(wèi)濤狠狠看向尹堂曜,“如果你跑不下來,也可以讓大家都知道——尹堂曜就是個十足的廢物!”

  大學(xué)三年以來,尹堂曜不僅從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屆運(yùn)動會,連學(xué)生們最基本的體育達(dá)標(biāo)測試也沒有參加過,學(xué)校里班里所有的運(yùn)動他更是一概缺席。男生們私底下傳言,別看尹堂曜身材看起來蠻帥,其實是個走上五百米都會喘的豆腐。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堂曜身上!

  尹堂曜的嘴唇抿得很緊。

  他冷冷站著,眼底幽黑冰冷,陽光折射在他鼻翼的鉆石,小小的光芒點亮他整張臉龐。

  女生們掩住嘴。

  天哪,就算在這個時刻,尹堂曜依然英挺俊美得如此動人。若是他的脾氣不要那么惡劣,豈非就是小說和漫畫里完美得讓人心醉的白馬王子了。

  “我替他跑!”

  一個女孩子擋在尹堂曜身前。

  “一萬米,是嗎?我替他跑。”女孩子清澈的眼神瞅著衛(wèi)濤和成媛,“不需要向他道歉或者認(rèn)錯,因為錯的本來就是他。可是,請你們原諒他今天的行為。”

  女孩子向衛(wèi)濤、成媛和方老師彎腰行禮,然后,她一咬牙,拔腿跑向長長的跑道。

  又是小米!

  眾同學(xué)面面相覷,這個女孩子是不是真的精神有問題啊!方老師吃驚地挑起眉毛,看不出來哦,尹堂曜還真有兩把刷子,能找到這么具有“吃苦奉獻(xiàn)”精神的女朋友。戚果果張大嘴巴說不出話。成媛望著跑道上小米跑步的身影,眉宇間漸漸透出一股不屑。

  尹堂曜抬手看下腕表,冷聲說:“下課時間到了。”說完,他起步就走,目光連瞟一下遠(yuǎn)處的小米都沒有。

  “喂!她跑不算!”

  衛(wèi)濤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著尹堂曜的背影大喊。

  太陽西下。

  晚霞映紅了天際,操場上的草地被霞光籠罩出暈紅的色澤,校園里的大喇叭開始播放悠揚(yáng)的音樂。

  傍晚時分。

  圣榆的學(xué)生們悠閑地從商學(xué)院操場邊走過,沒有人去注意跑道里那個虛弱的人影。

  第十七圈……

  小米的肺里象有團(tuán)火在焚燒,她的喉嚨腥腥的,拼命用力也吸不到空氣。眼前全是黑暗,腦中金星亂冒,她看不到跑道上的路,看不到前面是否有人,她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和胳膊,她只覺得——

  自己在下一刻就會死去!

  空蕩蕩的跑道上。

  老師回去了,同學(xué)們早已走光了,僅剩的幾個看熱鬧的人也受不了枯燥單調(diào)和無聊到食堂打飯去了。

  沒有人給小米查圈。

  其實,小米自己也查不清楚自己究竟跑的這是第十七圈還是第十八圈。那就按少的算好了,就算跑到吐血暈掉她也要把一萬米足足地跑下來!

  腦袋里血液瘋涌。

  太陽穴的大筋“突突” 痛苦地撕扯。

  小米的意識已被黑暗淹沒,除了欲迸裂的心跳,只有呼嘯在兩耳的風(fēng)聲。

  夕陽也漸漸落下。

  路燈亮起。

  長長的紅色的跑道。

  小米的身影融在黑夜里,只有跑到路燈下時才能隱約看清她蒼白的臉蒼白的唇和雨水般虛弱的汗珠。


夜色籠罩大地。

  樟樹林在夜風(fēng)里沙沙作響。

  身體象要裂開了!

  體內(nèi)排山倒海的痛苦!

  終于跑完的小米扶住一棵樟樹的樹干,彎下腰,“嘔——”,大口大口開始嘔吐。

  好難受……

  她滑著樹干坐到地上,顧不得身邊嘔吐物難聞的氣味。抱住雙腿,她把腦袋埋在膝間,鼻子一酸,淚水嘩嘩流淌下來。

  “翌,

  我今天鍛煉身體了哦,跑步跑了好長好長時間。

  你在笑嗎?

  沒有騙你啊,我真的跑步了!不過,跑得好累……有一陣子我以為自己會昏死過去了。以前,你總是說我太懶,不知道運(yùn)動鍛煉身體,那時候我還跟你狡辯說雖然我不跑可是一跑就是運(yùn)動天才呢。呵呵,真是大話啊。

  我不是天才。

  我跑得快要死掉了。

  翌,你在忙什么?可不可以出現(xiàn)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路燈暈黃的光透進(jìn)樹林。

  一個陰影出現(xiàn)在小米雙腿前。

  她窒息地霍然抬頭!

  “你好像也不是很能跑嘛。”

  語氣很冷淡,那聲音的主人抱著雙臂,兩條長腿懶洋洋站立在濃密的樟樹下。因為林中陰暗,他的輪廓顯得出奇的具有雕塑美。

  小米急忙擦掉臉上的淚水,微笑:

  “我沒事,一點也不累。”

  尹堂曜不耐煩地皺眉:“誰關(guān)心你!我不過是恰好從這里經(jīng)過。”

  “哦。”

  小米尷尬地抓抓頭發(fā)。

  “為什么要替我跑?”尹堂曜冷冷打量她。

  小米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她靠著樹干,呼吸斷斷續(xù)續(xù)有些虛弱,肺里還是難受得很:

  “為什么……不告訴他們你不能做劇烈運(yùn)動呢?”

  尹堂曜大驚!

  他抓住她的肩膀,厲聲:“你——!”

  “你有心臟病不是嗎?”小米呻吟,他要把她的肩膀抓壞了,“心臟病是不能劇烈運(yùn)動的,你為什么不告訴老師和同學(xué)們呢?”

  “你怎么知道?!”

  “記性真差啊……”小米試著從他手掌里脫開,“那天是我送你去的醫(yī)院。你應(yīng)該是病發(fā)作了吧,整個人都已經(jīng)昏迷。”說起來,他還沒有把打出租車的錢還給自己呢。

  尹堂曜身子僵住,他的右手慢慢從她肩上滑落。

  “我沒有心臟病。”

  他的嘴唇僵硬得象大理石。

  小米靜靜瞅他:“身體有病并不是丟臉的事情。”

  “我說了——!我沒——有——心臟病!你耳朵聾的是不是?!!”

  怒吼在樟樹林里回蕩。

  尹堂曜暴怒,他一拳打在樹干上,樹葉撲簌簌劇烈抖動,路燈的光芒也搖碎了般陰暗閃動。

  “我知道了。”

  小米輕輕咳嗽,身上的汗早已落下,一陣陣寒意向她襲來。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對尹堂曜微笑,眼睛象夜空里皎潔的彎月,“可是你要照顧自己的身體啊,打架也算是劇烈運(yùn)動呢。如果你沒有照顧好自己,那我說不定會把這個秘密告訴所有的人!”

  這——

  算是威脅嗎?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三章自從籃球事件以后,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全都把小米視為隱形人。沒有人跟她說話,沒有人理她,她從旁邊走過大家把她當(dāng)空氣忽略,她微笑打招呼大家也只當(dāng)今年的蒼蠅蚊子來的早了些。俗話說,經(jīng)常跟瘋子在一起別人會以為你也是瘋子。小米的行為在她們看來跟瘋子沒有任何區(qū)別。

  籃球打人擺明是尹堂曜不對,把衛(wèi)濤打得那么狼狽,甚至還打了全班最引以為驕傲的成媛!而小米竟然去幫尹堂曜,替他道歉替他跑萬米,她覺得這樣就可以引人注目、就可以把自己裝扮成“善良的天使”嗎?討厭,她這是公然跟同學(xué)們?yōu)閿常?

  圣榆又不是少女漫畫。

  女生們也不全是但凡看見美少年就兩眼冒紅心的花癡。

  尹堂曜固然很帥很有背景,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太囂張跋扈,理應(yīng)受到懲罰。而這一切全被小米破壞了!她應(yīng)該是那種外表純真心機(jī)深沉的女孩子吧,被尹堂曜的家世吸引,才會用盡手段試圖博得他的注意。

  唾棄這種挖空心思想吊金龜?shù)呐?

  于是,國貿(mào)二班的全體同學(xué)決定以冰冷的表情徹底鄙視小米。

  教室里,戚果果邊喝酸奶邊偷偷打量孤零零坐在角落看書的小米。她好像是生病了,臉頰潮紅,不停地咳嗽,嘴唇有些蒼白干裂,樣子蠻可憐的。

  那天在宿舍,小米虛弱地推開門,跑完萬米后痛苦喘息的模樣頓時讓正吃巧克力的她忘記了剛發(fā)過的“再也不理小米”的誓言。

  戚果果扶小米躺到床上,忍不住罵她:“很難受是不是?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為什么要替他跑?你知不知道同學(xué)們怎么說你的?!”

  “對不起……”

  小米勉強(qiáng)微笑,笑容孱弱得讓她心軟。

  “以后不要再理那個尹堂曜了,聽到了嗎?”戚果果嘆息。

  小米怔怔望住她,半晌,咬住嘴唇:

  “對不起,我不能不理他。”

  戚果果瞪大眼睛:“為什么——?!”

  小米沒有說話,躺在床上的她臉色比白色的枕頭還要蒼白,眼神中靜靜流淌著一種憂傷。

  “說啊,為什么?”戚果果大聲問她,“總不會是因為你愛上他了吧!笑死人了!你是白癡還是花癡啊!難道你要跟楊可薇、那露她們一樣嗎,為了尹堂曜爭風(fēng)吃醋成為大家的笑柄?!那個尹堂曜被寵壞了,他花心的很,不會真心喜歡上哪個女孩子的!”而且,尹堂曜有什么好?幸虧體育課楊可薇逃課沒有上,否則這會兒宿舍里肯定硝煙彌漫。

  “謝謝你,果果,”小米努力對她微笑,“我明白,你是為我好。”

  “不要說這些廢話!”戚果果越說越氣,“我只問你一句——以后再碰到類似的事情,你還要跳出來什么都肯為尹堂曜做嗎?”

  小米苦笑。

  戚果果覺得她只是在苦笑,而根本沒有猶豫。

  “是的,我還會。”小米凝視她,眼底的憂傷轉(zhuǎn)化為某種深刻的感情,“對不起,果果。”

  對不起個鬼啦!

  戚果果氣得轉(zhuǎn)身就走,氣鼓鼓倒在自己床上,狠狠用枕頭蒙住腦袋。啊——!她悶聲詛咒,可惡!她再也不要理小米了!

  壓抑的輕咳從教室角落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戚果果苦惱地又看向遠(yuǎn)處的小米,酸奶喝得都沒有味道了。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那天跑完萬米身子就很虛弱了,還連續(xù)兩天亮著臺燈查資料寫東西到凌晨一兩點。

  這樣身體會搞壞的。

  戚果果悶悶地把酸奶放到桌上,扭過頭低聲對身邊預(yù)習(xí)功課的成媛說:

  “小米好像生病了呢。”

  成媛頭也沒有抬,淡淡地說:“她不是小孩子了,應(yīng)該會照顧自己。”

  “哦。”

  戚果果嘆一口氣,繼續(xù)機(jī)械地喝酸奶。如果……如果以后小米不再迷戀尹堂曜,那就原諒她好了,畢竟是自己先說要和她做朋友的……嗯,那就這樣吧!

  戚果果目光一掃,瞟到教室外面。

  尹堂曜被外班的幾個女孩子包圍,女孩子們笑顏如花,或清純、或明艷、或嬌柔,每個都是出色的美女。尹堂曜摟住其中一個女孩子的肩膀,他大聲笑著,笑聲很孤傲狂妄,接著他低頭在那女孩子頰上印了一個吻。女孩子嬌羞不依,其他女生眼中冒出嫉妒的暗光。

  他是不會喜歡小米這種清秀的女生的。

  戚果果點頭。

  小米很快就會清醒過來吧。

  可是——

  戚果果猜錯了。

上課鈴響。

  又是人力資源管理課。

  傅教授走上講臺,把講義放在一邊,沒有說話,眼睛在班級同學(xué)身上巡視一圈。同學(xué)們覺得有些古怪,都抬起頭看他。

  “尹堂曜同學(xué)。”

  傅教授終于在教室最后一排找到了靠著椅背翹起雙腿在課桌上的尹堂曜。

  尹堂曜不耐煩地看向他。

  慢吞吞地,他收下雙腿,懶洋洋站起來:

  “是,老師。”

  傅教授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電腦列印的文稿:

  “論文寫的很好。”

  尹堂曜怔住:“論文?”見鬼,什么論文。

  “上次你那篇論文完全是從網(wǎng)上下載的,我批評了你,要你重交一份。重交的這份我看過了,寫的很好,看得出來一些想法是經(jīng)過考慮和翻閱過許多相關(guān)資料的。”傅教授沒有說的是,他原本懷疑這篇論文還是下載的,所以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用各種搜索引擎和關(guān)鍵詞進(jìn)行查詢,但結(jié)果這論文竟然真的是原創(chuàng)的。

  尹堂曜挑起眉毛。

  同學(xué)們嘩然。

  跟尹堂曜同班三年,一貫只有老師們罵他吊兒郎當(dāng)不知上進(jìn),在學(xué)習(xí)上被肯定這是破天荒第一次。

  莫非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只有一個問題——”傅教授凝視他,“是你寫的嗎?”

  尹堂曜笑了。

  笑容不屑而且冷漠。

  “你說呢?”

  一句話把傅教授問怔了!

  他尷尬地推推眼鏡:“當(dāng)然,也可能是你寫的,如果確實是你自己寫的,那我收回剛才的疑問。”校園里的樹干電線桿上到處貼著各式各樣的紙條,尋找各式各樣的槍手,校園網(wǎng)的論壇里雇人寫論文的也很多。而且以自己對尹堂曜的了解,他應(yīng)該不會這樣認(rèn)真做論文,這篇論文簡直都快有發(fā)表在經(jīng)濟(jì)類核心刊物的水平了。

  尹堂曜不感興趣地扭頭看向窗外的樹林,冷淡地說:

  “沒錯,它不是我寫的……”

  “論文是尹堂曜的!”

  一個女生“霍”地站起,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充滿急切。邊說,她邊劇烈咳嗽,臉頰咳得潮紅,身子也顫抖起來。

  又——是——小——米——!!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險些暈倒。戚果果無力地趴倒在課桌上,突然明白,有沒有搞錯啊!原來每天熬夜就是為了幫尹堂曜寫論文嗎?!成媛旋上鋼筆帽,眉心輕皺。

  楊可薇大聲冷哼:“不要臉!”

  尹堂曜和小米距離很近。

  他和她之間只空著一個座位。

  尹堂曜側(cè)過臉。

  他打量她。

  目光從她細(xì)絨絨的短發(fā)到蒼白干裂的嘴唇到咳嗽顫抖的胸膛到緊緊攥起的雙手。

  要堅持住!

  小米拼命握緊雙手,克制住心虛,克制住渾身的顫抖和自腳底冒上的寒意。她直直凝視著傅教授,抿緊嘴唇,吸一口氣:

  “論文里的思想是尹堂曜同學(xué)提出來的,只不過是我?guī)退砹顺鰜怼!?

  撒謊算什么。

  跟他功課及格比起來,就算再撒十幾個謊也沒有問題!

  小米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

  同學(xué)們冰冷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小米寒冷徹骨,體內(nèi)又像有一把羞愧的烈火在燃燒,一冷一熱,她劇烈咳嗽,肺里痛得仿佛有刀子在剮。

  “你是說,這篇論文是你寫的?”

  傅教授走到小米面前,這女孩子臉漲得通紅,撒謊的痕跡太重了。難怪,他也很難置信論文會是出自尹堂曜之手。

  “不是!”

  小米挺起胸膛,用所有的力量將欲窒息的咳嗽壓住:“論文是尹堂曜同學(xué)的!只不過敲字的那個人是我。”

  傅教授駭笑:“尹堂曜自己都承認(rèn)了……”

  “他承認(rèn)的是——論文不是他‘寫’的。是,他沒有拿筆,也沒有打字,所以不是他‘寫’的。可是,一篇論文最重要的是思想不是嗎?敲字整理不過是打字員的工作。”一長串話說完,小米胸口憋悶得要炸開了。

  好難受……

  她又開始猛烈地咳嗽。

傅教授笑了,這是他執(zhí)教以來見過最有趣的事情:“尹堂曜,你自己說,論文里是你的‘思想’嗎?”

  尹堂曜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小米身上。窗外的晨光灑進(jìn)來,他和她被光芒照耀在一起。

  “不是。”

  他回答的很干脆。

  滿堂爆笑!

  同學(xué)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愚蠢又可憐的小米,挖空心思為尹堂曜做那么多事情,可是人家根本不領(lǐng)情啊。少女漫畫是少女漫畫,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象尹堂曜那種冷血無情的家伙,女孩子遇到了只能是自尋死路。

  戚果果不忍心去看此刻的小米。如果自己是她,會恨不得把腦袋埋進(jìn)地縫里。

  緊握的手指慢慢松開……

  小米所有的力氣在那一刻都用盡了,她扶住課桌,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笨蛋,會不及格的啊!如果再不及格,可能畢業(yè)證書都沒有辦法拿到了……

  她抬起頭,咬緊嘴唇望向尹堂曜。

  還有沒有挽回的機(jī)會?哪怕只有一丁點的機(jī)會,說不定論文……

  尹堂曜看到的就是這么一雙眼睛——

  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帶著些沮喪、虛弱,和撞上南墻也不回頭的倔強(qiáng)!

  他冷冷勾起唇角,伸出右臂握住她單薄的肩膀,稍一用力,將茫然不知所措的她猛地拉進(jìn)自己懷中。

  他低頭。

  吻住她的嘴唇!

  傅教授還手拿論文站在他和她面前!

  全班同學(xué)還都在看著他們!

  尹堂曜吻住了小米。

  萬縷陽光爛漫地灑進(jìn)來,在親吻的兩人周圍輕盈閃耀。尹堂曜的臉頰淡淡有些紅暈,鼻翼鉆石如漫畫定格般眩出耀眼光芒。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早已忘記了呼吸。

  氣氛超級寧靜。

  尹堂曜吻住小米,用手固定住她的腦袋,他吻得很深,同學(xué)們甚至可以聽到唇瓣碾轉(zhuǎn)纏綿的動靜。小米驚得睜大雙眼,她一時間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兩只手僵硬地張在半空。

  他的唇火熱。

  飽滿火燙的雙唇長久地親吻著她干裂蒼白的唇,有一絲呻吟逸出來,教室里香艷如令人臉紅心跳的激情片場面。

  在他懷中,小米能夠聽到他“砰砰”的心跳,啊,那么熟悉又那么久沒有聽到的心跳啊……

  她閉上眼睛,雙手摟住他的后背。就讓她這樣在他懷里,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假裝一切都如以前一般美好。

  尹堂曜卻放開了她。

  “明天,約會吧。”

  這只是一個命令,而不是請求。他的聲音冷漠疏淡,好像剛才激情接吻的人根本不是他。

走回楓園五舍的路好像有走向世界盡頭那么遠(yuǎn),樹葉在山路旁狂亂地?fù)u晃,風(fēng)似乎也比平日要清寒許多。小米慢慢地拖著步子走,身上一陣寒一陣熱,腦袋里象有大錘用力敲砸,痛得她連呼吸都滾燙滾燙。

  終于走進(jìn)宿舍樓。

  小米靠在樓門的玻璃上,喘氣,咳嗽,最后一份力氣也消失了。她眼前發(fā)黑,雙腿軟得朝地面慢慢滑去,好難受啊,翌,你在哪里啊,不是說會變成天使來繼續(xù)愛我嗎?可是,你在哪里啊……

  忽然——

  一雙溫暖的手扶住她,手背關(guān)切地放到她額頭。

  “你發(fā)燒了。”

  聽到這句話,小米的眼淚驀地就像開了閘,淚水嘩嘩淌落她的面頰,她低聲哭喊:

  “翌——!”

  她就知道,翌不會忍心看她生病的。每次她身子不舒服,他總是會非常非常擔(dān)憂,哄她吃藥,哄她去醫(yī)院,趴在她床邊陪她睡覺。呵,他怎么會舍得扔下她呢?淚水迷蒙中,她緊緊抓住那只手的主人!這次,她死也不會再放他走了!

  “感冒多久了?有沒有吃藥?宿舍里有退燒藥嗎?”

  聲音親切慈祥。

  不……

  不是……

  不是他……

  淚水怔怔地風(fēng)干在面頰,小米的眼睛微微紅腫,她苦笑著努力站穩(wěn)身體:“我沒事,謝謝成阿姨。”

  宿舍管理員成阿姨就是成媛的姑姑,五十歲左右的年紀(jì),很瘦很瘦,頭發(fā)有些花白。她穿的都是不時興的舊衣服,然而十分干凈清爽。她脾氣很溫和,對樓里的女生們都很好,不管女生們多晚回來敲門也從不嫌煩。大家都很喜歡她,見了她都會親切地叫她一聲“成阿姨”。

  成阿姨一直扶著小米把她送上四樓的寢室,推開門,輕輕讓她躺到床上,幫她蓋上被子。坐到她床邊,又拭下她額頭。

  “發(fā)燒好像挺厲害的。成媛,你到樓下管理室去把體溫計拿過來。”成阿姨沒有回頭,對屋里正埋頭吃方便面的成媛說。

  成媛點頭應(yīng)是,放下筷子就出去了。

  小米的心里一陣熱流,除了剛到圣榆的前幾天,同學(xué)們冰冷鄙視的態(tài)度讓她難過極了。雖然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同學(xué)們不喜歡自己那樣的行為是很正常的,如果是她見到一個女孩子莫名其妙就對一個男孩子那么好,她也會覺得那個女孩子別有居心。

  所以,不能怪同學(xué)們,是她做的事情太奇怪了。

  然而好孤獨啊,都沒有人可以講話,好像生活在一個冰冷冷的鐵盒子里。

  “成阿姨……”

  眼淚凝聚在小米眼中。

  “想吃點什么?今天你就不要下床了,想吃什么我讓成媛幫你到食堂去買。”成阿姨微笑著問。

  “不想吃。”

  小米吸吸鼻子,不曉得為什么,成阿姨越是親切,她越是想哭。

  “我做碗蛋花米酒給你喝吧。”成阿姨把擰干的毛巾敷在她額頭。

  “喝不下去……”胃里好堵。

  “蛋花米酒里多放一點糖,甜甜的,香香的,好不好?”成阿姨輕聲哄她,眼底滿是溫柔。

  好熟悉的一句話……

  小米的心驟然被揪得劇痛!

  …………

  ……

“我不想吃嘛!”她用被子蒙住頭,有氣無力地喊,“人家都生病了,你還逼人家吃飯!討厭你!”

  他嘆息:“乖啊,不吃飯病怎么會好呢?”

  “就不吃!”

  她故意氣呼呼地喊,,躲在被子里偷笑。最喜歡生病了,不要生大病,只生小小的感冒。打噴嚏啊,流鼻涕啊,發(fā)點小燒,看起來很嚴(yán)重,其實又不會很難過。呵呵,然后就可以看他急得臉色蒼白手足無措把自己當(dāng)公主一樣哄了。

  “喝點白米粥好不好?”

  “不好!”

  “一碗蔬菜雞蛋面?”

  “不好!”

  “蒸一小碗雞蛋羹?香香的,嫩嫩的,只灑兩滴香油,一點醋,入口滑滑的又不膩……”他趴近她的耳朵柔聲誘惑她,“好不好?”

  她“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口水。

  “不好!”

  嘿嘿,才不會輕易放棄“折磨”他的好機(jī)會呢!

  他又嘆息,沒辦法地看著縮在被子里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她,俊逸的雙眉微微皺起,眼中滿是擔(dān)憂。

  “小米,你再這樣,我生氣了啊!”

  “生氣啊生氣啊!”

  她吐吐舌頭,鬼才相信他會生氣呢,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真正對她生過氣。她知道,他很喜歡很喜歡她,嘿嘿,所以才會那么有恃無恐嘛。

  但是,這次她錯了!

  他真的生氣了,一把扯開她的被子,瞪住她,然后狠狠吻住她因為生病而略顯蒼白的嘴唇。

  “你……干什……么……”

  她用力拍打他的背,雙腳又踢又踹。會把感冒傳染給他的,不要啊!

  “我也要生病!”他薄怒的模樣有點象小孩子,邊吻她邊喃喃說,“等我也生病,就也這不好那不好讓你嘗嘗著急的滋味……”

  壞人!

  她嗔笑地閃躲:“好啦好啦,壞死了,讓人家都沒有玩過癮!”

  他把她抱在懷里。

  她深呼吸,可以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松樹清香。

  “小米……”

  “嗯?”

  “以后都不要生病了,知道嗎?”他輕輕吻上她頭頂?shù)亩贪l(fā),“我會很擔(dān)心很擔(dān)心的。”

  ……

  …………

蛋花米酒香噴噴地散出熱氣。

  成媛坐在床邊一口一口用勺子喂小米喝。

  小米靠著枕頭半躺,表情尷尬:“不用了,謝謝你啊,我可以自己喝的。”這樣多不好意思啊,她又不是生了什么很嚴(yán)重的病。

  成媛閃過她欲奪勺子的手,眼神冷淡:“我答應(yīng)姑姑會喂你喝完。”剛才姑姑在樓下囑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小米,生病的人都會很脆弱孤獨,特別需要友情的呵護(hù)。姑姑不知道從哪個多嘴女生那里聽說了小米最近做的這些夸張的事情,也聽說了小米被同學(xué)們孤立。

  小米是個好女孩,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一定?

  成媛吃驚地盯住自己的姑姑,姑姑心腸好她是從小就知道的,可是這樣鄭重地讓她照顧一個人還是第一次。姑姑小心地把蛋花米酒倒進(jìn)飯盒里,笑著說,一開始見到小米就覺得跟她特別有緣。

  “成阿姨真是很好的人。”

  小米感激地說,好羨慕成媛啊。

  “嗯。”

  成媛只回答了一個字。

  寢室又陷入古怪的沉默,小米撓撓頭,不知該怎么打破僵局,成媛卻只是機(jī)械地一勺一勺喂她喝蛋花米酒。

  時間慢慢流走。

  成媛重新坐回書桌前吃已經(jīng)完全冷掉的方便面。

  小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思緒漸漸飄散,她想起了那個吻……火熱灼燙的吻……他看起來是冷漠不羈的樣子,嘴唇卻那么滾燙,好像所有的熱情和血液都奔涌在唇片里……

  身體如果不同,吻也會不同嗎?

  以前他的吻,輕柔如春風(fēng),被他吻著,恍若自己是最被愛惜的嬌嫩的粉紅色花瓣,輕輕的纏綿,他眼神如醉,呼吸也有松樹的香氣……她碰觸著自己的嘴唇,手指微微發(fā)抖,回憶的微笑在虛弱的唇邊綻開……

  “又在發(fā)花癡嗎?!”

  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小米床前響起。

  小米怔了怔,循聲望去,只見楊可薇冷冷看著她,眼中充滿不屑和冰冷。

  “應(yīng)該歡呼才對啊,不是終于可以和尹堂曜約會了嗎?為什么要躺在床上裝病扮林黛玉。”楊可薇居高臨下冷哼,“最討厭你這種裝腔作勢的女生!”

  小米苦笑:“我很討厭嗎?”

  “哼。”

  “如果討厭,就不要跟我說話。”小米閉上眼睛,她很累,腦袋暈暈的,沒有力氣同她吵架。

  楊可薇惱了:“喂!你說什么?!”她氣得上前兩步,伸手就想去掀開小米的被子。

  “干什么!”

  成媛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擋到小米前面,她抓住楊可薇的手。

  楊可薇挑眉:“替她出頭?成媛,你不是也很討厭她嗎?尹堂曜打傷了你,她竟然假惺惺……”

  “假惺惺也比你強(qiáng)。”成媛甩開她,“你都做過些什么?喜歡尹堂曜對吧,想做他女朋友對吧,可是除了在他身邊騷首弄姿,你還做過些什么?小米最起碼還替他跑了一萬米、熬幾天夜替他寫論文,比較起來,你比她要假惺惺的多。”

  “成媛!”楊可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恨恨地說,“我知道你嫉恨我,哼哼,誰讓我那次不小心……”

  “咚咚”。

  敲宿舍門的聲音。


小米掙扎起身:“我去。”成媛示意她躺著,走向門口,打開門,她怔住了。

  好大一捧玫瑰花!

  紫色的包裝紙,紫綢帶的蝴蝶結(jié),幾十朵鮮艷盛開的紅玫瑰,新鮮美麗,仿佛還凝著露珠。

  一張清秀的男孩子面孔帶著微笑從鮮花后面出現(xiàn),他穿著制服,綬帶上印有“心語花坊”的字樣。

  “小米小姐嗎?”

  成媛?lián)u頭,看向床上的小米:“她才是。”

  小米一頭霧水。

  “尹先生送給您花和禮物,”男孩子對小米有禮貌地笑,掏出一張單子和筆,“請您簽收。”

  “哦。”小米從成媛手里接過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抬頭問道,“尹先生?是誰?”

  楊可薇倚著門邊,已經(jīng)氣得快昏過去了:“尹先生,不就是尹堂曜嗎?你裝什么傻!”

  “哦。”

  可是,尹堂曜為什么要送她花呢?小米抱著滿捧的玫瑰發(fā)呆。

  男孩子又拿出一個大大精美的粉色紙盒:“這是尹先生送您的禮物,祝您愉快。”

  心語花坊的男孩子走了。

  成媛坐回書桌前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去自習(xí)室,楊可薇定定站在小米床前,厲聲說:

  “打開它!”

  她倒要看看尹堂曜究竟送些什么東西給小米。

  小米坐在床上,輕輕打開紙盒,里面襯著一張雪白的絹紙,絹紙上放著一張雪白的卡片,卡片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字——

  明天上午十點,噴泉廣場。

  尹堂曜

  絹紙下面,一條薄紗吊帶連衣裙,淺淺的綠色,幼細(xì)的肩帶,裙角滾一圈精致之極的花邊。

  好美……

  戚果果推門進(jìn)來,看見小米手中的裙子,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喊:“哇,這是最流行的韓國名牌啊,我和同學(xué)在專賣店剛剛看到的,好貴哦!小米,是你買的嗎?”

  “切!”

  楊可薇咬住嘴唇,猛地向門口沖去,將戚果果撞到一邊,“砰”地大力將門摔上!

  “她怎么了?又發(fā)神經(jīng)。”戚果果揉揉肩膀,坐到小米床邊,擔(dān)心地看她,“你生病了是不是?上課的時候就一直咳嗽。”她做了好久的思想斗爭,終于決定——算了,小米愛喜歡誰就喜歡誰吧,誰叫自己看到她就有種想要保護(hù)她的欲望呢?

  “你不生我氣了?”

  小米屏息說,手不自覺地握緊,心里暖暖的。自己做了那么多讓人討厭的事情,可是,成媛和果果依然這么關(guān)照自己。

  戚果果吐吐舌頭笑:“知道我好吧,那就請我吃羊肉串好不好?”呼,跟朋友和好的感覺真好。

  “好啊。”

  “要十串哦!”

  “好。”

  “你吃五串,我吃五串,校門口那個金典烤的羊肉串最好吃了,等你病好了咱們就去!”想起美食,這會兒戚果果的口水就快流下來了。

  “好啊。”

  小米笑得很開心,這一會兒,好像頭也不痛了,四肢也不虛軟了。

  戚果果忽然看到紙盒里的紙條,仔細(xì)看看,吃驚地說:“不會吧,明天約會要穿嗎?好薄的裙子,你還在生病啊!”

天空晴朗,萬里無云,有一點風(fēng),吹在身上有絲寒意。小米早早來到噴泉廣場,她穿上了那條吊帶裙,肌膚潔白,綠色清爽,風(fēng)將裙角輕輕飄揚(yáng),她可愛得像童話里的公主。

  過往路人贊嘆地紛紛打量這個噴泉旁好似從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清新女生。

  她在等誰?

  應(yīng)該是心愛的男孩子吧。

  青春真是美麗,愛情也顯得分外動人。

  噴泉飛濺出萬千晶瑩水珠,映著陽光,水霧般輕盈飄散下。細(xì)蒙蒙的水珠溫柔地籠罩小米全身,她整個人也顯得分外晶瑩剔透。

  好冷……

  小米克制住從腳底竄上的寒意,不讓自己發(fā)抖,也不讓寒冷的雙臂去抱住寒冷的肩膀。幸好來的時候她用了些唇彩和腮紅,否則一定會蒼白如鬼樣子很難看。

  ……

  尹堂耀眼神中閃過不屑:“約會的時候你要是這么丑會很丟人。”

  ……

  小米咬住嘴唇,微笑。

  嗯!再冷也不能讓他覺得不開心。大不了就是感冒再加重些嘛,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

  他為什么一直沒有來呢?

  十點半。

  十一點。

  十一點半。

  十二點。

  十二點半……

  太陽冷冷在空中照耀,噴泉飛濺在呆呆等候的小米頭發(fā)上、肩膀上、后背上。她的胃開始抽搐,雙腿虛軟得仿佛再也站不住了,腦袋一陣陣天旋地轉(zhuǎn),視線變得虛幻發(fā)黑。

  好難受……

  呼吸出來的空氣也是滾燙滾燙的。小米握緊雙手,保持唇邊的笑容,她要以最完美的樣子等他來。

  時間靜靜地流淌……

  “我就說她不會走嘛。”

  軟軟柔柔的聲音,從小米身后飄來。

  “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為了跟你約會,不等到你,她怎么會舍得走呢?曜,你也太無情了,陪她一下會怎樣,就算無聊乏味也很快就會過去了啊。你跟我在一起,她會傷心的。”

  說著,那女孩子輕輕伸出右手,在小米眼前晃一晃,細(xì)聲道:“小米啊,穿這么少,不會覺得冷嗎?”

  小米怔住。

  兩個人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尹堂曜一副漫不經(jīng)心懶洋洋的樣子,他斜睨她,嘴角掛著抹嘲諷的笑,鉆石在鼻翼折出冷冷的光芒。那露嬌滴滴依偎在他懷里,美麗的臉上滿是甜蜜的笑容。

 夜晚的樟樹林里,尹堂曜惱怒地打量這個短發(fā)細(xì)細(xì)絨絨眼睛彎得象月芽兒的女孩子。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四章冷冷的陽光。

  噴泉飛濺出的水花被折射出晶瑩七彩的光,嘩啦啦的水聲,伴著節(jié)奏感很強(qiáng)的音樂。

  因為是正午時分,廣場上的人們變得很少。

  尹堂曜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他伸開雙臂搭著椅背,眼底中有些光芒若隱若現(xiàn)。那露倚著他的胳膊,抬頭對小米嬌聲說:

  “對不起哦,今天是你和曜約會的日子,原本我不該出現(xiàn)的。可是……曜說他好想我……我……我只好……”

  長椅上已沒有多余的空間能讓小米坐下。她一個人站著,薄紗的淺綠吊帶裙在清冷的陽光下顯得分外單薄。

  “沒關(guān)系。”小米打斷她,靜靜凝視尹堂曜,“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說完,她轉(zhuǎn)身離去,心仿佛被某種冰冷銳利的東西狠狠劃過。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尹堂曜握著她,挑起眉毛,鼻翼鉆石閃出邪魅的光:

  “不開心?”

  小米深呼吸,搖搖頭:

  “沒有。”

  “那么,你很開心?”

  “是。”

  尹堂曜仰頭大笑,眼底冰冷不帶絲毫笑意:“我?guī)渌⒆觼砀慵s會,你居然還說開心?小米同學(xué),世上還有沒有比你更虛偽的人?”

  “有。”小米瞅著他說。

  尹堂曜微怔。

  小米的笑容象天使一樣可愛:“我不虛偽。跑萬米,寫論文,都是為了讓你開心。約會也是,你喜歡這條裙子,雖然很冷我也穿給你看。你喜歡那露,想要跟她在一起,那就和她在一起好了。只要你開心,我為什么會不開心呢?”

  “好冷。”

  那露搓搓肩膀,打個寒戰(zhàn)。哇,楊可薇總是罵她說話肉麻,真該讓她看看這兒還有說話更肉麻幾百倍的。

  “好!”尹堂曜淡淡點頭,“說的真是精彩,讓人感動。”手上一使勁,小米跌跌撞撞被他拉進(jìn)懷里。

  尹堂曜左臂摟住那露,右臂摟住小米,大笑:“那就三個人一起約會吧,多熱鬧!”

  那天,從廣場經(jīng)過的路人無不驚訝地再三回頭去看。一個少年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親昵地?fù)ё蓚少女!一個少女依偎他懷中如露珠般嬌怯,另一個少女背脊挺直如秀竹般清爽。

  現(xiàn)在的孩子們啊,真是放蕩不羈。

  “曜,謝謝你哦,午餐吃的好棒,最喜歡那道地中海鮮魚湯,唔……又精致又美味!”那露對尹堂曜甜甜地笑著。

  “喜歡就下次再去。”

  “啊!”那露高興地在他面頰吻一下,好喜歡在法國餐廳用餐,店里裝飾、氣氛、餐具、食物、服務(wù)生都是一流品味的。她輕瞟一眼尹堂曜右側(cè)的小米,看到小米的手握成拳緊緊貼住胃部。

  “小米啊,你吃飯了嗎?”她裝作關(guān)切地問。

  “沒有。”

  胃部在抽搐,小米的額角沁出點點虛汗。

  “哎呀,那怎么辦好呢?可是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呀。”那露笑瞇瞇地說,腦袋親密地偎在尹堂曜胸前。

  小米望住廣場遠(yuǎn)處一家超市,站起來,說:“我去買塊面包吃就好。”必須要吃東西了,否則會暈倒的,她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尹堂曜帥帥地坐在長椅里。

  他沒有說話,眼底始終有種難以捉摸的暗光。

  “啊,曜,我忽然很想吃冰淇凌哎!”那露咬住手指,對小米嬌笑,“可是……我不想走路了嘛,也不想曜替我去買……可是……好想吃哦……小米……”

  小米閉一下眼睛,吸氣:

  “好,我?guī)湍阗I。”

  “謝謝!店子在那邊——!”那露手指伸出,冰淇淋店在廣場北面,有面包賣的超市在廣場南面,“快點回來啊,我好想立刻就吃到。”

正午的太陽一點也不溫暖。

  冰淇淋拿在手中有種刺骨的冰涼。

  當(dāng)小米用最快的速度將冰淇淋買回來的時候,體內(nèi)陣陣寒意已經(jīng)使她的雙手有些發(fā)抖。而尹堂曜和那露卻離開了長椅,兩個人站在噴泉旁看水花伴著音樂飛濺。

  “抱歉哦,冰淇淋我不想吃了,”那露扭頭對小米眨眨眼睛,“你吃好了,不是很餓嗎?”

  “哦。”

  小米低頭看看冰淇淋,走過去,將它扔進(jìn)垃圾桶。

  那露表情僵住,她看一眼尹堂曜,終于忍住心里的火氣,愛嬌地倚在他身邊說:“噴泉是最浪漫的地方呢。”

  尹堂曜挑眉。

  那露接著說:“傳說只要把硬幣投進(jìn)噴泉池中,然后許愿,愿望就可以實現(xiàn)。”

  尹堂曜勾一勾嘴角。

  “曜,你不相信嗎?”那露跺腳,“很多很多人都相信呢,所以每個噴泉池子里都會有許愿的硬幣。”

  “硬幣,最高幣值是一塊錢吧。”

  “是啊。”

  “也就是說,那些許下的心愿只值一塊錢。”

  那露張大嘴巴。

  尹堂曜滿不在乎地站著,唇邊勾出嘲諷的笑:“只值一塊錢的心愿,實不實現(xiàn)有什么重要。”

  “不應(yīng)該那樣說。”

  小米望著噴泉池里波光粼粼的水面,陽光明亮地閃耀。

  “當(dāng)硬幣緩緩沉入水底,就像一個美好的心愿被珍藏了起來。當(dāng)有太陽的時候,硬幣在水底也會閃出小小的光芒;當(dāng)噴泉快樂飛濺的時候,就好像硬幣中的心愿也在歌唱。或許,只有硬幣是無法讓心愿實現(xiàn)的,可是,當(dāng)你把它投入噴泉就有了希望,為了這個希望,你會去努力去加油,然后,心愿就會真的實現(xiàn)了。”

  尹堂曜凝視她,半晌,冷笑:

  “是嗎?那我也許個心愿。”

  他從褲兜掏出錢夾,里面只有鈔票和銀行卡。那露急忙打開自己的包包:“我有,我給你。”

  尹堂曜擋開那露拿著硬幣的手,從自己的鼻翼將鉆石取了下來,手指一彈,鉆石在空中劃出炫目的光芒弧線,在晶瑩跳躍的水花中飛入噴泉水池。

  “曜!鉆石……”

  那露掩嘴驚呼,自從圣榆見到尹堂曜,他就一直戴著那顆鉆石,三年來從來沒有取下過。

  “鉆石的心愿可以實現(xiàn)嗎?”尹堂曜問小米。

  “只要努力,什么心愿都可以實現(xiàn)。”

  “我不相信。”尹堂曜聲音低沉。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 小米眼睛清澈,望著他說,“直到——上天硬生生將我的幸福奪去,讓我的生命無法呼吸之后,又悄悄還給我一個奇跡。”

  旁邊的那露卻再也無法容忍尹堂曜和小米這樣旁若無人地對話了,她擠回到尹堂曜身邊,挽住他的胳膊,甜美地對小米笑:

  “嗯,我相信奇跡會發(fā)生在你身上哦,因為真是很少見到象你一樣臉皮厚厚的女孩子了。整天纏住曜,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在努力加油希望能夠?qū)崿F(xiàn)接近曜的心愿嗎?”

  尹堂曜摟住她,在她臉上親一下:“吃醋啊,有女孩子瘋狂喜歡我,你應(yīng)該覺得驕傲才對。”

  那露嬌笑:“才沒有呢,人家只是覺得小米太瘋狂,怕她是精神病就糟了,要是傷害到你可怎么辦!”轉(zhuǎn)頭,她盯著小米,“是不是啊,小米?”

  小米咬緊嘴唇:“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那露目光冷冷,“那以后還要這么纏著曜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討厭,你沒有自尊嗎?不會覺得害臊嗎?”

  小米閉上眼睛。

  纖細(xì)的睫毛劇烈顫抖。

  她說不出來話,她也知道自己很討厭,可是,她只想——留在他身邊。


尹堂曜冷冷地打量臉頰潮紅的小米,忽然一把將她摟到懷中,貼近她的耳朵,呵氣說:“你喜歡我?”

  小米怔住。

  “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我?”尹堂曜笑容有些邪惡。

  這句問話……

  小米的淚水頃刻間涌滿眼底。

  “我會永遠(yuǎn)喜歡你。即使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即使我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

  淚水緩緩漫下面頰。

  她輕聲回答他。

  “啪——”

  一記耳光甩到小米臉上。

  那露鄙夷地瞪住她:“說你不要臉,你還真更加不要臉了!”

  尹堂曜也怔了怔,他的手在小米肩頭略微一顫,然后,他又恢復(fù)漫不經(jīng)心的笑:“知道我剛才用鉆石許了什么愿嗎?”

  小米的面頰痛得火辣辣,她開始咳嗽,身上的最后一份力氣也在消失中。

  “我許愿,讓你再也不要死死纏住我。”他惡意地吻住她滾燙的耳朵,低聲說,“女孩子象莫名其妙的牛皮糖,很KB很討厭。”

  小米身子僵住,臉色蒼白。

  “不過,現(xiàn)在我有點后悔了——”尹堂曜用手指拭著她臉上的淚水,放進(jìn)嘴里嘗一嘗,嗯,涼涼的,咸咸的,“被人這么強(qiáng)烈的喜歡,感覺蠻新奇,要不然,咱們就試著交往一下好了。”

  “曜!”

  那露尖叫,一點淑女的氣質(zhì)都沒有了。

  “可是,怎么辦,”尹堂曜笑容壞壞,“鉆石已經(jīng)投進(jìn)噴泉池里,我又不想要那個心愿了。”

  小米身體難受得已經(jīng)很難聽清楚他在講些什么。

  “幫我把鉆石找回來吧,”他吻一下小米蒼白干裂的嘴唇,“找回來鉆石,我就跟你交往一個月。”

  “曜!你說什么?!”那露又一聲尖叫。

  小米慢慢抬頭,望著他,嘴唇有些蒼白:“不用,不是要做你的女朋友,只要你開心,只要你可以讓我守護(hù)你,就會覺得很幸福。”

  尹堂曜挑眉:“哦?一聽說要去池里找鉆石就害怕了啊,不是什么都可以為我做嗎,只要我開心。那就去把鉆石給我找回來。”

  那露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噴泉池,忽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忍不住笑起來:“是呢,小米快去啊,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的話,到水里摸鉆石還不是輕輕松松?”

  水池的直徑有將近二十米。

  噴泉飛濺湍急的水花。

  水很深。

  出奇清冷的陽光粼粼照耀水面,一股寒意會讓每個經(jīng)過的路人硬生生打寒戰(zhàn)。池面被濺入的水花蕩起層層漣漪,池底有些什么東西根本看不大清楚。

  尹堂曜高高帥帥的身子,在陽光下居然沁出冷冷的味道。

  他抬起小米的下巴:

  “怎么,怕水太涼,不想去嗎?你的喜歡原來只有噴泉池那么淺嗎?”

  小米握緊雙手,她面色蒼白而聲音虛弱如絲。

  “找到鉆石,你會開心嗎?”

  “會,我會很開心很開心。”尹堂曜淡漠地說,眼睛甚至都沒有看她。

  …………

  ……

她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晃,眼睛賊亮賊亮。

  “我要看雪!”

  “雪?”

  他苦笑,修長的身子被她晃得快要散掉。陽光明媚的四月,忽然間要去哪里看雪呢?

  “我就是要看雪嘛,”她興奮地說,“讓雪花輕輕飛揚(yáng),晶晶瑩瑩飄舞在我身邊,漫天都是飛雪,我在雪花里輕輕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會很浪漫對不對?!”

  “小米,你又看了什么電視劇?”

  “冬季戀歌啦!裴勇俊就在雪里……他那樣微笑……在雪里旋轉(zhuǎn)微笑……哇,太迷人太浪漫了!”

  他就知道。每次只要她看了韓劇哪個唯美的場面,就非要也模仿不可,說是那樣做就可以更深刻地感覺到故事里的愛情。

  “不管嘛,我就是要雪……翌……”她又開始搖晃他,“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等畢業(yè)以后,我?guī)愕饺鹗咳タ囱┖脝幔柯犝f那里的雪很美。”他溫柔地說。

  “不要!”她嘟起嘴,“人家現(xiàn)在就要看!”

  “小米……”

  “翌……”她哀求,“好嘛,求求你啦,小米知道偉大的翌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小米最崇拜翌了!”

  “看到雪,你就會開心嗎?”他笑著嘆息。

  “是!是!”她拚命點頭,“我會很開心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她兩眼放光,抱緊他的胳膊,“翌,你有辦法了對不對?哇,我就知道翌最喜歡小米了!翌什么都會答應(yīng)小米的!”

  陽光燦爛的清遠(yuǎn)校園。

  她笑聲串串如風(fēng)鈴,他眼底滿是寵膩,兩人笑著抱在一起,好像所有的陽光都跳躍在他和她身上。

  過往的清遠(yuǎn)學(xué)生們雖然早就知道他和她是學(xué)校最著名的校對,但是看到這么纏綿的場面也忍不住一再回頭去看。

  她的臉頰紅撲撲。

  他凝視她,突然飛快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她怔住,臉“騰”地漲得更加通紅。她羞澀地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臉也粉紅起來。他微笑,拉住她的手在校園的林蔭道大步奔跑。

  林蔭道兩旁的樹葉歡快地嘩啦啦響。

  她的心跳得比樹葉還要歡快。

  他拉著她跑。

  跑過操場。

  跑過鏡明湖。

  跑過人文學(xué)術(shù)交流館。

  他停下來,微笑:“看啊,櫻花。”

  這是校園里的櫻花大道。正是花開的季節(jié),如霞的櫻花和著嫩綠的樹木,形成浮動的花海。陽光穿破云層,把白皙的櫻花映襯得晶瑩剔透,淡淡的潤色,豐韻的肌膚。當(dāng)風(fēng)輕輕吹過,一片片粉紅近乎瑩白色的花瓣,從樹梢緩緩的飄落,緩緩的在空中曼妙的飛舞。

  好美的櫻花啊……

  飛舞輕揚(yáng)的櫻花如雪般夢幻地飄落下來……

  小米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微笑。

  她輕輕旋轉(zhuǎn)。

  在落櫻如雪中,她旋轉(zhuǎn)微笑像個天使。

  櫻花紛紛飛落,花瓣的雨,花瓣的雪,櫻花樹下的小米快樂地?fù)肀е脑吕镒蠲赖幕ㄑ?

  “啊!裴翌在樹上!”

  幾聲驚呼從櫻花大道響起。

  小米睜開眼睛,呵,她頓時笑得比櫻花還要燦爛。原來是翌爬到了那棵櫻花樹上,他坐在樹梢,輕輕搖晃樹枝,讓花瓣溫柔地飛落。

  他對她微笑,眼神無比柔和。

  一陣又一陣櫻花的雪將樹下的小米裝扮成最美麗的櫻花公主。

  而裴翌——

  卻因為私爬樹木被記了一個過。

  “你開心就好。”

  他從保衛(wèi)處被訓(xùn)出來后,抱住等候在外面有點歉疚的她,微笑著說。

  ……

  …………


五月底卻異常清冷的陽光,空氣中涌動著寒流,小米穿著淺綠薄紗吊帶裙,她的身子在輕輕發(fā)抖,咳嗽壓抑著自唇角逸出,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顴骨有兩抹病態(tài)的潮紅。

  她深深凝視尹堂曜。

  雙手握緊,握成拳頭,深深吸氣,讓這一口氣深深深深沉入心底。只要從噴泉池找回鉆石,他就會很開心很開心嗎?微笑從小米唇邊靜靜綻放,然后,她的呼吸變得很輕。那,就讓他開心吧……

  “有人跳進(jìn)噴泉池了!”

  廣場上忽然有路人驚呼!聽到的人們驚訝地循聲望去——

  只見在一米深的噴泉池里,一個綠裙子的女孩兒在水里艱難地走著,飛濺的噴泉從她頭頂灌落,裙子濕透,薄紗濕漉漉地貼在女孩兒身上。她的身子象在發(fā)抖,抖得眾人覺得她下一刻就會倒下。

  陽光下。

  噴泉里。

  女孩兒被冰冷的水沖打。

  她淺綠的身影忽然很像一株要被暴雨沖走的小草。她彎下腰,像要是在噴泉池底去摸什么東西,一點一點,她摸得很仔細(xì)。每當(dāng)她彎腰入水,就好似水面要將她吞沒了一般。

  水……

  好冷好冷……

  小米眼前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東西,白花花的陽光,白花花的水,到處是水,到處是冰冷。她只有靠手指在水底去摸,小小的,小小的鉆石啊,你在哪里,出來好不好。呼吸灼熱而斷續(xù),噴泉濺落的水花帶著強(qiáng)大的力量,滿頭滿臉滿身都是水,她睜不開眼睛了,身下的水也一波一波劇烈地?fù)u晃。

  小小的,小小的鉆石啊,你在哪里……

  小米把身子潛入水底。

  水波輕輕將她的裙子飄起,她短短濕濕的頭發(fā)也被水波飄起,手指在冰冷的水底摸索……

  小小的,小小的鉆石啊,你在哪里……

  當(dāng)小米跳進(jìn)噴泉池的時候,濺起一朵水花。

  水花濺濕了尹堂曜的手背。

  他的手松松的漫不經(jīng)心地垂在腿側(cè),不知過了多久,手指忽然輕輕一顫,努力將它放松,然而,手指又一顫,手指慢慢收緊。他呼出口氣,想要嘲笑,可是,手指已經(jīng)僵硬成了拳。

  當(dāng)水花在尹堂曜手背風(fēng)干很久以后。

  噴泉池里,小米終于站直身子,她揮手,水花自空中透明飛濺而落,白茫茫的水簾中,她喜悅的笑容卻仿佛透過空間的距離直透他的心。她對遠(yuǎn)處的他揮手,喊些什么,可是水聲太大,聽不清楚。

  尹堂曜向前走了幾步。

  他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就已經(jīng)繞走到噴泉池邊,對濕淋淋的小米伸出他的手。

  水聲嘩嘩的響。

  小米濕漉漉站在水中站在他的面前,她狼狽得像一條剛跳出水面的魚,水滴答滴答在她全身流淌。

  尹堂曜的手在半空。

  望著他的手,她怔住,抬起頭,瞅著他,虛弱的笑容靜靜在唇邊綻開。然后,她也伸出手——

  兩只手靠近……

  手指接觸到手指……

  她的手指冰涼……

  他的手指火熱……

  正這時,小米突然直挺挺地后仰栽倒進(jìn)水面,“砰——”,巨大的水花狂涌出噴泉池!


醫(yī)院里滿是人,走廊里亂哄哄。醫(yī)生護(hù)士們走來走去,看病的人們走來走去,來慰問病人的人們走來走去,病床推來推去。戚果果和成媛氣喘吁吁跑著沖進(jìn)醫(yī)院,從一個個擋住路的人身邊沖過去,沖上三樓,沖上三樓西頭,沖進(jìn)302病房。

  病房門被她們一下子推開!

  “小米!”

  戚果果沖進(jìn)來大喊。忽然接到電話說小米在醫(yī)院,要她們過來,沒說清楚為什么住院,也沒說清楚情況到底怎么樣,電話就斷了。趕過來的這一路上她和成媛緊張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把門關(guān)上,成媛看到病房里沒有醫(yī)生,也沒有很緊急的搶救設(shè)備,一顆心慢慢落下,知道小米的情況可能沒有那么危險。

  戚果果撲到病床前,連聲喊:

  “小米!小米!你怎么樣了?!”

  小米靜靜躺在病床上。她的短發(fā)還有點濕漉漉的,臉色比枕頭還要蒼白,嘴唇有點發(fā)紫,她沉沉地睡著,左手握得很緊。

  吊瓶掛在床邊。

  液體滴答滴答順著軟管流進(jìn)她細(xì)瘦的右腕,腕上似乎有一道不知被什么劃傷的印痕。

  “小聲點,她在睡。”

  成媛輕聲說,把焦急的戚果果從病床前拉遠(yuǎn)些。

  “哦。”

  戚果果看一下小米,輕輕輕輕地踮足走到離床邊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呼,希望沒有吵到她休息。

  病房里頓時安靜下來。

  空氣里好象只有小米睡夢中虛弱的呼吸。

  戚果果的目光從病床上移開,這才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病房里還有一個人!

  尹堂曜斜倚著墻壁,站在角落,距離小米的病床有大約三四米的距離。他的手松松地插在褲兜,目光很暗,他的臉也在角落的陰暗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戚果果沖過去,指住他:“對了,今天小米是去跟你約會對不對?你又做了什么害她進(jìn)醫(yī)院?!”

  尹堂曜連影子也被角落的陰暗吞沒。

  戚果果繼續(xù)喊:“喂!小米對你那么好,替你跑萬米、幫你寫論文,你給她那么薄的裙子她也穿……你不知道她在生病嗎?她在發(fā)高燒哎!燒到三十九度!我不讓她去,可是她偏偏要去,還說怕你等,早早的不到十點就出發(fā)了!說啊!你到底又做了什么害她這樣!”

  “果果!”

  成媛低喊,告訴她了要小聲些怎么還大吼大叫的。尹堂曜是個無可救藥的人物,這點全圣榆都知道。希望小米受了這次教訓(xùn),以后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就好。

  戚果果驚得捂住嘴。哎呀,一生氣什么都忘了。她又拼命瞪尹堂曜一眼,壓抑著怒哼一聲。

  尹堂曜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他沒有看戚果果,好像也沒有聽她在說什么。他的眼底很黯,嘴唇抿得很緊。

  忽然——

  他站直了身子,向病床走去。

  “喂!你干什么!”

  戚果果連忙伸出雙臂擋在他面前。又想去對小米做什么壞事情嗎?尹堂曜揮開她的手臂,走到小米的病床前。

  “醒了?”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戚果果也趕過來,低下頭一看。呵,小米靜靜躺著,她微微睜開眼睛,眼睛里仿佛有清晨的露,濕漉漉的。

  小米吃力地想要坐起,眼神看過焦急的戚果果、看過離得雖然遠(yuǎn)一些但依然關(guān)切的成媛,她虛弱地輕聲說:

  “謝謝你們,我沒有事。”

  戚果果急了,一把將她又按回病床上,喊:“怎么會沒有事呢?沒有事怎么會進(jìn)醫(yī)院?!告訴我們,尹堂曜對你做了什么?!”

  “沒有。我很好。”

  小米扯出虛弱的微笑,然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尹堂曜身上。

  她瞅著他。

  她對他天使般微笑。

  聲音很輕很輕的,她對他說——

  “我找到了。”

  她吃力地舉起左臂,緊握的左手張開,一顆鉆石,小小的,小小的鉆石。或許是因為握得太緊時間太長,鉆石鼻釘?shù)募舛嗽谒菩拇坛鲆稽c深深的青白色。

  尹堂曜望著那鉆石。

  鉆石在她掌心忽然迸射閃耀出炫目的光芒!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

  兩棟帶著花園的白色歐式建筑隔著一條路相互守望。暈紅的夕陽下,兩個花園里的花草都被染上溫柔的色彩,輕輕吐著芬芳。

  當(dāng)裴優(yōu)將車泊好,準(zhǔn)備回家時,看到鄰居家的大門半開著,而里面卻陰暗沒有燈光。

  裴優(yōu)敲門而入,邊走邊問:“尹媽媽?曜?誰在家里?”

  沒有人回答。

  客廳里靜得好像沒有人一樣。

  當(dāng)裴優(yōu)的眼睛終于逐漸適應(yīng)了昏暗的環(huán)境,他看到尹堂曜正在閉目坐在寬大的法國牛皮沙發(fā)里。

  裴優(yōu)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喂,想什么呢。”很少見到曜這么怔怔出神。

  尹堂曜被驚醒,睜開眼看到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裴優(yōu),勾一勾唇角算是打招呼。然后,他又開始恍惚出神,帥氣的面容忽然有種孩子氣的無助。

  裴優(yōu)細(xì)細(xì)打量他:“聽任院長說,今天你去醫(yī)院了?”

  “嗯。”

  “呵呵,希奇啊,”裴優(yōu)摸著鼻子笑笑,“你不是打死都不進(jìn)醫(yī)院的嗎?怎么今天自己跑過去了。”

  尹堂曜動動身子,表情有點尷尬。

  “聽說,你是抱著一個女孩子進(jìn)去的,神情很緊張,大喊大叫命令院長親自為那個女孩子看病。”裴優(yōu)笑起來,“曜,是不是戀愛了啊,恭喜恭喜。”

  “任院長真多嘴!”尹堂曜低咒,臉色漲紅。

  “那女孩是什么人?改天一定要介紹我認(rèn)識啊,呵呵,能讓我們的曜少爺這么緊張。”裴優(yōu)打趣地說,臉上卻都是柔和的笑意。

  “不是。她只不過是個瘋子。”

  尹堂曜的聲音悶悶的。

  “瘋子?”裴優(yōu)更好奇了。是個什么樣的瘋子,能讓曜這么別扭害羞又緊張。

  尹堂曜又開始沉默。

  他的臉上有種奇異的神采,眼底象是有東西在閃光,可是又混著困惑、掙扎和不知所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揉著什么。

  裴優(yōu)看去,只見那是一顆小小的鉆石,在尹堂曜指間不斷閃光。

“咦,你的鼻釘怎么拿下來了。”曜戴它好久了,裴優(yōu)甚至覺得那顆鉆石已經(jīng)成為了曜身體的一部分。

  尹堂曜凝視鉆石。

  鉆石的光芒在滿屋暮色中閃啊閃。

  良久——

  尹堂曜悶聲問:“優(yōu),如果有人告訴你——她喜歡你,只要你開心,什么都肯去做。而且,她真的什么都肯做,再過分的事情都做……”

  “就是那個女孩子?”

  “嗯。”

  尹堂曜仰頭靠在沙發(fā)背上,閉住雙眼,他將鉆石握進(jìn)掌心:“可是,為什么呢?一直都對她很兇,對她很惡劣,應(yīng)該沒有道理……”

  裴優(yōu)靜靜聽他說。

  “優(yōu),我不知道……”

  “你喜歡她嗎?”裴優(yōu)微笑。

  尹堂曜想一想。

  “不知道。只是每次她對我笑,我就想對她兇。我對她兇,她還是對我笑。然后……我就想對她更兇……”

  “曜你個白癡!”裴優(yōu)哭笑不得。

  尹堂曜深吸氣,睜開眼睛,眼底的光芒輕輕跳:

  “她是個瘋子。”

  “嗯,白癡和瘋子是天生一對。”裴優(yōu)很嚴(yán)肅地說。

  “優(yōu)!”

  尹堂曜的臉漲成通紅。

  “去戀愛吧,”裴優(yōu)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都這么大的男孩子了,也該好好談一次戀愛。”

  尹堂曜推開他:“說話老氣橫秋,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對了,你怎么不戀愛?”

  “我?”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我還在等生命中唯一的那個女人。”

  尹堂曜受不了地看他。

  裴優(yōu)大笑起來。

  兩人笑得很開心,房間里頓時充滿友情的香氣。

  過了一會兒,苦惱又慢慢爬上尹堂曜的臉。

  “優(yōu),我擔(dān)心……”

  “怎么?”

  尹堂曜沉默。

  裴優(yōu)微笑,看著他:“你現(xiàn)在的身體是健康的,只要小心些,什么都可以。如果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兒,就不要再別扭了,好好去戀愛吧。何況……”

  “嗯?”

  “你已經(jīng)為她動心了。”

  “我沒有!”尹堂曜差點跳起來。

  “好,好,你沒有,”裴優(yōu)忍不住輕笑,“那就當(dāng)給她一個機(jī)會吧。”

  真的——

  可以嗎?

  冰冷的鉆石被掌心的體溫熨燙。

  ……
“一萬米,是嗎?我替他跑。”

  長長的紅色的跑道。

  她的身影融在黑夜里,只有跑到路燈下時才能隱約看清她蒼白的臉蒼白的唇和雨水般虛弱的汗珠。

  ……

  “論文是尹堂曜的!”

  她“霍”地站起,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充滿急切。她劇烈咳嗽,臉頰咳得潮紅,身子也顫抖起來。

  他看到那雙眼睛——

  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帶著些沮喪、虛弱,和撞上南墻也不回頭的倔強(qiáng)!

  ……

  “找到鉆石,你會開心嗎?”她的身子在輕輕發(fā)抖,咳嗽壓抑著自唇角逸出,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顴骨有兩抹病態(tài)的潮紅。

  ……

  她靜靜躺在病床上,短發(fā)還有點濕漉漉的,臉色比枕頭還要蒼白,嘴唇有點發(fā)紫。她沉沉地睡著,左手握得很緊。

  “我找到了。”

  鉆石在她掌心忽然迸射閃耀出炫目的光芒!

  ……

  尹堂曜深呼吸,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

早上。

  第一節(jié)課前。

  “喂,你的燒還沒有完全退呢,來上什么課啊!萬一病加重了怎么辦?!”戚果果坐在跟小米相鄰的位置,瞪住她。真是搞不懂,缺課就缺課嘛,反正醫(yī)生都開了病假條,應(yīng)該不會被記曠課了。

  小米輕咳,打開課本:

  “老師上課的時候會補(bǔ)充很多其他內(nèi)容,單靠自己看書會漏掉一些知識。”

  “哈,是課重要啊,還是你的病重要?”

  “我沒事啊,體溫只有38度,馬上就好了。”

  戚果果翻個白眼:

  “拜托,學(xué)習(xí)好不好有什么關(guān)系,你肯定可以及格的。”

  小米微笑搖頭:

  “只有努力用功、學(xué)業(yè)出色的人才可以做天使。”

  “天使?”

  什么東西?

  “為什么你要做天使?”

  “人和人在一起,花和花在一起,鳥和鳥在一起,天使也只跟天使在一起。”小米邊看書邊說。

  越說越聽不懂了,戚果果兩眼迷茫。

  教室門被踢開!

  同學(xué)們驚得望過去——

  一臉冷冷酷酷的尹堂曜,他穿一身黑色緊身衣服,肩上一只大大的nike背包,眼睛里沒有表情,門在他身后晃來晃去。

  “又是他啊,真討厭!怎么最近他天天來上課呢?還不如象以前一樣逃課,大家還清靜些。”戚果果小聲嘀咕。教室門整天被他踹來踹去,后勤處已經(jīng)來修了四五次了。

  尹堂曜站在那里,冷漠的眼睛在教室里一找,然后直直走過來。戚果果睜大眼睛,驚住。什么?他正朝自己和小米的方向走!

  “小米!”

  戚果果低喊。天哪,尹堂曜又想做什么,他還嫌害的小米不夠嗎?

  當(dāng)小米抬起頭的時候——

  尹堂曜剛好走到了小米課桌前。清晨的陽光從他身后照射而來,長長的影子將座位上的小米包圍住。

  “你來干什么!”

  他的聲音又兇又冰冷。

  小米微怔,咳著站起:“咳……我來上課啊……”

  “尹堂曜,干什么對小米呼呼喝喝的!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啊,今天又想用什么花樣來折磨她!告訴你——”戚果果連珠炮一樣的說著,班上的同學(xué)們?nèi)纪^來。

  “醫(yī)生要你好好休息!”

  尹堂曜沒有理會旁邊義憤填膺的戚果果,聲音還是很兇。

  小米怔住。

  戚果果張大嘴,還沒說出來的話卡在喉嚨里,表情變得很滑稽。

  同學(xué)們也全都驚呆了,一時間搞不清楚發(fā)什么了什么狀況。那個……那個尹堂曜是在關(guān)心小米嗎?

  “不要上課了,回宿舍!”尹堂曜從課桌里掏出小米的書包,粗手粗腳將她的課本、筆記本、文具往里塞,錯將戚果果的書裝進(jìn)去了也不知道。

  “我……我想上課……”

  小米的手抓住自己的包,輕聲說。

  白色的書包上,尹堂曜的手,小米的手,相距不到兩公分。他想將書包奪走,她卻用力抓著。

  尹堂曜皺眉,不耐煩地低吼:

  “喂!你——”

  小米對他微笑。

  她的眼睛彎彎的,眼睛里好像有月夜的薄露,嘴唇還有些蒼白,笑容卻很有精神。

  “……我真的不想缺課……”

  尹堂曜瞪她半晌。

  終于——

  他悶聲說:“隨便你!”一把將她的書包甩開!

  “謝謝。”

  小米的聲音好輕好輕,輕得像一聲耳語。只有旁邊的戚果果聽到了,也只有戚果果看到尹堂曜的臉頰突然好像紅了一下。

  尹堂曜起步要走。

  忽然,深吸一口氣,他的表情好像在掙扎什么。低咒一聲,他又站住轉(zhuǎn)身,把肩上的nike背包取下,從里面掏出——

  一瓶藥!

  一紙包藥!

  一盒藥!

  又一紙包藥!

  ……

  最后是一只保溫杯!

  小米和戚果果錯愕地看著桌上魔術(shù)般變出來的大大小小瓶瓶包包的藥,她們兩個傻住了,全班同學(xué)也都傻住了。

  “把它們?nèi)汲缘簦 ?

  尹堂曜硬邦邦地說,轉(zhuǎn)身大步走到教室最后面偏遠(yuǎn)的座位。

  全……全都吃掉?

  尹堂曜是不是把藥店所有的感冒藥都搬來了,全部都吃掉的話,會出問題啊。

  戚果果趴到桌上大笑。

  小米苦笑著將保溫杯擰開。

  熱氣冒出來。

  戚果果驚奇:“咦,尹堂曜同學(xué)居然還會細(xì)心一次!”

  小米握住保溫杯,忍不住扭頭看向坐在教室最后面滿臉冷漠望著窗外的尹堂曜,她心里軟軟的,像是被什么東西用力撞了一下。

這幾天的天氣真的很不正常。

  按說五月底應(yīng)該很熱了,而這股冷空氣卻已經(jīng)足足逗留了三四天,教室里清寒清寒的。

  老師在講臺上講課。

  小米邊認(rèn)真聽邊做筆記,她身上有點冷,想要咳嗽又怕打擾了其他聽課的同學(xué)。

  “你沒事吧。”戚果果小聲說。

  小米搖頭,微笑,硬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是自己決定要聽課的,就不可以因為一點點病打擾別人。

  強(qiáng)忍著咳嗽。

  強(qiáng)忍著身上的寒意。

  強(qiáng)忍著頭暈。

  筆在紙上沙沙做著筆記,小米集中起全身的力氣去忘記那些不舒服,努力要聽清老師在講什么。可是,因為拼命不讓自己咳嗽,肺里難受得要炸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她的臉漲得潮紅潮紅。

  “砰!”

  背包扔在課桌上的聲音。

  同學(xué)們扭頭望去,只見尹堂曜板著臉從座位上站起來,把背包背在肩上。他冷冷地從褲兜掏出一只mp3,按下錄音鍵,走到講臺,把它拍到講桌上,對老師說:

  “下面的內(nèi)容對著它講,聲音大點!”

  老師錯愕,還沒來得及說話,尹堂曜留給他的就只有背影了。

  尹堂曜表情陰郁地走到小米面前。

  小米慌忙想說什么,可是他的表情那么冷漠,一時間她想不到要說些什么。

  尹堂曜也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略微彎腰——

  左臂箍住她的膝彎,右臂托住她的背,象一陣風(fēng)卷過,小米凌空被橫抱進(jìn)他的懷里!

  “做什么——?!”

  小米驚呼,在他懷里使勁掙扎,一急一羞之下,咳嗽再也無法忍住,她嗆咳得仿佛喘不過氣,身子虛弱的顫抖。

  “去醫(yī)務(wù)室。”尹堂曜勾一勾唇角,抱著她邊走邊說,“給你錄了音,不會耽誤你聽課!”

  “咳!咳咳!放我下來!快……”小米咳嗽著喊,努力想掙脫出他的懷抱。

  “閉嘴!”

  尹堂曜低吼!

  他右臂使力,她的腦袋“砰”地一聲被重重箍進(jìn)他的胸前!唔……她的臉埋在他的衣服里,死死的,嘴巴被堵住、張不開、喘不過來氣、抗議的話更加是說不出來了。

  老師和同學(xué)們早已驚得呆若木雞了。

  就這樣——

  尹堂曜面無表情抱著小米大步走出了教室!
2#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15:44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五章第六章醫(yī)務(wù)室的門“砰”一聲被用力踹開!

  巨大的聲響使校醫(yī)楊潤手中的針管一抖,險些扎進(jìn)患病女生血管旁邊的位置。他輕皺下眉頭,不理會那些動靜,繼續(xù)扎針。

  “喂!你過來!”

  一個兇巴巴的聲音在醫(yī)務(wù)室咆哮。

  楊潤將針管推完,用酒精棉球為患病女生擦拭好創(chuàng)處,淡淡說:“下午再來打最后一針。”

  “校醫(yī)!叫你過來聽見沒有!”那個聲音中帶上了戾氣。

  “謝謝醫(yī)師。”患病女生忍不住向門口看去,看到一雙噴火的眼睛,好像要殺人一樣,可怕!她嚇得趕忙逃離了醫(yī)務(wù)室。

  楊潤將針頭、棉球扔進(jìn)廢棄箱。

  “你是聾的?!”

  咆哮聲在楊潤身邊震耳欲聾。

  楊潤沒有抬頭,他右手一指,順手指看去,雪白的墻壁掛著一個牌子——

  “請勿大聲喧嘩”。

  尹堂曜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如果不是手上還抱著小米,他的拳頭早就揮出去了!

  “噗哧!”

  小米在他懷里偷笑,自打來到圣榆,還是第一次看到尹堂曜吃癟。從教室到醫(yī)務(wù)室的一路,他抱得好緊,她的骨頭都快被抱得碎掉了,好痛。

  “笑什么?!”尹堂曜怒瞪她。

  “呃……”小米努力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咳嗽一聲,“終于到了醫(yī)務(wù)室,我很開心,呵呵。”

  尹堂曜惡狠狠繼續(xù)瞪她,怎么覺得她眼底仍然有股奇怪的笑意。

  “咳,你剛才那樣說話不太好,校醫(yī)他……”

  “閉嘴!”尹堂曜對小米吼,“你因為他而教訓(xùn)我?!你不是說你喜歡的是——”

  他忽然不說了,臉板得象死人一樣,嘴唇抿很緊。

  楊潤收拾完手邊的工作,轉(zhuǎn)過身子打量那個說話很大聲的男生。

  男生身材高高帥帥,頭發(fā)是陽光般的亞麻色,鼻翼閃著一顆鉆石,五官帥氣俊美但是帶著強(qiáng)烈的桀驁不遜。男生雙手抱著一個女生,他抱她的姿勢有點僵硬,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笨拙的男孩子不知道怎樣對珍愛的洋娃娃才是好。

  “你是尹堂曜?”楊潤問。

  尹堂曜挑眉:“我不認(rèn)得你。”以前,他從來沒有踏進(jìn)過醫(yī)務(wù)室的門。

  “裴優(yōu)是我?guī)煹堋!贝髮W(xué)的時候楊潤和裴優(yōu)交情很好,曾經(jīng)好幾次在裴優(yōu)的錢夾里見到過他和這個尹堂曜的合照,也聽裴優(yōu)大約說起尹堂曜的一些事情。

  “哦。”尹堂曜悶悶說,原來是優(yōu)的朋友。

  “有心臟病的人,脾氣太大不是很好。”楊潤淡淡說。

  “見鬼!”

  尹堂曜低咒,這個臭優(yōu)!氣惱之下,他的手臂收緊,小米的骨頭隱約“咯咯”作響。

  “痛……”

  小米輕聲呻吟。

  “還不把病人放床上,她會被你勒死。”楊潤搖頭。一向溫和體貼的裴優(yōu)居然會和如此莽撞別扭的尹堂曜成為朋友,世間真是無奇不有。

  尹堂曜怔了怔,低頭看一下懷里的小米,見她面頰潮紅咳嗽得有點喘不上氣,皺眉詛咒一聲,大步走到病床前,將她放下。

  “謝謝。”

  小米咳嗽著對他說。

  尹堂曜悶不做聲,拉過棉被把她緊緊裹在里面,包得好像一個蠶繭,然后對楊潤喊:

  “喂!快來給她看病!”

  楊潤慢悠悠走過來,唇邊笑容淡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掛在心上。

  “你快點好不好!”尹堂曜大吼!

  “別這樣……”小米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火熱,力氣輕若羽毛,“你吼得我耳朵嗡嗡響,頭很暈……”

  “真的?”雖然不相信自己的吼叫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是莫名其妙地,他還是把聲音改小了。

  小米眨眨眼睛:“假的啦,騙你的。”

  “你——”

  “我很開心。”她微笑,笑容好像是透明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手腕,輕柔溫暖。

  尹堂曜瞪她。

  “謝謝你對我這么好,”她閉上眼睛嘆息,“知道嗎?你好得就像是一個天使……”

  天使?什么鬼東西!尹堂曜皺眉。

楊潤詫異地打量尹堂曜半天,想從他身上找出天使的影子。看來看去,終于認(rèn)定他仍在天使進(jìn)化中,至于他進(jìn)化到天使的過程有沒有從猿進(jìn)化到人那么漫長還是一個很深奧的課題。

  “我不是天使!”尹堂曜別扭地說,討厭這種肉麻兮兮的字眼。

  “……哦。”小米虛弱地抓抓頭發(fā)。哎,沒關(guān)系,天使一般都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天使的。她睜開眼睛,保持唇邊的微笑,“那個……你不用對我這么好……我會……不知所措的……”習(xí)慣了他兇巴巴的樣子,突然看到他慌慌張張的溫柔,不知怎么,有種心疼的感覺。

  “我沒有對你好。只不過,我答應(yīng)過只要你找到鉆石,就跟你交往一個月而已。”尹堂曜拽拽地說,一臉冷酷,然而眼底狼狽的光芒微微泄露了他的緊張。

  “哦……這樣啊……”

  他的緊張好像傳到了小米那里,她心一慌,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校醫(yī)——!”

  尹堂曜又開始大吼,額角青筋迸出。

  楊潤已經(jīng)來到了小米病床邊,他扶起她,輕拍她的背,幫助她呼吸順暢:“發(fā)燒幾天了?”

  “咳咳……咳……四天……”

  “這么久都沒有好?”楊潤皺眉。

  小米捂住嘴咳嗽。咳,其實應(yīng)該好了的,只是又跳進(jìn)噴泉池冰冷的水里。

  “喂!你放開她!”

  尹堂曜火大地抓住楊潤后領(lǐng)衣裳,一把將他甩開!

  “誰允許你碰她!”

  突然間失去楊潤的扶持,小米“砰”一聲重重倒回病床!啊,她悶聲呻吟,好痛,幸虧枕頭是軟的,否則這一下鐵定會摔出包來。

  “快說,她怎么樣了!需不需要住院治療!”尹堂曜滿臉戾氣瞪住被摔到一邊的楊潤。

  楊潤深呼吸,壓抑住心里的火氣。這臭小子,要不是知道他有病,真想好好打一架。

  “沒事。吃藥休息一兩天就可以康復(fù),”楊潤走回窗旁的桌前,拿起鋼筆寫病例,“不過——”

  “什么?”尹堂曜追問。

  “如果有人整天對著她大吼大叫,使她不得清靜,會康復(fù)得非常緩慢。”楊潤淡淡說。

  尹堂曜僵住。當(dāng)他白癡?!這話騙鬼還差不多!可是……“你吼得我耳朵嗡嗡響,頭很暈……”

  他看看楊潤,又看看小米,嘴唇忽然抿得很緊。

  那一上午接下來的時間,尹堂曜居然真的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過。

  戚果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dāng)她在宿舍里邊吃爆米花邊用收音機(jī)聽英語的時候,尹堂曜居然抱著小米走了進(jìn)來!他笨手笨腳把小米放在床上,讓她躺下,給她蓋上被子,命令她睡覺。

  然后,他轉(zhuǎn)身瞪住目怔口呆的戚果果,大步走過去,按掉沙沙作響的收音機(jī):

  “不許聽!會吵到小米!”

  戚果果張著嘴說不出來話。在教室里她以為尹堂曜只不過是一時間精神病發(fā)作,沒想到發(fā)作期這么長。

  尹堂曜又把她手里的爆米花奪過來,低吼:

  “這個吃起來太響!”

  戚果果呆呆的,眼睛也忘記眨。

  尹堂曜又瞪她半晌,皺眉說:“去圖書館!小米需要休息,你在寢室噪音太大!”

  宿舍門“砰”地關(guān)上!

  戚果果被尹堂曜一把丟出宿門外,她傻傻地站著,搖搖頭,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個,好像是她的宿舍哎;那個,小米好像是她的朋友哎;那個,好像一直對小米兇的人是他哎!

  還有——

  就算去圖書館也要拿上書包才對吧!

  清醒過來,戚果果用力敲門:

  “喂!開門!我的書包還在里面!而且,要走的應(yīng)該是你!讓你照顧小米,她只會越病越重!”

  門開了。

  戚果果收力不及差點栽進(jìn)去!

  一只書包蒙到她臉上,她的腳還沒有踏回宿舍一寸,就又被“砰”地狠狠關(guān)在外面!

  尹堂曜的聲音在門里怒吼:

  “你要是敢再吵到小米休息,我就掐斷你的脖子!”

  好兇的吼聲!

  戚果果打個寒戰(zhàn),思想斗爭了半天,終于決定還是屈服算了。她蹲到地上撿起書包,準(zhǔn)備乖乖去圖書館報道,眼睛忽然大睜——

  切!

  尹堂曜扔出來的是小米的書包!

  尹堂曜是個白癡!

  尹堂曜是只豬!

從那天開始,宿舍里除了深夜以外基本上尹堂曜不許有任何人“騷擾”小米養(yǎng)病,戚果果、成媛和楊可薇每天就只能流浪在外。成媛還無所謂,她本來就是整日泡圖書館的,可是戚果果和楊可薇就慘了。楊可薇氣得臉色鐵青,但是當(dāng)著尹堂曜的面又不敢發(fā)作,呵呵,看她有趣的表情成了戚果果這些天唯一的娛樂。

  不過,小米的病卻真的很快好轉(zhuǎn)了。

  “病再不好,你們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小米羞愧地對舒服地躺在宿舍床上嘆氣的戚果果說。

  “哼!”

  “對不起啊……”

  “哼!”

  “果果……”小米抓抓頭發(fā),臉上都是苦惱。

  “哼!”戚果果白她一眼,“就你是塊寶,我們都是草!氣死了!”

  “對不起,果果。”小米低下頭。她知道尹堂曜做的太過分了,可是,他根本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jī)會。只要她一開口,他就吼她閉嘴。她如果非要講話,他就用被子捂住她的嘴。

  “尹堂曜是個白癡!”戚果果板著臉說出這幾天說過了n遍的話。

  “哦。”

  “哦什么!他是個白癡,你還喜歡他,你是比白癡更大的白癡!”

  “哦。”

  “又哦什么!”戚果果瞪她。

  “白癡啊,我是白癡,當(dāng)然‘哦’了。”小米笑成白癡狀。

  “切!受不了你!”

  戚果果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就真的再也氣不起來了。

  “你到底喜歡尹堂曜什么?小米。”

  小米的笑容漸漸收起,她的神態(tài)漸漸變得寧靜,那一刻,戚果果仿佛可以看到她的眼底流淌著一種銘心刻骨的感情。然后,小米又笑了,笑容淡淡的,恍若窗外午后的風(fēng)。

  “只要是他,什么都喜歡。”

  寒流過去后,天氣一下子變得很熱。陽光透過圖書館閱覽室的落地玻璃窗,熱辣辣地照進(jìn)來。一排排的書架前,學(xué)生們埋頭查找各種書籍雜志資料,長桌上,學(xué)生們手中的筆“沙沙”做著讀書筆記。

  小米抱著一尺高的期刊雜志走過來,坐下,擦擦額頭的汗。她翻開那些學(xué)術(shù)期刊認(rèn)真看著,凡是見到有“人力資源”字樣的論文就用書簽插住,半個小時后,她用掉了十幾個書簽。

  嗯,差不多了。

  她活動活動肩膀,捂嘴打個哈欠,然后看向身旁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尹堂曜。

  “醒醒……”她推推他的肩膀。

  他繼續(xù)睡,眉頭皺得死緊,好像在拼命抗拒該死的騷擾。

  “醒醒啊!”她對著他耳朵低喊。

  唔……可惡!這么溫暖的陽光正好適合睡覺!是誰不想活了!他的手在桌上握成拳,眼睛閉得緊緊的,牙齒間磨出一陣詛咒。

  “醒醒,醒醒,醒醒,醒醒……”

  象念咒一樣,嗡嗡嗡嗡的聲音在他身邊繞。拳頭握得咯咯響,尹堂曜猛地抬起頭,眼底噴出怒火!想死是不是?!

  小米正安靜地看著論文。

  她低著頭,唇邊有恬靜的微笑。聽到他的動靜,她扭過頭,驚喜地笑:“啊,正想要叫你呢,你就醒來了,真好。”

  “剛才……”尹堂曜瞪她。明明是她的聲音在騷擾他!

  “剛才我就想叫你了,可是,”她笑得可愛,“見你睡得那么香甜,就想再讓你多睡一會兒好了。”呼,他的樣子好可怕。

  “不是你?!”

  “我?我怎么了?”小米費解地抓抓頭發(fā),忽然兩眼發(fā)光地笑,“你剛才夢到我了是不是?”

  尹堂曜狐疑地打量她。

  “夢到我什么了?”她開心地笑,“快告訴我啊!”

  “夢見你變成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不可能啦。”

  “為什么?”

  “嗡嗡叫的是蜜蜂。”

  “……”

  “蒼蠅應(yīng)該是‘哼哼’地叫,所以不可能啦。”她滿臉可愛的笑容,聲音里稍微帶些嘆息,“你要多看些書才好,這樣才不會犯這些……咳……的錯誤。”

  說著,她把厚厚一摞期刊堆在他面前。

  “需要看的內(nèi)容我用書簽幫你插住了,沒有很多的。你先看啊,我繼續(xù)找資料。”

  小米低下頭,用手托住臉頰,翻開新一本期刊。偷偷的,她的眼睛轉(zhuǎn)一轉(zhuǎn),耶!她的嘴巴在掌心扯出亮閃閃的笑,嘿嘿,不管他變成什么樣子,還是照樣會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好可愛哦!

  尹堂曜愣愣地看著桌上的期刊。

  做夢?蜜蜂?蒼蠅?……喂!當(dāng)他白癡啊!而且明明聽到她在偷笑!

  “喂!”他冷聲低吼。

  她趕忙繃緊唇邊的笑意,做出認(rèn)真聆聽的表情:

  “怎么?”

  裝的一點也不象!尹堂曜悶聲詛咒,她的唇角有竊竊的偷笑,眼睛也可疑的閃閃亮亮,就像剛偷了雞的小狐貍。

  只是——

  好像比生病時候的樣子要可愛那么一點點。

“我為什么要看這些東西!”

  翻翻那堆期刊,書簽插住的地方都是無聊的什么“人力資源”,尹堂曜不耐煩地把它們推到一邊,差點撞上旁邊看書男生的腦袋。

  “對不起對不起……”小米連忙對那個同學(xué)陪笑道歉,把期刊們又抱回尹堂曜面前,輕聲說,“你忘了那篇論文?”

  “哪篇?”

  小米忍住要翻白眼的沖動,咳,謹(jǐn)記謹(jǐn)記,天使不可以有不優(yōu)雅的表情。她吸一口氣,笑容可愛:“人力資源老師那篇。”

  尹堂曜在遙遠(yuǎn)的記憶里終于捉到了一絲飄渺的影子。

  “……你不是替我寫了?”

  “我是替你寫了。”

  “那還寫什么?”尹堂曜懷疑她的腦袋燒糊涂了。

  小米保持面無表情,努力不讓白眼沖破防線翻出來,她擠一個干巴巴的笑:

  “你很誠實,你說論文不是你的。”

  “……”尹堂曜怔住,忽然覺得眼前有金星在飛。

  小米微笑:“所以,星期五之前你必須交一篇新的論文給老師。”

  “你笑得很邪惡。”在亂冒的金星中,尹堂曜依然看到了她的嘿嘿賊笑。

  “哪有,咳!”小米咳嗽著低下頭,等她抬起頭時,又是純潔如天使的笑容,“其實,我很欣賞你的誠實和勇氣,自作主張?zhí)婺阕稣撐氖俏业拿ё病K赃@篇論文你要好好做哦。”

  “你替我寫。”

  “……?”小米呆住。

  “聽到?jīng)]有,你替我寫!”

  厚厚的期刊資料被推回她面前,尹堂曜又趴回圖書館長桌上睡覺。

  “可是上次你——”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

  “比如說試圖用一篇論文來勒索我,脅迫我跟你交往。”他瞪她一眼,語氣冷冰冰的。

  小米張大嘴。臭小子,她是那種會脅迫別人的人嗎?!一個大大的白眼翻出去。終于體會到呂洞賓被咬的心情了。

  “喂!”

  “……”她悶悶的。

  “你翻白眼很難看。”他聲音冰冷如刀。

  “我翻白眼了嗎?”她左找右找,鉆到桌子底下去找,“翻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

  “小米!”尹堂曜扭曲的表情。

  她抓抓頭發(fā),好奇地看他:“你是想笑還是想哭?”

  尹堂曜給她的腦袋一個爆栗!

  好痛~~

  小米捂住腦袋哎哎痛呼。

  “還有,那次在計程車上你把我推下去的,對不對?!”尹堂曜兇巴巴。真是奇怪,她生病的時候虛弱得象根蘆葦,不生病活蹦亂跳的時候又很可惡。

  小米兩眼崇拜:

  “哇,這么久以前的事情你都記得啊,好了不起!”

  “你忘了?”他的聲音從牙齒里發(fā)出來。

  她拼命點頭。

  “咚!”

  又一爆栗在她腦袋炸開。

  “想起來了沒有!”他的眼神好可怕。

  小米捂著腦袋做恍然大悟狀:“哎呀!想起來了!”她呵呵笑,伸出手:“打的錢一共十六塊,我不收利息好了。”

  “啪!”

  他的巨掌打在她的掌心!

  “痛死啦~~”淚水在她眼底打轉(zhuǎn),她可憐兮兮地揉著紅通通的手掌,“好痛~~手也痛腦袋也痛~~”

  她是假裝的!尹堂曜面無表情看她。

  只是,她的手心好像紅腫了些,額角好像也紅腫了,她低著頭,肩膀輕輕顫抖著。

  “喂。”

  他喊她。

  她依然低著頭,除了肩膀的顫抖,她沉默得就像石雕像。

  “讓我看看!”他一把拉過她的手,手指一碰,她掌心滾燙滾燙。該死!明明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啊!抿緊嘴唇,他眼底充滿懊惱的神色。

  “很疼嗎?”

  他給她揉一揉。

  “吹口氣就不會很痛了。”她輕輕地說,聲音有點顫抖。

  “那都是騙小孩子的!”他皺緊眉頭,該死,只有白癡才會做出那種愚蠢的舉動。

  她又不說話了,肩膀又開始顫抖。

  圖書館里學(xué)生們靜悄悄地看書,偶爾一兩個學(xué)生小聲講著耳語。陽光透過玻璃窗輕柔曼妙地照耀。

  尹堂曜板著臉,好看的眉毛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他低下頭,把她的手拉到一個別的同學(xué)不容易看到的角度。

  “呼——!”

  對著她的手心,他兇巴巴吹出好大一口的氣!

  癢死了!小米再也忍不住,輕聲笑出來,趕忙用手捂住嘴,不敢讓自己笑得太大聲。

  尹堂曜瞪她。

  小米雙手捂住嘴笑,實在、實在太可愛了!她笑得眼角飛出點點晶瑩的水花。就知道,她就是知道,無論他是什么樣子,都會永遠(yuǎn)對她好。

  “米!愛!”

  尹堂曜冷冷地低吼。

  圖書館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nèi)汲退姆较蛲^來。

  “噓!”

  她做出禁聲的手勢,用最低的聲音說:“安靜。這是圖書館。”

  “你耍我!”尹堂曜怒聲指控她。

  “是啊。”她吐吐舌頭。

  沒想到她會這么干脆的承認(rèn)罪行,他瞪她,一時間想不到接下去要說什么。

  “是你答應(yīng)的。”

  “該死!我答應(yīng)了什么!”

  “你說要跟我交往一個月啊,那么這一個月里,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小米調(diào)皮地笑,繼續(xù)翻看期刊。“跟自己的男朋友開個玩笑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說著,她偷偷瞟一眼僵住的尹堂曜。

  “喂。”

  “干什么!”他口氣惡劣。

  “不痛了呢。”

  “……”

  “謝謝你啊。”她眼睛彎彎得像明月。

  尹堂曜沉默半晌,趴回長桌上睡覺,悶聲說:“論文你自己寫!不要再騷擾我,否則敲爆你的腦袋!”

傍晚,小米抱著復(fù)印好的資料走回楓五宿舍的時候,一抹笑意仍然輕輕留在她的唇角。她深吸口氣,夏天的味道熱烈而溫暖,還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啊,真的,好美麗的清香!其實用“美麗”來形容清香似乎不太合適,但這是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唯一的字眼。

  她尋香望去。

  在管理員房間的窗戶上,擺著一束潔白的花朵。小小的玻璃瓶,大半瓶清水,墨綠的枝葉,皎潔優(yōu)雅的四五朵白花。花兒靜靜綻放,花香幽幽淡淡,那股香氣仿佛抽離了時間和空間,一直沁到小米心底。

  “這是什么花?”

  她好奇地小心翼翼用手指碰觸它的花瓣。

  成阿姨合上登記完畢的宿舍樓工作日志,抬頭,慈祥地笑:“是梔子花。”

  “梔子花?”小米輕呼。以前只在書上聽說過梔子花,都說它純潔又清香。可是她一直沒有機(jī)會親眼見過。沒想到,它比傳說中還要可愛。

  “喜歡嗎?”

  “嗯!好美的花,而且好香好香!”

  成阿姨起身,將那瓶梔子花拿起,放進(jìn)小米手中,微笑:“那就送給你了。記得每天換一下清水,還可以再開大約三四天。”

  “不,不……”小米連忙把花放回去,不好意思地說,“成阿姨,前幾天生病的時候你就一直照顧我,對我那么好……我心里……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我不能再拿你的花了……”

  “傻孩子……”成阿姨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剛轉(zhuǎn)來這里,很多地方都不熟悉,照顧你也是應(yīng)該的。而且前一陣子我聽她們說起,知道你受了一些委屈。”

  小米咬住嘴唇:“沒有,大家對我都很好。”

  成阿姨凝視她,微笑:“小米啊,阿姨喜歡你,從你搬進(jìn)宿舍第一天,阿姨就很喜歡你。所以,往后再有什么事情,記得告訴阿姨啊,阿姨會幫助你的。”

  小米的眼圈紅了:“嗯,我知道,謝謝阿姨。”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父親是紅十字會的醫(yī)生,每年基本都是在國外救助病人和災(zāi)民。成阿姨的呵護(hù)就像一陣熱熱的暖流,匯進(jìn)她體內(nèi)想要變成淚水涌出來。

  “你把花拿去吧。”成阿姨將梔子花又放進(jìn)她手中。“喜歡的話就把它放在床邊,聞到它的香氣,心情會好,然后身體會恢復(fù)得更快。”

  “嗯!”

  小米不再說什么了。她吸一口氣,突然放下手里的花和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的資料,忽然張開雙臂擁抱住成阿姨。

  “成阿姨,我也喜歡你!”

  說完,她臉有點紅,反手拿起花和資料,砰砰砰跑上了樓。

  成阿姨望著小米消失的背影,她微笑,那笑容慈愛,恍若一層柔和的光芒將她周身輕輕籠罩。

  宿舍里沒有人。

  小米把梔子花放到書桌上,湊上去嗅嗅香氣,啊,心情好得想唱歌,呵呵。翻開那些資料,她坐下,準(zhǔn)備開始做論文。這次等她做完論文初稿,一定要尹堂曜參與意見才可以,否則萬一老師詢問起來,就又要露餡了。

  橙色熒光筆慢慢劃出有價值的內(nèi)容。

  她看得入神。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

  “叮咚咚——”

  突然響起的手機(jī)音樂嚇了小米一跳。

  她趕忙接起來:“喂?你好。”

  “小米……”

  手機(jī)傳出來的聲音讓她怔住。有幾秒鐘她忘記了呼吸,整個人僵坐著,手指將手中的筆漸漸握緊。

  “爸,你回國了。”她輕聲說。從來只有回國以后,爸才會想起給她電話。

  “小米……”父親的嘆息聲,“怎么轉(zhuǎn)學(xué)了也不告訴爸爸一聲,為什么要轉(zhuǎn)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呢?手機(jī)號怎么也換了,要不是浩揚(yáng)幫忙,你是不是不準(zhǔn)備跟爸爸聯(lián)系了?”

  “沒有啊,我以為爸要11月才能回國呢,不想打擾你工作。”小米的聲音很客氣,“到了這里還是換個手機(jī)號比較便宜劃算些,我打算等爸回國以后跟爸聯(lián)系的。”

  “小米,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你不要……”

  “爸!”小米搶著說,“你最近身體好嗎?幾內(nèi)亞那里有沒有很有趣的事情?”

  “很好,你放心。”父親猶豫了下,終于嘆口氣,“南方的氣候跟北方差異很大,你在那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生病,不要讓爸擔(dān)心。”

  “嗯。”

  “我?guī)滋煲院髸霭l(fā)去伊拉克,大約三四個月。”

  “那里好像很亂,爸你要小心。”

  “好。咱們兩個都各自照顧好自己。”停了一下,“小米,你手邊的錢夠用嗎?爸走之前再給你匯點錢過去吧。”

  “不用了,還有很多貧窮國家的孩子們更需要那些錢。我這里夠用。”

  “小米,爸對不起你。”

  “爸你說什么呢,”小米微笑,“我很驕傲有像你一樣的父親啊,你就像天使一樣關(guān)愛著那么多需要幫助的人。而且,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會象小時候那樣不懂事地纏著爸哭鬧。”

  手機(jī)那端一陣長久的沉默,小米好像聽見父親的嘆息聲。

  “爸,怎么了?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她微笑著說。

  “往后每過2個星期爸就給你打一次電話,好不好?”

  “嗯,好。”

  然后,兩個人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自從七歲的時候她的媽媽過世以后,這次通話的時間已經(jīng)比以往半年說話的時間都多了。

  “小米,浩揚(yáng)在我身邊,他想跟你說話。”

  “浩揚(yáng)?”小米怔住,然后有點慌亂地說,“不要了,我現(xiàn)在有點忙……”

  但是一個聲音已經(jīng)沖進(jìn)了她的耳朵——

  “小米!”

  沉痛低喊的聲音,帶著過往噩夢般的回憶,沖進(jìn)小米的耳朵!

  “小米,你聽到我說話了嗎?我是浩揚(yáng)!”

  小米閉上眼睛,吃力地讓所有的記憶沉淀下去,她握緊手中的熒光筆,呼出一口氣。

  “浩揚(yáng)……”

  “你竟然真的逃走了!連聲招呼也不打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很辛苦!我以為你失蹤了,以為你出事了!轉(zhuǎn)學(xué)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跟我商量!”

  小米咬住嘴唇:“對不起,浩揚(yáng)……”

  “他已經(jīng)死了!小米,他已經(jīng)死了!!”那個聲音怒吼,好像恨不能從手機(jī)那邊沖過來抓住她拚命搖晃。

  “鄭浩揚(yáng)……” 小米臉色蒼白。

  “翌死了!在醫(yī)院的太平間你摸過他的尸體!冰涼得發(fā)紫沒有一點生氣!他死了!他徹徹底底地死了!那個人根本不是翌!就算他有翌的心臟他也不是翌!你醒一醒好不好?難道你真的瘋了!”

  小米身子開始顫抖,手機(jī)里面憤怒的聲音伴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就像一只兇惡的魔爪,將她吞噬進(jìn)伸手不見五指的噩夢。

  “小米,你回來吧,翌已經(jīng)……”

  “你再說那個字。”小米低聲說,“如果你再說出那個字,鄭浩揚(yáng),我發(fā)誓你再也不是我和翌的朋友。”

  手機(jī)那邊抽一口氣。

  “小米……”

  “鄭浩揚(yáng),你明明知道翌還活著,他還在這個世間活著!只要他還在,哪怕只有一根手指頭、一根頭發(fā),我也會在他身邊!我去哪里,我好不好,不需要告訴你。我喜歡翌,就算一千年一萬年以后,我喜歡的仍然只有翌。你——就忘記我吧。”

  “啪”地合上手機(jī),她拼命咬緊嘴唇,身子一陣一陣顫抖,空氣中彌漫的梔子花香讓她無法呼吸。

  翌……

  為什么他們都說你死了呢?你明明活著,你好端端地活著,我可以聽到你的呼吸、看到你的笑容、感覺到你的體溫。你活著,我知道你活著,我知道你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舍得離開我……

  可是。

  為什么淚水在臉上瘋狂蔓延……

  咸澀的淚水,淌滿臉頰,浸濕蒼白的嘴唇。她的心冰冷冰冷,用力呼吸,卻怎么也呼吸不到空氣,好像淚水冰冷的瘋涌進(jìn)心底,沒有呼吸的空隙……

  小米趴在書桌上。

  聽不到哭泣的聲音,她的影子被臺燈的映射得斜斜長長。梔子花靜靜吐著幽淡的香氣,花瓣雪白得好似失血。

“叮咚咚~~”

  手機(jī)音樂又響。

  小米捂住耳朵,她不要聽,不要聽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手機(jī)音樂鍥而不舍“叮咚咚”地喧囂。

  她抓起手機(jī),扣住電池準(zhǔn)備讓它徹底無法再響,忽然,她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

  “尹堂曜”

  是什么時候存上的?淚水中,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喂!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

  “……”

  “說話啊!”

  “……”

  “你在哭嗎?”尹堂曜的聲音一陣慌張,然后是憤怒,“是誰欺負(fù)你了,告訴我!”

  “沒有,我只是……”小米急忙擦掉眼淚,咳嗽幾聲,去掉嗓子里的哽咽。

  “只是什么?”

  “我想見你……”小米閉上眼睛,輕聲說。

  “……”尹堂曜頓了半晌,“喂!下午剛見過啊,而且我晚上會很忙,沒有時間。”

  “……呵呵,我開玩笑的。”

  “真的?”

  “嗯。”

  “那就晚上八點商學(xué)院門口見。”尹堂曜硬梆梆地說。

  “……”

  “我只給你二十分鐘!有什么話到時候快點說!掛了!”

  手機(jī)里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梔子花的清香淡淡飄來。

  書桌前,小米用力吸氣,告訴自己打起精神!她捏捏自己的臉頰,對著書桌上的鏡子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笑容里還隱約藏著淚水。

  夜空中閃爍著星星。

  商學(xué)院的小操場有昏暗的路燈,幾個男生在球場中間笑鬧著踢球,塑膠跑道在夜色里已經(jīng)看不清楚顏色,旁邊的露天電影場不時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對白、音樂和學(xué)生們的大笑驚呼。

  小米在跑道上一圈圈慢跑。

  汗水流淌出來,她跑得很慢,夜風(fēng)輕輕吹過,汗水被風(fēng)干然后又淌出新的汗水。身子跑得很熱,出著汗有種淋漓的暢快感。每個人體內(nèi)的水分都是有限的,如果化成了汗水,就不會再變成淚水了吧。

  她慢慢跑著。

  唇邊的微笑在夜色里恍若有天使翅膀般的透明。

  當(dāng)她跑到第五圈的時候,跑道邊的路燈下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影。他身材修長高挑,頭發(fā)濕漉漉像是剛洗過,清爽得好像微微閃著星芒,鼻翼的鉆石亦跳躍閃動出炫目的光華。在夜幕下的操場,那一刻他真的像是在閃光,令星星也黯然失色。

  他瞪著小米,對她勾勾手指。

  小米怔怔走過去。

  “叫你在商學(xué)院門口等我,怎么跑到這里來!想死是不是?!”尹堂耀眼底冒火。該死,害他洗完澡都沒來得及擦頭發(fā),結(jié)果她卻慢悠悠地跑什么鬼步!

  “啊,八點了嗎?我以為……”她手忙腳亂掏出手機(jī),看一下時間——

  七點四十。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fā):“對不起,可能是手機(jī)時間慢了。那個……你等我好久了嗎?”

  尹堂曜繃緊面孔,一句話也不說。他才不會讓她知道自己一洗完澡就出來了,根本沒有看時間。

  小米偷偷瞟他:“謝謝你啊。”

  “謝什么!”

  她輕笑:“沒什么,就是想謝謝你。”只有見到他,在他身邊,那慌亂恐懼的心跳才可以慢慢平靜。

  尹堂曜瞪她半晌。

  古怪的女人!

  他伸手扳起她的下巴,迎著路燈,皺緊眉頭打量她的臉。

  “為什么哭?”

  “我沒有……”

  “快說!”他捏緊她的下巴,聲音兇巴巴,她痛得倒吸一口氣。

  “痛……”

  “眼睛又紅又腫,你當(dāng)我是白癡?!說,是誰欺負(fù)你!是不是那個……”他忽然不說了。

  “誰?”小米忘記了痛,好奇地追問。

  “咳!楊可薇。”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是她欺負(fù)你?!”

  “為什么會是她?”更加好奇了。

  “你只要說是不是就可以了!少廢話!”他低吼,表情更加奇怪。

  “你跟可薇交往過嗎?”記起來了,第一次在教室里見到他的時候,果果說楊可薇和那露都是他的女朋友。

  “沒有!”

  “那她為什么會欺負(fù)我?”她眨眨眼睛,“那個,你有點看不起女生哦。”

  他臉臭臭地瞪著她。

  “就算被你拒絕了,也不一定就會仇恨我啊,你太自大了。可薇雖然不是很喜歡我,但是也真的沒有欺負(fù)過我,我覺得她其實也是蠻可愛的一個女生。”她笑得甜蜜蜜,眼睛彎起來。

  “自大?!”

  “呵呵,”她心虛地?fù)蠐项^。糟了,她真說那兩個字了?

  “你說我自大?!”他在發(fā)怒邊緣。

  “啊……那個……”她左想右想,冥思苦想,“那個……啊!對了!二十分鐘了嗎?”

  “什么二十分鐘!”

  “你說只見我二十分鐘啊,”她掏出手機(jī)看,笑容燦爛,“馬上就到二十分鐘了呢,你可以回去了,呵呵。”

  “米愛——”他惡狠狠地磨牙。

  危險的氣息……

  小米小心翼翼后退半步。

  “砰!”

  一個爆栗在額頭炸開!她吃痛慘呼。嗚,還是沒有躲過去。

“我是可以讓你隨便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想死是不是!”尹堂曜瞪著她,“我就偏偏不走!”

  “……哦。”

  小米揉著額頭。不走就不走好了,干什么打人。

  “……痛不痛?”

  他的語氣硬梆梆。

  她呻吟:“痛。”

  “砰!”又一個爆栗炸開!

  小米痛得眼淚險些掉出來,嗚,尹堂曜這個暴力狂人。

  “我問你痛不痛?!”

  他危險地舉起手指,準(zhǔn)備再次親密接觸她的額頭。

  “……你……想讓我說痛……還是不痛……”她從手指縫里小心翼翼看他。

  “說實話!”

  “那個……好像有一點點痛……”

  他的手指扣起,仿佛下一秒鐘就會毫不留情敲上去。

  “可是其實一點也不痛!咦,真的不痛哎!”小米慌忙連聲說,“不痛!不痛!好奇怪啊!”

  “嗯。”

  仿佛這才覺得滿意,他的大手撫上她的額頭,用力揉著,力氣好大,痛得小米眼淚汪汪但是丁點呻吟也不敢逸出來了。尹堂曜大白癡!

  白癡尹堂曜忽然雙手扶住她的腦袋。

  路燈下。

  他的臉輕輕湊近她。

  小米睜大眼睛。

  他的唇就在眼前,鉆石的閃耀令她頭暈?zāi)垦!?

  她緊張地閉上眼睛不敢喘氣。

  然后——

  輕柔的呵氣,有點溫燙,有點清涼,在她的額頭很近的地方,就像一片羽毛那么輕,好輕好輕。

  她詫異地睜開眼。

  他的眼底有狼狽的熱情和不好意思的別扭。見到她怔仲的眼神,他悶吼:“看什么!閉眼!”

  她頓時再也不敢看了。

  尹堂曜低笑,他就是喜歡兇她喜歡欺負(fù)她,讓貓一樣聰明的她時不時變得象小老鼠一樣可愛。不記得哪本書上說,如果女孩子喜歡一個人,那么就算你欺負(fù)她,她也不會感覺到痛的。應(yīng)該是騙人的吧,因為她的額頭都紅紅一片了。

  “喂……”

  小米從睫毛縫里偷看他。他在偷笑嗎,嘴角一抽一抽的。

  “干什么!”他扳起臉。

  “想回去了……”

  “為什么。”

  “有點涼。”身上的汗已完全風(fēng)干,夜風(fēng)吹來,她陣陣涼意。病才好,她不想再生病。

  “可我不想走!”

  “啊……”小米沮喪地垮下臉。

  夜幕里,操場邊的露天影院飄來同學(xué)們的笑聲和音樂,尹堂曜轉(zhuǎn)頭看去,忽然說:

  “看電影去。”

  夜幕低垂。

  滿天星星。

  電影屏幕是一堵白色的墻,放映機(jī)的光打上去,男女主角就開始浪漫地相愛、分離、再次相愛……

  同學(xué)們坐在一層層的臺階上,三三兩兩,時而流淚,時而鼓掌,時而怔怔地說不出話。

  尹堂曜和小米坐在最后也是最高的臺階上,夜風(fēng)從他和她身邊吹過,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干了,身體有股剛沐浴后的清香。他伸臂用力擁住瑟瑟發(fā)抖的小米,硬梆梆地說:“這樣不冷了吧!”

  他力氣好大,她一下子被拉進(jìn)他懷里,險些橫倒。

  可是——

  正因為這樣,她聽到了他的心跳。

  “蓬——”

  他的心跳在她耳邊。

  “蓬——”

  他的心跳和她在一起。

  “蓬——”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心跳的溫度和心臟血液的流淌。

  時間在黑夜里散去,一切恍若都沒有改變。她還是她,他還是他,只要有他就一定有她,只要有她也一定會有他。

  翌……

  我知道,你從未離開過……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漸漸習(xí)慣了尹堂曜不再缺勤,雖然他每次都遲到,而且每次必是用腳將教室門踹開。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也漸漸習(xí)慣了小米每天幫尹堂曜抄筆記,老師提問尹堂曜時她小聲幫他回答,尹堂曜跟別的同學(xué)打架時她沖出去拉架兼替他道歉,尹堂曜欺負(fù)她的時候她臉上毫不在意的笑容。

  所以當(dāng)人力資源課上,尹堂曜將論文交上,并且很利落地回答了傅教授關(guān)于論文的提問時,同學(xué)們也只是睜大了眼睛,并沒有發(fā)出太大的驚呼。

  尹堂曜和小米在戀愛嗎?

  曾經(jīng)有位法律學(xué)院的尹堂曜“前女友”來到他們班教室,用不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小米足足五分鐘之后,用從鼻腔里發(fā)出來的聲音問出過這個問題。

  而她的下場是被尹堂曜飛鏢般扔出的課本砸歪了剛從美容院做好的鼻子。

  于是,這個問題沒人敢再問。

  直到有一天下午——

  “這位是從清遠(yuǎn)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鄭浩揚(yáng)同學(xué),大家歡迎。”班導(dǎo)師微笑著介紹站在講臺上的新進(jìn)轉(zhuǎn)校男生。他身高接近一米九,頭發(fā)漆黑,眼眸漆黑,透出鷹一般的銳利。

小米呆呆地望著鄭浩揚(yáng),教室里有同學(xué)們的低聲竊語,窗外有飛鳥振翅掠過樹葉,世界仿佛忽然變得那么喧囂,她的腦中一片混亂。

  講臺上,鄭浩揚(yáng)的目光也找到了她。

  他眼神漆黑。

  象黑夜一般漆黑的目光穿過一排排的座位凝視到教室最后面的她身上。

  他凝望著她。

  她亦凝望著他,臉色有些蒼白,牙齒咬住下唇,手指將鋼筆握得很緊,失神間,“噌——”一聲,筆尖在本子上劃破深深的長道。

  而在她身邊。

  尹堂曜正趴睡課桌上,他呼吸均勻,唇角有放松的笑意,什么也沒有聽到,什么也沒有看到,不知道班上又轉(zhuǎn)來了一個新的轉(zhuǎn)校生。

  “鄭浩揚(yáng)同學(xué),你找個座位坐下,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班導(dǎo)師說完離開了教室。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低聲七嘴八舌地議論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小米在學(xué)期中間轉(zhuǎn)校過來就已經(jīng)夠希奇了,想不到還有更希奇的!距離學(xué)期結(jié)束只有一個月了啊,圣榆的魅力什么時候變這么大,嗯,或許清遠(yuǎn)名滿天下的招牌遠(yuǎn)沒有傳說中那么金光閃耀吧。

  鄭浩揚(yáng)走下講臺,沿著座位間的過道走來。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挺直的背脊和深夜般漆黑的眼眸給人強(qiáng)烈的倨傲感。

  女生們有點小小興奮了,一個個裝作收拾桌面上的東西,希望他能坐到自己旁邊的位置。

  他的眼睛根本沒有看到這些。

  直直走向教室后面。

  小米可以感覺到他走過來的腳步,一步一步,緊迫沉重得讓她透不過氣。她用力呼吸,抓緊手中的筆,然而不知是否用力過猛,筆從手中滑落,在桌面彈一下,然后“啪”地跌落到地上。

  鋼筆在地上滾去。

  一雙漆黑的皮鞋,鋼筆停在它前面。

  鄭浩揚(yáng)撿起那只鋼筆。

  不知為何,當(dāng)他以一米九的身高彎腰去撿那只小小的鋼筆時,國貿(mào)二班的很多女生忽然有種驚嘆的感覺。

  他把鋼筆遞給她。

  “謝謝。”小米低聲說,沒有抬頭看他。

  她伸手去拿他指間的鋼筆,他卻將鋼筆抓緊,抓得很緊,好像永遠(yuǎn)不肯放開。她微怔,手指僵在鋼筆上。大約過了兩三秒鐘后,他拉起她的手,將鋼筆放入她掌心,然后將她的手指合攏。

  他的手好涼。

  小米咬緊嘴唇,終于抬頭看他。他的眼睛沉郁黯黑,昔日鷹一般的光芒仿佛受到了傷害。

  他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坐到旁邊的空位,他和小米只隔了一個過道的距離。沉默地,他開始整理書本文具。

  “喂!他是誰?!”

  尹堂曜悶吼,見鬼,睜開眼睛第一刻就看見那小子握住小米的手!居然敢握住她的手!而她還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樣!

  小米嚇了一跳:“你醒了?”

  “我問你他是誰?!”尹堂曜瞪她,火氣四濺。

  “哦……他……”她猶豫下,努力擠出微笑,“他是新轉(zhuǎn)來的轉(zhuǎn)校生。”

  “從哪里轉(zhuǎn)來?”

  “……清遠(yuǎn)。”

  又是清遠(yuǎn)。尹堂曜打量她,眉心別扭地皺起來,仔仔細(xì)細(xì)打量她:“你認(rèn)識他?”

  小米低頭看課本,含糊地說:“呵呵,老師剛才介紹過了。”

  “米愛!”

  尹堂曜這一聲吼得全班同學(xué)望過來,剛推門進(jìn)來的國際金融教授也吃了一驚。

  鄭浩揚(yáng)轉(zhuǎn)頭看向尹堂曜,他的目光深黯。

  尹堂曜也瞪向他。

  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在詭異的寂靜里好似可以聽到他們二人目光對視中爆發(fā)出的“噼里啪啦”的火星。

“上課!老師好!”

  班長成媛站起向教授行禮,其他同學(xué)跟著她喊。鄭浩揚(yáng)轉(zhuǎn)回頭,專心聽課。

  小米扯扯尹堂曜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上隱忍的火氣,壓低聲音說:“上課了呢。”

  “上課又怎樣!”他悶吼,“說,他是誰?!”她看他的目光,根本不可能是才認(rèn)識。尤其是那小子看小米的目光,簡直無法忍受!

  “我要作筆記……”她把聲音壓得更低。

  “做什么鬼筆記!”

  “把筆記做好,將來你復(fù)習(xí)考試的時候,考到優(yōu)秀的把握才更大些啊。”她對他可愛地微笑,眼睛彎彎象月芽。

  “鬼才稀罕優(yōu)秀。”他嘟囔地說,面對她的笑容,心里的火氣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你也不要再睡了,這個金融教授課講得蠻好的。”

  “想死啊!要你管我!”尹堂曜瞪她一眼,又重新趴回課桌上。嗯,下午的陽光太刺眼,不適合聽課,只適合睡覺。

  “睡太多會變豬……”她小聲嘀咕。

  “砰!”

  一個爆栗在她額頭炸開!

  小米低聲呻吟,嗚,他不是睡了嗎,怎么還聽得到。

  睡夢中的尹堂曜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就像孩童一樣。小米靜靜望著他發(fā)怔,金融教授講的內(nèi)容全部輕飄飄從她耳邊滑過。

  她多想就這么一直在他身邊。

  安安靜靜地守在他身邊。

  下午的課轉(zhuǎn)眼結(jié)束了。

  尹堂曜足足睡了一下午,他打著哈欠從課桌上爬起來,身上的每塊骨頭都是酸痛的。他邊活動筋骨,邊懶洋洋地說:“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小米收拾課本:“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問那么多!”他不耐煩地說,然后看她。她穿一襲白色的連衣裙,短短的毛茸茸的頭發(fā),陽光中,整個人好像是透明的。“你……”

  “怎么?”

  “咳,今天很漂亮。”他聲音很含糊,小米差點聽不清楚。

  “哦,呵呵。”

  “為什么總穿白色?”除了第一次“約會”那次他給她的綠裙子,好像她仿佛永遠(yuǎn)穿的是白色。

  “白色,是天使的顏色。”她微笑。

  “天使?”為什么她總是愛把這個鬼東西掛在嘴邊。

  “嗯。天使最圣潔無暇,所以它們喜歡白色,如果穿著白色的衣裳,天使找起來會比較容易。”

  “找什么?”尹堂曜莫名其妙,怎么越說越聽不懂了。

  “小米。”

  低沉如黑夜的聲音插進(jìn)來。

  小米手一顫,課本“啪”地跌落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天哪,真沒用,為什么要笨手笨腳手足無措。

  漫畫定格般——

  兩只手同時出現(xiàn)在她的手前面。

  她愣住。

  一只手搶在前面把書撿起來,“啪”丟進(jìn)她懷里,然后一個爆栗熟悉地找到她的額頭。

  “笨死了!一會兒見到我朋友,不準(zhǔn)這么丟臉,聽到?jīng)]有!”尹堂曜沒好氣地說。自打那個新轉(zhuǎn)校生踏入教室,她就開始不正常,這里面一定有鬼。

  “哦。”

  小米揉揉腦袋,尷尬地笑。

  “向她道歉。”

  鄭浩揚(yáng)站在尹堂曜面前,一米九的身高有種逼人的壓迫力,他逼視尹堂曜,目光冷凝。

  “你是什么東西!”尹堂曜挑眉。

  “她不是可以讓你欺負(fù)的人。”鄭浩揚(yáng)看著小米額頭淡紅的印子,心中一痛,“向她道歉!”

  “我沒關(guān)系!一點也不痛!”小米急忙連聲說。

  “她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尹堂曜瞪小米一眼,“我的女朋友,我喜歡兇她喜歡罵她,關(guān)你屁事!”

  “女朋友?……”

  沉痛的目光慢慢看向小米。

  “你——是他的女朋友?”

  小米咬住嘴唇,在鄭浩揚(yáng)沉痛入骨的目光里,她忽然無法呼吸。


班上的同學(xué)們還有一些沒有離開,她們好奇地打量著教室后面的這三個人。滿臉怒氣的尹堂曜,壓抑郁痛的鄭浩揚(yáng),他們中間,站著面色蒼白的小米。

  下午的陽光在教室里輕輕照耀。

  窗邊的樹葉透明清香。

  尹堂曜慢慢轉(zhuǎn)頭,他瞪著良久沒有說話的小米:“喂!告訴他,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小米。

  她面色蒼白得仿佛靈魂抽離了出去,她站在那里,陽光中,卻仿佛他無法伸手觸摸得到。

  “聽到?jīng)]有!快告訴他!”尹堂曜心底一陣沒來由的慌張,他開始用力搖晃小米的肩膀。

  “你放開她!”

  鄭浩揚(yáng)抓住他的手。

  “砰——!”

  尹堂曜一拳將鄭浩揚(yáng)的臉打得側(cè)過去!

  “浩揚(yáng)!”小米驚呼,沖過去扶住被打得有點踉蹌的鄭浩揚(yáng)。此時,她已經(jīng)晃過來神,用力吸氣,讓自己冷靜。

  鼻血緩緩流淌出來。

  小米連忙掏出紙巾,站起腳尖,幫鄭浩揚(yáng)敷住。他按住紙巾,也按住她的手指。她一怔,趕忙將手抽出來,有點不安地看向尹堂曜。

  尹堂曜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他冷冷打量站在一起的小米和鄭浩揚(yáng):“你和他以前就認(rèn)識。”這句話不是疑問,是陳述。

  “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鄭浩揚(yáng)沉聲說。

  “閉嘴!我問的是她!”尹堂曜目光冷如刀,直直盯著小米,“說!”

  “……是。”

  “他喜歡你?”

  小米默然。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是否喜歡她,不關(guān)你的事。”鄭浩揚(yáng)握住她的肩膀,低聲對她說,“就是他嗎?就是他有……”

  “鄭浩揚(yáng)!”小米驚恐地打斷他。

  鄭浩揚(yáng)苦笑:“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米愛,”尹堂曜一字一句,“告訴我,你和他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冰冷凝固了他體內(nèi)的血液,他覺得自己就像天地間最大的白癡。

  “我……”小米知道他誤會了,可是鄭浩揚(yáng)的突然出現(xiàn)讓她心頭一團(tuán)亂麻。和浩揚(yáng)是什么關(guān)系?說他是翌最好的朋友?說他一直喜歡自己?……

  “我跟他以前是同學(xué)。”

  她終于想到這句話,低下頭。

  “只是同學(xué)而已?”尹堂曜冷冷凝視她,她和那小子站在一起的身影,讓他恨不得再痛揍他很多拳。

  “嗯。”她勉強(qiáng)點頭,十指僵硬地絞在一起。

  尹堂曜瞪著她。

  她在騙他。

  這是她第一次騙他,還是一直都是在騙他?!

  “跟我走。”

  鄭浩揚(yáng)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抓住她的胳膊,向教室門口走去。小米掙扎,不行,她不能走,尹堂曜已經(jīng)生氣了,他不爆發(fā)的冷漠反而比打人還要可怕。

  “放開我!浩揚(yáng)!我不能走,我有事……”她努力想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

  “你有什么事?!”鄭浩揚(yáng)的聲音也到了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

  “我……”

  小米咬住嘴唇,她望向教室后面的尹堂曜。

  尹堂曜孤零零站在那里。

  陽光將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鼻翼的鉆石閃出寒冷的光。

  他冷冷望她。

  “如果你跟他走,就再不要跟我說話。”

  他的聲音比鉆石的冷芒還要冰冷。

  “我也有事跟你說!”鄭浩揚(yáng)壓抑著憤怒,“不想跟我走的話,那么我們就在教室里面說!”為什么,只是一個認(rèn)識不到一個月的小子,她竟然就如此小心翼翼用力維護(hù)。

  “你——!”小米驚慌回頭。在鄭浩揚(yáng)眼中,她看到了不顧一切的沉痛。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鄭浩揚(yáng)繃著臉將她拉出了教室,她甚至不再來得及跟尹堂曜解釋。

  看著她和那小子離開,尹堂曜臉色開始蒼白,他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咣——!”

  地動山搖的巨響!

  尹堂曜一腳踹翻了前面的課桌!

  教室里還剩幾個同學(xué),她們嚇得面容失色。

  “看什么!通通給我滾——!!”

傍晚時分的冰點店,夕陽的暈紅透過玻璃窗彌漫進(jìn)來。店里人不多,只有幾個客人,氣氛很寧靜。靠窗而坐的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已經(jīng)沉默了很久很久。男生面前的冰水從未動過,女生面前原本溫?zé)岬哪滩柙缫褯鐾噶恕?

  “跟我回去。”

  鄭浩揚(yáng)終于開口,聲音冷凝沉郁。他不能看著她因為一個荒誕的原因做出這么荒誕的事情。

  “不。”

  他抬頭,眼睛里迸出凌厲的光:

  “他不是翌!”

  小米捏緊手中的吸管:“浩揚(yáng),你回去吧。你學(xué)業(yè)那么出色,再轉(zhuǎn)回去清遠(yuǎn)那里應(yīng)該也不會有問題。”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語氣里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米怔怔看他。

  他還跟以前一樣,只要是他認(rèn)定的事情,就好像再沒有退讓和回旋的可能。

  “不。”她告訴他。

  “小米!”

  自從認(rèn)識她,她已經(jīng)對他說了無數(shù)的“不”。翌優(yōu)秀出色,那天人一般的家伙是他無法打敗的,他也無話可說。可是,翌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她還在繼續(xù)對他說“不”!

  小米沉默半晌。

  “你回去吧,只當(dāng)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我。”

  說完,她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

  鄭浩揚(yáng)發(fā)怒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力將她重重拉得跌坐回座位上!“要我告訴你多少次,你才會記得!翌死了!他已經(jīng)死了!那個人根本不是翌!!你聽到?jīng)]有!”

  “嘩——!”

  奶茶砸到鄭浩揚(yáng)頭上!

  微褐的液體迸流而下,小小的珍珠狼狽地跌落他的面頰……

  小米吸氣,體內(nèi)的顫抖使她無法吸到空氣:“我也告訴過你,再讓我聽到你說出那個字,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朋友。”

  …………

  ……

  “我不喜歡鄭浩揚(yáng)!”

  她嘟起嘴巴,不開心地抱怨。真是討厭,為什么她和翌要跟鄭浩揚(yáng)是鄰居呢,從小到大,他總是銳利得象鷹一樣盯著她。

  他坐在電腦前查資料,聽到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

  “咱們往后不理他不要跟他說話了好不好?”她氣鼓鼓地說,挖一勺果凍塞嘴里氣鼓鼓地吃。

  他還是微笑,一個月里她總是要這么跟他抱怨兩三次的。

  “喂!跟你說話聽到?jīng)]有!我生氣了啊!”她沖到他耳邊大吼,要用高音貝把他震聾。

  他笑著終于從電腦屏幕前回頭。

  “又怎么了?”

  她有點臉紅:“那個……他……他居然……親我的手指頭!”氣死了!該死的鄭浩揚(yáng)非要她看他打籃球,因為他總算也是翌的朋友,她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也就坐下來看了,手里還幫他抱著衣服。可是,終場的時候她把衣服遞給他,他就用那雙討厭的眼睛盯著她看,她把衣服甩到他懷里,他居然——抓住她的手指親了上去!

  惡心死了!

  不過,哼哼,她立時就給了鄭浩揚(yáng)一耳光!

  他皺了下眉,然后掏出一方手帕,拉起她的手指,輕輕幫她擦著:“好些了嗎?”

  “還是覺得惡心!”

  他吻上她的手指,親吻里似乎有松樹的香氣,她的心頓時變得象果凍一樣軟軟甜甜的。窩進(jìn)他的懷里,她找個舒服的姿勢。

  “反正我討厭他。”

  “他喜歡你。”

  “……我知道。”她拉長臉,從小到大那個鄭浩揚(yáng)跟她告白過正式加不正式大大小小十幾次了。“所以我討厭他!”

  “浩揚(yáng)是我們的朋友。”

  “才不是!”

  “你忘了嗎,那年你急病住院,當(dāng)晚就要交很多住院費,我把身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還是不夠。你在我懷里痛得掉眼淚,我怎么求那個主治醫(yī)師,他也非要我先把錢繳齊……”

  “我恨那個醫(yī)院!”她悶聲詛咒。她記得,翌當(dāng)時臉色蒼白地哀求醫(yī)生,她的翌,她那么驕傲的翌,她痛死了也不能忍受翌去求別人。可是當(dāng)時心慌意亂的翌根本聽不到她的抗議和憤怒。

  “幸好有浩揚(yáng)……”

  “他不過是家里有錢而已。”她嘀咕。

  “小米!”

  “好,好,”她投降,“朋友,好朋友,好了吧。”

  他笑著搖頭:“浩揚(yáng)對你一直都很好。”

  她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忽然嘿嘿笑:“是哦,仔細(xì)想想,浩揚(yáng)是對我還蠻不錯……不如……”

  “嗯?”

  “我試著跟他交往一段時間好了。”她兩眼發(fā)光。“好不好?”

  他望著她。

  她笑得一臉燦爛。

  他微笑:“好啊。”

  她的笑容慢慢垮下。她瞪著他,胸膛氣得鼓起來,如果目光可以如飛刀,她就要刀刀片飛他該死的笑!

  “有膽你再說一次!”

  她要咬死他!嗚~~~他根本就不喜歡她!居然不吃醋,居然不嫉妒!小說里不是這樣寫的!他應(yīng)該心神大亂緊張地抱著她喊,不,不,你是屬于我的!

  “噗哧!”她為想象中的情景笑得嗆起來。

  他拍拍她的后背,幫她順氣。剛才她還氣得眼冒兇光,這會兒又笑嗆到前仰后合,他搖頭輕笑,唇邊的笑意象從樹葉間灑下的陽光。

  “你應(yīng)該吃醋!”她又繃起臉,瞪他。

  “為什么?”

  “因為我要和別的男孩子交往了!”

  他笑著輕咳。

  “笑什么!不許笑,嚴(yán)肅一點!”她繼續(xù)瞪他。“要是你讓我不開心,我就……就……”她抓起吃了一半的大杯喜之郎,惡狠狠地威脅他,“我就一口果凍也不讓你吃!”

  他摸摸鼻子,苦笑:“哦。”他也很喜歡吃果凍的,雖然男孩子喜歡吃果凍有點奇怪。

  “快說!”

  “因為你不會的,所以我不用吃醋啊。”

  “才怪,我為什么不會!”

  他淡淡微笑,睫毛在臉頰映下淡淡的影子:“因為,我喜歡你。”

  “……”

  “因為,你也喜歡我。”

  “……”她抓住果凍的手指忽然變得又軟又柔。

  “這世上,最喜歡你的人是我,最喜歡我的人是你。”他抱住她,把臉輕輕放在她頭頂,輕嘆,“我知道你喜歡我,就像你知道我喜歡你。”

  窗外的風(fēng)吹進(jìn)來。

  他輕輕柔柔擁抱著她。

  那一刻,只能幸福地閉上眼睛,讓幸福的微笑爬上嘴角了吧。

  可是——

  “如果我死了呢?”她騰地睜大眼睛,“我死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他輕嘆。

  她緊張地抓住他,皺起臉:

  “我死了你會不會再喜歡別人呢?以前看到有一首狗屁詩詞,說什么他的妻子死了以后,為了讓他的妻子放心,他就要每天過得比她活得時候還要開心,一天比一天更開心!氣死我了!還有啊,小說和電視里也經(jīng)常有這樣的事,說是以前的女朋友或者愛人死了,然后男主角又找了一個,然后那對狗男女假惺惺地說什么,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你又找到幸福,會祝福我們……狗屁!狗屁!”

  她瞪住他:

  “裴翌,我告訴你啊——我!不!會!開!心!的!”

  “嗯,好。”他哭笑不得。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歡別的女孩子,聽到?jīng)]有!”她咬牙切齒地說,“剛才你說,你最喜歡我,那不夠啦!”

  “……”

  “你要‘只’喜歡我!不能喜歡其他的女人!”

  “我媽媽呢?”

  “廢話!”她一拳打上他胸膛,“不要打岔!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歡別的女孩子,聽到?jīng)]有,否則我會從地底下爬出來,半夜三更變成女鬼來嚇你!而且我絕對絕對不會祝福你!哼!”

  “你呀。”他好笑地摸摸她的短發(fā),細(xì)細(xì)絨絨的感覺,她張牙舞爪的模樣象只可愛的小刺猬。

  “答應(yīng)我!”

  “好。”他凝視她,“我永遠(yuǎn)只喜歡你一個人。”

  她滿意地笑了:“我也是。”

  “不要,如果是我先死,記得找一個好男孩來愛你。”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唇邊的笑渦,“不要傷心,不要哭,不要只喜歡我一個人,要象現(xiàn)在一樣開開心心,因為我的小米笑起來最可愛。要記得啊,我會祝福你們……只要,偶爾能夠想起我就好……”

  “哼!你怎么不說完全把你忘記呢?那樣你不是顯得更偉大?”她嘟起嘴,“老是這樣,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壞人,你就是完美無暇的好人,討厭!”

  他笑了:“我不舍得你完全忘記我啊。如果你真的完全忘記我,也會很傷心的。你就把我放在你心里面一個角落,一個最小的角落,就會很幸福了。”

  “才不會!”她得意洋洋繼續(xù)開始吃果凍。

  “……?”

  “你才不會死呢,你一定會死在我后面,”她猶豫地望著杯子不多的果凍,思想斗爭要不要分一點給他吃,“因為你才不舍得丟下我,誰照顧我你都不會放心的……那,給你吃果凍,只能吃一點點哦……”

  窗外的風(fēng)吹揚(yáng)起紗簾。

  她小心翼翼地把果凍喂到他嘴邊:

  “一點點哦……”

  ……

  …………

奶茶從鄭浩揚(yáng)臉上緩緩流淌下來,他沒有用紙巾擦,眼睛望著小米,低沉陰郁。

  “他確實已經(jīng)死了。”

  冰冷的感覺貫穿她的身體。她吸氣,打開包從里面找出錢夾,拿出一杯奶茶的錢放在桌上。

  她不想再同他說話。

  “那小子不是翌!如果他知道你接近他只是為了他的心臟,如果他知道你的笑容你的關(guān)切只是為了別人,會怎么樣?!”鄭浩揚(yáng)痛聲說。

  “你在威脅我嗎?”

  小米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陣耳語。

  不知為何,她如此輕的聲音卻讓他忽然失神。他想起小時候,她總是靠在翌的身邊笑著鬧著,而看到自己的時候,卻總要瞪他一眼。

  她站起身,對他說:

  “我知道他不是翌,可是,翌和他在一起。”

  說完,她離開了冰點店。

  夕陽暮色濃濃地透過玻璃窗涌進(jìn)來,鄭浩揚(yáng)坐在那里,一動也不能動。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

  哪怕自從翌逝去,他整日陪伴在她身邊,他想讓她重新快樂起來,他想讓笑容重新回到她的面龐,可是,只是當(dāng)她知道翌的心臟被移植到那個叫“尹堂曜”的小子身上的那一刻,他才在她的眼中又看到光彩。她去到圣榆,去到那小子身邊,那么,他從清遠(yuǎn)也轉(zhuǎn)學(xué)到圣榆,然而,她連一個歡迎的微笑也吝于給他。

  她卻對“他”笑。

  縱使知道那明明不是翌,可是,她寧愿對著一個幻影微笑,也不肯把目光稍稍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嗎?

  鄭浩揚(yáng)閉上眼睛。

  奶茶冰涼地滑進(jìn)他的脖頸。


  下午,窗外飄著一些細(xì)雨。教室內(nèi),國際結(jié)算老師正在上課,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緊張地做著筆記。

  這個國際結(jié)算老師是出了名的“四大名捕”之一,每學(xué)期都會抓很多人來重修,而且她講的很多內(nèi)容教材上并沒有,筆記必須做的非常認(rèn)真才可以。并且,基本上她每堂課都會點名,有前輩師兄師姐說,凡是她點名三次不到,那么考試就肯定沒有及格的希望了。

  “這個問題我請一位同學(xué)來回答,”國際結(jié)算老師低下頭,打開點名冊,同學(xué)們一個個屏住呼吸暗中祈禱,“尹堂曜同學(xué)。”

  國際結(jié)算老師的目光在教室里找。

  “尹堂曜同學(xué)?”

  小米向尹堂曜的位置看去,她咬住嘴唇,眉心皺起來。鄭浩揚(yáng)也抬起頭,他望著小米,眼神漆黑。

  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的。

  一只麻雀飛來,對著那個座位啾啾叫。

  “曠課是吧,”結(jié)算老師面無表情拿起筆在點名冊上做了個記號,“尹堂曜同學(xué)已經(jīng)曠課兩次。”

  “他生病了!”

  小米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緊張地對老師“解釋”。

  “生病?什么病?”

  “感冒。”這是鉆進(jìn)小米腦子里第一個詞。

  “感冒就可以不來上課?”國際結(jié)算老師面有不豫。

  “然后發(fā)燒了!”

  “多少度?”

  “……三十九度。”小米的臉紅紅,好像發(fā)燒的并不是尹堂曜,而是她自己。

  國際結(jié)算老師懷疑地打量她片刻,轉(zhuǎn)頭看向前排的成媛:“班長,尹堂曜同學(xué)向你請病假了嗎?”

  成媛慢慢抬頭,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斜后方不安地握緊手指的小米,猶豫一下,她沉聲說:

  “嗯,是。”

  國際結(jié)算老師點頭,在點名冊上做了修改。

  小米松口氣,額頭涼颼颼的,竟已掛滿了虛汗。忍不住,她又扭頭去望教室后面尹堂曜常坐的位置。

  麻雀拍拍翅膀飛走了。

  課桌桌面落了薄薄一層灰塵。

  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來上課了。

白色花園別墅。

  風(fēng)帶著細(xì)雨的清涼吹動窗紗,白色的窗紗輕輕揚(yáng)起,在寧靜的客廳里悄無聲息地曼舞。一陣手機(jī)的音樂從二樓飄傳下來,固執(zhí)地響著,然后只聽“咣當(dāng)”摔砸出去的聲音,音樂聲嘎然而止。

  裴優(yōu)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他抬頭望一下天花板,苦笑地摸摸鼻子。三天前曜說要介紹一個女孩子給他認(rèn)識,結(jié)果他在咖啡店足足等了兩個小時也沒有等到,回來后,就聽尹阿姨說曜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出來,晚飯也沒有吃。那天晚上,曜開始生病,任院長趕了過來,尹阿姨跟任院長交談后表情看起來很擔(dān)憂,接下來兩天再沒有到公司去。

  “優(yōu)。”

  尹趙曼站在窗外,她的身影被籠罩在飛舞的白紗窗簾中,如煙如霧,肌膚似乎晶瑩得透明,眼角微微的細(xì)紋就如秋水的漣漪。她的聲音低柔,也如霧一般輕。

  “是,尹阿姨。”裴優(yōu)很敬佩曜的母親,她二十五歲喪夫,如此柔弱的女子獨立打理偌大的集團(tuán)公司,無數(shù)的人在她身后指指點點,可是她堅強(qiáng)得好似完美無暇。

  “曜最近發(fā)生了什么?”

  “……”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從小到大,他的心事都會告訴你。”尹趙曼凝視他。

  “嗯……”裴優(yōu)苦笑。他沒有什么確定的事情可以告訴尹阿姨。

  “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子?”

  裴優(yōu)吃驚地抬頭。

  “曜戀愛了,對嗎?”尹趙曼嘆息。也只有戀愛才能讓一向?qū)W(xué)業(yè)散漫的曜忽然會很認(rèn)真地每天去學(xué)校,晚飯的時候會忽然出神,坐在沙發(fā)里會忽然笑出聲,早上出門的時候會對著鏡子檢查下衣服頭發(fā)是不是好看。“你見過那個女孩子嗎,優(yōu)?”

  “沒有。”

  “聽他說起來過嗎?”

  裴優(yōu)猶豫一下:“是的。”

  “怎么樣?”

  “好像是個蠻可愛的女孩子。”裴優(yōu)摸摸鼻子,微笑,“聽曜講起一些她的事情,那個女孩子好像真的很可愛。”

  “可愛?……”

  尹趙曼望著窗外迷漫的雨霧。

  曜是那種傻傻的孩子,小時候他喜歡過一只可愛的小貓,每天都要喂完它等它睡著了才肯自己去睡。后來那只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曜整整哭了好久好久,心臟病也是在那時第一次發(fā)作,住了整整一個月的院。

  這個女孩子也很可愛嗎?

  “尹阿姨,我上去看一下曜。”

  裴優(yōu)擔(dān)憂地站起身,這是曜手術(shù)后第一次生病,他原本以為換心手術(shù)以后曜應(yīng)該不會再生病了才對。

  “好。”尹趙曼輕聲說,“問他想吃些什么,我親手去做。”

  裴優(yōu)走上二樓,他走到曜的房間門口,轉(zhuǎn)一下門把手,房門是鎖著的,他敲一敲門:

  “曜,是我。”

  “走開!”門里面?zhèn)鞒鲆宦晲灪稹?

  裴優(yōu)又敲敲門,輕笑說:“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開心的事情一定要跟朋友分享才對啊。”

  “要你走開!聽到?jīng)]有!”

  “曜,有人來看你呢。” 裴優(yōu)挑眉,“或者你不想跟我說,想跟她說?”

  門里面突然一陣古怪的靜默。

  “喂,曜,她說她是你同學(xué),一定要進(jìn)來看望你。”裴優(yōu)斜倚著墻壁,摸著鼻子笑,“她現(xiàn)在樓下客廳正在跟尹阿姨說話。”

  持續(xù)靜默。

  然后——

  “……是誰?”隔著一扇門,尹堂曜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

  “好像是什么‘小米’。”

  門“砰”地從里面被打開!

  尹堂曜頭發(fā)亂亂臉色鐵青黑著一張面孔,他瞪住裴優(yōu),怒聲說:“讓她走!告訴她,我永遠(yuǎn)也不想再見到她!”

  “你自己跟她說吧,”裴優(yōu)嘆息,“這么傷人的話我說不出口。”

  尹堂曜瞪他一眼,大步走到法國鏤花欄桿前,低頭向客廳看去。客廳里空空蕩蕩,只有飄起的白色輕紗和母親臨窗而立的身影,哪里有什么來訪的女生!

  “你騙我!”

  他怒不可遏地回頭低吼,因為優(yōu)的欺騙,也因為心底突然涌起的一陣難以忍受的失落。

  裴優(yōu)走進(jìn)臥室,坐在寬大的床上,對門口處滿臉憤怒的尹堂曜微笑說:“不是不想見她嗎?果然沒看到她,卻怎么一幅想要揍我的表情?”

  尹堂曜繃著臉悶悶走進(jìn)來,將自己扔進(jìn)沙發(fā)里,仰面,閉上眼睛,一句話不說。

  “失戀了?”裴優(yōu)好笑地摸摸鼻子。只有失戀才會讓曜這么別扭郁悶吧。

  “想要打架就直說!”聲音從尹堂曜的牙齒間磨出來。

  “真的是失戀了啊,”裴優(yōu)搖頭,低笑,“為了一個女孩子,竟然連朋友都要打。”

  “你——!”尹堂曜握緊拳頭,額角青筋直跳,“我沒有失戀!聽到?jīng)]有!”

  “好,好,沒有失戀,只不過在為一個女孩子傷心難過而已。”裴優(yōu)看到大理石地面上被摔出電池來的手機(jī),伸手把它撿起來,“傷心難過到連她的聲音都不想聽到嗎?”

  “裴、優(yōu)、”尹堂耀眼底滿是怒火,“你夠了沒有!”

  裴優(yōu)將曜的手機(jī)電池裝回去,開機(jī),然后,他有趣地發(fā)現(xiàn)屏幕上顯示出竟然有二十多條新的短信和十幾個未接電話。查看一下,這些短信和電話的主人都叫同一個名字——“小米”。

  他凝視尹堂曜:

  “為什么不接她的電話?可能是誤會也不一定。”

  “不是。”

  “不是誤會?”

  “……嗯。”

  窗外雨霧的涼意沁進(jìn)來,沙發(fā)里,尹堂曜面無表情,他鼻翼的鉆石暗暗的,整個人仿佛被籠罩在陰影中。心底一陣陣象被咬噬的酸澀,他的手指抽緊,嘴唇抿得就如地面的大理石一般冰冷。

  ……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

  陽光將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他冷冷望她。

  “如果你跟他走,就再不要跟我說話。”

  他的聲音比鉆石的冷芒還要冰冷。

  可是——

  她還是跟那小子離開了……

  ……

  沒有誤會,也就沒有解釋的必要。在他面前,她就那樣跟別的男生離開,甚至沒有多做猶豫,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尹堂曜的面容漸漸蒼白。

  他深吸一口氣,好,既然她選擇跟那小子走,就再也不要跟自己說話好了,為什么還要再打電話來!

  正這時,手機(jī)音樂突兀地響起!

  裴優(yōu)低頭一看,不禁笑了,來電顯示赫然又是“小米。”

  “關(guān)掉它!”

  尹堂曜劈手想將手機(jī)奪回來摔掉!

  宿舍里,小米怔怔地聽著手機(jī)里的震鈴聲。

  他還在生氣嗎?

  不回她的短信,不接她的電話,他是真的生氣了吧。那天被鄭浩揚(yáng)拉著離開教室時,她看到了尹堂曜憤怒失望的表情。

  手機(jī)里震鈴聲持續(xù)傳來。

  這是三天里她打的第三、四十個電話了。她知道尹堂曜是不會接的,可是,她就是想打給他,只要聽到震鈴聲就好,聽到他掐斷,也是就好像在他身邊一樣。

  “喂,你好。”

  手機(jī)那邊忽然傳過來一個好聽的男聲。

  “……”小米習(xí)慣了電話被掐斷,驟然間接通了,竟然一時間想不到該說什么,怔在那里。

  “你好,是小米嗎?”那聲音溫柔耐心,“我是曜的朋友。”

  就像一道閃電炸開!她腦中一片轟然!那聲音……那聲音……她拼命想聽清楚那個聲音,呆怔著回應(yīng)說:“……呃,你好,我是小米。”

  “你找曜有什么事情嗎?”

  “他……他三天沒有來上課了,我想知道……”小米說得有些心神恍惚,因為,不知是否電話失真的緣故她覺得手機(jī)里那個聲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熟悉得就像她的呼吸,熟悉得連做夢也不會忘記……

  “曜生病了,所以沒有去。”那聲音里有微笑,恍若初夏的陽光穿過清香的樹葉,輕輕柔柔灑照下來。“我替曜謝謝你的關(guān)心。”

  “……”

  “喂?”

  “……”

  “小米,還在嗎?”關(guān)切的詢問。

  她拼命搖搖頭,不,不可能的,一定是電話線失真她才會有幻聽。她不可能會聽到翌的聲音,這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她深深吸口氣,說:“……在,我在……對不起,可以請問一件事情嗎?”

  “好。”

  “可以告訴我尹堂曜同學(xué)的住址嗎?我……”原來是他生病了嗎,不知道是不是很嚴(yán)重,什么時候才會重新回到學(xué)校呢,他不肯接她的電話聽她解釋,那么,她就只剩下這一個辦法了。

  微笑的聲音:“好,我告訴你。”他把詳細(xì)的地址給了她,然后說,“不過——”

  “怎么?”

  “你不會準(zhǔn)備現(xiàn)在就來吧。”

  “我……”小米咬住嘴唇,她是打算通完電話馬上就過去的。

  “外面在下雨,等雨停了再來吧,否則如果淋雨你可能會生病的。等雨停了你再來好了,我也去勸一下曜,讓他的火氣不要太大。好嗎?”

  “……謝謝你。”

  “不謝。”聲音里柔和的笑意,“對了,曜比較別扭也比較害羞,有什么誤會的話還要麻煩你多跟他溝通下。他很喜歡你啊,跟我提起來過,說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話還沒有說完,手機(jī)里傳來一聲驚人的怒吼——

  “閉嘴!!”

  聲音好大,小米的耳膜一陣轟鳴。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個發(fā)怒的人一定是尹堂曜。

  隱約的揮拳和躲閃聲從手機(jī)那端源源不絕地發(fā)出,她咬住嘴唇聽著,直到好像聽見有人奪過了手機(jī)。

  “是你嗎?我是小米!”

  她急聲說,希望尹堂曜不要那么快將電話關(guān)掉。

  一陣低咒傳來。

  “你生病了嗎?現(xiàn)在好些了嗎?”

  “見鬼!”

  可以罵人和打架,那么病情應(yīng)該是好多了吧。小米松口氣,然后,她低聲說:“對不起,那天我其實不想跟他離開。”

  “閉嘴!我說過我永遠(yuǎn)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

  “可是已經(jīng)聽到了不是嗎?”

  “你——!”

  她努力微笑說,“你還在生氣嗎?”

  “……”

  “要怎樣你才不會生氣呢?”什么她都愿意去做,只要他開心,只要她可以留在他的身邊。

  “……想死是不是!我說了,我再也不要聽到你的聲音!”說完,一聲巨響,像是那邊的手機(jī)徹底被摔裂了,然后是“嘟嘟”的忙音。

  小米望著手機(jī)發(fā)怔。

  窗外的雨霧飄進(jìn)來涼意,良久,她輕嘆口氣。

第二天,雨停了。

  夏天就是這樣,每下一次雨,天氣就會再熱上一層。艷陽在晴空中烈烈照耀,樹葉也亮得仿佛耀眼,濃密樹梢間有此起彼伏喧鬧的蟬聲,道路兩旁每家別墅前的花園里都盛開著各種燦爛的花。

  下午,迎面吹來的風(fēng)帶有熱熱的感覺。山路修得筆直寬闊,但是行人很少,路上的車輛也很少。

  只有小米一個人在走。

  公交開到山腳下就停了,據(jù)說住在這個別墅區(qū)的人們都是有私家車的。在這條路上足足走了有大約四十分鐘了,她的后背已經(jīng)熱出了薄汗。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吧,手機(jī)里那個聲音告訴她,尹堂曜家是這個山腰最高處的那棟白色別墅。

  她隱約可以看到那棟白色的歐式建筑了。在綠樹的掩映中,它顯得分外高貴典雅。

  擦擦額頭的汗珠,她繼續(xù)向山上走,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呼吸著山間清新的空氣。彎過山路,前面駛來一輛白色的奔馳。樹影和陽光投影在車身,白色雅致而不張揚(yáng)。車速并不是很快,平緩地開過來。

  白色寶馬行駛過小米身邊。

  一縷音樂自車內(nèi)飄出,音樂美妙低柔,隨風(fēng)飄進(jìn)她的耳中。

  她赫然驚怔——

  那首曲子……

  是翌從初中起就非常喜歡的恩雅的歌,每當(dāng)做功課或是睡覺前,他都喜歡放來聽。

  白色寶馬緩緩自她身邊擦身而過。

  她驚怔地扭頭看去——

  車窗內(nèi),恍惚有熟悉的身影,含笑柔和的唇角,清爽的頭發(fā),挺秀的鼻梁,優(yōu)雅但是謙遜的五官線條……

  灼熱的陽光象烈烈火球般照射!

  喧囂的蟬拼命地尖叫,“知了——”“知了——”,迎面的風(fēng)酷熱得令人眩暈窒息,她眼前一陣漆黑又一陣暗紅,腦袋里象是陡然間炸開了,耳膜轟轟作響!

  白色寶馬駛過。

  白色寶馬從渾身僵硬的小米身邊駛過。

  待她拼命克制住暈厥的沖動,想要重新再看清楚那車?yán)锏娜司烤故钦l時——

  山路盡頭只剩下一點白色的影子。

  風(fēng),吹過樹梢,天地間靜得只剩下她細(xì)弱紊亂的呼吸和全身血液狂亂的奔騰。

  她想要去追。

  可是,她僵硬得正如一只散了線的木偶。

  她想要喚出那個名字。

  可是,聲音窒息在她的喉嚨里“咔咔”地響仿佛下一秒鐘就可以咳出血來。

  白色寶馬徹底消失不見了。

  她閉上眼睛,雙腿虛軟,突然全身最后一絲力氣被抽走了,她跌坐到地上,把腦袋埋在膝間。

  寂靜的山路上。

  空蕩蕩沒有人影,樹葉輕輕搖晃,蟬不知疲倦地聲嘶力竭地叫著,陽光刺眼而眩暈。

  小米的肩膀微微抽動。

  在山間,她小小的身影就像迷路的孩子。

  暮色漸起。

  山路漸漸染上暈紅。

  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而她依然孤獨地在路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每輛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車都會按下喇叭,而她似乎都沒有聽到,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再沒有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太陽幾乎完全落山的那一刻。

  一個聲音在她身前惱怒地響起——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3#
發(fā)表于 2007-5-16 20:16:06 | 只看該作者
好長啊 ,太長了
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17:25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七章第八章
寂靜的山路,路旁郁郁綠綠的樹木,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地響,下午的熱氣仿佛消散了些。夕陽的紅暈籠罩大地,尹堂曜站在霞光里,亞麻色的短發(fā)倔強(qiáng)地立著,卻奇異地被晚霞映得有溫柔的光澤。

  “你來干什么?!”

  他的聲音兇巴巴,眼底涌滿怒火。

  小米呆呆坐在地上,她從膝間慢慢抬起頭,面孔晶瑩,烏溜溜的眼珠里好像有霧氣,她靜靜瞅著他,眼珠轉(zhuǎn)也不轉(zhuǎn),有些失神,有些空洞,仿佛沒有聽懂他說的話。

  “我問你來干什么?!”

  尹堂曜對她低吼,氣惱得握緊雙拳。說過了不想見她,她又偏偏跑過來;從臥室窗戶看到她行走在山路的身影,原本打算不給她開門,就算她等在門外再長的時間也不給她開門;可是,她卻忽然不走了,失魂般跌坐在路邊,抱住膝蓋埋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他還是準(zhǔn)備不理她的,然而,她竟然在路邊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她在玩什么花樣?!

  尹堂曜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瞪住她:

  “喂!說話啊!”

  被他握著肩膀搖晃,小米漸漸好像睡醒了一般,她搖搖頭,努力讓自己從剛才的幻覺中清醒。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錯覺,以前她也常常看錯,拼命去追去喊,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那只不過是一場場可笑的錯覺!

  而站在她面前的尹堂曜……

  雖然有點兇,有點孩子氣,有點笨手笨腳,有點愛欺負(fù)她,可是,她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溫度,可以感覺到他眼底深處羞澀笨拙的關(guān)心,也仿佛可以聽到他的心跳。

  樹葉在傍晚的風(fēng)中沙沙輕響。

  又是錯覺嗎?她仿佛真的可以聽到那心跳聲,比晚霞中的微風(fēng)還要溫柔的心跳……

  “……你生病了嗎?”吸一口氣,她的眼睛不再失神,關(guān)切地凝視著他。

  “沒有。”

  “好些了嗎?是感冒?發(fā)燒?拉肚子?還是胃不舒服?”

  “我沒有病!你聽不懂嗎!”

  她似乎真的聽不懂,踮起腳尖,伸出右手用手背輕輕貼在他的額頭。她的手好涼,就像一片初冬的雪花,雪花飄進(jìn)尹堂曜體內(nèi),涼涼的,令他的心瓣一顫。

  “嗯,好像沒有發(fā)燒。”小米笑了,笑容很輕,也輕得象一片雪花,“對不起啊,你總說自己沒病,所以我不大相信了。”

  尹堂曜繃緊面容:“我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不過,你好像瘦了一點,臉色也蒼白了一點,”她仔細(xì)打量他,疑惑地說,“會不會是其他地方不舒服呢?”

  “米——愛——!”

  “會不會是……心臟……”她驚疑地睜大眼睛,為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念頭而驚恐,“是心臟不舒服嗎?!”

  “你是不是永遠(yuǎn)聽不懂我說的話!”尹堂曜惱怒地對著她喊,“我說我沒有病!我說我不要再聽到你的聲音、不要再見到你!你全都聽不懂是不是?!你是白癡嗎?!”

  小米怔怔望住他。

  晚霞滿天,山路上盡是燦爛的霞光,路邊的樹木在傍晚的風(fēng)中輕聲沙響,樹葉在溫柔的暈紅里像是要醉得睡去了。

  良久,站在他面前,她點頭說:

  “嗯,我聽不懂。”

  回答的真是簡潔干脆,尹堂曜瞪著她,不知應(yīng)該是好氣還是好笑,就好像一只被氣吹得要爆炸的氣球突然被莫名其妙的針扎了一下。

  她苦笑著對他說:“因為我不準(zhǔn)備按照你的話去做,所以,就索性全都聽不懂好了。”

  “你!”

  “想要跟你說話,想要再見到你,想要留在你的身邊,想要看到你笑看到你開心,所以,你的那些話我就統(tǒng)統(tǒng)全都聽不懂好了。”黑白分明的目光就象清澈流淌的泉水,她唇邊的微笑有些顫抖,然而直直凝視著他,眼睛一瞬不瞬。

  尹堂曜從心底竄出一股深切的惱意。

  “該死,憑什么你以為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額角青筋直冒,鼻翼的鉆石閃出刺眼的光芒,“我說了不想見你就是不想見你!”

  她靜靜笑一下。

  “……哦。”

  低下頭,她從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個軟皮本子,拉起他的手,把本子放進(jìn)他的手掌里:“這是幾天來各門課的筆記和一些復(fù)習(xí)資料,再有半個月就要考試了,你必須好好復(fù)習(xí)才可以。”

  他瞪著那個本子,手一握緊,本子頓時皺得象爛菜葉,他揮起胳膊——

  “不要啊!”她跳起來,象猴子一樣吊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拉,將他的胳膊死死抱進(jìn)她的懷里,“拜托,不要啊,這些內(nèi)容要整整一個晚上才能抄好!你看我的黑眼圈,是不是很像大熊貓?拜托你,如果再熬夜說不定我也會生病的!”

  “你是白癡?!”

  “……呃?”

  “本子就算扔出去也摔不碎!你那么緊張干什么!”

  “……呃……是哦,呵呵。”她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把他的胳膊松開。

  他面無表情:“應(yīng)該把它撕掉才對。”說著,他嘴唇緊緊抿住,兩只手握著本子,只要稍一用力……

  “我馬上消失!”小米大喊,雙手慌忙抓住他的手掌,連聲喊,“我立刻就消失好了,你不要撕掉它!”

  尹堂曜冷冷挑眉:“即使我撕掉它,你再抄一遍也就可以了。”原來,她所謂的對自己好,也會覺得熬夜很辛苦。

  “可是,那樣你就會晚一天看到筆記啊。”

  “……”

  “今天我走了,明天還可以來看你,后天也可以來看你,在學(xué)校說不定也可以看到你。可是,你如果今晚就看到筆記應(yīng)該會多記住一些內(nèi)容。”她笑容可愛,眼睛彎彎的,“而且,晚上我也會有時間多整理一些新的復(fù)習(xí)材料出來啊。”

  晚霞中。

  筆直的山路上只有他和她。

  他瞪著她,高帥的身子有些僵硬。不知為什么,當(dāng)他面對她時好像很多時候只會瞪著她,除此之外,他笨拙地想不出來還有什么表情是合適的。

  她嬌小的手緊緊抓著他寬大的手掌。

  他的手有些燙了。

  她的手清涼得象昨夜的細(xì)雨。

  小米松開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fā),咳嗽一聲,對他說:“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看筆記啊!”說完,她背起包包,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他瞪著她的背影,眼看她越走越遠(yuǎn)。

  “喂!站住!”

  尹堂曜悶喊,表情也悶悶的。

  這次她很聽話,乖乖地站住了,轉(zhuǎn)回身來望住他:

  “哦。”

  “你——”

  “……”她疑惑地看著他。

  “你來只是為了筆記?!”

  “呃,不是啊。”

  “那為什么?”

  “我還想知道你的病怎么樣了。”

  “跟你說了我沒有病!!”

  “……哦。”就跟喝醉的人總說自己沒醉,瘋子總說自己沒瘋是一個道理吧,小米吐吐舌頭暗自想。

  “還有呢?!”尹堂曜兇巴巴地瞪住她。

  “還有?……”她抓抓頭發(fā),想了想,然后臉悄悄有點紅,“還有就是,幾天沒有看到你了,我……”

  “還有呢?!”他用力不去理會心底忽然涌起的喜悅,繼續(xù)板著臉問。

  她睜大眼睛,怔怔地望住他:“……沒有了啊。”

  “想死是不是!還有呢?!”

  “……那個……還有什么?”

  “自己想!”

  “……”冥思苦想中。

  “快說!”

  她苦惱地拉扯頭發(fā):“還有什么,你告訴我好不好?”真的想不起來還有什么了。偷偷看他一眼,哇,他的樣子好可怕,眼睛好像在噴火,好像生氣得下一秒鐘就會把她痛打一頓。

“米——愛——!”

  又來了,每當(dāng)他發(fā)脾氣都會連名帶姓地喊她,她縮縮脖子,往后面退一步。

  “呵呵,對不起啊,我這會兒腦袋有點死機(jī)……拜托……你提醒我一下好不好?一下下就好……”

  小米滿臉堆笑,在他可怕的目光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尹堂曜深吸口氣,想要按耐住全身的怒火,可是當(dāng)他一開口還是低吼——

  “他是誰?!”

  “誰?”

  “那小子是——誰——?!”真是想掐死她,掐死她算了!

  “啊,你說浩揚(yáng)嗎?”

  “……”浩揚(yáng)……叫得好親熱,尹堂曜的心突然象被人攥緊。

  她小心翼翼瞅著他,輕聲問:“你在吃醋嗎?”咦,他的表情又郁悶又別扭。

  “見鬼!誰吃醋了!”

  “呵呵,我想你也沒有那么笨呢。”

  尹堂曜瞪住她,他呼吸急促,握緊拳頭,手中的筆記本子“咯咯”作響,如果那是她的脖子早就斷了二十三次了!

  小米微笑:“鄭浩揚(yáng)是我的鄰居,我和他從小就認(rèn)識,而且一直都是同學(xué),所以會比較熟悉一些,就這樣。”

  “他喜歡你。”那小子看她的眼神,好像會把她吞下去,那強(qiáng)烈的占有欲就算在五十米外都可以感覺出來。

  “……嗯。”

  “你知道?”尹堂曜瞇起眼睛。

  “是。”

  “那你——”那你還讓他接近你,那你還讓他用那種眼神望著你,那你還讓他握著你的手從我面前離開!尹堂曜周身寒冷,針扎般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來。

  “所以,如果我喜歡他,那么就不會來到圣榆;所以,如果十幾年的時間我都無法喜歡他,那么就不可能忽然改變;所以,如果你因為他而生氣,那么你就真是一個笨蛋。”

  她的聲音很輕,笑容也很輕,眼神清清澈澈地瞅著他,好像他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笨蛋。

  尹堂曜瞪著她。

  小米對他吐吐舌頭:“還生氣嗎?”

  尹堂曜繼續(xù)瞪她。

  小米抓抓頭發(fā),也瞪他一眼:“那你繼續(xù)生氣好了,我走了。”轉(zhuǎn)過身,她背對著他揮揮手,笑著說,“Bye-bye,記得晚上看筆記啊。”

  晚霞如醉。

  小米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尹堂曜低下頭,打開手心已經(jīng)變得皺巴巴的筆記本子,里面的字整潔娟秀,每個字都寫的很認(rèn)真,好像寫字的人唯恐看的人會看不清楚。

  本子翻到最后。

  半頁的空白處寫有一行話——

  “一定要認(rèn)真看啊,否則考不及格會很笨很笨,我會笑你的!”

  可惡啊!想死嗎?!尹堂曜“啪”地合上本子,氣惱地抬起頭,只見白色裙子的小米漸漸消失在山路的盡頭。滿天霞光中,她的身影忽然恍若透明,透明得仿佛身后有一雙天使的翅膀。

  清早。

  教室的門被一腳踹開!

  巨大的動靜使得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nèi)继痤^向門口處看去,哎,其實不用看啦,閉著眼睛也知道那家伙一定是尹堂曜。

  顫巍巍的教室門晃來晃去,發(fā)出“咯吱吱”可憐的抽泣聲,不過,尹堂曜的耳朵怎么可能聽到呢,他漫不在乎地塞著耳機(jī)聽著音樂,向教室后面的座位走去。

  “啪——!”

  筆記本子扔到小米桌面,嚇了她一跳。她抬起頭,望著尹堂曜,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咦,你來了,以為你過幾天才會來上課呢。”

  尹堂曜面無表情坐到她身邊的座位:“家里很無聊。”

  “筆記看完了嗎?”

  “沒有。”

  “……沒有?”她張大嘴,“為什么不看呢?”

  “廢話,你讓我看我就看啊,”他瞪她,“偏偏不看!”

  “考試會不及格的,你已經(jīng)三門不及格了……”她沮喪地說,再有一門不及格就拿不到學(xué)位證書了呢。

  “我不在乎。”

  “可是……”

  “誰在乎誰去想辦法好了。”尹堂曜懶洋洋地趴到課桌開始睡覺。

  豬~~

  白癡~~

  笨蛋~~

  小米恨不能用腳踹他,氣死人了,他吃定她了對不對?是啦,她是很在乎,她不想他不及格然后將來被別人笑,可是他那副漫不在乎的樣子真的很欠揍啊!

  “喂,別睡了!”她用力推他。

  “想死啊!”

  “你不可以不及格,”她偷偷瞪他,那么想睡就不要來上課嘛。“從今天你就要開始復(fù)習(xí)功課了,上課的時候也要好好聽!”

  “你很煩呢!”尹堂曜氣惱地抬起頭,他肯來學(xué)校她就該偷笑了,羅里羅嗦煩死人了。

  “我是很煩啊,”她沮喪地扁起嘴,“你要是真的不及格該怎么辦……”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是照樣畢業(yè),照樣進(jìn)家族的公司。”他冷冷地說,根本一點差別也沒有。

  “不可以!”

  “……?”

  “那樣的話你會被笑的,會被人說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才進(jìn)去的,別人都會在背后笑你。”

  “我不在乎。”他冷哼。她錯了,沒有人敢去笑他,至少當(dāng)著他的面所有人都會對他很尊敬,這世界原本就是這樣。

  “我在乎!”小米咬緊嘴唇,直直看著他,“你應(yīng)該是優(yōu)秀出色的,是世上最優(yōu)秀的。”從小到大,他都優(yōu)秀得讓人贊嘆啊。

  尹堂曜懶洋洋地打量她:“隨便,誰在乎誰就去努力好了。”說著,他又往桌上趴去準(zhǔn)備睡覺。

  “喂~~”她繼續(xù)用力推他,“不要睡啦,就算我再努力,一頭豬也不可能及格啊。”

  “砰——!”

  一個爆栗在小米額頭炸開!

  尹堂曜滿臉黑線地瞪著她:“最近越來越囂張了啊。”該死,真的吃定他了對不對!

  “哪有……”她吃痛地揉著腦袋,委屈地說,“我會努力幫助你及格的,可是你也要配合才對啊,整天睡啊睡,怎么可能嘛……”

  “想死!”他威脅地舉起手。

  “呵呵,”她抓住他的胳膊,擠出一臉可愛的笑容,“拜托,稍微配合一下啊,不用很辛苦的,很容易就會及格了。”

  “有什么好處?”

  “呃?”

  “我問你有什么好處,否則為什么要配合你?”正說著,尹堂曜忽然察覺到一陣陰郁漆黑的目光,他霍然抬頭迎上那目光,隔著空間的距離,尹堂曜和鄭浩揚(yáng)互相冰冷地對視。

  “好處就是你可以及格啊,呵呵。”

  “不夠。”

  “啊?……”小米張大嘴。

  尹堂曜突然低下頭,在她吃驚的唇片上用力親一下,這個吻時間很短但是帶有示威的味道。

  “你——!”她慌忙把他推開,左右看下,呼,幸好坐在最后一排,同學(xué)們基本都沒有看到。除了……除了鄭浩揚(yáng),他定定望著她,眼神象死一般的寒冷郁痛,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就算親吻也還是不夠。”尹堂曜把她望向鄭浩揚(yáng)的腦袋扭回來,讓她只能看著自己,“我要禮物。”

  “呃……?禮物?”她聽得怔怔的,頓時把鄭浩揚(yáng)忘掉了。

  “如果及格的話,你必須要送我禮物,答不答應(yīng)?”

  “哦,”她抓抓頭發(fā),哎,也可以啦,只要他不再不及格就好,“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她睜大眼睛,“那我送你什么呢?”

  “廢話!如果事先就知道禮物是什么,還有什么意思!”他悶悶地說,瞪她一眼,“只要你記得就好了。”

  “哦,呵呵。”她不好意思地笑,“好啊,我答應(yīng)你。”

  “嗯。”

  尹堂曜又趴回桌上睡覺。

  “你怎么又睡呢?剛剛不是說……”她呆怔地說,這……這只豬啊。

  “反正只要及格就好,少管我!”

  “可是……”

  “閉嘴,再說話我就門門交白卷給你看!”

  小米撓撓頭苦笑,天哪,這是什么世界,明明是怕他不及格而不是她會不及格好不好。就這樣,整整一上午的課,他全都在睡覺,她忍不住嚴(yán)重懷疑他的答應(yīng)只不過是緩兵之計。

  不過,事實證明小米錯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尹堂曜居然真的開始“學(xué)習(xí)”了!他每天到教室上課,雖然睡覺的時間比聽課的時間多;他每天跟她去圖書館,雖然他香甜的微鼾聲總會引來其他同學(xué)的側(cè)目;他每天讓她幫忙輔導(dǎo)功課,雖然他不肯看筆記和書宣稱只愿意聽她的聲音,一晚上下來她往往口干舌燥,而他明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肯定是豬投胎的!

  小米n次氣惱得恨不能揪住他的頭發(fā)痛踢他幾腳,睡!睡!睡!有什么好睡的!

  可是——

  他睡得好香啊,唇角彎彎地勾起來,趴在桌子上睡得就像一個孩子。

  正出神地望著睡夢中的尹堂曜,忽然感到一道冷冽的眼光自她身后射來。

  她受驚地回頭看去。

  啊,還是鄭浩揚(yáng)。

  他還是總這樣在她常常出現(xiàn)的地方出現(xiàn),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無言地跟隨著她。

  小米皺眉,努力忽略掉心底隱隱的不安,把視線轉(zhuǎn)回書本上去。

  盛夏已到,天氣越來越熱。

  在整個夏天幾乎最熱的那一天,期末考試終于結(jié)束了。當(dāng)小米終于交完試卷走出教室的時候,尹堂曜已經(jīng)在外面的樹蔭下等了她足足四十分鐘。

  “你交的白卷?”她抓住他驚恐地問。

  “不是。”

  “全都不會做亂答的?”

  “不是。”

  “那為什么交那么早!”她咬牙切齒瞪住他,“就算不會答也要把卷子的空白全部塞滿,只要結(jié)束鈴不響,就要筆不停頓地寫寫寫寫寫!我沒有告訴你嗎?!”

  尹堂曜好氣又好笑地望著她。這家伙,以前好像溫順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怎么越來越囂張對他大吼大叫呢。

  不過……

  似乎還是這種樣子比較可愛一點啊。

  “笑什么,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她氣得快暈過去了,“不及格怎么辦啊!”

  “走吧,我肚子餓了。”他用兇惡的眼神命令她閉嘴,然后摟住她的肩膀,向桂園食堂的方向走去。“今天想吃剁椒魚頭。”

  豬啊——!

  小米兩眼發(fā)黑,郁悶到直想仰天長嘯。

  幾天后,有同學(xué)從輔導(dǎo)員那里弄來復(fù)印過的幾門課成績單,傳到小米手上時,她驚呆了。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她簡直想趴到成績單上用放大鏡去看!

  那個……

  有沒有搞錯啊!

  期末考一共五門必修課,每門成績最好的竟然都是同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竟然叫做——

  尹!堂!曜!

  “你賄賂老師對不對?”把尹堂曜拖到一棵僻靜的大樹下,小米壓低聲音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把所有老師都賄賂了嗎?”

  尹堂曜背靠著樹干,沒好氣地說:“想死啊!”

  “你做得太夸張了!只要拜托老師們讓你及格就好了啊,為什么非要偽造成最好的成績呢?”她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真是笨得象頭豬啊!”

  他額冒青筋:“喂!這是我自己考的好不好!而且我警告你啊,再讓我從你嘴里聽到‘豬’這個字,就把你打成豬頭!”

  “你自己考的?……”她呈呆滯狀。

  “嗯。”

  “你以為我是豬?”她呆愣愣地看著他,“就算我是豬,也不可能相信啊。”

  #@¥%^&**^^%¥##~~~~

  一陣陣慘叫聲從圣榆校園里傳出。

服飾店的玻璃門推開,空調(diào)涼氣迎面而來,跟外面酷熱的天氣簡直不是一個世界,好舒服啊。

  店里的售貨小姐們微笑著向新走進(jìn)來的兩個顧客鞠躬。

  應(yīng)該是學(xué)生吧,男生又高又帥耀眼得就像盛夏的陽光,鼻翼一顆細(xì)碎的鉆石給他添幾分不羈的霸氣,女生彎彎的眼睛短短的頭發(fā),非常可愛的樣子,只是腦門不知為什么粉紅粉紅的象是被人用力敲過。

  “喂!禮物你還沒有準(zhǔn)備好嗎?”尹堂曜不開心地瞪著小米,可惡啊,她答應(yīng)過的,結(jié)果竟然什么都沒有,居然現(xiàn)在才拉他來買。

  “嘿嘿。”

  “你還敢笑!”

  小米心虛地抓抓頭發(fā),瞟他一眼:“其實早就想好了,只不過這東西只我一個人不太容易買到合適的。”

  “什么東西?”

  “呵呵,”她抓住他的手走到靠近櫥窗的地方,那里精致的貨架上擺著一雙雙新款男裝皮鞋,“聽說這個牌子的鞋質(zhì)量很好呢。”

  “鞋?”尹堂曜怔住,“為什么要買鞋?”還以為她會給他買很浪漫的東西作禮物呢。

  “請問,你們這里最結(jié)實的鞋是哪雙?”小米問售貨小姐。

  “最結(jié)實嗎?”售貨小姐也怔住,經(jīng)常有顧客問哪種最流行最舒服,倒很少有人詢問最結(jié)實。

  “是啊,”小米笑起來,“就是那種經(jīng)常在門上踢來踢去也不會踢壞、更不會傷到腳的鞋。”她扭頭看著尹堂曜,吐吐舌頭笑,“經(jīng)常踢教室門的話,腳應(yīng)該也會被踢痛吧,所以買雙結(jié)實的鞋送你最合適了。”

  “……”

  “喜歡嗎?”她晃晃他的胳膊。

  “不喜歡!”

  “啊,為什么呢?”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我想了好久才想到這個最合適的禮物呢。”

  “該死!”尹堂曜板著臉,“就算不想讓我踢門也不用繞這么大個圈子!”

  “咦——”小米驚呼,眨眨眼睛,“現(xiàn)在有點相信你的成績是真實的了。” 原本他并沒有真的那么笨啊。

  “砰!”

  當(dāng)天第五個爆栗在她額頭炸開!

  尹堂曜氣惱地握起手指,心里一陣說不出的滋味,看著她額頭紅紅的一片想要幫她揉揉,可是,這可惡的家伙!

  “生氣了?”小米小心翼翼地瞅他,“跟你開玩笑啦。”

  他抿緊嘴唇不說話。

  “不要那么小氣嘛,呵呵,”她笑著輕聲說,“其實,禮物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可是不打算今天給你呢。”

  “又在騙我!”他悶聲說,“你根本就忘記了對不對!”

  “不對。”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對他微笑。

  “因為星期六才是你的生日啊,我要生日那天再把禮物送給你。”

  尹堂曜身子一顫:“你怎么……”他從沒有把生日告訴過任何人,也從沒有慶祝過生日。

  “對不起,我也是無意中知道的。”她低聲說。如果他不想告訴她,那么一定有理由吧。

  他凝視她良久,深吸一口氣,說:“星期六把禮物給我吧。”那一天,就讓自己不再一個人好了。

  “嗯!”

  小米開心地?fù)u搖他的手,笑容象花一樣盛開。

  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暑假也就開始了。

  戚果果歸心似箭,她早早就訂好車票,依依不舍地?fù)肀Я诵∶缀统涉拢兄Z開學(xué)的時候一定會帶很多好吃的東西回來后,就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了。楊可薇卻是靜悄悄地從宿舍消失的,有傳言說是某家模特公司看中了她,趁暑假的時候會練習(xí)走秀。

  成媛沒有走,因為暑假里宿舍樓也是要值班的,成阿姨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小米也留在了圣榆。對她來講,在哪里都是一樣的,父親要幾個月后才能回國。

  楓園五舍變得寧靜了起來,走在走廊里可以聽到回響的腳步聲。天氣熱得象蒸籠一樣,小米很多時間在宿舍里吹著電風(fēng)扇看書寫日記,而成媛開始了她的多份打工生活,每天要到很晚才會回來。宿舍里經(jīng)常靜悄悄只有小米一個人,也不可能整日跟尹堂曜泡在一起,所以她跟成阿姨的接觸越發(fā)得多了起來。

  小米總是興高采烈地講著一些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總是慈愛地微笑著聽。

  小米會講著講著忽然靜下來,怔怔出神,望著雪白的墻壁良久良久地出神。

  成阿姨會拍拍她的手背,起身拿一碗清涼消暑的綠豆湯給她喝。

  等過上一會兒,小米喝完綠豆湯又會開始手舞足蹈地講些好玩有趣的事情。

  成阿姨又會開始靜靜地聽。

  時間就這樣過去,轉(zhuǎn)眼到了星期四。

  那天的傍晚,小米剛跟尹堂曜在宿舍樓外面告別,還沒踏進(jìn)成阿姨的管理員宿舍,手機(jī)卻響了起來。

  她笑著接起來,笨蛋,她不會忘記后天要給他禮物的。

  “喂?”

  “我是曜的母親。”

  手機(jī)那端的聲音高雅又威儀。

  小米頓時怔住。

  “你就是米愛?”

  奔馳車?yán)锸孢m簡潔,并不象電影里常見的那樣奢華。尹趙曼一襲米色裙裝,身上沒有任何首飾,她肌膚如玉,一雙夜霧般的眼睛慢慢打量坐在身邊的小米。

  “是,您好。”

  小米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就只是看著她也覺得時間仿佛忽然間凝固了,雖然知道直直地看著她是不禮貌的,但是視線卻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尹趙曼長久地望著小米,幾分鐘里再沒有說話。小米很疑惑,她來這里只是為了要看看自己嗎?

  “你很放肆。”尹趙曼低聲說,聲音里有和她柔雅的容貌不相稱的犀利。

  “呃?”小米嚇了一跳。

  “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長輩看,一點起碼的教養(yǎng)也沒有。”

  “哦,”小米撓撓頭,“對不起,伯母。可是,沒有人告訴過您嗎?”

  “……?”

  “您太美麗了,美麗得會讓人忘記很多事情。”小米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

  “就是用這樣的甜言蜜語接近曜嗎,因為他是個單純的孩子,你就一直用這樣的甜言蜜語來蠱惑他對嗎?”尹趙曼冷冷地說。

  小米驚得睜大眼睛:“伯母……”

  “曜身邊的女孩子我見過一些,有的天真,有的囂張,有的做作,有的尖刻。可是,她們都沒有能讓曜動心。”尹趙曼冷冷凝視她,眼底幽黑得如深潭,“你卻很了不起,居然能夠讓曜喜歡上你,甚至要求正式把你介紹給我。”

  小米怔住。

  “原來,你有的只是甜言蜜語,廉價的甜言蜜語。這些話,你可以打動曜,但是不可能打動我。”

  車內(nèi)有冷氣。

  冷氣絲絲冒著,尹趙曼的臉上仿佛有冰霜。

  深吸一口氣,小米苦笑:“伯母,您怎么區(qū)分真心的話和甜言蜜語呢?剛才我是在騙您嗎,難道看到美麗的事物也無動于衷不去贊美,才是誠實的人嗎?”

  “心是不同的。”

  “心?”

  “誠實沒有任何不良的居心,而甜言蜜語是為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尹趙曼沉聲說,“你為什么來到圣榆?”

  小米僵住。

  “我查過了,你在清遠(yuǎn)的學(xué)生檔案里沒有任何瑕疵,并不是犯了過錯才被迫轉(zhuǎn)到圣榆。請你告訴我原因,為什么要轉(zhuǎn)來圣榆?”

  小米身體僵硬得象木偶。

  “而且,為什么要特意轉(zhuǎn)到曜所在的班級?圣榆學(xué)生處的處長回憶說,當(dāng)時有一個清遠(yuǎn)的女生借口交換學(xué)生的事情詢問曜的學(xué)籍檔案。那個女生是你嗎?”

  尹趙曼凝視她:“請你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處心積慮地接近曜。”

  小米咬住嘴唇,唇色漸漸發(fā)白。

  車內(nèi)的冷氣有靜靜的聲音。

  她說不出話,腦中一片暈眩,手心握出冷汗。

  “您覺得……我是為什么呢?”

  小米終于擠出這一句,背脊已滿是汗水。不,她不可以讓尹堂曜知道自己的原因,那樣她就再沒有機(jī)會留在他的身邊。

  尹趙曼目光冷凝:

  “我不會允許你留在曜的身邊,你也不會有可能分得任何財產(chǎn),所以,請你離開。”

  “財產(chǎn)?您說財產(chǎn)嗎?”小米呼出一口氣,笑容一下子全部回到她的臉上。“好的,我知道該怎么做。”

  尹趙曼微顰眉頭,不明白這女孩子為什么忽然笑得這么開心。

  小米凝視她說:“伯母,請您放心。”







========----- 以下內(nèi)容于 2006-05-18 05:15:38 追加 -----========

第八章


生日約會應(yīng)該在什么地方合適呢?

  校園的草地太熱,餐廳人太多,電影院太嘈雜,圖書館太無聊,逛商場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尹堂曜想了很久,終于在星期五的晚上撥通了電話給小米。

  “明天到我家里來。”

  “你家?”

  “嗯,明天上午我去接你。”

  “可是……”

  “……?”

  “……”小米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母親冷凝的眼神,有點猶豫地抓抓頭發(fā)。

  “說啊,怎么了?”

  “……那個……你母親會在家嗎?”

  一陣沉默。

  “喂?”怎么忽然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呢?

  “不會。”從小到大,每年他生日那一天,母親都不會在家。尹堂曜閉下眼睛,用無所謂的語氣說,“明天只有我和你。你喜歡吃些什么?我讓阿姨去準(zhǔn)備。”

  “哦。”小米松口氣,“不用,讓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不好吃的東西我可不吃啊。”

  “放心啦,一定很好吃的!從今天晚上你就可以開始期待了!”她得意地笑。

  “真的?”他也笑起來。

  “當(dāng)然!”

  ***  ***

  可是,一定會很好吃的東西就是這個嗎?

  尹堂曜怔怔盯著面前的這碗東西。

  細(xì)細(xì)的象龍須一樣細(xì)的面條,面上有一只荷包蛋,湯水很清,飄著一些綠綠的蔥花和幾片綠綠的香菜。

  “這是什么?”她提著一袋東西沖進(jìn)廚房,在里面叮叮咣咣忙碌了半個小時,不許他偷看,忙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后終于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餐桌上的東西竟然就是這個嗎?他還以為會是很豐盛的大餐呢。

  “是長壽面啊。”

  “長壽面?”他用筷子挑一挑,抬頭看她,“我喜歡吃米。”

  “拜托!過生日都要吃長壽面好不好,這是習(xí)俗啊,你看,面條長長的,表示將來可以很長壽,一定會是壽星公!”

  “我見別人都吃生日蛋糕的。”尹堂曜有點悶悶的。雖然他自己沒有慶祝過生日,可是,見過別人過生日啊。

  啊!把蛋糕忘了!

  她捂住嘴巴,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呵呵笑著說:“生日蛋糕哪里比得上長壽面啊。只要給錢,蛋糕店就會把做好的蛋糕賣給你,可是,長壽面是需要愛你的人為你下的。”

  “是嗎?”他心里被猛地一撞,忽然覺得面條湯上的蔥花就像飄在春水中的輕舟。

  “當(dāng)然是啊。而且,我昨晚在成阿姨那里練習(xí)了好幾次呢,這碗面一定會很好吃,你快嘗嘗!”

  尹堂曜挑起面條放進(jìn)嘴里。

  “怎么樣?”小米滿臉期待地望著他,“很好吃對不對,這是龍須面,面條象龍須一樣細(xì),可是又不會很軟沒有嚼勁。你再嘗一口湯……”

  他喝下一口湯。

  “很清淡對不對?只放了一點點的鹽和一點點的香油,不會很膩妨礙到面自然的香氣。荷包蛋也很好吃啊……”

  他咬了一口荷包蛋。

  “荷包蛋要好吃的話,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最恰好就是當(dāng)你咬開的時候有一點點流動的黃,然后馬上就凝固在你的舌尖。最后你再嘗下蔥花……”

  蔥花?他皺眉,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嘗蔥花呢?

  “蔥花是綠綠的對不對?”小米笑得眼睛彎起來,“你知道嗎,蔥花是最難做的,火大一點就焦了,火太小蔥花出不來香味,所以我現(xiàn)在做蔥花的水平可是很棒的哦。”

  尹堂曜把滿滿一碗長壽面吃完了。

  他抬起頭。

  小米期待地望著他,眼睛里有無數(shù)星星在閃動。“你喜歡嗎?覺得好吃嗎?”

  他不說話,眼底有奇異的神情,鼻翼的鉆石亦閃出奇異的光芒。

  “怎么?真的不好吃嗎?”她緊張地問,啊,是不是她太笨了,努力練習(xí)了很久還是不好吃嗎?

  “還要吃一碗。”

  “呃?”

  “不,兩碗!”

  “呃?”小米睜大眼睛。

  “笨蛋!這么好吃的面只吃一碗怎么夠呢?!”尹堂曜瞪著她,唇邊孩子氣的笑容卻泄漏了他內(nèi)心的歡悅,“而且,你也要坐下來和我一起吃。”

  “你說好吃!哇!”小米開心地跳起來,抱住他的腦袋用力揉,“哈哈哈哈哈,你說我做的東西好吃啊,你真的說好吃啊……”

  “砰!”

  尹堂曜從她的魔爪中掙扎出來,反手給她一個爆栗:“喂,笑得太夸張了吧,我的耳朵都快被你笑聾了。”

  小米根本沒有感覺到痛,她還在傻笑,呵呵地傻笑,笑著笑著忽然眼淚流了下來。

  她的淚水蔓延在臉上。

  晶瑩的淚水。

  象星芒般晶瑩蔓延的淚水。

  尹堂曜慌了,他是第一次見到小米哭,以前不管怎么兇她她都不會哭的。他心里一陣驚痛,手忙腳亂地抱住她,手忙腳亂地想要擦掉她的眼淚,卻發(fā)現(xiàn)她的淚水越來越多,冰涼晶瑩的淚水涌出來象要馬上就會把他淹沒。

  “不哭了啊,怎么了,我說錯了什么?”

  他笨拙慌張地擦著她的眼淚,連聲喊:

  “面很好吃啊,真的很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面,好吃到這一輩子我什么都不想吃了,只想吃你做的面!小米……”

  小米深深吸一口氣。

  她擦擦眼淚。

  她破涕而笑,雙眼哭得有點紅了可是仍舊象月亮一樣明亮:“我太高興了嘛。”

尹堂曜定定凝視她,心臟好久才從抽痛中緩過來,他惱怒地低吼:

  “白癡啊!差點被你嚇?biāo)溃 ?

  等兩人都吃完面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以后了,尹堂曜和小米肚子飽飽地坐到樓下客廳沙發(fā)里。

  墻壁上的時鐘指向一點二十。

  嗯,正好是午睡時間。小米打個哈欠,睡意濃濃,如果在宿舍這會兒肯定躺在床上已經(jīng)睡著了。

  “不許睡!”

  尹堂曜推起她開始向沙發(fā)扶手癱軟滑落的肩膀,兇巴巴地說。

  “好困啊,”她揉揉眼睛,哈欠著說,“你不困嗎,你比我還愛睡覺呢。”

  尹堂曜伸出手。

  她驚喜地笑:“啊,你是說我可以睡在你的手上嗎?”捏一捏,他的手不會很軟也不會很硬,當(dāng)枕頭果然很合適。

  “啪!”

  他兇惡地打掉她亂捏的手,然后又把手掌攤到她面前。

  “呃?”她呆呆怔住。

  “給我。”

  “什么?”

  “笨蛋啊,快給我!”

  “……”她象卡通片里遇到怪叔叔的女孩子一樣驚恐地睜大眼睛,雙手握緊胸前的衣服,“你想做什么壞事?”

  尹堂曜快要氣炸了:

  “我!的!生!日!禮!物!”

  可惡,她明明就是在假裝!來的時候神神秘秘帶那么大個袋子,一定裝的是要送他的禮物,卻拖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給他,害他心癢癢的,可惡啊!

  “哈哈,”小米笑得前仰后合,“你這樣子就像個小孩子啊。”

  敲!

  敲!!

  敲!!!

  他一連在她腦袋上用力敲了三下。

  “你在捉弄我對不對?”尹堂曜咬牙切齒,忿忿地說,“最近你越來越喜歡捉弄我了。”

  “是啊。”她一臉燦爛的笑容,“生日禮物應(yīng)該在萬眾期待的心情下隆重登場才有趣嘛,直接拿出來就不好玩了。”

  “快給我!”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小米快樂地哼著伴奏,從身后拿出一只大大的盒子,盒子上扎有一只大大的綢緞蝴蝶結(jié)。

  她把禮盒遞到他面前,微笑著說:

  “祝你生日快樂。”

  尹堂曜原本想努力不笑的,才不想讓她知道他有多期待這禮物,從小到大,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可是,等他自己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笑得嘴巴都快彎到耳朵了。

  他打開那盒子。

  里面靜靜躺著一件純白的襯衣,棉質(zhì)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凈,有精致的暗紋,透出溫柔優(yōu)雅的味道。

  …………

  ……

  “快猜!”她把禮物背在身后,嘿嘿笑著命令他猜今年自己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什么。

  “是白襯衣。”他微笑著說。

  “啊?”她呆住,然后氣惱得用拳頭去打他,“可惡啊!壞人!為什么要猜白襯衣,你去猜別的東西不可以嗎?我也可以送你巧克力、手套、果凍……為什么要猜白襯衣嘛!”

  他握住她的拳頭,眼睛里全都是閃閃的笑意:“因為從十五歲開始,你每年送我的生日禮物都是白襯衣啊。”

  她怔住。

  咦,好像是呢。

  “可是,以前都是,不代表今年也是啊!”她嘟起嘴巴,“剛才猜的不算,重新猜!”說完,她笑得一臉諂媚,爬到沙發(fā)上湊到他身邊,兩眼放光望著他,“翌,你猜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是什么?”

  “咳,是巧克力?”他夸張地做出冥思苦想狀。

  “不是。”她搖頭。

  “果凍?”

  “不、是。”她得意地?fù)u頭。

  “啊,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手套。”

  “也、不、是。”她大聲嘆氣,同情地?fù)u搖頭,“你好笨啊,考試成績好肯定都是作弊出來的對不對?真的猜不出來禮物是什么嗎?”

  他摸摸鼻子,偷笑。確實是很笨,禮盒扁扁的那么大怎么可能是果凍或是別的東西呢?

  “嗯,猜不出來。”

  “哈哈哈哈,”她興奮地笑,“那你想不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想。”

  “有多想?”

  “非常想。”

  “好吧!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面子上,我就大發(fā)慈悲不再折磨你的好奇心了。”她把禮盒遞給他,笑嘻嘻,“我好不好?”

  “呵呵,你真好。”

  “你快看禮物吧。”她期待地看著他用修長的十指打開禮盒,屏住呼吸,“喜歡嗎?”

  里面是一件白襯衣。

  “這件白襯衣很漂亮對不對?是木質(zhì)的紐扣呢,看起來很精致,白色也不是很耀眼,我在店子里看到它的時候就想,如果翌穿上它一定會非常非常迷人非常好看的!”她滿足地嘆息。

  他微笑,手指輕輕摸著白襯衣,然后將它放下,抱住她,溫柔地在她頭頂說:“謝謝你,我很喜歡,真是一件很好看的襯衣啊。”

  “翌,你知道嗎?”窩在他懷里,她愛嬌地象只小貓般對他說。

  “嗯?”

  “你是這世上最適合穿白襯衣的人呢!一點瑕疵也沒有,純白的,完美的,當(dāng)你穿著白襯衣,哪怕是最普通的白襯衣,也會美好得就象天使一樣。”她抓抓頭發(fā),疑惑地說,“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世上明明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啊,可是為什么你就是十全十美就是連那么一點點缺點都沒有呢?”

  “傻瓜。”他微笑。

  “喂!你敢罵我!”她揮起拳頭打過去。

  他吻住她的頭頂,她短發(fā)細(xì)細(xì)絨絨一直溫柔到他的心底,“傻瓜,那是因為你喜歡我啊,因為喜歡我,所以你看不到我身上的缺點。”

  “是這樣嗎?”她想一想,跳起來對視他,眼睛睜得大大的,“那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是十全十美沒有缺點呢?”

  他笑了,搖搖頭:“不是,你的缺點一籮筐。”

  頓時拳打腳踢如暴風(fēng)驟雨。

  她咬牙切齒用力打他:“臭翌!壞翌!你不喜歡我了對不對!打死你!打死你!”

  “你有很多很多的缺點,懶懶的、愛任性、不愛看書、做事沒有耐心、兇巴巴愛打人……而且有時候你不講理到都能把人氣暈,”他輕輕笑著,嘆息,“可是,就算這樣也還是喜歡你啊,小米。”

  她聽得怔住了。

  心“嘭嘭”地跳,忽然有點臉紅,她又窩進(jìn)他的懷里,手指揪著他的白襯衣,輕聲地說:“好啦,肉麻死了。”

  兩個人靜靜依偎在一起。

  氣氛寧靜得仿佛流淌著春日的花香。

  “往后每年我都送你白襯衣好不好?”她偷笑,“一直送到你變成老公公,頭發(fā)很白了還要穿白襯衣,讓所有的老婆婆們都嫉妒我有這么迷人的老伴。”

  “好。”

  “而且,我們把這些白襯衣都留下來。雖然都是白襯衣,可是每件都是有區(qū)別的啊,將來說不定可以攢成白襯衣博物館,哈哈,說不定可以變成傳家寶呢!”

  “好。”

  “你不要以為送白襯衣當(dāng)生日禮物很輕松偷懶啊!”她瞪他一眼,“我要逛很多店子才能找到最好看的白襯衣,也很辛苦呢。”

  “是,我明白。”他輕笑。

  “笑什么!你有什么不滿意嗎?!”她兇巴巴逼視他。

  “我只是想……”

  “……?”

  “你明年能不能多送我一件禮物呢?”

  “啊?你想要什么?”

  “好像生日都要吃長壽面……”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個……”

  “你聽誰亂說的,生日蛋糕就可以啦,現(xiàn)在還有誰吃長壽面那么老土!”

  “可是……”

  她撓撓頭:“好吧好吧,晚上我就請你到面館去。”

  “我想吃你親手做的。”

  “什么!你開玩笑嗎?”她驚呼,“我不會做飯啊!”從小到大,如果跟他在一起,所有的飯菜都是他做的,她一點都不會做飯呢。

  他微笑:“難吃也沒有關(guān)系。小米,我忽然真的很想吃你做的長壽面。”

  “才!不!”她堅決抗議。

  “小米……”

  “翌~~”她撒嬌地說,“小米最喜歡翌做的飯做的菜做的面,翌的手藝天下第一,每次吃翌親手為小米準(zhǔn)備的飯菜都會覺得好幸福啊~~小米一輩子都不要下廚房,小米一輩子都要翌來寵~~”

  他無奈地笑。

  “好不好嘛~~小米很懶很壞,可是翌還是很寵小米,然后小米就會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呢~~翌~~”

  “好。”他微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小米是天下最懶的人,翌還是最喜歡小米。”

  她高興地坐起身在他面頰啵出一個大大的吻:“那生日禮物就只要白襯衣就夠了哦!”

  “好。”

  “哇!翌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興奮地歡呼。

  ……

  …………

客廳墻壁上的時鐘靜靜走著。

  尹堂曜拿出禮盒里那件白襯衣,好奇地問:“為什么是白襯衣呢?”他很少穿襯衣的,覺得還是T恤之類比較舒服隨意。

  “因為你穿起白襯衣來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小米微笑著對他說。

  “是嗎?”

  “嗯!”她用力點頭,眼睛亮閃閃地望住他,“穿上試一試好不好?”

  尹堂曜猶豫一下,站起身來,把白襯衣套穿在黑色緊身T恤的外面。一頭亞麻色短發(fā),亂亂的但是很帥氣地立著,鼻翼有閃亮耀眼的鉆石,他唇角勾出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就象春節(jié)時剛換上新衣服的小孩子。

  “好看嗎?”

  小米怔怔看著他。

  “不好看?”見她忽然象啞了一樣,客廳里又沒有穿衣鏡,他忍不住有些緊張。

  她依然怔怔地看著他,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

  “可惡!”尹堂曜惱怒地想要把襯衣脫下來,就算不好看也不用擺出這樣一副表情啊!

  “好看……”

  她聲音輕得象嘆息。

  “……?”他脫襯衣的手僵在半空。

  “真是好看,”她滿足地微笑,眼睛彎彎如月芽,“你穿著它,好看得就像一個天使呢。”

  “在騙我對不對?!”他兇巴巴地說,才不會那么容易上當(dāng),剛才她的表情那么古怪。

  她跳起來,沖到他面前,興奮地對他說:“以后你每天都穿白襯衣好不好?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啊!”

  “不要。”他悶聲說。

  “啊?為什么?”她抓住他的胳膊搖晃,哀求,“穿白襯衣吧,多好看啊,好看得讓人喘不過來氣呢。”

  “穿襯衣不舒服啦。”真是的,哪有T恤穿著隨意。

  “習(xí)慣了就舒服了,”她拼命搖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穿吧穿吧,求求你了。”

  “真那么好看?”他挑眉得意地問。

  “我發(fā)誓!”小米舉起右掌,滿臉鄭重地說,“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世上穿白襯衣最好看的人!”

  “好了,知道啦。”尹堂曜瞪一眼她留在自己胳膊上的左手,“還不快把你的手拿開,把我的襯衣都揉皺了!”

  “哦。”

  小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連忙把手縮回來。

  他坐回沙發(fā)里,脫下襯衣,心疼地用手撫平被她雙手用力抓過的地方,哎呀,有一些細(xì)細(xì)的褶皺了。

  “喂!干什么用那么大力!”他氣惱地對她吼,“衣服皺了怎么辦?!”

  她嚇一跳,瑟縮著說:“有什么關(guān)系,掛一下就好了。”

  “什么叫‘有什么關(guān)系’!這是我的生日禮物啊!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啊!怎么可以……”說著,他突然閉住嘴,嘴唇抿得很緊很緊。

  客廳里突然變得很靜。

  尹堂曜不說話了,他沉默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在白色襯衣上輕輕劃著。

  “喂。”

  小米湊到他腦袋底下偷看他的臉。

  他的面孔臭臭的。

  “是你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嗎?”她好奇地問,“為什么呢?你以前真的都沒有慶祝過生日嗎?”

  他依舊沉默。

  “啊,對了,你也沒有告訴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只不過是我偶然間知道了而已。咦,是不是你害羞,不好意思告訴別人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所以才沒有人幫你慶祝呢?呵呵。”她吐吐舌頭,認(rèn)識尹堂曜這么久,早就知道了他在難以接近的外表下有的只不過是象孩子一樣單純而別扭的心。

  “走開!”他悶聲說,手指在白色襯衣上收緊。

  也不對啊,就算別人不知道,他的母親也應(yīng)該知道他的生日啊。小米疑惑地看著尹堂曜,他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告訴我好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側(cè)頭望著他說。

  “不關(guān)你事!”他惱怒地?fù)]開她的手。

  “怎么會不關(guān)我事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你忽然變得這么難過,你難過了很久了對不對?你說你從沒有慶祝過生日,那么,會不會從知道生日的那一天起,你就開始難過了呢?”

  尹堂曜抿緊嘴唇。

  她又握住他的手,靜靜等著他。

  終于——

  他嘴唇蒼白地說:“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父親去世了。”

  小米“霍”地睜大眼睛。

  “母親剛生產(chǎn)完,父親進(jìn)來抱起我,聽說他還很開心地抱著我對我笑,可是,突然間就心臟病發(fā)作猝死在醫(yī)院的產(chǎn)房里。”

  她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尹堂曜勾起唇角:“所以,你看,我的生日就是父親的忌日,有什么可以慶祝的呢?”

  “你父親……是因為心臟病嗎?”

  “是。”

  “我聽說,心臟病是由于心情激動才容易發(fā)作的。”她輕聲說。

  “……”

  “那么,你的父親看到剛出生的你,一定是很激動很開心吧,他那么喜歡你,所以抱著你的幸福才會讓他無法承受。”

  “他是因為我而死的!”

  尹堂曜怒吼,巨大的聲音在客廳里回蕩。

  “可是,那都是因為他太愛你了。如果,他可以少愛你一點,如果他不是那么期待你的來臨……可是,你是在他的愛和期待里出生的啊。”

  她握緊他的手,咬住嘴唇:

  “對不起,我太笨了,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才好。換成是我也一定會很傷心,如果有人這樣安慰我,我也會很生氣。”

  客廳里一片寂靜。

  時鐘悄無聲息地走著。

  “你說,他會恨我嗎?”尹堂曜深吸口氣。

  “你的父親?”

  “嗯。”

  “不會,”她搖頭,“他很愛你,就算在天國,他也還是愛著你。”

  “可是,母親恨我。”從小到大,媽媽從沒有為他慶祝過生日。小時候,每當(dāng)他生日那天,他會聽到媽媽偷偷在房間里哭。后來,媽媽每年到這一天都會出去,聽不到她的哭泣了,可是當(dāng)她回來,他總會注意到她的眼眶是紅的。

  母親?

  小米想起那天見到的他的母親。她高雅端莊,眼睛里有淡淡的憂傷,她不讓自己跟尹堂曜在一起,口氣里有對自己的懷疑和輕蔑。

  “她愛你。”小米微笑,能讓一個母親對意圖不明接近自己兒子的人象刺猬一樣去攻擊,不是愛又是什么呢?

  “不,她恨我害死了父親……”尹堂曜痛苦地說。

  “她愛你的父親,也愛你。” 小米輕輕對他說,“你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她就只剩下你了,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只有你陪在她的身邊。所以——你要加倍地愛護(hù)你的母親,連同你父親的那一份也一并去愛護(hù)她。”

  尹堂曜凝視她。

  她對他微笑。

  目光交織中仿佛有一種奇異的感情在抽出枝葉開出花朵。

  良久。

  尹堂曜和小米忽然被某種感覺驚醒,他和她同時扭頭向門口玄關(guān)處看去——

  尹趙曼手里拿著鑰匙站在那里。

  不知道她已經(jīng)站在那里多久,而他和她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書房。

  尹趙曼坐在寬大名貴的書桌后面,猩紅色的扶手椅里,她穿一身黑色的裙裝,眼眶有些微紅,眼角細(xì)細(xì)的尾紋也比上次見到時要明顯一些。她打量著站在書桌前面的小米,聲音里仿佛沒有任何感情:

  “我告訴過你,不要接近曜。”

  小米怔怔凝望著她,知道了尹堂曜父親的事情,再看見她,心里忽然一陣酸澀的揪痛。

  尹趙曼皺眉:“怎么不說話?”

  “對不起。”

  小米忽然咬住嘴唇,深深對她鞠躬。

  這突兀的舉動令尹趙曼吃了一驚,她身子微微坐直,眼底閃了一下,然后又恢復(fù)冷凝。

  “你想干什么?”

  “我讓您擔(dān)心了對嗎?”小米抓抓頭發(fā),羞愧地說,“對不起,我向您道歉。”

  尹趙曼冷冷說:“無論怎樣做作,你也無法打動我,所以死心吧。”

  “我原本以為,您跟漫畫和電視里那些勢利的母親是一樣的,只要不是適當(dāng)家庭背景的女孩子就統(tǒng)統(tǒng)是居心叵測的。我以為您是那樣,所以覺得很遺憾也有點失望。”

  尹趙曼凝視她,目光冰冷。

  小米微笑:“現(xiàn)在我知道我錯了,所以請您原諒我。”

  “你沒有錯。”尹趙曼絲毫也不為所動,聲音平靜得象直線一樣,“我確實認(rèn)為你這種來歷不明的女孩子接近曜,就是為了財產(chǎn)就是居心叵測。”

  “哦……這樣。”

  小米被她聲音的冰冷凍到,怔了下,然后慌忙低頭在自己的包里翻找,很快她找到出了一個信封,將它放到尹趙曼面前的書桌上。

  “那這個給您。”

  尹趙曼打開信封,掏出一張有簽名和紅印的紙。她看了看,霍然抬頭,薄霧般的雙眸中暗光連閃。

  小米微笑,眼睛澄澈透明:“這樣做,您可以放心嗎?如果不放心的話,您可以指定您信任的公證處或者律師或者任何您覺得合適的方法,如果我對您發(fā)誓不會覬覦財產(chǎn)讓您無法相信的話,就請用法律的方法使您可以相信我吧。”

  “你……”

  小米靜靜站在書桌前,她穿著白色的裙子,短發(fā)清爽,身子纖瘦單薄但是有股倔強(qiáng)的味道。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jìn)來,尹趙曼沉吟著握緊手中那張保證不會拿走尹家任何財產(chǎn)的公證書。

  “什么時候去的公證處?”

  “您來見我的第二天。”

  “你以為,有了它我就會讓你接近曜嗎?”

  “我原本以為是,”小米苦笑,“但是,現(xiàn)在不敢這么想了。”

  “為什么?”

  “原本我以為您是怕我貪圖財產(chǎn),現(xiàn)在我知道財產(chǎn)是您并不在意的,您在意的是您的兒子。”

  尹趙曼冷笑:“又想對我甜言蜜語嗎?這才是你第二次見到我吧,你對我了解能有多少呢?”

  “我了解。”小米接住她的話,望著她,“我了解當(dāng)一個你愛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無論怎樣都回不來了,可是你卻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他的那種感覺。”

  尹趙曼忽然緊緊抓住椅子扶手。

  “如果那種痛苦我連一年都無法忍受,痛得恨不能干脆死掉算了,痛得恨不能自己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如果我連一年都無法忍受,”小米努力微笑,唇角輕輕顫抖,“而您可以這樣過二十幾年。不是因為對尹堂曜的愛,又是為了什么呢?”

  尹趙曼閉上眼睛。

  “我原本以為您是忘記了尹堂曜的父親,可是,我剛才知道每年的這天都是您最難過的日子。是因為不想讓尹堂曜傷心,所以您才出去吧,而且我看到您的眼眶有淚水的痕跡。二十多年都無法忘記自己愛過的人,這樣的話,又怎么會是僅僅出于在意財產(chǎn)而討厭我呢?所以我很抱歉。”

  小米又對她深深鞠躬行禮:

  “我出現(xiàn)在尹堂曜的身邊讓您擔(dān)憂了是嗎?對不起。”

  尹趙曼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夏日的風(fēng)輕輕吹動窗紗。

  白色的窗紗,象一片清晨的薄霧。

  “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趙曼低聲問。

  “因為我要給他幸福。”小米直視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給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讓他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到了每年暑假最熱的時候了,太陽毒辣辣地照耀大地,樹上的蟬沒完沒了地叫,電風(fēng)扇開到最大風(fēng)檔,可是吹過來的全都是熱風(fēng),宿舍好像蒸籠一樣,騰騰的熱氣簡直要把小米蒸成人肉包子。熱還不是最難以忍受的,潮濕才是最可怕的,好像水氣貼在身上,粘嗒嗒透不過氣。早就聽說圣榆的夏天是KB的,但是沒有想到會KB到如此地步。

  小米只剩下躺在涼席上喘氣的份兒了,二十分鐘前剛剛在水房沖完今天上午的第三個涼水澡,但是熱氣和汗水又已經(jīng)毫不留情地將她包圍。

  所以當(dāng)宿舍的門被敲響的時候,她苦惱地揉揉臉,實在不想離開可憐的電扇。雖然電扇并不能讓她很涼快,但沒有電扇她簡直會一下子就熱暈過去。

  “喂!開門!”

  是尹堂曜的聲音。

  小米瞪大眼睛,趕忙七手八腳把裙子穿上,天哪,他怎么進(jìn)來女生宿舍樓了!就算是暑假里宿舍樓基本上沒人了,可他也不能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闖進(jìn)來啊!哎呀,幸虧她沒有一身清涼地就跑過去開門。

  “快點!快開門!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我快熱死了!”尹堂曜在門外不耐煩地喊著。

  “來了來了!”

  小米撲到門口,一把將門打開。

  “咦,今天你怎么……”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尹堂曜身后。他后面竟然還跟著三個男人,那三個男人穿著藍(lán)色制服,衣服上寫著“海爾”。宿舍門口的地上放著好幾個大大的紙箱,紙箱上寫著“空調(diào)”。

  尹堂曜徑直走進(jìn)來,打量一下她的宿舍,手臂抬起,指向正對她書桌的墻壁,對身后的安裝工人們說:

  “裝到這個地方。”

  安裝工人們點頭,開始打開紙箱,拿出電鉆之類的安裝工具。

  “你要做什么?”

  小米怔怔地看著他,那個,他該不會說是……要在宿舍里安空調(diào)吧!

  “給你裝空調(diào)啊,笨死了!”

  尹堂曜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電扇,對著自己的腦袋拼命吹,他的背上臉上全都是汗。可惡,今天怎么這么熱,天氣預(yù)報說有三十九度,可是明明應(yīng)該超過四十度了才對。

  “為……為什么要裝空調(diào)?”

  她仍在震撼中。

  “笨蛋,你不熱啊!”尹堂曜瞪她。

  “熱啊……”

  啊,他提醒了她,熱死了,熱死了,她趕忙擠到他身邊,也把腦袋湊到電風(fēng)扇前面。呼,就幾分鐘的功夫,她身上的汗就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了。

  尹堂曜得意地笑:“那就對了,所以要幫你裝空調(diào),否則你會熱得腦袋越來越笨。”

  笨的是他好不好,小米抓抓頭發(fā):“你瘋了,宿舍里怎么可以裝空調(diào)呢?!”

  “為什么不可以?”

  “都沒有見過別人裝空調(diào)啊。”

  “別人沒有裝,為什么我就不可以裝。”尹堂曜滿臉毫不在乎。

  “……”小米一時說不出話,傻傻地看著他,她拼命搖搖頭,“成阿姨呢,她怎么會讓你上來?”

  “她不在。”

  “什么?!”她腦袋一暈,不會吧,這小子運(yùn)氣這么好。

  “你們在干什么?”

  正想著,成阿姨的聲音在宿舍外面響起。小米連忙跑出去,只見她手上拿著幾大盤鑰匙,應(yīng)該是剛從樓上巡視下來。成阿姨皺眉看著那些安裝工人,問:“誰讓你們進(jìn)來的,到底要干什么?”

  “成阿姨!”小米急忙把事情的緣由告訴她,然后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會讓他趕快走的。”

  “哦,是這樣。”

  成阿姨聽得笑了,抬頭慈祥地望向尹堂曜,聽女生們說過他,據(jù)說是一個很霸道很可惡的家伙。但是這樣的家伙會因為擔(dān)心女朋友,而在這么酷熱的天氣里跑出去買空調(diào)嗎?

  “反正我就是要在這里裝空調(diào),你說什么都沒有用!”尹堂曜硬梆梆地說。

  “每個宿舍里都是限電的,最多可以帶起熱得快來燒水,電流再大就會不斷跳閘。”成阿姨告訴他。

  “我知道,一會兒就會有電力公司的人來改造電路。而且電費由我負(fù)責(zé)。”

  “什么?!”小米驚大眼睛。

  成阿姨又說:“裝空調(diào)也會破壞到宿舍的墻壁。”

  “將來我會負(fù)責(zé)把墻壁修補(bǔ)好。”尹堂曜滿不在乎地說,“還有什么?”

  成阿姨笑了:“還有就是,你需要得到宿舍里同學(xué)的同意。”

  “她的同意?”

  尹堂曜兇惡地瞪向小米。

  “你敢不同意的話,小心我敲爆你的腦袋!”

  幾個小時以后。

  宿舍墻壁上靜靜掛著空調(diào),冷風(fēng)靜靜地吹著,沒有聲音,這臺空調(diào)的質(zhì)量好像真的很好。

  好涼快啊!

  小米把宿舍里重新打掃干凈后,站到空調(diào)下面,閉著眼睛,吹著涼風(fēng),身上的汗統(tǒng)統(tǒng)全都消失了。啊,清涼的世界美好的世界……

  尹堂曜從身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

  “這樣就不會熱了對不對?”

  “嗯。”

  “喂!你就只會說這一個字嗎?可惡!”他有點沮喪,悶悶地說。

  小米偷笑,輕輕握住他交叉在自己腰前的雙手:“你很兇你知道嗎?哪有人那么兇惡地威脅別人裝空調(diào)的。”她的額頭現(xiàn)在被他敲得還火辣辣地痛呢。

  “笨蛋,不兇你你就不會同意了。”她的手好軟好輕,他忍不住親一下她細(xì)絨絨的頭頂。

  “謝謝你,空調(diào)的錢我會……”

  “空調(diào)不是白給你的!”

  “呃?”

  “以后你要經(jīng)常做面給我吃,聽到?jīng)]有!”尹堂曜還是想裝作很兇,但是說出來語氣里竟帶著奇異的溫柔。

  “哦,好。”小米心底一熱,她想扭頭看他,他卻緊緊抱著她箍住她的腦袋,不讓她看自己有點微紅的臉。

  過了一會兒。

  “還有,明天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rèn)識,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啊。”

  “你的朋友?”

  “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是什么樣的人呢?”

  “笨蛋,見了就知道了!”尹堂曜敲一下她的腦袋。

  “哦。”

  小米吃痛地揉揉被他敲的地方,沮喪地想,他的朋友說不定會跟他一樣也兇巴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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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18:36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第九章
下午,天空蔚藍(lán)如洗,太陽穿透云層,陽光在潔白的云中閃耀。圣榆校門前的花壇里,一盆盆鮮花迎著陽光吐出芬芳。

  圣榆的學(xué)生們進(jìn)進(jìn)出出。

  小米走出校門口,拿出手機(jī)看一下時間,是五點半。呼,還好,尹堂曜命令她不許遲到,必須在六點鐘之前趕到“欣欣”,和他的朋友見面的地方就定在那里。“欣欣”距離圣榆校門口大約只有十五分鐘的步行路程,她不用著急,慢慢走過去就可以了。

  今天有了一些風(fēng)。

  在盛夏,風(fēng)是大自然最好的恩賜,無論太陽多么酷熱,可是只要有風(fēng),身上即使出汗也會被吹得格外涼爽。

  小米撐著銀白色的太陽傘在人行道悠閑地走著。

  路邊,店子的玻璃被陽光照耀得晶晶閃亮,她忍不住停下來向精品店的櫥窗看去。哇,好可愛的小擺設(shè)們,其中有一個綠色瓷質(zhì)的青蛙儲錢罐,兩只青蛙甜蜜蜜地笑著依偎在一起,母青蛙的頭上還有一只大大的紅色蝴蝶結(jié),呵呵,它們笑得太開心了,小米也跟著笑了起來,心情變得象陽光一樣燦爛。

  目光從青蛙儲錢罐上離開,她忽然睜大眼睛,櫥窗的右上方擺著一只布偶天使!

  白色的天使。

  身后一雙潔白的翅膀。

  那雙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質(zhì)做成,好像是水晶,薄如蟬翼,晶瑩剔透,有一種柔和的光澤。

  她怔怔望著櫥窗里純白的布偶天使。

  手指無意識地?fù)崦喜AВ讣夥路鹂梢酝高^玻璃輕輕觸到天使的那雙翅膀。

  布偶天使忽然被售貨小姐拿走了。

  小米急忙踮起腳尖從櫥窗外向店子里面看,只見售貨小姐將布偶天使裝進(jìn)一只精致的紙袋,微笑著交給一個背對著她穿白色襯衣的男生。

  她沮喪地嘆氣。

  手指還停留在剛才的位置,可是布偶天使已經(jīng)沒有了。她心底一陣空蕩蕩的失落感,隱約可以聽見玻璃門打開了,穿白襯衣的男生手拿紙袋走了出來。

  櫥窗的玻璃被夏日的陽光照得象鏡子一樣亮。

  小米面對著櫥窗。

  穿白襯衣男生的身影映照在鏡子般的玻璃櫥窗上。

  他右手拿著紙袋。

  他的襯衣潔白得仿佛有淡淡的光芒。

  他走到停在路邊一輛白色寶馬的旁邊,打開車門。

  他握一下手中的紙袋。

  他低頭微笑。

  他的微笑——

  在玻璃櫥窗——

  在小米的指尖——

  輕柔地——

  輕柔得象一道光芒——

  綻放……

  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寂靜。

  萬物失去了聲音。

  車輛和行人在街上來來往往。

  可是,靜得什么都聽不到。也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只有太陽穴的血管在“砰、砰、砰、砰”地響。

  突然間天地很大。

  而呆立櫥窗前的她很小很小。

  白色寶馬開動了,在喧鬧的街上,從她身邊緩緩駛過,離那櫥窗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就像那次在寂靜的山路中一般,從她身邊緩緩駛過。

  烈日下。

  小米慢慢轉(zhuǎn)過身。

  她的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蒼白得驚人。

  是——

  他嗎?

  是他,對不對?!

  白色寶馬漸漸消失在街的前方,漸漸被眾多的車輛湮沒。

  突然——

  小米朝著白色寶馬消失的方向奔跑!

  街上奔跑的聲音!

  行人們吃驚地紛紛回頭。

  只見一個女孩子拼命在人行道上奔跑,她的短發(fā)被風(fēng)吹亂,她的白色裙子被風(fēng)吹得飛揚(yáng)!

  她拼命擺動雙臂!

  她的臉跑得通紅!

  仿佛只是靠著本能,奔跑中她閃過前面一個一個的行人,呼呼凌厲的風(fēng)聲也使得行人們紛紛避讓。

  她跑得那么快!

  她跑在人行道的最外面,用所有的力氣去跑,她要追上那輛車,她要追上那輛車!

  翌——

  翌!是你嗎?

  是你嗎?翌!裴翌!!

  那是不是你——

  裴翌!

  風(fēng)狂亂地吹在臉上,她奔跑的腳步也開始狂亂,太陽照得大地白花花暈眩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

  “笛————”

  剎車聲鳴笛聲尖叫著響起。

  司機(jī)氣急敗壞地猛踩剎車從車窗探出頭,對那個狂跑在街中央的女孩子喊叫:“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想死也不要害死我!”

  車輛混亂成一片。

  小米呆呆地站在無數(shù)車輛中間,汗水將她的發(fā)絲狼狽地粘在臉上。她聽不見那司機(jī)在叫罵些什么,只是,在她的視線里,最后一點點的,一點點的白色寶馬的影子也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

  她呆呆地走回人行道上。

  盛夏的太陽依然酷熱,汗水將她的后背濕透,風(fēng)輕輕吹來,她一陣陣地冷。

  呆呆地走著。

  身邊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的行人,可是,統(tǒng)統(tǒng)都是陌生人,統(tǒng)統(tǒng)跟她沒有一點關(guān)系。

  她呆呆地站住,心中寂靜的空白。熱辣辣的陽光里,忽然她身子滑落,靠著音像店的櫥窗,就那樣坐在人行道的地磚上。抱住膝蓋,把腦袋放在雙腿的膝蓋上,她呆呆望著車來車往的街。

  然后——

  淚水流淌下她的臉頰。

  音像店的音箱里放出一首歌,在下午的街上輕輕飄蕩——

  “……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戀情人嗎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真的就是他嗎

  還有可能嗎

  這是命運(yùn)的寬容 還是

  另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

  下午時分的人行道,小米呆呆坐在音像店前的地上,一雙雙過往路人的腳,白色的裙子如失血的花瓣。

  她哭了。

  淚水瘋狂地在臉頰蔓延。

  “……

  如果這是最后的結(jié)局

  為何我還忘不了你

  時間改變了我們 告別了單純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xù) 失去才算是永恒

  懲罰我的認(rèn)真是我太過天真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為你等從一開始盼到現(xiàn)在

  也同樣落的不可能

  ……”

  喧鬧的街頭。

  在音像店的櫥窗前,在轟轟地響著音樂的兩個音箱之間,小米哭出了聲音。

  這一刻,她寧可讓全世界都聽見她在哭。

  如果全世界都能聽見她的哭泣,那么他也可以聽到對不對?

  眼淚浸痛了面頰。

  她放聲哭著。

“為什么哭呢?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事情嗎?”一縷柔和的聲音從哭泣的小米頭頂傳來。

  然后是一個輕輕蹲下的修長身影。

  一方潔白的手帕。

  手帕放到小米的手中,而那修長的身影就像樹蔭般為她遮住了烈烈陽光。

  這聲音……

  熟悉得恍若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窒息著——

  小米緩緩緩緩地——

  抬起頭。

  裴優(yōu)看到的是一張淚痕狼狽的臉,女孩子的臉已經(jīng)哭得微微紅腫,鼻子是腫腫的,眼眶也是腫腫的。

  當(dāng)他泊完車回來時,看見那個女孩子靠在音像店的櫥窗前哭。

  她哭得那么傷心,純白的裙子已被街面的地磚染上了污漬。她哭得毫無顧忌,哭得就像童話里迷失了的愛麗絲。

  她哭著抬起頭。

  眼睛里滿是星星亮亮的淚光。

  裴優(yōu)的心被“砰”地一撞,忽然間怔住,忘記了該說什么。就在這一刻,白裙子的女孩子突然震驚地睜大眼睛——

  “翌!”

  她抱住他,將他抱得緊緊的,仰起面孔,淚水從她的眼睛漫過面頰漫過下巴滴落在他的白襯衣上。

  “翌——!”

  她哭得哽咽,滿臉淚水,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千萬只火把齊齊在眼底燃燒。她哭著叫一個很奇怪的名字,雙臂緊緊抱著他,抱得那么緊,仿佛是在用整個生命擁抱他。

  裴優(yōu)怔住。

  他怔怔站在她雙臂的擁抱中,低頭望著她流淚的面容。晶瑩的淚水象一片片的星芒,星芒般的淚水浸透他的襯衣,浸入他的肌膚,滾燙滾燙。

  那天陽光燦爛。

  來來往往的路人都看向人行道中的他和她。

  男孩子看起來那么溫柔。

  女孩子哭得象個精靈。

  她和他擁抱在一起。

  風(fēng)輕輕吹。

  音樂輕輕在空氣中飄蕩。

  唯美清新的畫面。

  陽光就像千萬星星般在她和他身上閃耀。

  直到一個亞麻色頭發(fā)的男孩子驚愕地從人群中沖出來,怒吼:“喂!你們在干什么——?!”

欣欣酒店里。

  服務(wù)生們好奇地偷偷打量靠窗的那一桌客人。

  今年很流行白色嗎?

  一個男生俊雅斯文,他穿著白襯衣,柔和的微笑令許多女服務(wù)生目醉神迷。

  他的對面是一個亞麻色短發(fā)的男生,鼻翼有細(xì)細(xì)的鉆石,帥氣得炫目。亞麻男生也穿著白色襯衣,衣料上的暗紋優(yōu)雅精致,然而此刻的他抿緊嘴唇,面孔繃得緊緊,渾身籠罩著一種駭人的低氣壓。

  亞麻男生的身邊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她靠著落地玻璃窗,陽光將她包圍,面容看不大清楚,一頭細(xì)細(xì)絨絨的短發(fā)在跳躍的陽光中有令人憐愛的光芒。

  自從他們進(jìn)來后,彼此間沒有說話。

  氣氛古怪沉寂。

  “咳,”裴優(yōu)摸摸鼻子,微笑,試圖打破令人尷尬的僵局,“曜,還不快幫我們介紹。”

  尹堂曜手指僵硬,嘴唇略微蒼白。

  他忘不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小米滿面淚水擁抱裴優(yōu),她好像渾然忘記了一切般狂喜而絕望,這種神情他以前從沒有看到過。

  “曜!”

  裴優(yōu)見他冰冷沉默,不禁苦笑,知道這小子肯定還是在生悶氣。他轉(zhuǎn)向窗邊的小米,微笑說:

  “你好,你就是小米嗎?”

  小米怔怔望著他。

  她的目光里好像有一只出神的靈魂,徑自望著他,她的呼吸很輕,仿佛他是脆弱的泡沫,只要用力一呼吸就會破碎掉。

  尹堂曜瞪著小米,僵硬的手指在腿上握成拳,指骨隱隱青白。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要用這樣一副神情去凝視他最好的朋友!他恨不能搖碎她的肩膀逼她把目光收回來!

  她只能看他一個人!

  可是,她望向裴優(yōu)的目光那么專注出神。

  尹堂曜的身子漸漸僵冷。

  心臟“突”地抽痛,針扎般的疼痛慢慢擴(kuò)延到全身。

  裴優(yōu)微微皺眉,他低下頭,咳嗽一聲,拿起放在身邊的紙袋,重新抬起頭,淡笑說:

  “聽說你很喜歡天使,所以我買了這個送你,希望你喜歡。”

  小米打開紙袋。

  純白色的布偶天使,背后一雙翅膀晶瑩剔透。她的手指輕輕碰觸下那翅膀,涼涼的觸感,手指顫一下,好像忽然驚醒了一個夢。

  “謝謝。”

  她對裴優(yōu)輕聲說。

  “呵呵,你是曜喜歡的女孩子,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裴優(yōu)笑著看向面容冰冷的尹堂曜,“他這是第一次帶女孩子來見我呢。小米,雖然曜很多時候又別扭又蠻不講理,可是,其實他是個又可愛又單純的孩子。如果你生他的氣,讓他吃點苦頭就夠了,不要真的傷害到他啊。”

  “夠了!你閉嘴!”

  尹堂曜低吼,一拳砸上餐桌,悶響聲使得旁邊的服務(wù)生和客人們紛紛吃驚地望過來。

  裴優(yōu)摸摸鼻子,苦笑。

  小米被尹堂曜的怒聲驚醒,她驚慌地轉(zhuǎn)頭看他。他神情惱怒,嘴唇緊緊地抿著。望著他,她突然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和痛苦。

  ……

  “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趙曼低聲問。

  “因為我要給他幸福。”小米直視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給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讓他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

  這,好像是她不久前才說過的話,言尤在耳,而她帶給他的竟然是痛苦嗎?

  可是——

  她心亂如麻地看向那穿白襯衣的男生。他是誰,他究竟是誰,怎么會長得如此相似!是翌又重生了嗎?是他又回到她身邊了嗎?然而,他為什么好像根本不認(rèn)得她,好像才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怔怔看著他。

  不……

  不是……

  那微笑、那聲音、那神態(tài)……

  雖然像到了骨子里,可他仍舊不是。

  他不是翌。

  小米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裴優(yōu)鞠躬說:“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冒失了。”她知道,她剛才的舉動已經(jīng)傷害到了尹堂曜,也給他的朋友帶來了困擾。

  “你認(rèn)錯人了,是嗎?”

  “……是。”

  “呵呵,長得很相似嗎?”

  “……是。”她怔怔地說,“身材、相貌、聲音、神態(tài)……都很象。”甚至連喜歡摸鼻子的小動作也是一模一樣的,以前她總愛笑翌‘咦,你學(xué)楚留香摸鼻子學(xué)得還真蠻象的嘛’。

  裴優(yōu)笑著說:“說得我都想見見他了,真的那么相似啊。”

  “……他……已經(jīng)不在了……”

  小米輕輕吸一口氣,聲音很輕很輕。

  氣氛頓時又古怪起來。

  尹堂曜的嘴唇漸漸白得發(fā)紫。

  他身子僵冷,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小米。她的聲音那么輕,輕得就像大錘一樣重重砸上他的心,她聲音中所透出的感情讓他嫉妒得想要殺人!

  今天,他特意穿上了那件白襯衣,她說他穿上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白襯衣,可是,她卻沒有看他,連一眼也沒有看他。

  心臟處傳來愈來愈劇烈的疼痛。

  握緊拳,不去理會那欲將他撕裂的疼痛,就算痛死又怎么樣,她甚至不會再轉(zhuǎn)頭看他一眼。

  “對不起。”

  裴優(yōu)摸摸鼻子,苦笑說。

  “沒關(guān)系。”

  小米靜靜凝望著他。翌,你相信嗎,世上居然有跟你如此相似的人,應(yīng)該是你知道我太思念你了,才讓我可以再看見你吧。

  裴優(yōu)又看一眼對面氣息越來越冰冷的尹堂曜,心里默嘆口氣,對小米伸出右手,微笑著說:

  “那就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曜的朋友。”

  小米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好。”

  “希望以后可以經(jīng)常見到你,我叫裴優(yōu)。”

  玻璃窗外,太陽染上一抹血色。

  街上車來車往。

  酒店里人聲喧鬧。

  服務(wù)生走來走去地上菜。

  小米的腦袋轟轟作響,眼前一片白霧,她嘴唇顫抖:

  “你——你叫——”

  “我是裴優(yōu)。”他不知道又發(fā)生了什么,只感到她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眼睛里有令人心悸的震驚。

  “裴優(yōu)?!優(yōu)秀的優(yōu)嗎?!”

  電光火石間,她驚得戰(zhàn)栗,不是說裴優(yōu)很小就夭折了嗎?!怎么會……可是,一陣貫穿的悲傷,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早該想到才是,為什么會長得如此相似,為什么她會見到他,為什么她會坐在他的面前。翌,翌你沒有死對不對,你還一直在找他,你跟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他,你也看到了他對不對!

“是,是優(yōu)秀的優(yōu)。”

  “是你……”淚水又開始在她臉上流淌,她笑著,忍不住又哭著,“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嗎?”

  裴優(yōu)一頭霧水不知所以地問:“怎么?”

  “翌……”

  “誰?”

  “裴翌……”一時間,她變得語無倫次,唇邊滿是淚水的咸澀,應(yīng)該是要笑才對吧,可是,為什么臉上的只有淚水。“……你知道裴翌嗎?”

  “裴翌是誰?”這個名字跟他的好像,裴優(yōu)裴翌,加在一起正好是“優(yōu)異”的讀音。

  “不知道裴翌嗎?!”小米怔住,體內(nèi)忽然陣陣冰冷。“你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裴翌嗎?!”

  “他究竟是誰?我應(yīng)該知道他嗎?”

  她閉上眼睛。

  淚水緩緩流淌。

  翌……

  那個人竟然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你。

  裴優(yōu)心底驀然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皺眉,緊緊盯住她:“告訴我,裴翌是誰,為什么你覺得我應(yīng)該知道?”

  他握著她的手。

  他望著她。

  她亦流淚望著他。

  這世上,仿佛只有裴優(yōu)和小米兩個人,其他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多余的。

  尹堂曜“霍”地站起身,“咣當(dāng)”一腳踢翻自己的椅子!

  巨大的聲響使所有人望過來。

  他大步走向酒店門口,孤傲的背脊挺得筆直,一股攝人的煞氣令與他擦身而過的服務(wù)生和客人們不寒而栗。

  然而——

  沒有人看到他的嘴唇已經(jīng)痛得發(fā)紫。因為心臟的劇痛,他不可以再看下去聽下去,他不容許自己在她面前那么脆弱失措。

  ***  ***

  夜色降臨大地。

  因為暑期的緣故,楓園宿舍前面的山路顯得分外僻靜。路旁是茂密的樹木,每隔大約三十米有一盞高高的路燈,然而昏黃的燈光無法穿透郁郁茂盛的枝葉,路邊仍舊是寂靜的漆黑。

  山壁盛開的夾竹桃在黑夜里有種詭異的美。

  山路下是一個幽靜的山谷,里面滿是雜生的荒草和無人打理的樹木,夜風(fēng)從山谷中穿梭而來,聽起來竟象低泣的嗚咽。

  小米默默走在山路。

  路上,只有她孤單的身影。風(fēng)輕輕吹來,短發(fā)亂亂地打在眼睛上,昏黃的路燈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單薄發(fā)黃的梔子花瓣。

  她什么也無法去想。

  自從見到裴優(yōu)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頃刻間被炸成千萬碎片,腦子里一片空蕩蕩的空白。明明知道他不是,明明知道那只是長得很像的一個人,可是,她依然沒有辦法從那種震撼和震驚中清醒過來。

  她沉默地慢慢走著,經(jīng)過一盞路燈,路燈下似乎有一個高高的身影,然而她卻恍惚沒有看見,從那身影旁邊走了過去。

  “小米。”

  低沉的聲音。

  她怔住,慢慢轉(zhuǎn)身,望進(jìn)一雙漆黑的眼眸。路燈下,那人神態(tài)中有深沉的郁痛,他竟然是鄭浩揚(yáng)。

  “……你……沒有回家嗎?”

  小米站在鄭浩揚(yáng)面前,怔怔地問他。他是家中的獨子,父母十分寵愛,她以為他肯定一放假就要立時趕回去的。

  鄭浩揚(yáng)苦笑:“我一直都沒有走,就住在楓三,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你經(jīng)常都會遇到我。怎么,從來沒有注意過嗎?”

  “對不起。”她低聲說。

  他的眼中閃出深邃的光芒:“我聽錯了嗎?你竟然向我道歉。我以為你會罵我,讓我趕快走,離得你越遠(yuǎn)越好。”從小到大,她都討厭他,討厭他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很多時候他覺得,她或許希望世上根本沒有一個叫做鄭浩揚(yáng)的人。

  小米看著他,半晌,低聲說:“我今天很累。”說完,她起步繼續(xù)向楓五宿舍走去。

  “發(fā)生了什么?”

  鄭浩揚(yáng)擋到她面前,凝視她。

  “跟你沒有關(guān)系。”

  她低頭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里有沉痛:“我在這里等了你三個小時!什么叫做跟我沒有關(guān)系?在整個圣榆,跟你的過去唯一有關(guān)系的只有我而已!”

  “我說了跟你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沒有關(guān)系,未來沒有關(guān)系,過去也沒有一點關(guān)系!”小米壓抑著心底的煩亂,對他胡亂喊著。

  鄭浩揚(yáng)痛苦地握緊她:

  “小米!”

  她懊惱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努力平靜一下心情:“對不起,我心情很亂。”她把手從他的掌中抽走。

  “尹堂曜找過我。”

  “什么?”她吃驚地抬頭。

  “傍晚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告訴他以前的事情。” 鄭浩揚(yáng)對她說,“所以我在這里等你,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夜幕漆黑沒有星星。

  昏黃的燈光灑下。

  樹蔭將山路遮蔽得寂靜幽暗。

  小米怔怔望著鄭浩揚(yáng),風(fēng)將她的裙角輕輕揚(yáng)起,單薄的身子在夜色里仿佛不盈一握。

  “他找你?”

  她怔怔又問一遍。

  “是的,電話里尹堂曜的情緒好像很不穩(wěn)定,他‘命令’我把你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

  “你告訴他了嗎?”她剎那間不能呼吸。

  鄭浩揚(yáng)仔細(xì)打量她的表情,低聲說:“沒有。”他明白,如果他將小米來到圣榆的原因告訴了尹堂曜,那么,她就真的會恨他很久很久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他。

  她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

  “謝謝你。”

  “可是,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尹堂曜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不,”她使勁搖頭,嘴唇蒼白,“他不會知道的,只要我不告訴他,只要你不告訴他。”

  “你能瞞多久?”

  “能瞞多久是多久。”她眼神倔強(qiáng),有種不顧一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尹堂曜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他想知道你的過去,他甚至威脅說今晚就算殺了我也會逼我說出來!” 鄭浩揚(yáng)郁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米,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是瞞不住的!只要到清遠(yuǎn)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翌的事情!”

  她驚駭?shù)蒙碜咏┳ ?

  “小米,你醒一醒好不好?”鄭浩揚(yáng)搖晃她的肩膀,“他不是翌啊,即使他有翌的心臟,他也不是翌啊!”

  “他是。”

  她咬緊嘴唇。

  “不是!他是尹堂曜,他不是裴翌!”鄭浩揚(yáng)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低吼,漆黑的眼底有鷹的光芒。“拜托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的名字叫尹——堂——曜——!”

  “他是!他是!他是!”

  小米捂住耳朵拼命地喊,絕望地喊。

  “你難道瘋了嗎?真的瘋了嗎?!他有哪一點象翌!只不過是一顆心臟而已!如果翌的眼角膜也捐贈了呢?如果腎也捐贈了呢?如果骨髓也捐贈了?對,翌還獻(xiàn)過血對不對?你為什么不去找!看看誰在用翌的血!你為什么不去?!”鄭浩揚(yáng)忍無可忍,對她怒吼。

  “閉嘴——!”

  她用所有的力氣對他喊叫,聲音貫穿夜空,路邊的樹影婆娑作響。然后,她開始顫抖,顫抖著掙脫開他的雙手,顫抖著后退。

  寂靜的夜色里。

  她的身子顫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顫抖著后退一步。

  兩步。

  三步。

  夜風(fēng)吹來,山路邊樹木沙沙響。她臉色蒼白得驚人,聲音卻比夜風(fēng)還輕: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么辦?”

  鄭浩揚(yáng)震驚地望著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里有夜霧一般的凄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個人似乎隨時會消散在夜色里。

  “如果世上再沒有翌,那么,是不是空空蕩蕩地就只剩下了我?”

  聲音輕輕的。

  輕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fēng)中。

  “如果這個世上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我,那么,我要去哪里呢?”

  鄭浩揚(yáng)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傷疤,眼神禁不住黯淡下來。

  小米深深吸氣,然后,她臉上露出一個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會舍得只留下我一個人,他讓他的心臟陪著我。雖然他不在了,可是,他還陪著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輕輕顫抖,“浩揚(yáng),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性很壞,翌在的時候,我總是對他兇巴巴的,連果凍都不舍得多讓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會甘心就這樣走啊,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統(tǒng)統(tǒng)加倍地補(bǔ)償給他。”

  鄭浩揚(yáng)的心底痛成一片。

  應(yīng)該繼續(xù)罵醒她,讓她明白她的行為是多么的荒謬,多么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絞,終于不能夠再說下去。

  “……可是,如果當(dāng)尹堂曜知道你只是為了心臟……”

  “拜托你,浩揚(yáng)。”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訴尹堂曜,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會生氣,就會再也不理我。那樣,要怎么辦才好呢?”

  鄭浩揚(yáng)凝視她良久,眼眸比黑夜還要漆黑。

  “……好,我答應(yīng)你。”

  輕輕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臉上綻開,她在夜色里對他微笑:

  “謝謝。”

  這是第一次,鄭浩揚(yáng)看到她對自己如此微笑,以前這樣的笑容全部都是屬于翌的。她終于對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為什么仍是深沉的郁痛。

  夜色寂靜,路燈昏黃,夾竹桃開滿山壁,盛開的桃紅色在黑夜里詭異得艷麗。

路燈下。

  小米忽然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

  樹葉的動靜仿佛凌亂的心。

  她驚栗著向不遠(yuǎn)處漆黑的樹影望過去。

  夜風(fēng)從山谷中吹來。

  樹枝沙沙地響。

  一大片沙沙作響的樹影里,似乎有一個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里好像已經(jīng)很久很久,久遠(yuǎn)得就像有整個世紀(jì)。樹葉在他頭上輕輕搖曳,恍若觸手可及的噩夢。

  他僵立著。

  耳邊是靜靜的風(fēng)聲。

  靜得就像漆黑夜空中傳來的炸雷!

  樹葉狂亂地響。

  在濃黑的陰影里,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體內(nèi)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為自己會死去,可是心臟陣陣尖銳的抽痛卻讓他知道他還活著,這不是個噩夢,他聽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風(fēng)……

  在她和他之間輕輕吹過……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在漆黑的樹影中。

  她驚駭欲絕。

  他鼻翼的鉆石驟然閃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鄭浩揚(yáng)也不由怔住,他望了望身邊的小米,她驚立著,眼睛里滿是恐慌,又望了望樹影下孤絕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終究還是無法隱瞞啊。

  鄭浩揚(yáng)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著尹堂曜,她的眼睛里根本沒有他。

  眼底鷹般的鋒芒漸漸黯淡。

  就好像是一場戲,無論開始或是插曲或是結(jié)束都沒有他參與的余地。

  不知過了多久。

  鄭浩揚(yáng)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只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遙視而立。

  夜色如此寂靜。

  山路盡頭的楓五宿舍樓亮著星星散散的燈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點顫抖,樹葉在山路邊凌亂地響動,越走近他越感覺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氣。

  她咬緊嘴唇,顫聲說:

  “你……”

  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可是,黑暗里他冰冷陰寒的氣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墜。

  尹堂曜的白襯衣在深夜里仿佛脆弱的光芒,他并不說話,嘴唇抿得很緊,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體顫抖,深吸氣,又深吸氣:

  “你……都聽到了嗎?”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遠(yuǎn)都聽不到,是嗎?”

  “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個白癡,對不對?”夏夜的風(fēng)竟然寒冷如嚴(yán)冬,他的心陣陣寒冷的銳痛,就像被閃著寒芒的針一針一針地戳刺。他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像個白癡。

  小米喘不過氣,她的五臟六腑都在翻絞,她驚慌地想要辯解什么,張開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尹堂曜冷冷逼視她:

  “說啊,告訴我只是誤會,只是我聽錯了。”

  “……”

  “為什么不說話?”尹堂曜瞪著她,踏前幾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起來,“你不是想永遠(yuǎn)瞞著我嗎?來呀,快來欺騙我啊,繼續(xù)欺騙我啊,一輩子都欺騙我啊!你這個渾蛋——!!”

  小米哭了。

  淚水從她的面頰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著她如星芒般的淚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歡哭……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淚呢?……告訴我,這些淚都是為了誰?”

  小米的面頰被淚水浸濕。

  她顫抖地閉著眼睛。

  睫毛在淚水中濕亮濕亮。

  “我以為,你的淚水是因為我,所以我慌張失措得像個白癡,”尹堂曜的手指漸漸收緊,“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著搖頭,淚水狂亂地流淌。

  “對不起……”

  眼底是慌亂的歉疚和失措,她哭著說: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那么傷心,眼淚紛紛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臟就像被車輪狠狠碾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輕輕吸氣。

  背脊挺得筆直,他不讓自己的身子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對不起’?你有什么對不起我?你為我跑萬米,為我寫論文,為我找鉆石,為我復(fù)習(xí)功課,為我做長壽面,為我買白襯衣,你對我好得就像一個天使,你有什么對不起我?”

  小米痛哭,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魔。

  她別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訴自己她只是想要讓他開心讓他幸福,她純真善良得像個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話……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為了翌,為了能在翌的身邊,她從來沒有在乎過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兇、不在乎他的惡劣,因為她一點都沒有在乎過他。她以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么會去那樣地傷害別人!

  她傷害了他。

  即使在淚水中,即使在黑暗里,他眼底那強(qiáng)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時死去。

  為什么傷害了他,她的心也會那么痛,她應(yīng)該是一個魔鬼才對啊,為什么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換讓自己從未傷害到他!

  尹堂曜捏緊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響:“看到了嗎,我今天穿著你送的白襯衣。你說過,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為什么,你卻一眼也不看我?”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歉疚地哭著說:

  “對不起……”

  除了這句話,她好像什么都不再會說。

  “喜歡穿白襯衣的是那個叫‘裴翌’的家伙對不對?喜歡吃長壽面的也是他對不對?”尹堂曜心痛如絞,痛得身子顫抖起來,痛得手指甲也變成紫白色,“就是因為他,你才接近我對不對?!”

  小米心里更加難過,她失聲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心臟處的疼痛陣陣加劇,劇烈的疼痛漸漸擴(kuò)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臉色蒼白,嘴唇駭人的紫。

  “因為他的心臟嗎?”

  尹堂曜輕若無聞地說,身體的疼痛令他無法再捏緊她的臉,他垂下胳膊,輕輕抓起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歡他的心臟嗎?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驚縮手,淚流滿面說:

  “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

  尹堂曜緊緊抓著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過他的胸腔將他的心臟挖出來!

  “我給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來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歡它嗎?快把它拿走,是你心愛的東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錐心刻骨地痛哭:“對不起……我要怎么做,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不要這樣嚇我……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不要嚇我……”

  她哭得渾身顫抖。

  她知道錯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讓一切大錯特錯,可是,已經(jīng)傷害了他,她不知道該如何彌補(bǔ)這所有的錯!

  夜色幽靜。

  路燈昏黃。

  她臉上滿是淚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性犯了錯然后不知該如何收場的痛哭失聲的孩子。

  尹堂曜松開她。

  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視她,終于,輕輕抬起手,他的指尖冰涼,有點顫抖,他輕輕拭上她的淚水,溫?zé)岬臏I水,灼燙了他冰涼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臟痛得象要裂開。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來沒有遇到你……”

  最后再看她一眼。

  他轉(zhuǎn)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臟陣陣撕裂的劇痛,他痛得已經(jīng)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夢的烏云中,黑夜里他的臉蒼白如紙。

  痛,有什么關(guān)系?

  尹堂曜輕輕閉上眼睛。

  就算心臟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么關(guān)系?本就不是他的心臟,痛得死掉了,她傷心的也不會是因為他。

  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心臟炸開!

  眼前漆黑的眩暈……

  靜靜地……

  尹堂曜的身子靜靜地滑落,夜風(fēng)輕輕吹來,什么都聽不清楚。冰冷的地面,沙沙作響的樹木,風(fēng)穿過路下的山谷,似乎有她的驚呼從身后傳來,可是呼喊的內(nèi)容也聽不清楚……

  原來……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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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20:29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第十章
上午。

  仁愛醫(yī)院。

  病房的窗戶半開,細(xì)雨隨風(fēng)飄進(jìn)來,藍(lán)色的窗簾在夏日的雨中輕揚(yáng),空氣清爽沁涼。

  輸液管的透明液體靜靜流淌。

  一滴一滴。

  液體流淌進(jìn)尹堂曜的左腕。病床上,他穿著藍(lán)白條紋的病號服,靠著雪白的枕頭半倚而坐,面無表情地望向窗外,絲毫不理會護(hù)士讓他平躺下休息的聲音。

  雨,一直不停地下。

  尹堂曜望向窗外,他仿佛靜止了,一動不動。鼻翼的鉆石也消失了光芒,好似被抽離了靈魂般。

  裴優(yōu)坐在病床邊的沙發(fā)里,他望著尹堂曜很長時間,忍不住輕聲問: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尹堂曜倔強(qiáng)地沉默著。

  裴優(yōu)起身走到病床前,正視他:“告訴我好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你會忽然病倒?任院長說幸虧送院及時,否則……”

  液體靜靜流進(jìn)尹堂曜的左腕。

  尹堂曜嘴唇蒼白。

  倔強(qiáng)的神情中有種令人心驚的脆弱。

  “尹阿姨昨晚整整一夜沒有合眼守在你的床邊,雖然她沒有說話,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很擔(dān)心你。”裴優(yōu)坐到他的病床邊,對他說,“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告訴你母親,可是,你可以告訴我啊。從小到大,我們彼此之間都是最可以信任的,不是嗎?”

  裴優(yōu)拍拍他的肩膀。

  唇邊的笑容和煦。

  慢慢地——

  尹堂曜轉(zhuǎn)過頭,他的聲音有些干啞:“把心臟捐贈給我的那個人,名字……是不是叫做裴翌?”

  “裴翌……”

  裴優(yōu)一怔,上次從小米口中也聽到過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聽到這個名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撞一下他的胸口。

  “是他嗎?”

  “我不清楚。” 曜做換心手術(shù)的時候他還沒有本科畢業(yè),雖說他現(xiàn)在跟著任院長作研究生,但是關(guān)于那次手術(shù)的情況任院長幾乎從沒有提起來過。

  “優(yōu),幫我查出來。”尹堂曜悶聲說。

裴優(yōu)摸摸鼻子,打量他:“怎么,跟你這次生病有關(guān)系嗎?裴翌……到底是什么人?”

  尹堂曜眼底驟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緊。他的神情令得裴優(yōu)一驚,心里隱隱不安,沒有再問下去。

  “好,我去查一下,等查出來告訴你。”

  裴優(yōu)微笑著說。

  病房里又開始寂靜。

  只有細(xì)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你——是跟小米吵架了嗎?”裴優(yōu)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問出來。應(yīng)該是愛情吧,只有愛情能夠讓曜前幾天還幸福得仿佛在云端,一夜之間又痛苦得仿佛墜入地獄。

  尹堂曜面無表情,嘴唇卻似乎更加蒼白了些。

  “她現(xiàn)在就在外面。”

  裴優(yōu)皺眉,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和她化解問題。

  “昨晚是小米把你送進(jìn)醫(yī)院,你被搶救的時候,她一直在哭。情況穩(wěn)定下來以后,她卻一直守在病房外面,不吃不喝也不睡,只是坐在長椅上流淚。我讓她進(jìn)來看你,她也只是搖頭,說你見了她會生氣。”

  他從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有那么多的淚水。

  她靜靜地哭,不想被人看見,把腦袋埋進(jìn)膝蓋里。可是,每當(dāng)他出去,看到她蜷縮在一起的背影微微抽動,他知道她仍在哭,淚水仿佛星芒般透過她的身體晶瑩在空中。

  裴優(yōu)凝視病床上表情卻漸漸冷漠起來的尹堂曜:

  “你要見她嗎?”

窗外,細(xì)雨敲打樹葉。

  透明的雨。

  樹葉新綠新綠。

  尹堂曜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獨倔強(qiáng),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聲音冷漠如冰:

  “告訴她,一個月早已到期。”

  病房外。

  小米坐在長椅上,她怔怔抬起頭,望著身前的裴優(yōu),眼睛紅腫得象核桃一樣,臉上滿是臟兮兮的淚痕。

  “一個月早已到期?”

  她啞聲重復(fù),然后苦笑。是了,她明白尹堂曜意思,他不喜歡她,只是因為從噴泉池找到鉆石才應(yīng)允她交往一個月而已。到期了,自然就分手了,他和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關(guān)系了。

  是這樣嗎?

  可是,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象是裂開了一個黑洞,黑洞不斷擴(kuò)大,不斷旋轉(zhuǎn)咆哮著要將她撕扯進(jìn)無盡的懺悔和自責(zé)中。她咬緊嘴唇,拼命想要告訴自己是那樣的!尹堂曜并不喜歡她!所以她沒有真正傷害到他!然而,她怎樣也無法忘記夜晚的樹影下他脆弱痛苦的眼神和白得發(fā)紫的嘴唇……

  她是罪人……

  是她的自私傷害到了尹堂曜。

小米嘴唇慘白,身子顫抖得有些搖搖欲墜。當(dāng)她終于體會到自己已經(jīng)做下的是多么殘忍的事情時,這一刻,她忽然再沒有勇氣。她想逃,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

  她努力對裴優(yōu)綻開蒼白而虛弱的笑容,慌張地對他鞠躬,有些語無倫次:“那就好……我走了……如果他有什么……請你……不……我……對不起……”

  她仿佛闖禍后失去了方寸的孩童,這一刻只想奪路而逃!

  “等一下!”

  裴優(yōu)見她神色傷痛而慌張地準(zhǔn)備離開,不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喊住她。

  她驚慌地抬頭看向他。

  他快步走進(jìn)旁邊的醫(yī)護(hù)休息室,手里拿著一把傘出來,遞給她,微笑:“外面在下雨。”

  “……謝謝。”她怔怔握住傘。

  “還有……”有些猶豫,然而好奇心終于讓裴優(yōu)問了出來,“上次你說到‘裴翌’……”

  小米身子陡然巨震!

  “‘裴翌’是誰?是我應(yīng)該認(rèn)識的人嗎?”他仔細(xì)看著她。

  她全身的血液向耳膜沖去,轟轟作響,外面的雨靜靜地落下,恍若有轟轟的雷聲。

  裴優(yōu)問:“他究竟是誰?”

  她空白地站在那里,面對他的這個問題。嘴巴微微張開,她覺得有些荒謬,荒謬到想笑。翌,他居然問你是誰,他問我,你是他應(yīng)該認(rèn)識的人嗎……

  然而,她終究沒有笑出來,一陣悲涼象刀子般從她心底劃過。還有什么意義呢?讓他知道了,也只會難過和傷心吧。

  又做錯了啊。

  不應(yīng)該在他面前提起你才對吧。

  翌,為什么,自從你不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錯誤的呢?

  “如果從來沒有聽說過他,那么,就把這個名字忘掉吧。”她臉上有難以形容的悲傷。

  然后——

  她順著走廊漸漸走遠(yuǎn),漸漸消失在細(xì)細(xì)的雨霧中。清冷的雨,她沒有撐起手中的那把傘,雨絲將她單薄的身影籠罩,淡得如一團(tuán)看不清楚的霧。

裴優(yōu)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的背影,心里一種奇異的感覺,長久地?zé)o法散去。

雨一連下了五天。

  整日整夜地下,有時是傾盆大雨,有時是細(xì)雨淅瀝。雨不分晝夜地下著,嘩啦啦地下著,樹葉被沖刷得再沒有絲毫灰塵,整個世界仿佛白蒙蒙的霧氣。

  小米常常站在宿舍窗邊,望著雨霧中的東湖發(fā)呆。其實東湖在雨中早已看不清楚,只有隱約的白色,和天空連成一片。

  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腦子也是白茫茫的混沌。什么也無法去想,什么也想不明白,沒有了方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似乎一切也都沒有了意義。她只知道,每次只要試圖去思考些什么,心底就會被揪得生生作痛。

  雨意清寒。

  透明的雨絲漫無邊際地飄蕩。

  仿佛一夜之間,夏天的熱烈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秋天靜悄悄地走了過來,沁骨的涼意讓萬物忽然變得那樣安靜。

  直到有一天晚上,成阿姨忽然暈倒在值班室,成媛和小米驚慌地將她送進(jìn)醫(yī)院。

  成阿姨住院了。

  醫(yī)生大約是對成媛說了些什么,雖然她照顧成阿姨的時候表現(xiàn)得好像若無其事十分鎮(zhèn)靜,但是小米卻總是敏感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半夜的時候,她隱約可以聽到成媛埋在枕頭里的低泣聲。

  然而,成媛什么都不肯對她說。

  小米也不再勉強(qiáng)成媛,她只想盡力幫忙照顧成阿姨就好了。每天在醫(yī)院里,跑前跑后照顧成阿姨的日子雖然忙碌而擔(dān)憂,可是,她卻也再沒有時間去想原本那些紛擾的問題。

  也是仁愛醫(yī)院,尹堂曜早已經(jīng)出院了。每當(dāng)經(jīng)過那日他所在的病房,小米總是會突然失神,然后匆匆逃走。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好嗎?

  不……

  他還在恨她吧,他一定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她了……

她恨不得讓自己變成一只鴕鳥,只要把腦袋埋進(jìn)沙土里,裝作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當(dāng)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小米長時間地守候著病床上的成阿姨,聽她慈祥的笑聲,聽她講述自己以往的經(jīng)歷,聽她睡著時平緩的呼吸。不知為什么,只要在成阿姨身邊,她的心就可以慢慢平靜下來。

  這天。

  成阿姨靜靜地睡著了。

  小米拿著保溫飯盒,躡手躡腳地退出病房,輕輕關(guān)上病房的門。明天熬些小米粥過來好了,里面放些蓮子和百合,希望成阿姨應(yīng)該能夠多喝兩口。

  她邊走邊想。

  忽然——

  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頭,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人竟然是裴優(yōu)。他穿著雪白的醫(yī)生制服,身材修長俊雅。

  “你好。”

  他對她微笑。

  小米將成阿姨住院的情況告訴了他。他安慰她不要太過擔(dān)心,并且拿出紙筆記下成阿姨的病房號。見到他,小米莫名地安心了許多,仿佛他的笑容里有一種可以信任的東西。

  話已經(jīng)說完了,裴優(yōu)仍舊凝視著小米,唇邊的微笑漸漸擴(kuò)大成一種喜悅。

  “怎么?”

  她忍不住問。

  “……我知道裴翌是誰了。”他的目光中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醫(yī)院的走廊里人們來來往往。

  繁雜的腳步聲。

  壓低的說話聲。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炸雷在腦袋里轟轟作響,小米什么也看不見,聽不清楚,她的身子劇烈顫抖,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緊,然后狠狠地撕扯。

  裴優(yōu)笑著輕聲問:

  “他現(xiàn)在哪里?”

  在哪里……

  她的眼底漸漸浮起空洞的白霧,空洞地望著裴優(yōu),心中一片轟然。

  “我……可以見他嗎?”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得有點孩子氣,又有點緊張,“才知道我竟然有個弟弟,而且是孿生的弟弟,真的是……呵呵……我可以見他嗎?啊,父親也很想見他……”

  ***  ***
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子穿著白色的襯衣,他站在濃密的法國梧桐樹下,陽光透過樹蔭篩下斑駁的光影。他右臂輕摟著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細(xì)絨絨的短發(fā),對著鏡頭做出可愛的鬼臉。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她,靜靜微笑,眼底柔和的笑意仿佛可以沁過時空一直沁到人的心尖。

  裴家的客廳。

  一張長沙發(fā)里坐著裴優(yōu)和小米,對面的單人沙發(fā)里坐的是裴優(yōu)的父親裴振華。他大約五十多歲,面容儒雅,兩鬢有些華發(fā),他凝神望著照片里的男孩子,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他將照片輕輕放在桌上,閉上眼睛,頭輕輕靠著沙發(fā)背。

  裴優(yōu)拿起這張原本珍藏在小米錢夾中的照片。他屏息凝視照片里那個男孩子,手指不由自主輕輕碰觸他的面容。知道是他的弟弟,知道是孿生,卻不曾想到是如此相似。就好像是另一個自己,同一時間,在遙遠(yuǎn)陌生的地方呼吸并生活著。

  “他和媽媽……都已經(jīng)死了嗎?”

  裴優(yōu)的手指有些顫抖,他將照片捏得更緊些,照片里的男孩子陽光般對著他微笑。

  “是。”

  她咬住嘴唇,聲音輕輕回蕩在客廳。

  “怎么死的?”

  “裴媽媽是因為生病,翌是意外事故。”

  “什么病?什么意外事故?”裴優(yōu)急忙連聲追問。

  “有區(qū)別嗎?”小米靜靜吸氣,聲音很淡,“不是一直都以為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嗎?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裴優(yōu)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體漸漸冷卻,全身的血液在經(jīng)歷了沸騰之后墜入的是徹骨的冰窖。

  裴振華沉默良久,低聲說:

  “我以為,小翌的母親不會告訴他我的存在。”

  小米深吸一口氣,她盯緊那個叫裴振華的男人,五臟六腑滿是復(fù)雜的感情。他就是翌的父親,翌從來沒有見過但是一直銘刻在心底的父親啊。

  “是。裴媽媽從小告訴翌,您很早就過世了。”

  裴振華揉一揉眉心,嘆息著說:“我知道她會這樣做。”她恨他,她對他的恨意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記得最后一次見到她,她眼中滿是尖銳的恨意,略帶瘋狂地對他喊,她永遠(yuǎn)不會原諒他,對她和她要帶走的兒子來說,他是個卑劣得已經(jīng)死去的人。她要他永遠(yuǎn)不再打擾她,永遠(yuǎn)不要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她恨他。

  她也應(yīng)該恨他。

  他以為自己對那個女人的暗戀是個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秘密。他把這份感情埋藏得很深,就像一壇埋在地底的陳酒,看不到也聞不到。為了不露出任何痕跡,他甚至也娶妻生子,在外人看來他和妻子相敬相愛。但是,妻子終究發(fā)現(xiàn)了,她傷心、痛哭、爭吵、哀求,他也試圖努力把感情從那個女人那里收回來。

  然而,他做不到。

  對那個女人的暗戀仿佛深入到他的骨髓,縱然他的生命逝去,這份愛也難以消散。

  他對不起自己的妻子。

  由于歉疚,由于不想影響妻子以后平靜的生活,由于沒有面目再面對她,所以他沒有再去打擾她。直到現(xiàn)在,他仍不想說出內(nèi)心最深重的秘密,也怕小優(yōu)知道母親不肯見自己而難過。他沒有告訴小優(yōu)關(guān)于小翌的事情,默認(rèn)他們的母親已經(jīng)離世了。

  裴優(yōu)第一次聽父親這樣講起以前的往事。

  他驚怔地望向父親。

  淡淡的苦澀在唇角蔓延,小米低下頭,她不想要對翌的父親失禮,可是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是那么冰冷僵硬。

  “所以,對于翌,您就當(dāng)作自己已經(jīng)過世了,對嗎?”

  裴振華忽然衰老得像個老人。

  “可是,我見過您,”小米努力對翌的父親微笑,笑容略微帶些顫抖,“翌一直把您的照片放在床頭柜上。應(yīng)該是您二十年前的照片吧,背景是一片足球場,您穿著運(yùn)動服,看起來帥極了。”

  她淡淡笑著:

  “您放心,翌很堅強(qiáng),他生活得很好。上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些壞孩子們常常嘲笑翌沒有爸爸。他們圍攻翌,說翌是可憐蟲,說是因為翌討厭所以爸爸才不要他死掉了。翌跟他們打架,被記了很多大過小過,身上也經(jīng)常被打得流血。有一次,我扶著鼻青臉腫剛打完架的翌回家,他哭著問裴媽媽,是不是因為他討厭,所以爸爸才死的。裴媽媽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裴振華身子一顫。

  小米笑了笑,繼續(xù)說:

  “從那以后,他再沒有問起過關(guān)于您的事情,他開始很用功地學(xué)習(xí)。翌的功課很好,所有的考試他都是第一名,呵,他并不是天才啊,有時候看書也要看到夜里很晚。他的體育很好,足球踢得很棒,是場上的中鋒,曾經(jīng)代表清遠(yuǎn)踢進(jìn)過大學(xué)聯(lián)賽的決賽。他對人也很好,所有的老師、同學(xué)、鄰居都很喜歡很喜歡他。您的照片就擺放在他的床頭柜,每天睡覺前他都會告訴您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完美優(yōu)秀得就像一個天使,他說,雖然您不在了,可是他還是要成為您最值得驕傲的兒子。”

  “小米!”

  裴優(yōu)不忍心看到父親如此傷神,想要阻止她再說下去。

  白色的裙子,單薄的肩膀,細(xì)絨絨的短發(fā),小米靜靜坐在沙發(fā)里,靜靜凝望著裴振華,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裴優(yōu)的聲音,黑白分明的雙眼里漸漸涌上霧氣:

  “您知道嗎?翌很愛您……”

  “您可以只來見翌啊,為什么不來看一看他呢?”她輕輕說,沒有哭,只有一點淚水濕潤的聲音,“如果他可以見到您,見到他的父親,您知道他會多么開心嗎?”

  …………

  ……

房間里很靜。

  他拿起桌上的鏡框,里面有母親的照片。他用柔軟的布細(xì)心地去擦拭鏡框上的玻璃,像是擔(dān)心會透過玻璃擦壞母親的照片。

  她靜靜坐在他身邊,什么都不敢說。

  裴媽媽去世有一個月了,他只有這一個親人,今后沒有了母親,要怎么辦才好呢?

  “小米……”

  “嗯?”

  “我想回去看一看……”

  “回去?去哪里?”

  “我想回到父親和哥哥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去那里看一看。”他凝望鏡框里母親的面容,“母親生前很不喜歡提到他們的事情,也不允許我回到故鄉(xiāng)。可是,我真的很想到那里看一看父親和哥哥。母親如今應(yīng)該會原諒我吧。”

  “你的父親和哥哥不是已經(jīng)……”她小心翼翼地說,努力避開會使他傷心的字眼。

  她聽他說起過。

  他的父親和哥哥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可能當(dāng)時他太小,對他們沒有一點記憶。他家里有一些發(fā)黃的舊照片,父親很帥,哥哥是嬰兒的模樣,胖嘟嘟得跟他長得一樣可愛。他叫翌,他的哥哥叫優(yōu),應(yīng)該是“優(yōu)異”的意思吧。如果他的哥哥還活著,不曉得會是多么優(yōu)秀的一對雙生子。

  “雖然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那里應(yīng)該還會有他們的氣息吧。”

  他的眼底有著向往。

  “畢竟他們是生在那里葬在那里,泥土和空氣里會有一些他們的氣息。我想,他們也會想要看一看我吧……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她咬住嘴唇,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父親和哥哥會喜歡我嗎?”他忽然有些緊張,摸摸鼻子,“萬一他們不喜歡我,那……”

  她霍地睜大眼睛,趴到他面前左看右看。

  “天哪!”

  她驚呼,兩眼閃亮。

  “怎么?”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完美的人呢?學(xué)業(yè)優(yōu)秀,人品優(yōu)秀,完美得就像天使一樣!而且,最難得是他還無比謙遜,居然還擔(dān)心有人會不喜歡他……哎呀……”

  “你啊……”他笑起來,將動作夸張搞笑的她摟進(jìn)懷里。

  “翌,你真的想去嗎?”

  “嗯。”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她把腦袋偎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身,笑容可愛。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行。如果只有你一個人,你會覺得孤單的。”她搖搖頭,“我說過了,往后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如果去到他的故鄉(xiāng),沒有親人,只有陌生的氣息,翌一定會難過的吧。雖然她很笨,不太會安慰人,可是,她會努力讓他開心起來的。

  他抱住她。

  房間里很安靜,鏡框里的裴媽媽默默看著他和她,眼底仿佛有一種復(fù)雜的神色。

  “小米……”

  “……?”

  “父親和哥哥一定也會很喜歡你的。”她清新的體香在他鼻間,他抱緊她,期待冥冥中的他們可以見到自己心愛的這個女孩子。

  “呵呵,那你要告訴他們,我很可愛哦。”

  “好。”

  “翌,我也會喜歡他們的。”

  他吻上她短發(fā)的頭頂。

  她笑呵呵地說:“因為我那么那么喜歡你啊,所以只要是你的親人,我統(tǒng)統(tǒng)全都喜歡!”

  ……

  …………

  終于見到他們了。


可是,為什么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呢?翌,你在難過嗎?他傷到了你的心,是不是?……

  一切都已經(jīng)太晚了……

  如果你還在,我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地瞪著你的父親,要他向你道歉,要他把所有的愛加倍地補(bǔ)償給你。

  可是——

  如今還有什么意義呢?

  小米咬緊嘴唇,慢慢地將翌的照片放回錢夾。不管怎樣,還是見到他們了對不對?他們生活得似乎很好,沒有什么需要擔(dān)憂的事情。也許,只是我們的到來打擾了他們平靜的生活吧。

  她站起身,對沙發(fā)中的裴振華鞠躬說:

  “我告辭了。”

  裴振華長長嘆一口氣,忽然間衰老得就如一個老人:“我是很不負(fù)責(zé)任的父親。你恨我,是嗎?”

  寬敞明亮的客廳中。

  四寂無聲。

  小米靜默地站立著,久久望著裴振華,久到甚至裴優(yōu)認(rèn)為她會拒絕回答轉(zhuǎn)身就那樣離開。

  “是的,我恨你。”

  她終于靜靜地說,有一種淡淡的悲傷仿佛冰層下靜靜流淌的水。

  “……對于您來說很簡單的事情,可以帶給翌那么多的幸福,您卻不去做。”

  裴振華握緊沙發(fā)扶手。

  “可是,我不能夠恨您。”小米深深吸氣,苦澀地說,“因為翌愛您。無論您做了什么樣的事情,我知道翌都會原諒您。他會暗自傷心,會偷偷難過,但是您是他的父親,所以他愛您,永遠(yuǎn)也不會恨您。那么,我有什么資格來恨您呢?”

  又靜了一會兒。

  她靜靜地對裴振華深深鞠躬:

  “只是拜托您。請記得,您曾經(jīng)有過一個兒子,非常優(yōu)秀出色的兒子。雖然您沒有見過他,但是——請不要忘記他。”

  ***  ***

  小米走出了裴家。

  夏日的山風(fēng)吹向她的身后,花園里開滿馥郁芬芳的鮮花,陽光中那座裴家白色的別墅仿佛遺世獨立的城堡。

  城堡里有很多的故事吧。

  而那些逝去的人們會找回到這里嗎?

  走出裴家花園,小米抬頭,看到了山路對面那座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別墅。

  那是尹堂曜的家。

  就在不久前,她還抱著幾大袋東西興沖沖地走進(jìn)那里,為尹堂曜慶祝生日。

  好像已經(jīng)過了好久好久……

  雖然一切近在眼前,但遙遠(yuǎn)得好像已經(jīng)永遠(yuǎn)逝去了。

  小米握緊手指,心底忽然一陣揪痛。她慌亂地把目光從尹堂曜家的別墅移開,轉(zhuǎn)身走向山路。

  茂密的樹葉灑下樹蔭,筆直寬闊的山路。跟往日一樣,這片位于山腰深處的別墅住宅區(qū)十分幽靜,沒有行人,車輛也很少。

  這時——

  一輛鮮紅的法拉利敞蓬跑車囂張地出現(xiàn)在路的盡頭,陽光將車身映照得閃亮,車速極快,可以聽到引擎低沉優(yōu)美的咆哮。

  法拉利疾風(fēng)般駛來。

  車內(nèi)音樂極大聲地喧鬧飄揚(yáng)在夏風(fēng)中,里面坐著一男一女。女孩子穿著桃紅色吊帶裙,長發(fā)用桃紅色發(fā)帶束著,妖嬈而清純。男孩子穿著黑色緊身T恤,嘴里嚼著口香糖,神態(tài)帥氣傲慢,鼻翼炫目的鉆石光芒令他看起來更多幾分邪氣。

  小米頓時驚惶失措。

  她沒有想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忽然見到了他。

  敞蓬跑車?yán)铩?

  那露隨著音樂搖擺著身體,盡情地放聲歌唱喊叫。尹堂曜似笑非笑地開車,唇角勾出冷漠的笑意。

  電光火石間——

  小米飛快地躲藏到一棵大樹身后,緊緊閉上眼睛,手指抓緊樹干,不敢呼吸。不,她不要看到他,她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法拉利呼嘯著從樹旁開過去。

  灰塵揚(yáng)起。

  陽光中,灰塵顆粒輕悠悠地飄蕩。

  樹后一襲白色裙子單薄得恍若透明,那短發(fā)的女孩子緊緊閉著眼睛躲藏著。

  法拉利跑車飛馳而過的剎那。

  那露縱情笑著依偎在尹堂曜肩膀上,引擎低聲咆哮,喧鬧的音樂彌漫在空氣里。

  山路又變得空空蕩蕩。

小米怔怔從大樹后面走了出來,她低下頭,不敢回頭去看那輛跑車消失的影子,只是怔怔望著自己的腳尖,怔怔地繼續(xù)走。

  突然!

  身后一陣尖銳刺耳的倒車聲!

  小米大驚回頭——

  只見鮮紅的法拉利飛一般倒著開了回來!咆哮的引擎象豹子的嘶吼!狂熱的搖滾樂讓夏風(fēng)充滿窒息般的氣氛!

  尖銳的剎車聲!

  鮮紅的法拉利擋在小米的身前!

  透過明晃晃的擋風(fēng)玻璃,尹堂曜冷冷瞇著眼,眼底幽黑,冷冷地打量驚怔中的小米。他懶洋洋地倚靠著真皮車座,懶洋洋地將雙條長腿翹起搭在方向盤旁邊,唇角勾出嘲弄的冷笑。

  “嗨,好久不見啊。”

  那聲音如此的滿不在乎放蕩不羈。

  小米呆呆站在路邊,尹堂曜冷漠地坐在敞蓬跑車?yán)铮谋蹚澙锸菋舌撂鹈赖哪锹丁?

  時間仿佛凝固了。

  ………

  ……

  那一夜……

  ……

心臟處的疼痛陣陣加劇,劇烈的疼痛漸漸擴(kuò)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臉色蒼白,嘴唇駭人的紫。

  “因為他的心臟嗎?”

  尹堂曜輕若無聞地說,身體的疼痛令他無法再捏緊她的臉,他垂下胳膊,輕輕抓起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歡他的心臟嗎?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

  尹堂曜緊緊抓著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過他的胸腔將他的心臟挖出來。

  “我給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來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歡它嗎?快把它拿走,是你心愛的東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

  尹堂曜松開她。

  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視她,終于,輕輕抬起手,他的指尖冰涼,有點顫抖,他輕輕拭上她的淚水,溫?zé)岬臏I水,灼燙了他冰涼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臟痛得象要裂開。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來沒有遇到你……”

  ……

  …………

 鮮紅的法拉利。

  那露嬌滴滴地把頭倚在尹堂曜的肩上:“曜,天氣好熱啊,我們快點回家了好不好。”瞟一眼路邊身體僵硬的小米,她輕蔑地說,“跟她打什么招呼啊,不要臉的女人,整天只知道追著你死纏爛打。”

  尹堂曜勾出邪肆的笑。

  他扳起那露的下巴,在她的雙唇用力印下一個吻。那露嬌呼,用粉拳輕捶他的胸膛。一吻結(jié)束,尹堂曜慢悠悠自那露的粉唇間抬頭。他看向小米,眼神冰冷:

  “為什么來這里?”

  小米僵硬地呆立著。

  他挑起眉毛,嚼著口香糖:“你果然不知羞恥對不對?一個月的交往期限早已過期,我記得已經(jīng)告訴過你。”

  她依舊呆呆地站在路旁,肌膚漸漸變得蒼白。

  “你以為我會被你傷害嗎?哈,你算什么東西!”他瞪著她,將口香糖吐到路邊。

  她呆得像個斷了線的木偶,所有的表情和靈魂都忘記了。

  陽光下。

  小米的短發(fā)有細(xì)細(xì)絨絨的光澤。

  夏風(fēng)吹過,她站在那里,耳邊是靜謐的風(fēng)聲,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他冷漠的面容,卻聽不到他在說些什么。

  他竟然變得如此浪蕩不羈。

  心底的洞越撕越大,烏溜溜淌著罪 惡與歉疚的膿血。

  “又是這副表情,看起來真是楚楚可憐。”尹堂曜冷笑,他挑眉,低頭對仍在撒嬌的那露說,“拜托學(xué)著點,她那張可憐的臉比你這副又蠢又笨的樣子有趣多了!”

  那露驚愕地張大嘴巴,樣子看起來果然極其蠢笨。

  小米咬住嘴唇,血液一點一點凝固變涼。望著他,她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道究竟應(yīng)該說什么才是合適的。她想要離開,然而兩條腿仿佛定在了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天地之大,她只想要逃!

  卻不知該逃到哪里才合適……

  車內(nèi),尹堂曜的眼神益發(fā)冰冷,他手指抽緊,那露連聲呻吟呼痛。然而他的視線里只有默不作聲的小米,她的沉默徹底惹怒了他!

  于是——

  他渾身煞氣地從 法 拉利里翻身出來。

  走到小米面前,他斜睨她,輕佻地伸手摸摸她的面頰:“怎么,想來繼續(xù)試試我還是不是白癡?還會不會繼續(xù)被你耍著玩?”


小米臉色蒼白,終于擠出一句話:

  “……對不起。”

  他捏緊她的面頰,低聲笑,眼睛里閃出尖銳的恨意:

  “我很好奇,接下來你會怎么做呢?想要再次騙得我的原諒,對不對?是不是會整日整夜守在我家門口,假惺惺地不吃不喝,最好再天降大雨淋得渾身濕透,幻想昏死過去的那一刻我會原諒你?”

  她屏息凝視他。

  “你會嗎?”

  他邪惡地壓低聲音:“如果我會呢?”

  “好。我可以做到。”

  是她犯的錯,如果只有這樣可以使他原諒,使他可以覺得快樂一點,那就這樣好了。

  “可是……”尹堂曜的笑容漸漸變得冷酷而殘忍,“我一看見你就覺得惡心,你還沒有餓暈病倒,我反而先惡心吐死了,那可怎么辦?”

  “你——”

  雖然知道他不會原諒她,可是,聽到他嘴里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還是抑制不住感到全身一陣陣發(fā)冷。

  “你真的這么討厭我嗎?”

  牙齒咬緊嘴唇,血的腥味令她的身子陣陣顫抖。

  鼻翼閃出鉆石細(xì)碎的光芒。

  尹堂曜冰冷地打量她。

  突然——

  他俯身吻上她流血的唇!

  “不……”

  剛剛吻過那露的雙唇又吻上了她的唇,淡淡的,有一點唇膏的香氣,混著鮮血的腥氣,他性感而緩慢地吻著她的唇。

  “我不討厭你……”

  他吻著她說。

  小米驚得傻掉了!她想往后退,但他緊緊箍住她的后腦,絲毫動彈不得。

  尹堂曜的臉距離她那樣近,只有一雙睫毛的距離,他似乎瘦了些,鼻翼淡淡的鉆石光芒映得他眼底冰冷幽黑,嘴唇卻有些蒼白,在這幽黑與蒼白之中,他竟然有種驚心動魄的俊美。

  他輕輕離開她的雙唇,到她的耳邊壓低聲音冰冷地說:

  “……我、厭、惡、你。”

  她的面容剎時雪一般蒼白,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凍,只有睫毛微微的顫動才證明她還活著。

  尹堂曜肆意地品嘗著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那樣明顯,以至于沒有人可以忽略;也只有她此刻強(qiáng)烈的痛苦,可以讓他絞痛撕裂的心不再痛得那般難以忍受。

  她……

  還在乎他嗎?

  她的痛,是僅僅因為那顆心臟,還是因為他?

  原來他還可以令她痛嗎?

  她此刻的痛是因為他,對不對?

  山路邊。

  尹堂曜緊緊逼視面前的小米。

  她面容蒼白身體顫抖,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暈厥。

  他嘴唇抿得很緊,神態(tài)倔強(qiáng)而冷酷,就像不顧一切的脆弱的孩子。

  那露呆在跑車內(nèi)不敢說話,她可以看出此刻的尹堂曜是危險的,如果惹惱他,后果將會難以想象。

  夏風(fēng)輕輕吹過。

  山路兩邊樹蔭濃密。

  一輛白色寶馬安靜地開過來,停在尹堂曜和小米身旁。車門打開,裴優(yōu)走了出來。他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小米,摸摸鼻子苦笑。

  “你們在吵架嗎?”

  他大約可以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裴翌的心臟應(yīng)該是移植到了曜的體內(nèi),所以小米才來到這里,所以他見到了她,也知道了關(guān)于弟弟的事情。而曜又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切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不關(guān)你事,走開!”

  尹堂曜悶聲說。雖然想要她如自己一般痛苦,可是為什么看著她蒼白得仿佛透明的面容,他的心竟然會漸漸比以前更痛。

  裴優(yōu)皺眉。小米的模樣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一樣,身子不住顫抖,面色也極為蒼白。

  他扶住她的肩膀,關(guān)切地問:

  “你還好嗎?”

  她呆怔地轉(zhuǎn)頭看向裴優(yōu)。

  溫柔的聲音……

  她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的熟悉的容顏……

  尹堂曜瞪著裴優(yōu)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體內(nèi)竄上一陣怒火,他怒聲說:“優(yōu),我讓你走開!聽到?jīng)]有!這里不關(guān)你的事!”

  裴優(yōu)抱歉地對他說:“小米今天是我的客人,我應(yīng)該送她下山,這里很難打到車。”為了安慰父親,他沒有立時追出來送她,心里已經(jīng)覺得很是過意不去。

  而曜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似乎也不合適送她回去。

  “你的客人……”尹堂曜瞳孔收緊。

  “是的。”

  “她……是來找你的?”尹堂曜握緊手指,喉嚨驟然暗啞下來。

  “是我把她接到家中談一些事情。”說著,裴優(yōu)突然心驚地發(fā)現(xiàn)曜的嘴唇漸漸發(fā)紫,他驚駭,知道這是心臟病發(fā)作前的征兆。不由得趕忙走到曜身邊,連聲問:

  “曜,你哪里不舒服嗎?”

  心臟陣陣尖銳的抽痛,尹堂曜眼底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奪走。他沒有理會裴優(yōu)焦急的詢問,直直瞪著小米。

  他啞然失笑:

  “原來,我依然是世上最大的白癡啊。”
7#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22:15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第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成阿姨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可以靠在枕頭上說很長時間的話,有時候卻持續(xù)昏睡一整天。小米每天守在醫(yī)院里陪伴成阿姨,不知不覺中,暑假就快要結(jié)束了。

  裴優(yōu)幾乎每天都會來到病房看望成阿姨的病情,他溫柔體貼、認(rèn)真細(xì)心,很快就和成阿姨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當(dāng)成阿姨病情加重的時候,他也會整夜地守在病房里,讓成媛和小米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深夜在醫(yī)院。

  有時小米會忽然從噩夢中驚醒。

  她滿額虛汗,低喘著睜開眼睛。裴優(yōu)靜靜坐在成阿姨病床邊,月光灑進(jìn)病房,將他的背影映照得皎潔圣華。他似乎總能察覺到她的動靜,靜靜回頭給她一個柔和的微笑。

  那微笑的模樣……

  從神態(tài)、舉止、嗓音到那些細(xì)微的動作,都和翌是那么的相似……

  怔怔望著他出神,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小米經(jīng)常會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誰。長久地望著他發(fā)怔,然后,慢慢地,她的目光開始黯淡。不是他,就算相似到了骨子里也不是他。她已經(jīng)弄錯了一次,殘忍地傷害到了無辜的人。她沒有任何借口再犯下同樣的錯。

  她開始有意識地回避裴優(yōu)。

  只要裴優(yōu)出現(xiàn)在成阿姨的病房,她都會胡亂找個借口躲出去。她知道自己在情緒低落時,意志力會脆弱到很輕易就會崩潰的地步。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不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才不會再度被臆想所誘惑。

  可是——

  裴優(yōu)卻總會奇異地“捉”到她。

  醫(yī)院幽靜的走廊里,他修長的身子常常擋在欲逃開的她面前,笑容溫和而無奈:“為什么要躲著我呢?我很可怕嗎?”

  小米失神地說不出話。

  “多告訴我一些關(guān)于翌的事情,好嗎?”裴優(yōu)凝視她,“拜托了。”

  裴振華很少在家。

  而幾乎每次到裴家,小米都能看見尹堂曜擁著一個個女孩子進(jìn)進(jìn)出出。他開著鮮紅色跑車,在花園前的山路上呼嘯而過,車內(nèi)依偎著不同的美麗女孩,熱烈的音樂聲在空氣里喧囂,子彈般飛駛而過的速度,凌厲的剎車聲驚飛林鳥。

  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

  尹堂曜的身影卻冰冷孤煞得仿佛冷漠的冰雕。

  每當(dāng)看到他,小米總會頓時手足無措,身子僵硬,心底抽痛絞成一團(tuán)。然而裴優(yōu)雖然微笑但是堅持,讓她坐在花園里跟他講翌的往事。

  午后的陽光灑進(jìn)花園,花香輕輕迷漫在夏末的微風(fēng)里。綠樹下,白色藤制的小圓桌,白色細(xì)花的瓷壺,裊裊茶香,精致的茶點。白色藤椅中,裴優(yōu)凝神低頭品茶,小米怔怔望著對面的他。

  此刻。

  靜謐的空間仿佛只是屬于他和她的。

  望著裴優(yōu),她恍惚中有種時間凝固的錯覺,心跳放得很慢,慢到可以感覺到血液在體內(nèi)靜靜地流淌。

  “翌的功課很好,是嗎?”裴優(yōu)笑著問。

  “是的。”

  “每次考試都是前幾名嗎?”

  “不是。”她搖搖頭。

  “……?”

  她的目光輕輕落在裴優(yōu)俊雅的面容,笑一笑:“不是前幾名,他永遠(yuǎn)都是第一名,你無法想象世上會有那么優(yōu)秀的人。就算考入清遠(yuǎn)以后,他也依然是系里最出色的學(xué)生。甚至有一次,一個全國法語演講大賽,原本準(zhǔn)備參賽的外語系同學(xué)突然生病沒有辦法去,他臨時頂替參加都獲得了第一名。”

  “他的法語很好?”裴優(yōu)驚奇地問。

  “翌會很多種語言呢,他說每一國語言都有不同的優(yōu)美和韻味,法語他尤其喜歡,當(dāng)初也曾經(jīng)下過一些功夫。”

  裴優(yōu)眼底閃出驚奇的光芒:“那就怪不得了。”

  “怎么?”

  “以前為了查閱一些法文資料,我開始自學(xué)法語,呵呵,學(xué)習(xí)的時候覺得特別輕松和容易。當(dāng)時我就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好像那些法語的東西早就存在我的腦子里一樣,是有人給我的,而不是我去學(xué)會的。”

  小米怔了怔:“……聽說雙胞胎之間有很神奇的聯(lián)系。”

  “而且,我也踢足球啊。”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上次聽你說起翌足球踢得非常好。”

  “你踢什么位置?”

  “中鋒。”

  她眼睛頓時閃亮:“哈,跟翌一樣呢!”

  “不過,我基本是踢替補(bǔ),”裴優(yōu)不好意思地笑,“可能是身體有些單薄,在球場上很容易被對方的防守隊員絆倒。有一次我被人狠狠鏟倒在地上,傷到了膝蓋,后來就不怎么踢球了。”

  她身子一顫,驚聲說:“膝蓋?!”

  “嗯?”

  “是兩年前嗎?”

  “對啊。”

  “是秋天嗎?!”她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他,“左膝嗎?!傷得很嚴(yán)重嗎?!”

  裴優(yōu)微微吃驚:“是啊,你怎么知道?”如今他的膝蓋上還有那道傷疤。

  小米驚得無法呼吸。

  她記得在那場比賽中,在沒有人防守的情況下,翌忽然摔倒。他重重摔倒在球場上,左膝血流如注受傷嚴(yán)重,無法再繼續(xù)比賽。后來,清遠(yuǎn)輸?shù)袅四菆龃髮W(xué)聯(lián)賽的決賽,只拿到亞軍。

  裴優(yōu)也驚呆了。

  半晌,他輕輕將手中的茶杯放到圓桌上,垂下眼睛,睫毛在他俊雅的面容映下淡淡的陰影。他扯動唇角,淡淡苦笑:

  “可惜我們球隊早早預(yù)賽就被淘汰了,如果能夠進(jìn)入復(fù)賽圈,說不定……”


夏末的風(fēng)帶著清爽之意。

  花香淺淡。

  花園外是寧靜的山路。

  茂密綠樹下。

  小米寧靜地坐著,凝望著身邊穿著白襯衣的裴優(yōu),忽然間有種宿命的感覺。樹葉沙沙響,陽光在樹葉的縫隙間閃耀,血液流淌得如此之緩慢,她靜靜凝望著他,心跳緩慢得可以聽到每一次脈動。

  裴優(yōu)抬頭。

  只見斑駁的樹蔭里,她的短發(fā)細(xì)細(xì)絨絨,薄薄的嘴唇,一雙月芽般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目光清澈,靜靜地凝望著他,目光里有一種心痛和憂傷,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努力克制著將之深深掩藏在眼底。

  “你——就是這樣望著翌嗎?”裴優(yōu)心中一動,忽然問。

  小米趕忙低下頭。

  “對不起。”

  她咬住嘴唇,知道自己又失態(tài)了。雖然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裴優(yōu)是翌的哥哥,可是……

  “小米,謝謝你。”裴優(yōu)唇邊有柔和的笑意,他的目光也很柔和,“雖然我好像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可是,真的很謝謝你對翌的好。”

  “不!”她慢慢搖頭,“你錯了,我不是這樣望著翌的!我……”她咬緊嘴唇,“……我對翌也一點都不好。我總是兇巴巴地瞪他,很大聲地跟他說話……我對他糟糕極了,我又任性又自私又小氣……”

  裴優(yōu)怔住。

  她深吸口氣,微笑著望向他:“你看,所以我很后悔。”

  “小米……”

  “翌是世上最善良最容易滿足的人,他只要一碗面一個溫柔的笑容就會覺得很開心的。可是,我偏偏又懶又兇巴巴……”她笑容很靜,“如果換做是別的女孩子,他一定會很有福氣吧,別的女孩子一定都會很珍惜很珍惜他。”

  裴優(yōu)心中驚痛,此刻的她靜靜坐在白色藤椅里,然而卻有種仿佛靈魂被抽走般,輕輕飄蕩在空中的透明感覺。

  “如今,我什么都學(xué)會了,”她靜靜的笑容也近乎透明,“可是,什么都沒有用了。……我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裴優(yōu)知道,這也是對自己的懲罰。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還有個弟弟,他從沒有照顧過這個弟弟……

  他溫和地握住她的手背。

  用任何語言都無法安慰她,他可以體會到她所有的感情,那深刻的痛苦與懊悔,在這一瞬間,他和她是共通的。

  夏末的陽光燦爛而不刺眼。

  白云靜靜飄在蔚藍(lán)的天空,澄澈的藍(lán)色,從天地之初到遙遠(yuǎn)的未來都會是如此寧靜的蔚藍(lán)。

  風(fēng)吹來。

  花園里有芬芳的香氣。

  裴優(yōu)和小米靜靜地坐著,他握著她的手,兩人靜靜地想念著同一個永不能忘記的人。

  突然——

  鮮紅的跑車呼嘯著從花園前的山路飛駛而來!

  尖銳的剎車聲!

  法拉利停在對面那座白色花園別墅前。一個又高又帥的男孩子從車?yán)锵聛恚陋毜谋秤扒叱鰯z人的冷漠,亞麻色的頭發(fā)卻被午后陽光炫目出一絲邪氣的光芒。

  “曜——”

  車?yán)锴寮兊呐⒆影l(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遺忘了,只得怏怏地喊一聲,然后自己推開車門出來,滿臉笑容地跑過去重新偎到他身邊。

  花園里。

  綠樹下。

  小米低下了頭。

  尹堂曜背對著裴家花園,太陽的光芒將他的背影投在地上,冷漠而斜長的背影,隔著寂靜的山路,逼得人透不過氣。

  他走了幾步。

  忽然。

  他站住。

  尹堂曜突兀地站住,一動不動。

  身邊的女孩子用手遮住陽光抱怨著什么,鬧哄哄的聲音,世界里一片蒼蠅般嗡嗡的噪聲。他知道她在那里,跟優(yōu)在一起,在裴家的花園里。她肆無忌憚地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肆無忌憚地戲耍他,然后,又肆無忌憚地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想要證明她對于自己是無所謂的存在。可是,重新浪蕩在無數(shù)女孩子當(dāng)中,只是證明了他是一個可笑的白癡。

  慢慢地,尹堂曜轉(zhuǎn)身——

  冰冷而憎惡的目光直直落在裴家花園里那個鴕鳥般將腦袋埋得很低的女孩子身上,而裴優(yōu)的手正覆蓋著她的手背。

  花香依然芬芳。

  空氣中卻染上幾分詭異的氣息。

  裴家花園。

  尹堂曜背脊僵硬地坐在白色藤椅里,他陰冷地盯著面色蒼白呼吸有些紊亂的小米,一言不發(fā),眼底透出殘酷的恨意。裴優(yōu)笑著為他斟杯綠茶,搖頭道:

  “怎么讓那個女孩子就那樣走了呢?這里很難打到車的。”

  茶香裊裊在杯中。

  沒人說話。

  尹堂曜瞳孔緊縮,他抿緊嘴唇,死死盯住她。她仿佛瘦了點,肩膀更加單薄,孱弱得仿佛若是他目光再冰冷些,她隨時就會失去呼吸。

  小米窒息地抓緊藤椅的扶手。

  她能感覺到尹堂曜的目光帶著刻骨的涼意,一直從她的面部,涼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渾身顫抖,只覺得下一刻就會死在他厭惡的眼神中。

  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

  “你們都不說話嗎?”

  真是傷腦筋,這兩個人就像孩子。彼此用仇恨和逃避來互相傷害,卻不知道單純的恨意和回避不但不能使得問題解決,反而會將兩人都傷害得鮮血淋漓。

  “我回去了。”

  半晌,小米終于擠出一句話,慌亂地從藤椅中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尹堂曜。

  “這么心虛嗎?”

  尹堂曜冷笑,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逼視她,高高的身子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里。

  她打個抖。

  是,她心虛。原以為時間的流逝可以使得她忘記自己犯下的罪行,可是,這種罪惡感卻一天比一天更加加深,就像一條毒蛇日夜咬噬她的心。

  尹堂曜輕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打量她。

  “告訴我,優(yōu)長得很像那個什么裴翌嗎?”尹堂曜勾勾唇角,眼神憎惡,“所以,你不再希罕我胸膛里的那顆心,轉(zhuǎn)而喜歡上了優(yōu)的臉?”

  她驚得睜大眼睛:“什么?!”

  “你真的很有膽量,”尹堂曜吸氣,手指揉捏她的下巴,“戲弄了我以后,竟然又跑來戲弄優(yōu)。在你的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被你玩弄在指掌之間,對不對?”

  “我沒有!”她驚栗地喊。不,他怎么能夠給她這么嚴(yán)重的指控!

  “沒有——?!”尹堂曜收緊手指,狠狠捏緊她,聲音從牙齒間磨出,“那你為什么每天都和優(yōu)在一起?!”

  這些日子來,經(jīng)常見到她和優(yōu)在裴家花園靜靜坐著。

  她有時喝茶。

  她有時輕輕說話。

  她沒有象以前同他在一起時那樣笑得開心可愛,在優(yōu)的身邊,她神態(tài)寧靜得好像透明。這種寧靜是他不熟悉的,仿佛只是她特意為優(yōu)而綻放的。

  每當(dāng)從裴家花園經(jīng)過。

  他不讓自己去看她。

  她就象一場噩夢,每一個細(xì)微的回憶都會使他的心抽緊絞痛。然而,即使永遠(yuǎn)用背影面對她,他全身的細(xì)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感覺著她。有她在,空氣窒息得難以忍受;她走了,空氣又空洞得難以忍受。

  “我……”小米大驚,張口欲辨。她沒有招惹裴優(yōu),她怎么敢去招惹裴優(yōu),她又怎么會去招惹裴優(yōu)呢?可是,尹堂曜冰寒入骨的眸光凍得她什么都沒有再繼續(xù)說,他不會再聽她的解釋,她所有的解釋對他來說都是無力蒼白的。

  尹堂曜冷冷凝視她:“你果然是全天下最無恥的女人。”

  她心痛如裂。

閉上眼睛,細(xì)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膚上輕顫。是,她是無恥可惡的女人,她沒有任何借口求得他的原諒。

  等不到她的回應(yīng)。

  在他的面前,她一夜之間仿佛沉默得就像一個木偶,無論怎樣羞辱和嘲弄她,她都無動于衷。他所有的恨意,就仿佛面對的是黑漆漆的死寂的夜色,沒有聲音,沒有一點點的聲音。

  尹堂曜用力捏痛她的下巴!

  她痛得面色蒼白,可是,仍舊靜默,不作爭辯不作解釋,她靜默得好像永遠(yuǎn)也不會再開口說話。

  “我恨你。”

  尹堂曜抽氣說,聲音壓得很低。

  她身子巨震。

  “我恨不得殺了你!”

  她的沉默徹底惹怒了尹堂曜!他的手指冰涼,微微有些顫抖,想要克制它,卻偏偏顫動得更加厲害……突然,他手指用力!他捏得她嘴唇撅起,下巴的骨骼咯咯作響!他要她痛!他要她痛!他要她痛得出聲!而不是這樣地?zé)o動于衷!

  “夠了!”

  裴優(yōu)再也看不下去,走過去握住尹堂曜的手腕,皺眉說:

  “曜,孩子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小米痛得腦中空白,她能感受到尹堂曜的手指帶著多么強(qiáng)烈的仇恨,這種恨意強(qiáng)烈到令她恨不得昏死過去。

  “怎么解決?!那你說要怎么解決?!”

  尹堂曜狂亂地喊,他扭頭看向裴優(yōu),又猛地回頭看向小米。她那么那么安靜,“轟”一聲,他的心劇痛!

  他怒吼:

  “你為什么不說話!你準(zhǔn)備永遠(yuǎn)不說話嗎?!讓我可笑得像個白癡,然后你在心里笑我,對不對?!你憑什么不說話?!你根本不在乎,對不對?!就算我死掉,就算我是因為你而死掉,你也不在乎對不對?!不說話,你就可以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嗎——?!”

  尹堂曜的吼聲仿佛滴血的匕首,直直戳進(jìn)小米心底,她痛得渾身驚栗,就好像埋藏在沙土里的腦袋被硬生生扯了出來。

  她慌亂地睜開眼睛,心底一片混亂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怎么做,于是,她只知道逃。可是,逃也錯了嗎?是不是?尹堂曜的嘴唇紫白,眼底是赤裸裸被傷害到的痛苦,這種痛苦甚至比那晚還要鋒利而尖銳!

  “你什么都不知道嗎?!”

  尹堂曜痛吼!

  心臟處炸裂般陣陣劇痛,他緊緊箍住她的腦袋,嘴唇煞紫,對著她痛聲大吼: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你知道了嗎?

  我恨你。

  我恨你欺騙了我,我恨你在欺騙我之后卻又當(dāng)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我永遠(yuǎn)不會原諒你,可是,你竟然也沒有嘗試取得我的原諒。我恨你,恨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可是,當(dāng)你試圖不再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除了更加恨你,我也開始恨我自己。

  裴家花園。

  陽光閃耀在茂密的綠葉間。

  夏風(fēng)里有淡淡花香。

  “曜——”

  裴優(yōu)驚呼著撲過去。

  尹堂曜緩緩緩緩昏倒在泥土的地上,他嘴唇紫青,面容蒼白,眼角似乎有些晶瑩的光芒。當(dāng)他倒下去時,雙手還箍著驚痛的小米,重重摔倒在地面,就算劇痛如絞中,倒下去時,他依然下意識地將她護(hù)在了胸前。

夜幕低垂。

  星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臥室。

  尹堂曜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地昏睡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輕,嘴唇仍是淡淡的紫色。夜風(fēng)吹來,窗紗飛揚(yáng),在皎潔的星光中,小米怔怔站在床邊凝望著他。腦中一片混亂,她呆怔地站著,血液在耳邊轟轟作響,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處可逃。

  一切是她做下的。

  一切必須由她來解決。

  裴優(yōu)將聽診器收起來,曜的心跳雖然依舊虛弱,但是終于又恢復(fù)了平穩(wěn)的節(jié)奏,沒有太多需要擔(dān)心的了。他輕輕皺眉,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曜做了換心手術(shù),為什么最近反而發(fā)作得更加頻繁了呢?記得聽說曜的換心手術(shù)是非常成功的,基本已經(jīng)可以同正常人一樣地生活了啊。

  他望向站在床邊的小米。

  她的白裙子被夜風(fēng)吹得輕揚(yáng),肌膚蒼白透明,眼底滿是強(qiáng)烈的歉疚,嘴唇咬得緊緊的,單薄的肩膀輕輕顫抖。

  是她的關(guān)系嗎?

  裴優(yōu)嘆息,或許自己不應(yīng)該試圖令得曜與她和好。他以為曜如此深愛她,只有在她身邊才會快樂幸福。但是,他怎么忘了,也只有深刻的愛才會讓曜陷入如此深邃的痛苦之中。

  于是。

  裴優(yōu)微笑著對小米說:“你先回去吧,我照顧曜就好。”

  她卻輕輕搖頭:

  “不。”

  她不想再逃了,她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尹堂曜心中還有恨意和痛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忘記自己做過的事情。

  深夜。

  當(dāng)尹堂曜慢慢睜開眼睛的時候。

  小米趴在他的床邊,腦袋埋在床單里。星光灑進(jìn)來,細(xì)細(xì)絨絨的短發(fā)仿佛也閃耀著點點星芒。她似乎睡著了,肩膀靜靜地起伏,白裙子單薄得近乎透明。下意識地,尹堂曜伸出手,手指觸到她細(xì)細(xì)的短發(fā),象柔軟的刺猬,她的頭發(fā)在他的手指間有微微的涼意和溫柔。

  悄悄地……

  她的脖頸變得僵硬。

  尹堂曜察覺到了,身子頓時也僵硬起來,握緊手指,他將手從她的發(fā)間收回來,眼神變得冰冷淡漠。

  她從床邊抬起頭,對他綻開一個輕輕的微笑:

  “醒了嗎?”

  這是從那晚以后,她給他的第一個微笑。微笑里有些脆弱,有些歉疚,眼睛也濕濕的帶著霧氣,但那畢竟還是一個笑容。她望著他,神態(tài)中沒有回避,也沒有躲閃。

  小米將尹堂曜扶著坐起來,將枕頭墊在他的腰后,把被子拉高蓋好他的身子,然后,她又靜靜對他微笑:

  “要喝點水嗎?”

  尹堂曜沉默地盯著她,神情冰冷而倔強(qiáng)。

  倒來一杯溫?zé)岬乃⌒囊硪淼貙⒉AП湃胨氖掷铮p聲說:“應(yīng)該正好可以喝。”

  手指在玻璃杯上收緊,尹堂曜緊緊盯著她,眼底有警惕的暗光,他喉嚨干啞:

  “你想做什么?”

  小米不解抬頭:“呃?”

  “為什么,你又變得這么假惺惺?!”他的聲音冰冷殘酷,手指僵硬得幾乎可以將玻璃杯捏成碎片。

  “……”

  “不是避我如蛇蝎嗎?不是連話都不想跟我說嗎?又這么假惺惺,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樣?!”鼻翼的鉆石閃出冰冷譏諷的光芒。

  望著他,她目光漸漸黯淡,很輕很輕地說: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她苦澀地笑一笑:

  “如果可以再次選擇,我會靜靜地守在你的身邊,不去打擾你,不讓你發(fā)現(xiàn)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偷偷地為你做點事情,我想,應(yīng)該就會很開心了吧。”

  尹堂曜抿緊嘴唇。

  她繼續(xù)低聲說:“是我太過貪心和自私,所以才闖下了這些不可寬恕的禍。你很討厭我吧……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是我做錯了,已經(jīng)做錯了,不可原諒地已經(jīng)做錯了,那么,該怎么辦呢?”

  她輕輕吸氣,凝視他,眼睛里有不顧一切的光芒:

  “請你告訴我,無論是什么,我都會去做!”

  半晌。

  尹堂曜的目光依舊冰冷:“我恨你,恨不得將你的骨頭一寸寸揉碎,恨不得你從沒有在世間出生過,我想用同樣的方法來報復(fù)你,讓你嘗一嘗我所感覺到的痛苦。”

  小米咬緊嘴唇:

  “好。”

  其實,她早已嘗過那種痛苦,正是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才讓她來到尹堂曜的身邊。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dāng)她明白自己對別人做下的是同樣深刻的傷害時,她才會如此不能原諒自己。

  “可是,我無法做到。”尹堂曜痛苦地閉上眼睛,“不是我心軟,而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愛我……”

  她怔住。

  尹堂曜面容中的痛苦強(qiáng)烈得令人窒息,睜開眼睛,他的眼底有烙印般深深的脆弱:“你不愛我,所以你無法嘗到同樣的痛苦,所以我的報復(fù)就像小孩子無聊的游戲,屈辱的最終還是我自己。”

  小米的心緊縮成一團(tuán)。

  如果可以,她愿意使他快意,如果她的痛苦可以使他感到快慰,可以使他忘記發(fā)生的一切。然而,她心底的黑洞被越扯越大,烏溜溜流著腥黑的血。她知道,她犯下的錯永遠(yuǎn)無法被寬恕了,不是因為他的恨,而是因為他的愛。

  良久以后。

  她掙扎著說——

  “如果,我離開這里呢?”

  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遠(yuǎn)地離開這里,永不在他面前出現(xiàn),讓時間來抹平所有的記憶,會不會好一些?

  “你不要胸膛里的這顆心了嗎?”尹堂曜冰冷地說,“或者,因為不愿意見到我,所以你寧可連你喜歡的心臟也不要了嗎?”

  “不是!”

  小米痛聲低呼。

  “那是什么?!”他冰冷地逼視她,“為了這顆心,你處心積慮地來到我身邊,怎么,這么輕易地就放棄了嗎?你不是很喜歡它嗎?不是喜歡到可以把我當(dāng)成玩具的地步了嗎?如今,卻這么輕易地就要離開,你不怕因為我恨你,所以我會狠狠地折磨你所珍愛的這顆心嗎?”

  她開始顫抖:“不……不會的……”

  “是嗎?”

  尹堂曜唇角勾出淡漠的笑意。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砰”一聲大力砸向他自己的胸口,水花大片地灑出來,巨大的撞擊聲,他的身子顫了顫,嘴唇又開始出現(xiàn)淺淺的紫色。

  “不要啊!”她驚駭?shù)負(fù)渖先ィ浪雷プ∷氖郑@惶失措地喊,“你在干什么!”

  尹堂曜嘲弄地笑:“果然,你在意的還是這顆心啊。”水濕透了他的胸口,冰涼冰涼的感覺,他卻仿佛已經(jīng)麻木,心臟處的任何痛楚都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小米哭了。

  怎么可以這樣,就算她做錯了所有的事情,錯的是她,跟那顆心臟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很笨,很自私,很貪心,可是,翌的心臟沒有一點點的過錯啊!怎樣對她都可以,但是,為什么要這樣的傷害翌和他自己呢?

  “如果你離開,我發(fā)誓,你會后悔的。”

  尹堂曜冰冷地告訴她。

  “你不是恨我嗎?不是討厭我嗎?”她驚痛地哭,“那么,看不到我,不是會好一點嗎?”

  “我是恨你。”

  尹堂曜的嘴唇紫白得驚心動魄。

  “可是,你不能就這么離開,你必須把欠我的統(tǒng)統(tǒng)補(bǔ)償給我。你不可能在把我的心撕裂之后,還輕輕松松地一走了之。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那么你就用你所有的力氣來愛我。當(dāng)你愛上我,愛得不能夠離開我,那時候,我或許會將你趕走,作為對你的懲罰。”

  他的聲音冰冷冰冷。

  夏末的夜風(fēng),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涼意,星芒點點閃耀,窗紗無聲地飛揚(yáng)。

  恨她是一種痛苦。

  然而永遠(yuǎn)再也見不到她卻是一種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恐懼,就像墜入永不醒來的噩夢。

小米已經(jīng)望著窗外發(fā)呆了將近一個小時,她的眼神怔怔的,嘴唇亦怔怔地抿著,好像在思考一個永遠(yuǎn)也無法找出答案的問題。成媛調(diào)整輸液點滴的速度,拉好成阿姨的被子,低聲同她說了幾句話,起身重新看向小米時,發(fā)現(xiàn)她仍舊在怔怔出神。

  “有什么事情嗎?”

  小米常常很開心地笑,仿佛沒有任何煩惱,然而有時她又似乎有許多心事。快樂單純的小米,憂傷悲痛的小米,成媛以前總是搞不清楚哪個小米才是真實的,她不喜歡過度的隱藏和偽裝,所以總是同小米保持一段距離。而這段時日整天在醫(yī)院里相處,成媛卻漸漸喜歡上了小米。或許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吧,是不希望被別人碰觸的,只要她是善良好心的女孩子,又何必非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將她辛苦裝扮的快樂撕扯掉呢?

  小米怔怔回頭。

  她看到了成媛寧靜關(guān)切的眼睛,眼睛里有種默默而不打擾的關(guān)心,這種關(guān)心就像一層柔暖的棉衣輕輕蓋在她的心底。

  小米鼻子微酸,她忽然有種沖動,想要把所有發(fā)生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告訴成媛。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已經(jīng)深深地懊悔卻不知該如何彌補(bǔ)。繼續(xù)留在尹堂曜的身邊嗎?其實,她喜歡留在他的身邊,可以看到他,聽到他,可以靜靜地悄悄地感受翌的心跳。可是,如果仍舊留在尹堂曜的身邊,她該如何掩飾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感情會不會再一次殘忍地傷害到他呢?

  正這時——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成媛和小米轉(zhuǎn)頭看向門口處。

  裴優(yōu)微笑柔和,他一身雪白的醫(yī)生制服,手里拿著病例記錄夾,修長的身影站在門邊,寧靜的氣質(zhì)有令人心安的感覺。而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人的鼻翼閃動冷冷鉆石的光芒,又高又帥的身材,目光有些冰冷,嘴唇倨傲地抿著。

  小米驚怔。

  尹堂曜居然會來到成阿姨的病房!

  他望著她。

  目光冰冷孤獨,眼底隱隱有脆弱的固執(zhí),他的目光穿透空氣,直直穿透她的心底,令她的心驟然抽痛緊縮!

  成阿姨微微坐起身,慈愛地對尹堂曜說:

  “謝謝你來看我。”

  尹堂曜慢慢把目光從小米身上收回,望向成阿姨,沉聲說:“您……好些了嗎?”

  成媛微驚,跟尹堂曜同班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如此客氣禮貌。呵,太陽莫非從西邊升起來了。

  然而,這只是令人吃驚的開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聽成阿姨說話,有時會點頭表示他在聽,有時他也會幫忙出去叫來護(hù)士換藥。他好像只是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來的,雖然這個理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剛進(jìn)病房的時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經(jīng)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時間他再沒有看過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透明的人。

  傍晚時分,夕陽斜斜照進(jìn)病房。

  成阿姨沉沉地睡著了。

  小米收拾好東西,靜靜地準(zhǔn)備離開,她忍不住扭頭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對著她,斜灑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嘆一聲。

  低頭輕輕向病房門口走去。

  小米腦中滿是混亂,整個下午同他在一個病房,所有的思緒都變得緊張而慌亂。原來,他可以這樣強(qiáng)烈地影響到自己嗎?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種莫名的惶恐,耳膜轟轟作響,什么都看不見聽不見。

  伸出手,她握住門把手。

  門拉不開。

  再用力。

  還是拉不開。

  門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錯愕地抬頭,一個冰冷的陰影從她的頭頂籠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壓住房門,冷冷地凝視她:“要走了嗎?”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門應(yīng)聲開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驚怔,他卻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應(yīng),徑直牽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優(yōu)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輕輕側(cè)過了頭,晚霞中,臉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滿天際。

  傍晚的風(fēng)輕柔地吹來。

  尹堂曜牽著小米的手走出了醫(yī)院,街上人來人往,車輛穿梭如織,他握著她的手,沉默地走著。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從他的手掌里掙脫開,因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么固執(zhí),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執(zhí)拗的堅持。

  走了很久很久。

  從傍晚走到了天黑。

  從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著,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從另一條街走到下一條街,月光如水,路燈如星,紛紛的路人,紛紛的車輛。

  終于——

  “我們……要去哪里?”

  小米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顧,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她和他恍若來到了奇異的空間。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個可以忘記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 尹堂曜淡淡地說。

  “如果……”

  “忘記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邊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離開才能忘記一切,那么……” 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卻微微收緊,將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么,我情愿就讓一切保持原狀。”

  夜色深沉美麗。

  柔和的路燈。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涼意,帶些顫抖,然而輕柔。夜風(fēng)里,他吻著她,聲音很輕很輕:

  “讓我們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么都沒有聽到。”

  就只當(dāng)那是一場噩夢好了……

  夢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8#
發(fā)表于 2007-5-16 20:23:37 | 只看該作者
好長啊,太長了
9#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27:36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第十四章第十五章
深秋的夜。

  走出圣榆校園的凌波門,是一條寬闊的道路。道路兩旁的路燈都已經(jīng)點亮,道路南邊有許多商店,霓虹燈招牌在夜幕里七彩閃爍。

  道路的北邊是東湖。

  月光靜靜照在漣漪的湖面,無數(shù)路燈灑進(jìn)湖面里,就像無數(shù)明亮的星星。

  夜風(fēng)輕柔地吹過湖面。

  戚果果象被強(qiáng)大的魔法定住般。

  她眼睛眨也不能眨地呆呆站在東湖邊足足有十幾分鐘。直到成媛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她才“啊”地猛然清醒。

  戚果果想過許多許多個版本關(guān)于尹堂曜如何為小米慶祝生日,可是,她從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場景——

  燭光。

  輕輕搖曳的燭光。

  無數(shù)的燭光。

  夏日的時候為了方便圣榆的同學(xué)們游泳和乘涼,東湖上原本搭有石板。一塊十幾平米的方形大石板,從它周圍延伸出去的環(huán)繞在湖面的小橋般曲曲折折的石板。這些石板上此刻全都點燃了蠟燭,柔和的燭光,璀璨在夜晚,璀璨在湖面。

  夜風(fēng)輕輕柔柔。

  燭光閃閃盈盈。

  湖面的點點燭光和夜幕的點點星輝交映成一片,再加上路邊的燈光,無數(shù)淡淡的、皎潔的、昏黃的、搖曳的光芒從水面璀璨到地面璀璨到夜空。

  石臺上有一張石桌。

  石桌上放著一只新鮮的水果蛋糕。

  石臺上有幾個石凳。

  在無數(shù)燭光的閃耀包圍中,成媛陪著仍舊有些呆呆的戚果果走了過來。

  尹堂曜已經(jīng)到了。

  夜色里,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頭發(fā)不知什么時候染回了黑色,因為小米還沒有來,他顯得有些孤獨和沉默,面容五官卻出奇的俊美。

  戚果果總覺得除了頭發(fā)以外,尹堂曜還有些地方跟平日里很不一樣了,可是又具體說不出來,只好疑惑地一直盯著他看。

  成阿姨也來了。

  她穿著很厚的衣服坐在輪椅里,神態(tài)慈祥安靜,裴優(yōu)陪在輪椅邊照顧她,低聲跟她說話,問她一些身體的情況。成媛只是在旁邊聽著。

  夜色漸深。

  小米還是沒有來。

  燭光搖曳的石臺上。

  戚果果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了,真是的,小米在干什么嘛。她擔(dān)心地望向尹堂曜,害怕他會生小米的氣。

  然而目光處。

  尹堂曜只是靜靜地站在湖面上的石臺邊,夜色里,他身上的白襯衣仿佛脆弱的光。沒有生氣,沒有發(fā)怒,他靜靜等著小米。

  馬路對面的一個店子里飄出音樂聲。

  那首歌好像是店的主人特別喜歡的,一遍一遍重復(fù)地唱著,在寂靜的夜里,歌聲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

  忘了有多久

  再沒聽到你

  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開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么

  ……

  你哭著對我說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尹堂曜靜靜地站著,背對著眾人,他靜靜地站著。月光照在他挺直寂寞的背脊,他好像已經(jīng)等了很久,因為早已經(jīng)等了很久,所以不在乎再等下去。

  不知什么時候。

  尹堂曜的背脊好似被什么觸動了,月光淡淡灑下,燭光璀璨地閃爍,他向凌波門的方向轉(zhuǎn)過身去,望著那里,一抹星光般明亮的笑容在他唇邊勾起。

  裴優(yōu)也望過去。

  凌波門,一個女孩子穿著白色的長裙,夜風(fēng)里裙角輕輕飛揚(yáng)。

  道路上有車輛馳過。

  女孩子站在路邊,細(xì)絨絨的短發(fā)被路燈照出溫柔的光澤,薄薄的肌膚,薄薄的嘴唇。她望向東湖,那璀璨明亮的燭光將她的眼睛映得明亮如星。飛舞的純白裙角,她就像夜色里的白色精靈。

  音樂從路邊店里飄來。

  “……

  你哭著對我說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許你不會懂

  從你說愛我以后

  我的天空 星星都亮了

  ……”

  “小米——!”

  戚果果興奮地跳起來在東湖的滿天星光滿天燭光中向她揮手。

  美麗的夜色。

  湖面掠過輕柔的風(fēng),夜幕中皎潔的月亮,曲曲折折的石板上點亮無數(shù)的蠟燭。

  燭光輕輕搖曳。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戚果果、成媛和裴優(yōu)拍手唱著。

  尹堂曜捧起點滿生日蠟燭的蛋糕,舉在小米面前,他沒有唱,只是深深凝望著她,蠟燭的光芒閃耀在他眼底。

  成阿姨坐在輪椅里微笑。

  小米吹熄了蠟燭。

  眾人歡呼,戚果果更是迫不及待地催她趕快切蛋糕。小米將蛋糕切成一塊塊分到每個人手里,戚果果嘗了以后大呼好吃,接著又吃了兩塊才坐下來滿足地嘆息。

  “小米,你怎么來這么晚呢?”戚果果好奇地說,“我們等了你足足有大半個鐘頭呢!”

  正在繼續(xù)切蛋糕,聽到她的話,小米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

  裴優(yōu)望向小米。燭光里看不大清楚,但隱約可以看到她的眼角仍有還沒有完全掩飾掉的淚痕。他心中一痛,忽然想起,這應(yīng)該是小翌離開以后,她獨自渡過的第一個生日吧。

  “我告訴她的就是這個時間,”尹堂曜走過去,摟住小米的肩膀,對眾人說,“所以其實她很準(zhǔn)時的。”

  小米微怔。

尹堂曜摟緊她的肩膀,然后松開她,接過她手中的刀子替她切蛋糕。

  “為什么呢?”戚果果睜大眼睛,“為什么要讓小米晚到那么長時間呢?”

  “……”

  切蛋糕的刀子僵在半空。

  “因為這樣曜才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準(zhǔn)備啊,”裴優(yōu)打趣地笑,“你們不知道,曜非常緊張這次的生日會呢。雖然準(zhǔn)備了很久,可是他還是會擔(dān)心來不及親手一一把蠟燭點亮,所以才讓小米來得晚些,免得出糗。”

  成媛看向裴優(yōu)。

  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容十分自然。

  “哎呀!”戚果果驚呼,“尹堂曜真的對小米很好很好啊!”

  “你才知道嗎?”裴優(yōu)微笑。

  “我當(dāng)然早就知道啦!”戚果果不服氣地說,“只不過……啊,對了!天哪!那尹堂曜為小米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也一定是非常非常精彩了!對不對?!”

  在急性子戚果果的推動下,生日派對的進(jìn)程很快就到了送禮物的環(huán)節(jié)。最先送生日禮物的當(dāng)然就是戚果果了,她送給小米一條漂亮的白色絲巾。

  成媛送給小米一只鋼筆。

  而成阿姨……

  成阿姨竟然拿出了一個陶罐,里面有新釀好的米酒,淡淡的甜香,濃郁的酒氣。

  小米望著米酒呆怔住。

  成阿姨還在住院啊,身體那么虛弱,今晚出現(xiàn)在這里就已經(jīng)讓她心里很不安了,而成阿姨竟然還親手為了她釀了米酒嗎?!

  “喜歡嗎?”成阿姨微笑著摸摸蹲在輪椅前的小米的短發(fā)。

  “喜歡。”小米點頭。

  成阿姨的手有些虛弱顫抖,但是笑容慈愛得就像母親:“肚子餓的時候,你打一個雞蛋到碗里,把它打散,然后放進(jìn)些米酒,再把熱水倒進(jìn)去,就是你喜歡吃的蛋花米酒了。”

  小米咬住嘴唇,眼眶有些熱熱的。

  “吃完以后,記得跟阿姨說,阿姨再做一罐新的給你,好不好?”成阿姨的聲音有些低,眼睛望著小米,夜色的湖面上,她輕柔地?fù)崤喴吻靶∶准?xì)絨絨的短發(fā)。

  “好。”

  小米吸口氣,綻開快樂的笑容。嗯,她要大家今晚都開開心心。

  燭光在東湖的水面上閃閃盈盈。

  夜風(fēng)吹來。

  裴優(yōu)摸摸鼻子,笑容有些尷尬,他抱歉地對小米說:“對不起,我忘記給你買禮物了……”

  戚果果瞪大眼睛看他:“什么?!”

  小米也怔了怔,然后笑起來,想不到一貫細(xì)心的他也會有忘記事情的時候。見他一臉尷尬的模樣,她急忙笑著搖頭說:

  “沒關(guān)系啦。”

  “喂!這不像你的作風(fēng)啊!”戚果果困惑地喊,“以前無論多么小的瑣碎事情,就連小米吃辣椒不吃花椒你都不會記錯,怎么可能……”

  裴優(yōu)又連說幾聲抱歉,他凝視著燭光里白色長裙的小米,她在笑,眼睛彎彎得就像月亮。他淡笑著低下頭,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眼底的神情。

  成媛也沒有看見。

  所以她感到更好奇,盯著他看了好久。

  夜幕中繁星點點。

  湖面被夜風(fēng)吹起柔和的漣漪,燭光搖曳在水波上,點點燭光,點點星光,路燈的光芒也倒映進(jìn)水中,明亮璀璨得恍若無數(shù)閃耀的寶石。

  “尹堂曜!”

  “尹堂曜!!”

  點滿燭光的石臺上,戚果果興奮地拍手喊著,終于到了最感人的男主角隆重上場的時刻了,哇,會有什么驚喜呢?!

  淡淡的月光。

  月光里,尹堂曜白色的襯衣仿佛有寂寞的光芒。聽到戚果果的喊聲,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小米。

  小米這時也正好轉(zhuǎn)頭看他。

  于是——

  他和她的目光在深秋湖面的夜風(fēng)中碰觸。

  白襯衣的尹堂曜,白裙子的小米,他望著她,她望著他,燭光閃爍的東湖水,如此唯美的畫面,好像夜空中所有的星光都閃閃在兩人身旁。

  而尹堂曜的掌心也有一顆星星。

  小小的星星,小小的,明亮的,光芒閃耀在他的掌心。

  他深深地凝視小米。

  將那顆小小的星星放在她的眼睛前面。

  夜幕中有無數(shù)的星星。

  星星一閃一閃。

  他掌心的星星閃出動人的光芒,一閃一閃,明亮映入她的眼睛。她怔怔地抬頭,他鼻翼的鉆石沒有了,只留下一個細(xì)細(xì)的印痕。小小的鉆石在他掌心,鑲在小小的指環(huán)上。

  裴優(yōu)認(rèn)得那顆鉆石。

  曜很喜歡它,覺得它很漂亮,所以才將它做成鼻釘。用他的話說,這樣只要眼睛一垂下就可以看到了。

  曜告訴過他關(guān)于鉆石的故事。

  那是幾年前,他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枚小小的鉆石戒指。母親告訴他,那是戀愛時父親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后來結(jié)婚的時候父親用更大的鉆石替換下了它。母親把那枚鉆戒送給了他,尺寸太小戴不上,他就把上面的鉆石取下做成了鼻釘。

  很多人嘲笑他在鼻子戴著鉆石太過囂張不羈。

  沒有人知道,曜是真的很喜歡那顆鉆石。

  鉆石在小小的指環(huán)上閃光,映著燭光,映著星辰,那小小的光芒亮得小米的心緊緊縮成一團(tuán)。

  尹堂曜凝視她。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隨著輕柔的夜風(fēng),飄進(jìn)了燭光石臺上每個人的耳朵——

  “嫁給我,好嗎?”

  他對她說。


寧靜的夜,世界那么明亮,夜幕中無數(shù)的星星,湖面點亮無數(shù)的燭光,道路上有車輛飛駛而過,霓虹燈七彩變幻。

  戚果果驚得掩住嘴。

  裴優(yōu)淡淡微笑著,他側(cè)過頭,望著湖面中層層蕩漾的水波。

  成媛的目光看過尹堂曜,看過怔怔而立的小米,看過唇邊有淡淡微笑的裴優(yōu),她垂下眼睛。

  成阿姨坐在輪椅里,天邊的星光將她的身子映得仿佛透明。

  東湖里層層蕩漾著星芒和燭光。

  靜靜的波瀾。

  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

  小米怔怔地望著站在她面前的尹堂曜,嘴唇薄薄的,白色裙子輕輕飛揚(yáng),恍若被細(xì)雨打落的白色花瓣。

  鉆石指環(huán)在她和他之間閃耀。

  “嫁給我,好嗎?”

  尹堂曜凝視著她,又問了一次。

  她呆呆地怔住,喉嚨里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夜色沉靜。

  東湖的水輕輕漣漪。

  尹堂曜的眼底有熾熱的火焰,他緊緊凝視她。而她許久許久的沒有回答,讓他的手指慢慢變得冰涼。

  心口傳來一陣痛。

  他嘴唇的血色褪去。

  只是想要留住她,哪怕她心里沒有他,可是只要她在他的身邊,就已經(jīng)很好。

  寂靜的夜。

  她眼中閃過無助和慌亂:“……為什么?”

  尹堂曜淡淡勾出微笑,雙唇有些蒼白:“因為——那樣我會覺得很開心。”她曾經(jīng)說過,只要他開心,只要他覺得幸福,她什么都會去做。如今,她還會記得這句話嗎?

  小米望著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體,好像在看某個不存在的人,眼神里有種恍惚,這目光讓尹堂曜的心劇烈絞痛起來。

  半晌。

  “你……會開心嗎?”

  她輕輕地問。

  尹堂曜的嘴唇淡紫色,而背脊卻挺得極直:“會,我會很開心很開心。”

  道路對面的那首歌一直一直重復(fù)著唱……

  “……

  你哭著對我說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許你不會懂

  從你說愛我以后

  我的天空 星星都亮了

  ……

  我愿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hù)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

  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

  ……”

  小米望著他,一抹靜靜的笑容染上她的唇邊,眸底暈開星輝般柔和的光芒,她輕聲說——

  “好。”

  旁邊響起戚果果震驚的抽氣聲!

  成媛也怔住了。

  湖面石臺上的燭光在夜風(fēng)中搖擺。

  尹堂曜緊緊抱住她,滾燙的呼吸在她耳邊,他抱得她那樣緊,雙臂仿佛透過她的骨頭抱進(jìn)她的血液。

  他緊緊抱住她。

  腦中一片空白,狂喜讓他喘不過氣,忽略掉心臟處一陣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緊緊抱住她,靠在她的耳邊,他的聲音滾燙而灼熱:

  “你知道你答應(yīng)了什么嗎?”

  她在他懷里,閉上眼睛:

  “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尹堂曜雙臂緊緊抱住她,嘴唇紫白紫白,劇痛讓他的身子有些顫抖,然而面容卻俊美得令人窒息。

  “是。”

  “叫我的名字……”

  “尹堂曜……”

  “再叫一次……”

  “尹堂曜……”

淚水在小米面頰緩緩流淌而下。是的,是尹堂曜,她愿意讓他開心,愿意讓他高興,愿意做一切可以讓他幸福的事情。

  心臟翻絞撕裂般的劇痛!

  尹堂曜輕輕吸氣。

  他放開她,凝視她。滿天星光里,他輕輕拉起她的手,輕輕將指環(huán)戴在她的手指上,小小的鉆石,在她纖細(xì)的指間閃出動人璀璨的光芒。

  夜風(fēng)柔和地掠過湖面。

  燭光搖曳的石臺上。

  戚果果看得癡住了,心中被面前的兩個人感動得一陣酸一陣甜。成阿姨在輪椅里慈愛地微笑。成媛沉靜地望著身邊淡淡笑得有點寂寞的裴優(yōu)。

  小米忽然又怔住。

  她怔怔望著尹堂曜的掌心,在那里,又魔法般變出一只小小精致的東西,她屏息,眼底涌起一股濕潤。

  “幫我戴上。”

  尹堂曜嘴唇深紫,凝視她說。

  小米的睫毛顫了顫,輕輕從他的掌心拿起它,輕輕地舉起手,戴在他的鼻翼,于是,那原本戴著一顆鉆石的地方,換上了它。

  月光靜靜灑下。

  小小的天使在他的鼻翼。

  天使的翅膀閃出銀色柔和的光,飛翔在尹堂曜的鼻翼,映著他的眼睛也有亮亮的光芒,穿著白襯衣的他,恍惚間,他的背后仿佛也慢慢飛出了一雙翅膀。

  她的手指怔怔在他臉龐。

  她指間鉆石的光芒,他鼻翼天使的光芒,閃耀在一起。夜幕無盡的星光,湖面搖曳的燭光。那一夜,光芒點亮了人間。

  那一夜。

  裴優(yōu)抬頭望著夜幕中的星星,星光也灑照在他的白襯衣上,他沒有再去看曜和小米,唇邊的微笑仿佛變得越來越寂寞。

  可是——

  因為沒有再去看——

  他沒有發(fā)現(xiàn)曜的嘴唇漸漸紫得駭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曜的面容漸漸蒼白得象天使的翅膀一樣透明,更加沒有發(fā)現(xiàn)曜擁抱小米的雙手,指甲也紫白紫白得仿佛可以滴出血來。

  當(dāng)戚果果的尖叫驚恐地響起的時候。

  裴優(yōu)回頭——

  尹堂曜蒼白著面孔昏倒在石臺上,四周的燭光被帶起的風(fēng)聲熄滅了一大片,小米撲過去抱住他的身子。

  而當(dāng)裴優(yōu)趕到他的身邊時。

  尹堂曜躺在小米懷里,他的心跳已經(jīng)停住了,靜靜的,一絲心跳都沒有了,只有天使仍在他的鼻翼閃出柔和的光芒。

  道路邊的店子里,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遍又一遍,仍舊在重復(fù)唱著那首歌——

  “……

  忘了有多久

  再沒聽到你

  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開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么

  你哭著對我說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許你不會懂

  從你說愛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hù)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

  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

  ……”

  ……

深夜的仁愛醫(yī)院。

  急救車尖銳地呼嘯著開進(jìn)來,警示燈急速刺眼地閃動,醫(yī)生和護(hù)士們從大門口沖過來,救護(hù)車后門打開,擔(dān)架送出來!

  慌亂的夜色。

  “閃開——!”

  擔(dān)架床的輪子在地面飛快地滾動,醫(yī)生們邊查看病人蒼白發(fā)紫的面容邊焦急地推著床跑,護(hù)士高高舉著吊瓶,凌亂慌張的腳步,凌亂慌張的人影,醫(yī)院走廊里白花花眩暈的照明燈,凌亂的呼吸,驚恐的心跳。

  尹堂曜靜靜地躺著。

  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紫,一只蒼白發(fā)紫的右手,從床架上跌落……

  醫(yī)生們緊張地邊跑邊喊——

  “閃開——!!”

  “快閃開——!”

  走廊上的人們紛紛閃躲。

  急救室的門早已大開。

  醫(yī)生、護(hù)士和擔(dān)架床沖了進(jìn)去!

  “砰——”

  門又重重地關(guān)上!

  戚果果呆立在急救室外,她徹底地驚呆了,從沒有想過原來生命可以這么脆弱。仿佛就在一刻鐘前,尹堂曜和小米的畫面還浪漫得讓她心里酸甜甜的,然而轉(zhuǎn)眼間,尹堂曜竟然心臟停止跳動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

  在救護(hù)車開往醫(yī)院的路上。裴優(yōu)和急救醫(yī)生努力地對尹堂曜進(jìn)行心臟按壓,為他人工呼吸,為他注射針劑。而尹堂曜靜靜地躺著,就像已經(jīng)死了。

  沒有了心跳。

  不就是……

  已經(jīng)死去了嗎?

  戚果果驚慌地發(fā)抖,她戰(zhàn)栗著看向小米。

  急救室門口上方的紅燈亮著。

  幽暗的紅光照在小米蒼白的臉上。她也在發(fā)抖,似乎想要沖進(jìn)去急救室,又似乎不敢,只是雙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陣一陣地發(fā)抖。在急救室的紅燈下,她的臉孔映得更加蒼白如紙,好像比病床上的尹堂曜還要蒼白,嘴唇慘白而顫抖。慢慢地,她雙腿顫抖得仿佛站不住了,倚著急救室的門,她慢慢地滑下,雙臂抱住肩膀瑟縮著滑下,不停地抖著,瑟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

  “小米……”

  戚果果遲疑地喊她,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走廊里靜悄悄。

  一片死寂。

  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過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嘀——嘀——”地叫著,屏幕里畫出一條沒有變化的直線。

  裴優(yōu)蒼白著臉俯身看去。

  病床里,尹堂曜雙眼緊閉,嘴唇紫得嚇人,他雙手松松地垂著,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只有鼻翼的天使閃出柔和的光芒。

  醫(yī)生拿起電擊板。

  “砰——!”

  尹堂曜的身子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yī)生急喊。

  “砰————!!”

  尹堂曜的身子又高高彈起,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象松軟的布偶,尹堂曜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zé)o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的儀器“嘀——”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急救室外。

  戚果果用力掩住嘴,驚恐讓她無法說出話,她沒有辦法去安慰小米,她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來。

  小米瑟縮著,她緊緊抱住自己,仿佛忽然間墜入了一個空洞的世界,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蒼白眩暈的世界,死去永遠(yuǎn)不再醒來的世界。不停地發(fā)抖,她的面容呆滯,嘴唇慘白慘白,就好像在尹堂曜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死去了。

  醫(yī)院的走廊盡頭忽然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奔來,刺眼的燈光下,一個女人踉蹌著奔過來,她的頭發(fā)亂了,眼睛慌亂地大睜著,眼角有紅彤彤哭泣的淚痕。然而雖然恐懼控制了她,她看起來卻依然美麗得仿佛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輕煙。

  望著急救室亮起的紅燈。

  淚水從那女人的眼眶流淌而下,她克制著不讓自己失去分寸,握緊雙手,她的身子輕輕顫抖。

  那女人身后還有一個高高的男人,男人的鬢角有絲華發(fā)。他將手放在她顫抖的肩頭,用力握住她,沉聲說:

  “放心,曜沒事的。”

  急救室的門開了。

  裴優(yōu)面色蒼白地走出來。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著他,氣氛詭異的死寂,三個人驚恐地望著他,誰也不敢說話。有種恐懼,仿佛輕輕一碰,世界就會徹底崩潰掉。

  “心跳恢復(fù)了。”

  裴優(yōu)沙啞地說,即使竭力鎮(zhèn)定,他也還陷在方才的恐懼中無法完全平靜。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優(yōu)趕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趙曼深呼吸,身子松了下來,顫抖得卻更加厲害,額角忽然冒出細(xì)密的汗珠。裴振華輕輕擁住她的肩膀,將她扶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然后。

  裴優(yōu)轉(zhuǎn)身。

  他望向蜷縮在角落里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里,臉色蒼白,抱著自己的肩膀,無意識地顫抖著,無法再感受身邊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氣也恍若都是蒼白而顫抖的。當(dāng)裴優(yōu)走近她時,她忽然抬頭,瞪著他,眼睛中有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就像某種瀕死的動物會撲向他的喉嚨。

  裴優(yōu)蹲下來。

  他輕輕抱住她。

  她驚恐地掙扎,仿佛他的擁抱傳遞出來了一種危險的氣息。裴優(yōu)輕柔地?fù)肀ё∷屗挥煤ε拢磺卸己煤玫模讻]有死,他還活著。

  ***  ***

  重癥加護(hù)病房里只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尹堂曜蒼白地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動一動。漆黑的夜色透過窗簾彌漫進(jìn)來,心電監(jiān)護(hù)屏里畫出曲曲折折的線,“嘀、嘀、嘀”地有節(jié)奏地響。

  小米呆呆地望著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剛從噩夢中醒來,全身的力氣都已經(jīng)用盡了,連小手指都無法抬起。

  任院長調(diào)整一下吊瓶的輸液速度,低聲說:“給他注射了針劑,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過來。而且我們有特護(hù)來照顧他,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尹趙曼坐在病床邊。

  她望著昏迷中的兒子,良久,輕輕為他整了整棉被,沒有回頭地說:“你們走吧,我留下來。”

  “我陪你。”

  裴振華關(guān)切地說。

  “不,”尹趙曼的聲音很平靜,“他是我的兒子,請你們都離開,我想單獨跟他在一起。”

  裴振華眼中閃過黯然的神色,他看著尹趙曼的背影,過了一會兒,默默地走了。接著,任院長和戚果果也離開了。裴優(yōu)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終于轉(zhuǎn)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靜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熾燈照在雪白的墻壁上。

  走廊邊的長椅。

  小米沉默地坐著,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僵硬的木偶。裴優(yōu)坐到她的身邊,將一杯溫?zé)岬亩節(jié){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顫了顫,雙手無意識地將豆?jié){抱緊,可是并沒有喝,只是抱著。豆?jié){淡淡的香氣透過吸管散發(fā)在空氣中,她指間小小的鉆石一閃一閃。

  她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地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

  許久之后。

  豆?jié){已經(jīng)涼透了。

  裴優(yōu)又買來一杯新的溫?zé)岫節(jié){放入她的手中。

  兩人依然沒有說話。

  刺眼的白熾燈將他和她的影子靜靜拉長在大理石的地面。

  夜,很深很深。

  加護(hù)病房的地面門縫透出微弱的燈光。

  走廊的長椅上,裴優(yōu)和小米沉默地坐著,直到有腳步聲走到他和她面前停下。

  “怎么?還沒有回去嗎?”

  任院長望著這兩人吃驚地說。

  裴優(yōu)抬頭,站起身來,淡笑著解釋說:“已經(jīng)這么晚,回去也睡不著了,倒不如留在這里心里還舒服些。”

  任院長知道裴優(yōu)和尹堂曜從小到大的情誼,于是嘆息著點點頭,沒有再勸說他離開。

  “院長……”

  “嗯?”

  “我有個疑問……”裴優(yōu)皺眉,猶豫地說。

  “你說。”

  裴優(yōu)望了望長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著,就像失去了靈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猶豫了一下,然而這個可怕的念頭已經(jīng)困擾在心頭有一段時間了,就像一團(tuán)烏云始終讓他無法釋懷。

  終于,他還是問了出來——

  “曜的換心手術(shù)……”

  仿佛什么被觸動了,小米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抬起眼睛,眼底一片茫然地望向裴優(yōu)。

  任院長的臉上卻飛快閃過一絲奇特的表情。

  裴優(yōu)注意到了,他心中大驚,正要繼續(xù)問下去,而這時,加護(hù)病房的門開了。

  尹趙曼走出來。

  她端秀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裝使她看起來冷靜而鎮(zhèn)定,眼角下輕微的淚痕好像只是一種幻覺。她盯著長椅上的小米,她的瞳孔里好像只有小米,其他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直直地。

  她向小米走過來。

  小米站起身。

  尹趙曼站到小米面前,凝視她,目光里滲出一股恨意,冰冷的恨意。

  “你走吧。”

  她的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以后,不要再在曜的面前出現(xiàn)。”

  小米怔住,呆呆地望著她。

  “否則,你一定要讓曜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嗎?”尹趙曼深呼吸,但聲音里已經(jīng)滲入一絲不穩(wěn)定。

  “我……”小米的嘴唇顫抖。

  “他這幾次發(fā)病,都是因為你,是不是?”尹趙曼用力握緊自己的雙手,想要控制住不穩(wěn)定的聲音,卻不知道她自己的雙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制的顫抖。

  小米渾身僵硬。

  心底烏溜溜的黑洞淌出劇痛的血,尖叫著,撕扯著,要將她吞噬到無盡的深淵。

  “……是……”

  她輕輕地這樣回答。

  “小米……”

  裴優(yōu)心痛地低喊。

  任院長搖搖頭,深嘆口氣。

  尹趙曼瞳孔收緊,美麗的面龐中透出的恨意越來越強(qiáng):“既然如此……”

  “只要我離開,他就不再會生病嗎?”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小米望著她,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輕輕顫抖,她輕輕地說。

  “如果我離開,他再不會生病,會活得好好的……那么……我就離開,再也不出現(xiàn)在他面前,我會離開圣榆,離開這個城市,我會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甚至要我去死都可以……”

  她臉上那種絕望而狂熱的表情忽然讓尹趙曼驚怔了。

  裴優(yōu)輕輕側(cè)過頭不能看她。

  “可以嗎?”

  小米怔怔望向任院長。

  “只要我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嗎?”

  她就像一個在絕望中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面容蒼白,雙眼卻亮得驚人地盯緊任院長。

  “是這樣嗎?”

白熾燈蒼白地照在醫(yī)院的走廊里。

  長長的走廊。

  空蕩蕩的沒有其他的人。

  任院長眉頭緊緊鎖著,他慢慢地?fù)u頭,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折感讓他看起來頓時老了很多。

  小米驚懼地望著他,恐懼奪走她的呼吸:“為什么不行?你為什么搖頭?如果我離開,他不再傷心也不再開心,這樣也不行嗎?!”

  裴優(yōu)也驚怔地看著任院長。

  尹趙曼臉色慘白,雙手變得冰涼。

  任院長又搖搖頭,無奈的聲音里充滿深深的惋惜和遺憾:“很抱歉……”

  “不是做了換心手術(shù)嗎?”小米驚聲問,身子一陣一陣顫抖,“翌的心臟是健康的啊,他的心臟沒有一點問題,是健康的啊!”

  任院長看了看尹趙曼,沒有回答。

  “沒有做過換心手術(shù),是嗎?”

  裴優(yōu)緊緊看著任院長說。

  寂靜的走廊里仿佛響起一道寂靜的炸雷。

  “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做過換心手術(shù)?”

  深深的夜。

  任院長忽然嘆口氣,望向尹趙曼。尹趙曼臉色“刷”地雪白,仿佛有什么重重地?fù)舻沽怂环N悲傷和痛苦從她的體內(nèi)滲出。

  裴優(yōu)驚栗:

  “難道是真的嗎?……曜根本就沒有做過什么換心手術(shù),所以關(guān)于手術(shù)只有最簡單的描述,病歷、資料和手術(shù)過程的具體記錄卻無法找到,所有‘參與’過手術(shù)的大夫們也一個個諱莫如深……因為從來沒有做過換心手術(shù),所以曜也從來沒有過任何的排斥反應(yīng)……”

  他早就應(yīng)該起疑了。

  哪里會有人做完了心臟移植那么大的手術(shù),卻一點排斥反應(yīng)都沒有,適應(yīng)良好得就像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臟。自從那天曜拜托他去查心臟的捐獻(xiàn)者是不是小翌,這種懷疑就越來越深,他居然無法找到任何關(guān)于那次手術(shù)的記錄和資料!

  可是,一年前的換心手術(shù)之后,曜的病情確實好轉(zhuǎn)了,很少再發(fā)病,而當(dāng)時本科即將畢業(yè)的他居然就從沒有想過這手術(shù)里面會有什么問題。他只是一直樂觀地認(rèn)為,既然沒有排斥反應(yīng),那顆心臟又是健康的,所以曜已經(jīng)可以象正常人一樣地生活了。

  尹趙曼閉上眼睛,面孔雪白雪白,無法承受的痛苦讓她輕輕發(fā)抖。她卻努力克制著,美麗的唇角漸漸染上一抹淡笑,鎮(zhèn)靜得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任院長……瞞不下去了……對嗎……”

  裴優(yōu)扶住尹趙曼的肩膀,感覺一陣濕寒的冰冷顫動著從她的體內(nèi)傳了過來,那陣寒冷讓他也微微顫抖起來。

  仁愛醫(yī)院的走廊。

  重癥加護(hù)病房的地縫透出隱隱的光,靜靜的長椅,照明燈白花花地刺眼。

  亮如白晝啊……

  小米呆呆地站著,照明燈蒼白的燈光下,她夢游般呆呆地站著,耳膜輕輕地轟轟作響,脊柱象被無數(shù)根針輕輕地扎,麻麻的,刺痛著。

  她忽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只能看到他們臉上或驚恐或痛苦或悲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們的嘴唇在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白霧,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在演木偶戲,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亮如白晝的寂靜啊……

  什么聲音都沒有,就像那一天,金燦燦的陽光金燦燦的樹葉金燦燦的碎玻璃金燦燦遍地流淌的鮮血,他天使般躺在她的懷里寧靜地睡著了……

深夜。

  院長室里寬大的桌子堆滿高高的病歷,黑白膠片夾在明亮的燈板上,全是同一顆心臟一張張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趙曼端坐在沙發(fā)上,美麗的面容沒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蒼白。

  裴優(yōu)站著,怔怔盯著燈板上的心臟膠片,手指不由得漸漸握緊:

  “這是曜的?”

  任院長疲累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聲說:

  “是。”

  “為什么會這樣?”裴優(yōu)失聲問。

  任院長嘆息:“小曜是先天遺傳性的心臟病,曾經(jīng)試圖給他安裝心臟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復(fù)雜和棘手超過我們的想象,當(dāng)時即使國外最好的起博器也無法在他的體內(nèi)安裝。幾乎全國所有的心外科專家全都會診過他的病情,但是,都沒有辦法。”

  “那為什么要騙曜說做了心臟移植?”

  “其實,他當(dāng)時身體情況極差,并不適合做心臟移植,成功性幾乎為零,而且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找到合適的心臟移植給他。”任院長站起來,走到墻壁的燈板前,手中的筆指向那顆心臟,“但是你看,這里已經(jīng)嚴(yán)重病變,從醫(yī)理上講,他能存活的時間已經(jīng)很短。”

  裴優(yōu)驚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門邊,就像一抹空蕩蕩的游魂。她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耳膜無休止地轟轟作響,體內(nèi)的血液極緩極緩地流淌,仿佛不知該流向何處。

  尹趙曼面無表情地望著燈板上的心臟X光片。

  “可是,當(dāng)時最嚴(yán)重的卻反而并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棄了希望。”任院長看一眼尹趙曼,忍不住又皺眉嘆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在乎,極端的自暴自棄。他不斷地在學(xué)校里生事、打架斗毆、放蕩不羈,病情也隨之急劇加重……”

  尹趙曼的嘴唇蒼白失血。

  “最后我們只能想出這個辦法。”任院長苦笑,搖搖頭,“給他做了手術(shù),沒有辦法做根本性的手術(shù),但還是有一些可以讓狀況好轉(zhuǎn)些的辦法。值得慶幸的是,那次手術(shù)非常成功。于是,我們告訴小曜,那是一次換心手術(shù),換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臟,而且適應(yīng)的很好,沒有任何排斥現(xiàn)象,所以他的病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樣健康的活著。”

  “不,這是我堅持要你撒的謊。”沉靜的聲音,尹趙曼挺直背脊,“我說過,這是我的堅持,跟你無關(guān)。”

  “可是,”裴優(yōu)沉痛地說,“這樣做會誤導(dǎo)……”

  “他還可以活多久呢?”尹趙曼淡淡地笑一笑,“從還是小孩子開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臟病的陰影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做,別的小孩子可以到游樂園玩過山車,可他只能在醫(yī)院的草坪上曬太陽。就算欺騙他好了,我要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康復(fù),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和同齡的男孩子一樣去戀愛去跟他喜歡的女孩子交往,可以覺得自己有很多未來可以好好去打算……”

  “如果小曜恢復(fù)了求生的意志,不再自暴自棄,現(xiàn)在醫(yī)學(xué)發(fā)展如此之快,或許可以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任院長說。這也是他會答應(yīng)尹趙曼演這出戲的理由。

  百葉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燈板上的心臟黑白膠片透出冷冷的光。

  裴優(yōu)再也說不出話。

  他修長的身子無力地站著,優(yōu)雅的雙唇漸漸蒼白,眼神也漸漸黯淡。原來,他所以為的曜的完全康復(fù)只是一個謊言,一個令他錯愕但是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的謊言。

  心中一痛。

  他忽然望向門邊的小米。

  她呆呆的,如同一個對發(fā)生的一切看不懂也聽不懂的布娃娃,姿勢和表情跟剛才在走廊里時一模一樣地空洞。白色的長裙,細(xì)絨絨的短發(fā),她就像抽走了靈魂的布娃娃,目光空洞而呆滯,呆呆地站著,卻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順著裴優(yōu)的目光,尹趙曼也看到了小米,看到她的那一刻,恨意頓時在眼底冷凝:

  “你還沒走?!”

  小米呆呆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恍若什么也沒有聽到。

  任院長說:“趙曼,冷靜一點。小曜的手術(shù)效果可以維持這么時間或許跟她的出現(xiàn)也是有關(guān)系的,即使沒有她,小曜的心臟也還是會……”

  “不。”尹趙曼打斷他,深呼吸說,“如果沒有她,曜不會那么痛苦,這幾次發(fā)病也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靜靜地。

  小米空洞的眼珠動了動。

  然后,又靜止住。

  尹趙曼站起身,走到她的前面,冷冷凝視她,美麗的脖頸倨傲得就像一個女王:

  “請你離開。”再不要出現(xiàn)在曜的生命里。

  即使曜會死去,她也要他最后的日子平靜而安寧。為了曜,她嘗試過接受這個女孩子。可是從那以后,她發(fā)現(xiàn)曜更多的是痛苦,一種仿佛脆弱得會死掉的痛苦。她要保護(hù)曜,哪怕必須要用到指甲和牙齒,哪怕要變成潑婦,她也要保護(hù)他遠(yuǎn)離痛苦。

  小米呆呆地望著她。

  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讓裴優(yōu)的心絞成一團(tuán)。他走過來,輕輕扶住小米的肩膀,低聲說:“我們先出去……”

  小米沒有動。

  呆呆地,她的目光離開尹趙曼,呆呆地,目光空洞地落在任院長臉上。她的喉嚨動了動,好像說了句什么,但是聲音出奇得沙啞輕忽,只有離她最近的裴優(yōu)聽到了。

  “……哪里?”

  任院長沒有聽見,疑惑地問:“什么?”

  小米臉色蒼白,嘴唇輕輕顫抖:“……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任院長皺眉。

  “……心臟……在哪里?”她恍惚地問,眼睛里有可怕的光芒,直直地望著任院長,聲音輕得就像耳語,“……那么……你把翌的心臟……放到了哪里……”

  任院長怔住。

  尹趙曼也怔住,她瞪著小米,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小米直直地看著任院長,聲音低如呢喃,顫抖地說:“……那么……你把翌的心臟放到了哪里……是不是……因為沒有用了……所以……你把它扔掉了……”

  “小米!”

  裴優(yōu)握緊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搖醒。

  “……你把翌的心臟……扔到哪里了……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淚水怔怔地流下小米的臉頰,她抓住任院長的衣服,怔怔地問,“……你把翌的心臟扔了嗎……如果不用它……為什么不把它再放回去……身體里有一個洞……空蕩蕩的……會很冷……你知道嗎……”

  任院長被她問得怔住了。

  “你關(guān)心的只是那顆心臟嗎?!”

  尹趙曼急怒攻心,揮起右手就要向小米的臉上甩去!

  “尹阿姨!”

  裴優(yōu)低喊,握住尹趙曼的手。

  “你在做什么?!”尹趙曼心痛得難以收拾,眼見擋住她的竟然是兒子最好的朋友,不禁怒聲道,“曜的病那么嚴(yán)重,她口口聲聲卻只是在意那顆心臟!你居然還護(hù)著她嗎?!”

  “對不起……”

  裴優(yōu)歉疚地低下頭。

  尹趙曼望著他,又望望她,唇邊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終于慢慢收回手,轉(zhuǎn)身離開了院長室。

  小米渾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淚水靜靜地在她的臉頰漫延,她望著任院長,體內(nèi)空蕩蕩的,仿佛什么都沒有了,空蕩蕩的,那么寒冷。如果只是流淚就會空蕩蕩的如此寒冷,那么,她見到翌的時候,他躺在冰柜里,白白的寒煙,胸口一個黑黑的洞。他就那樣地睡著,是不是更冷,更冷。

  裴優(yōu)擁住她的肩膀。

  于是她的淚水流淌進(jìn)他的胸口。

  她哭著,哭著,哭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她開始痛哭失聲,大聲地哭著,仿佛只要用力地哭就可以不去相信,就可以死去,就可以再不用醒來。

  她哭著抬頭望他。

  淚水星芒般閃耀在她的面頰。

  她哭泣中望著他……

  忽然,她怔住,癡癡地看著他,輕輕舉起手,輕輕碰觸他的臉,就像碰觸一個易碎的夢。她忽然笑了,抱住他,她緊緊地抱住他又哭又笑,哭笑著喊:

  “天啊——!只是一個夢啊!原來你還好好的!還好好的!你不會離開我,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我知道你不會騙我!是不是?!天啊,原來你還好好的……”

  裴優(yōu)心痛地抱緊她。

  星芒般的淚水。

  她撫摸他面頰的手指上也有小小的星星。

  捧著他的臉,她又哭又笑:

  “我錯了,翌,我發(fā)誓我往后再也不對你說話大聲,再也不對你兇,再也不吃果凍,我給你做長壽面,我好好學(xué)習(xí),我好好鍛煉身體,我再也不睡懶覺再也不生爸爸的氣,我會乖乖的做個好女孩,你說什么我都聽!……好不好?……求求你,可不可以再也不要讓我做可怕的夢……”

  “好。”

  裴優(yōu)抱緊她,心痛如絞。這一刻,他忽然恨不能變成翌,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可以開心。

  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啊……

  小米開心地笑了。

  她對著他笑著,淚芒中燦爛無比的笑顏,笑得就像天使,純白完美的天使。

  然后——

  她軟軟地后仰,倒在他的臂彎里,暈了過去。

院長室的百葉窗透出漆黑的夜色。

  裴優(yōu)靜靜抱緊懷中的她。就這樣睡吧,什么都不要去想,安靜地就這樣好好地睡吧。他靜靜撫摸她毛絨絨的短發(fā),心中陣陣抽痛,將她打橫抱起來,準(zhǔn)備離開。

  轉(zhuǎn)身間,他看到了已經(jīng)完全怔住的任院長。

  “院長……”

  “嗯?”

  “那顆心臟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神黯然。一般來說,醫(yī)院遇到生前答應(yīng)捐贈遺體器官的志愿者遇車禍的情況是很難得的,如果罹難者心臟情況良好,不大會棄而不用。

  任院長望住他。

  裴優(yōu)靜靜地說:“請您告訴我,因為那個捐獻(xiàn)者——是我的弟弟。”

清晨,第一縷曙光斜斜照進(jìn)病房。

  空氣里的灰塵顆粒在金色陽光中飛舞。

  當(dāng)成媛從睡夢中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小米守在病床旁的背影。


  小米在這里有三天了。

  整整三天,她沒有離開過姑姑的病房,不去上課,不回宿舍,甚至也沒有去看過隔壁重癥加護(hù)病房里的尹堂曜。

  成媛搞不懂發(fā)生了什么,自從生日那天尹堂曜心臟病發(fā),由于要照顧姑姑所以她沒有跟過去,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變得讓人看不懂了。戚果果說尹堂曜病得很厲害,差點死去,那么,小米最緊張的應(yīng)該是他才對啊。

  為什么整日整夜,小米卻象石雕一樣守在姑姑病床前。從白天到黑夜,她長時間呆呆地望著姑姑出神,肩膀單薄得就像一張薄薄的紙。

  成媛走過去,見到姑姑仍在昏睡中,于是她輕輕問小米:“情況還好嗎?”

  小米點頭:“成阿姨整晚都沒有醒來過。”

  成媛沉默。

  姑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一天里清醒的時間漸漸不超過五、六個小時。雖然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里準(zhǔn)備,但是眼睜睜看著姑姑的病情惡化卻束手無策的心痛,使她即使睡著做的也全都是惡夢。

  “為什么不做手術(shù)?”

  小米咬住嘴唇問。

  成媛看看她,淡淡地說:“醫(yī)生說沒有用。”

  小米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蒼白:“為什么?我們換一家醫(yī)院,說不定……”

  成媛望著病床上姑姑昏睡的面容,眉心緊緊皺起來,她轉(zhuǎn)身走到窗邊。小米也走過來,眼底有驚人的固執(zhí)。

  “我們可以找更好的醫(yī)院……”

  “你怎么會知道姑姑曾經(jīng)換心的事情?”當(dāng)初醫(yī)院方面免費為姑姑做心臟移植手術(shù),唯一要求她們答應(yīng)的條件就是不可以將換心的事情告訴任何其他人。但三天前,小米竟然知道了,而且裴優(yōu)也知道了,任院長似乎也默認(rèn)了從此姑姑換心手術(shù)的事情可以公開。

  “……”

  小米沉默,曙光里,她的嘴唇蒼白透明。

  成媛淡淡望著窗外藍(lán)天:“我們沒有錢,一直都過得很窮,幸好我們遇到很多好心的人,所以姑姑才可以做宿舍的管理員,我也可以到圣榆上學(xué)。姑姑有心臟病,身體非常差,如果不是那次換心手術(shù),她當(dāng)時也許馬上就會離世。心臟移植手術(shù)哪里是我們能夠做得起的,所以姑姑多活在人世間的這段日子,就像是天使送給我們的禮物……”

  成媛靜靜地說:

  “可是,禮物的期限已經(jīng)到了。醫(yī)生說,由于姑姑身體以前太過虛弱,再加上心臟移植的排斥反應(yīng),引發(fā)了全身器官的嚴(yán)重衰竭。”

  小米驚栗。

  “如果醫(yī)治還有作用的話,就算我們很窮,我也會帶著姑姑走遍所有的醫(yī)院。”成媛沉默地遠(yuǎn)遠(yuǎn)望著病床上的成阿姨,良久,繼續(xù)說,“但是……姑姑很累很累了……你知道為了給你釀米酒,姑姑累得整整昏迷了兩天沒有睜開過眼睛……”

  睫毛怔怔地僵住。

  晶瑩的淚水從小米蒼白的臉頰滾落。

  成媛淡淡地笑,對她說:“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因為姑姑為你釀米酒的時候很開心,她是微笑著的,那種微笑甚至讓我有點嫉妒,好像只是為你釀米酒她就可以那么幸福。小米……姑姑真的很喜歡你……”

  清晨的陽光。

  病床上,成阿姨靜靜地睡著,她睡得很安詳,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皺紋,唇邊有寧靜的笑容。

  灰塵的顆粒在金色光芒里旋舞。

  小米怔怔地站在窗邊。窗外是蔚藍(lán)的天空,白云一絲一絲輕輕飄著。她耳邊一片寧靜,血液在體內(nèi)緩慢地流淌,仿佛有回聲,在曙光里寂寞地層層蕩開。

  “所以,不想再讓她受太多的痛苦。”成媛打開窗戶,讓微涼的風(fēng)吹進(jìn)來些,低聲說,“我們就這樣陪在她身邊,或許會更好。”

  小米說不出話。

  風(fēng)輕輕吹亂她的短發(fā),她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幽黑空洞,怔怔地站立著許久回不過神。

  病房門無聲地推開。

  裴優(yōu)走了進(jìn)來,他走到病床邊低頭看成阿姨,輕按她腕部的脈搏,調(diào)整輸液的速度。然后,他抬頭,看到了窗邊的成媛和小米。

  成媛對他點頭。

  他微笑點頭,目光輕輕落在她旁邊的小米身上。小米失神地望著他,目光中有一種不知所措的痛,嘴唇微微顫抖,于是他的目光里也漸漸出現(xiàn)同樣的痛。

  默默的。

  他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交匯。

  成媛低下頭,不想再看到裴優(yōu)和小米互相凝視的模樣,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是被隔離出去的。她拿起暖瓶,準(zhǔn)備去打開水,才走到門口,門突然“砰”地一聲被推開了!

  蒼白的臉孔。

  淡紫的嘴唇。

  鼻翼閃動著小小的銀色天使。

  尹堂曜虛弱地倚在門邊,他抿緊嘴唇,瞳孔幽暗緊縮,死死地盯著病房里的那個人,胸口紊亂地起伏,雙腿有些無力虛軟,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醫(yī)生說你不能走動!”

  “你不能下床啊!”

  “醫(yī)生~~!醫(yī)生~~!”

  護(hù)士們在尹堂曜身后焦急地喊著勸阻著,一個護(hù)士手上舉著吊瓶,輸液管的針頭處有觸目的鮮血,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一個護(hù)士慌亂地推著空的輪椅趕過來,一個護(hù)士驚慌地扶住他。

 他冰冷地說,指尖染上她晶瑩的淚珠。

  “因為你覺得,哭了就不用說話了,對不對?你只要一哭,我就會心軟就會放過你,對不對?以前,你也是用眼淚來對付那個男孩子嗎?!”

  更多的淚水滑下她的面頰。


  尹堂曜瞳孔一黯。

  胸口翻絞撕裂般地劇痛,他卻蒼白著面孔抓緊她的肩膀,低喊:“說話!不許哭!我讓你說話!聽到?jīng)]有,我讓你說話!”

  小米崩潰般地哭著。

  她哭得喘不過氣,大聲地哭著,渾身顫抖地哭著。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會哭,她什么都做錯了,她是個傻瓜,是個白癡,是個笨蛋,自從他離開,她所有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全都做錯了!她只會哭,除了哭,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說了不許哭!”

  尹堂曜沙啞著聲音咆哮!

  他拼命搖晃她的肩膀,把她搖得劇烈晃動,可是她越哭越崩潰,好像陷入了一個他無法介入的世界,她的靈魂仿佛抽離了,在他雙手中哭泣著的只是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忽然,他安靜下來。

  他望著她哭。

  俯過身。

  他吻上她哭泣的雙唇。

  她呆呆地怔住。

  淚水在他和她的唇間流淌,冰涼,咸澀,他吻著她,聲音輕如耳語,卻帶著痛苦的脆弱。

  “小米……”

  被他吻著,驚恐讓她的眼睛漸漸睜大,她開始掙扎,用力地掙扎。

  “放開我!”

  她閃躲他的唇,喊叫著:

  “放開我!放——開——我——!”

  尹堂曜的瞳孔收緊,心臟劇烈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僵硬,嘴唇也從淡紫轉(zhuǎn)為深深的紫色。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卻更加用力去吻她!

  “放開我……”

  她哭著喊,拼命地掙扎。

  一股腥氣從他和她的唇間涌出,鮮血,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一滴一滴,滴在雪白的被子上。

  絕望地箍住她。

  絕望地吻住她躲閃的唇。

  尹堂曜的聲音沉痛得恍若沒有一絲光亮的漆黑的夜:“沒有他的心臟……就連親吻……也不可以了嗎?”

  他的聲音那么痛!

  就像一根針,穿透空氣,深深刺入她的心。她忽然呆滯不能動,怔怔地望著他,空洞的眼珠漸漸動了動,一層薄薄的霧氣涌上來。

  尹堂曜放開她。

  胸口的劇痛讓他彎腰輕咳起來。

  嘴唇深紫深紫,他眼中充滿痛苦,輕輕撫摸她蒼白流淚的面頰,他的手指顫抖地?fù)崦哪槪?

  “怎么辦……該拿你怎么辦……”

  小米望著他,淚珠怔怔從濕黑的睫毛滾落。

  他的唇片被她咬破,深紫的嘴唇,猩紅的血,恍若尖銳的針瘋狂地在她心上扎刺!她呆呆舉起手,指尖呆呆地碰觸他的唇,柔軟,冰涼。突然,如同被電擊般,她驚慌地縮回手,手指上的細(xì)鉆在空中刺眼地閃了閃。

  她顫抖著低下頭。

  握住自己的手,手指間那顆細(xì)鉆刺痛她的掌心。

  上午的陽光很安靜。

  窗戶的玻璃被照得有些反光,閃啊閃,明亮得令人眩暈。

  風(fēng)很輕。

  他紫色嘴唇上的鮮血漸漸凝固。

  尹堂曜的手掌從她的面頰滑落到她的脖頸,細(xì)細(xì)的脖頸,仿佛柔嫩的花枝,手指撫著她溫?zé)岬募∧w,他輕聲說:

  “我恨你。”

  小米顫抖著閉上眼睛。

  他低沉地說,眼底閃過痛苦的恨意:“自從知道你接近我只是為了那顆心臟起,我就開始恨你。我恨你讓我變得象孩子一樣無助,象孩子一樣脆弱,恨你摧毀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驕傲。于是,我想要報復(fù)你。”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手指在她的脖頸上收緊,他淡淡地笑:“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我做你所有喜歡的事情,用盡我的每一分力氣來讓你開心,甚至,我也去模仿他……我做所有的事情,我想要……讓你愛上我……”

  她的手指在病床上僵硬,指間小小的鉆石顫抖著閃光。

  尹堂曜抿緊嘴唇。

  嘴唇煞紫。

  “讓你愛上我,然后,我再離開你。”

  上午的陽光里。

  小米的身子已完全僵硬。

  “我要讓你嘗過我所有的痛苦,每一分痛苦,每一分脆弱,都要你親自嘗一遍……”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頸掐出淡淡的印痕,“我會永遠(yuǎn)地離開你,即使你哭,我也不會再回來。”

  她僵硬得就像一個木偶。

  尹堂曜淡淡笑:

  “我死了,你或許也會象懷念他那樣懷念我吧……就是這樣期待著,期待著我死的那一刻,你會痛哭著對我說,你愛我,你不要我離開,可是,我會永遠(yuǎn)地離開你……知道嗎?這就是對你的報復(fù)。”

  她的面孔雪白,睫毛劇烈顫抖著,臉上有濕濕的淚痕,她的力氣仿佛已經(jīng)虛脫,空蕩蕩地游離。

  心臟的痛楚使尹堂曜的嘴唇愈來愈紫。

  他淡淡地說:

  “可是……還是不可以啊……所謂的心臟移植原來只是一個謊言……沒有了那顆心臟,你又怎么會在意我的死去……”

  心臟一陣劇痛。

他忍不住輕聲呻吟。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在她脖頸。

  小米聽到了。


  她顫抖著睜開眼睛,看著他,驚慌地連聲問:“你在痛嗎?很痛嗎?要不要叫醫(yī)生?”

  他望著她。

  眼神幽黑而痛苦。

  “怎么辦……我恨你……為什么你不愛我,我卻這么這么喜歡你……”

  手指輕輕掐住她的脖子。

  “我恨你……”

  手指在她的脖頸掐出淡淡的指痕。

  “我想殺了你……”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無法呼吸,喉嚨在痛,輕飄飄滿世界都是白霧,“咯咯”,她聽見自己的骨頭在輕輕地響。

  上午的陽光。

  明亮的玻璃靜靜反光。

  風(fēng)很輕柔。

  天空蔚藍(lán)蔚藍(lán)。

  灰塵的顆粒在光束里輕輕旋舞。

  尹堂曜蒼白著面孔,嘴唇驚人地紫,他手指顫抖著在她的喉嚨上,目光里有脆弱的痛苦和孩子般的固執(zhí)。

  小米的頭向后仰起。

  她迷茫地望著他,沒有掙扎,沒有叫喊,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她的面容蒼白得透明,眼中卻流露出一股溫柔,短發(fā)在陽光里細(xì)細(xì)絨絨,她的全身都在發(fā)光。望著他,她蒼白透明的唇角輕輕暈染開一抹微笑。

  手腕輕輕顫了顫。

  腕上那道印痕似乎也輕輕地閃著光。

  …………

  ……

  快要死了吧……

  應(yīng)該就快要死了吧……

  病床上,她靜靜地躺著。

  深夜的房間里如此寂靜,可以聽到鮮血輕快地從手腕動脈流淌出來的聲音。

  血,象一條小溪……

  輕快地,活潑潑地從她的手腕流淌下來,染紅雪白的床單,滴答、滴答,從床單滴落到地面,鮮紅的小溪在地上輕快地流淌……

  死……

  原來,一點也不痛啊……

  雪白的枕頭上,她靜靜微笑著,眼睛靜靜望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下。

  真的不痛……

  一點也不痛呢……

  意志漸漸渙散,她癡癡地笑著,血自手腕蜿蜒而下。病房里滿是淡淡的白霧,她的視線漸漸模糊,手指間跌落染血的刀片,輸液管的針頭懸晃在半空,時間靜靜地流淌,地面的血漸漸成河……

  白霧如煙。

  那飄散的白霧淡淡凝聚成一道白光。

  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她瞇起眼睛,唇邊的笑容快樂極了。她知道那是什么,許多許多的電影里都是這樣的,是天使,是天使來接她了……

  翌……

  我來了……

  白光漸漸變得柔和。

  柔和的白光里,一雙純白透明的翅膀,光芒流轉(zhuǎn),晶瑩剔透,無數(shù)光芒輕輕旋轉(zhuǎn),天使的笑容溫柔得如同從樹蔭輕輕灑落的陽光。

  翌……

  她驚喜地呼喚著,向白光里的他伸出手……

  翌啊……

  手腕處的鮮血殷紅地流淌……

  純白透明的光芒里。

  翌望著她。

  他憂傷地望著她,身體內(nèi)光華萬丈,背后的雙翅輕柔地拍動,卻帶著憂傷,就像他唇邊的笑容一樣憂傷。

  為什么要這樣……

  他輕輕問,憂傷地望著她……

  你變成天使了啊……

  真好看……

  她笑著,吃力地想要滾下床,去接近他。

  你……

  是來接我的吧……

  他在淡淡的白光里,眼神憂傷,奮力拍打著翅膀想要走出來,但是,他仿佛被鎖在了那道光里,動不了。他動不了,于是,他的眼神越來越憂傷。

  你忘了嗎……

  小米……

  什么……

  她吃力地滾下床,向他爬去,膝蓋跪在血泊里,她掙扎著一步一步爬向他所在的白光。

  天使只能和天使在一起……

  她怔住,手腕忽然開始劇烈地疼痛,跪在血泊里,她怔怔抬頭望著他。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她聽不懂。

  自殺是不可能變成天使的啊……

  小米……

  天使只能跟天使在一起……

  你騙我……

  她怔怔地?fù)u頭。

  我知道你在騙我,你不想讓我死,所以你在騙我……可是,沒有了你……活著真的很辛苦……

  就讓我跟你在一起……

  好不好……

  翌……

  淡淡白光里,他的面容蒼白透明,背后的翅膀透明而痛苦地拍動,望著她,心痛如絞。

  小米……

  你還記得嗎……

  什么……

  我喜歡你……

  他柔和地微笑,白光輕柔地照在他的翅膀上,透明晶瑩,光芒萬丈。

  小米……

  即使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即使我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

  我會去找一個天使……

  讓它替我來愛你……

  我也喜歡你……

  她哭著說,膝蓋跪在血泊里,鮮血從她的手腕源源地流淌著。

  可是我不要天使……

  翌……

  我只要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

  白光突然轉(zhuǎn)強(qiáng)。

刺眼得令人眩暈。

  他悲傷的身影卻漸漸散去,縱然竭力拍動翅膀,那強(qiáng)烈的光芒依舊穿透他的身體,刺眼地悲傷地閃耀著,然后,泡沫般,一點一點散去。

  只有天使才能跟天使在一起……


  她痛哭著爬向白光,血泊中,她的手腕劇痛,她的膝蓋劇痛,哭著,放聲地哭著,她一步一步爬向那道白光。

  但是……

  消散了……

  什么都沒有了……

  她恨天使!

  她發(fā)誓她恨天使!

  哭泣地喊著。

  她重重摔在地面上暈死了過去。

  寂靜的深夜。

  只有手腕的鮮血仍在靜靜地輕快地流淌著。

  ……

  …………

  病房的窗外有明亮的陽光。

  蔚藍(lán)的天空。

  玻璃反出的光芒在天花板一閃一閃。

  手掌在小米的脖頸收緊。

  她的意識漸漸渙散,面容雪白發(fā)紫,雙手無力地垂下,喉嚨輕輕作響,輕輕的,就像她唇邊蒼白透明的笑容。

  快要死了嗎……

  多好……

  不是自殺,就可以變成天使了吧……

  尹堂曜痛苦地低吼,忽然手掌松開,將她緊緊擁進(jìn)懷中。她蒼白著面容,顫抖地嗆咳,在他懷里就像一只快要死掉的白鳥。他緊緊地抱著她,嘴唇抿得緊緊的,深紫深紫,心臟的劇痛也讓他劇烈地嗆咳。

  那么恨她啊,恨得想要殺死她啊,可是,為什么看到她蒼白痛苦的臉,卻又想緊緊地抱住她,想要用所有的生命來讓她快樂地活著。

  他拼命地抱緊她!

  她顫抖著在他的懷里嗆咳:“殺了我吧,求求你,請你繼續(xù),殺了我吧……”

  尹堂曜僵住。

  他慢慢松開她,僵硬地,低頭看著她:“為什么……”

  “請你殺了我吧。”

  淚水從她蒼白的面容滑落。

  “求求你,殺了我吧!”

  劇痛緩慢地劃過心臟,他輕輕吸氣:“寧肯死,你也再不要看見我嗎?”

  “是!”

  小米哭著說。

  尹堂曜輕咳著,不敢咳得太用力,胸口有血的腥氣在翻騰,他空洞地說:“為什么你會這么殘忍……”

  “是!所以請你殺了我吧……”她顫抖地哭著,仿佛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什么都不想再掩飾,就讓她死了吧,就讓她這么死了吧!

  他胸口一陣一陣的劇痛。

  緩慢的、冰冷的、空洞的、硬生生撕裂般的劇痛,仿佛心已經(jīng)被挖了出來,身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黑漆漆的黑洞,隱隱有著回聲。病床上,他靜靜地坐著,望著她,漸漸平靜。

  “好。”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深紫的唇角隱隱涌出鮮血,空洞地望著她,鼻翼的天使發(fā)出空洞洞的光芒。

  “那就讓我死吧。”

  他慢慢地說。

  “我死了,你就不用再看到我,我也不會再打擾你。”

  鮮血,一股一股的鮮血,自深紫的唇角涌出,蒼白的肌膚,刺眼的殷紅,他空洞地淡淡笑著。鮮紅的血滴落在倨傲的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被子,他望著她,眼神里仿佛有漆黑不見五指的黑洞。

  小米驚駭?shù)亟衅饋怼?

  病房外的醫(yī)生和特護(hù)們沖了進(jìn)來,慌張地沖到病床邊,聽診、急救儀器設(shè)備、針劑、電擊板……

  “滾開……”

  尹堂曜輕咳著,鮮血源源不斷從唇角涌出。

  眾人驚慌地在病房里忙碌,特護(hù)們試圖將各種儀器放到他身上,小米掩住嘴,呆呆站在床邊,淚水呆呆地流淌下。

  “滾開!”

  尹堂曜顫抖著將所有的儀器針劑設(shè)備統(tǒng)統(tǒng)掃在地上,他蒼白著臉咳嗽,唇角鮮血就如流淌的河。

  醫(yī)生和特護(hù)們手足無措。

  一個特護(hù)拿來鎮(zhèn)靜劑,眾人試圖按倒他,他低吼著反抗,劇烈地咳著,鮮血狂涌,蒼白的臉色,深紫的嘴唇,觸目驚人得讓所有的醫(yī)生和護(hù)士都不敢再接近。如果他再劇烈活動,那么,可能所有的搶救和電擊也都會是徒勞的了。

  “該怎么辦!”

  病床邊的小米忽然哭著大喊。

  “那么,該怎么辦!!”

  她哭著對尹堂曜喊,驚慌的淚水瘋狂地流下她的面頰。

  上午的陽光明晃晃得刺眼。

  風(fēng)帶著秋日的寒意。

  病房里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們被她哭泣的喊聲怔住了。

  小米在淚水里喊著,她的視線一片模糊,白茫茫的霧,轟轟作響的耳膜,她大聲地哭著:

  “我不可以喜歡你啊……我怎么可以喜歡你……”

  尹堂曜痛苦地輕咳。

  唇角鮮紅的血。

  醫(yī)生和護(hù)士們驚呆了。

  “一開始是為了翌的心臟……可是……”她哭著,“……慢慢地,我開始分不清楚,到底是翌還是你……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再去分清楚,有著翌的心臟的你究竟是他還是你……是的,我喜歡上了你,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心臟還是因為你……可是,那都沒有關(guān)系……我喜歡你……我喜歡上了你……”

  尹堂曜僵住。

  染血的深紫色嘴唇顫抖了下。

  小米絕望地哭著:“但是全都錯了啊!你沒有那顆心臟,你不是翌,你根本不是翌……我怎么可以喜歡上你!……不可以喜歡你!!我只可以喜歡翌!絕對不可以喜歡你!……我永遠(yuǎn)只會喜歡翌,只喜歡他一個人,即使他死了,即使他不在了,即使永遠(yuǎn)再也見不到他,我也只可以喜歡翌!!……所以……我怎么可以喜歡上你!……”


尹堂曜怔怔地顫抖著。

  他的眼底忽然閃出濕潤的光芒。

  她哭著后退,低喊著說:“可是……我對不起翌,我居然喜歡上你……我也對不起你,因為我永遠(yuǎn)也不可能忘記翌……我變不成天使……永遠(yuǎn)也變不成天使……就算變成天使,我
又該怎么去見翌!……該怎么辦……求求你告訴我……該怎么辦……”

  他對她伸出手。

  陽光中,他的手指蒼白而屏息。

  她哭著后退。

  拼命地?fù)u頭哭著,她就如瀕死的動物般哭泣,渾身顫抖著,邊哭邊退,她絕望地喊著——

  “我絕不可以再喜歡你!”

  小米哭泣著奪門而出。

  病房門重重摔上!

  “砰——!”

  醫(yī)生和護(hù)士們驚怔地僵住,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窗戶玻璃明亮晃眼。

  千縷萬縷陽光。

  灰塵顆粒在陽光中靜靜飛舞。

  尹堂曜的面孔蒼白蒼白,嘴唇紫得驚心動魄,輕咳著,鮮血流淌下唇角。

  良久。

  他閉上眼睛。

  身子輕輕顫抖。

  淚水淌落在天使銀色的翅膀上,窗外絢爛的陽光,那淚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 ***

  從那一天以后都是晴朗的日子。

  潔白的云。

  蔚藍(lán)高遠(yuǎn)的天空。

  當(dāng)有風(fēng)吹來,金黃的樹葉輕盈飄舞著落下。

  每天,小米守在成阿姨的病床前。

  輕聲為她讀報紙。

  講一些有趣的故事。

  把蘋果削好皮,切成小小的一塊一塊,放到小碗里送到她的手里。輕輕地望著成阿姨,小米總是輕輕地望著她,問她想吃什么,想聽什么故事,有什么需要自己去做,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成媛勸過她。

  但小米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不去上課,不回宿舍,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病房里。她迅速地消瘦下去,臉色蒼白如紙,下巴也尖尖的,但是她整天都笑著,眼睛明亮得好像即將燃燒完的蠟燭。

  在成阿姨面前。

  小米總是笑得很快樂。

  仿佛是無憂無慮的十四歲女孩子,她的笑聲輕輕灑在病房里,于是成阿姨也每天都微笑著。

  金黃的樹葉從窗外飄過。

  旋轉(zhuǎn)著。

  飛舞著。

  飄飛到另一個病房的窗外。

  透明的液體在輸液管里靜靜流淌。

  蒼白的手。

  針頭深深扎進(jìn)肌膚。

  尹堂曜半躺著,眼神淡淡望向窗外,心電監(jiān)護(hù)儀的線路接在胸口,“嘀、嘀、嘀”,在寂靜的病房里是唯一的聲音。

  他望著窗外。

  門不時地被推開。

  醫(yī)生和護(hù)士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他靜靜半躺在病床上,鼻翼天使有銀色的光芒,一雙小小的翅膀仿佛是透明的,映著他蒼白寂寞的面容。

  窗外。

  樹葉全都金黃了。

  醫(yī)院的草坪上,落葉金黃金黃,小米推著輪椅走在上面,有“沙沙”的輕響。她輕笑著講著些有趣的事情,輕輕推著成阿姨,不時彎下腰低頭看她,看傍晚的霞光有沒有刺痛成阿姨的眼睛。

  成阿姨笑著拍拍她的手。

  于是小米開心地笑起來,繼續(xù)講好玩有趣的事情。而不知不覺,草坪上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她蹲下來。

  怔怔地發(fā)現(xiàn)成阿姨已經(jīng)在輪椅中昏睡了,滿天晚霞,她虛弱得仿佛再也無法醒來。

  小米蹲在輪椅前怔怔地望著成阿姨,靜靜地,油畫般美麗的晚霞籠罩住她的周身,短發(fā)柔柔的暈紅,就像她怔怔的眼眶。

  萬千道絢爛的霞光。

  透過窗戶的玻璃灑進(jìn)病房。

  裴優(yōu)推門進(jìn)來時,尹堂曜正靜靜地站在窗戶旁邊。

  如畫的晚霞。

  霞光將鼻翼的天使映出溫柔的光芒。

  他出神地望著窗外。

  沒有聽見有人走近的聲音。

  裴優(yōu)走到窗邊。

  遠(yuǎn)遠(yuǎn)的,樓下的草坪中,一個白裙子的女孩正蹲在輪椅前,她的背影有些怔怔的失神,恍若迷路的天使。

  天邊的彩霞灑照著她。

  也灑照在窗邊蒼白寂寞的尹堂曜身上。

  晚霞漸漸散去。

  天黑了。

  病房里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成阿姨昏睡在病床上,呼吸輕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巡房的醫(yī)生們都嘆息著搖頭,然后離開了。

  病房里寂靜無聲。

  小米靜靜地坐在病床前,她靜靜握住成阿姨的手,長時間地,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夜越來越深。

  尹趙曼望著病床上的尹堂曜。

  他安靜地躺在那里。

  沒有聲音,仿佛已然睡去,他的眼睛輕輕地閉著。呼吸很輕,天使在鼻翼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閃光。病房里光線昏暗,他靜靜地睡著,面容有些蒼白,嘴唇淡淡的紫色,出奇的俊美。

  尹趙曼靜靜離開。

  他睜開眼睛,失神地望著天花板,呼吸很輕,好像只有很輕的呼吸才能等到某個人輕輕推開他病房的門。

  可是。

  沒有人……

  那人一直都沒有來過。

門外,尹趙曼掩住嘴,她無聲地流淚。她知道他沒有睡,她知道他好久好久都沒有睡了。

  天,又漸漸亮了。

  小米拿著晨報坐在病床邊,她在等成阿姨醒來。洗臉的溫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早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
好,報紙上有趣新鮮的故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她的笑容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

  只要成阿姨睜開眼睛。

  她就會立刻變成開心快樂的小米。

  從清晨等到上午,從上午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傍晚。

  她靜靜等在病床邊。

  那一天,成阿姨卻只醒來了一個小時。

  清晨的陽光照進(jìn)尹堂曜的瞳孔。

  病床上。

  他輕輕瞇起眼睛。

  忽然。

  耳邊聽到某種聲音。

  他屏息,輕輕轉(zhuǎn)過頭向門口看去。

  是護(hù)士送藥來了。

  他又轉(zhuǎn)回頭。

  輕輕閉上眼睛。

  天氣越來越?jīng)觥?

  深秋了。

  空中漫天飛舞金黃的落葉。

  一片片的樹葉。

  金燦燦地,蝴蝶般飛舞著,旋轉(zhuǎn)著,大地靜悄悄地鋪滿了落葉。遍地金黃的落葉,滿世界仿佛都是金燦燦的光芒。

  醫(yī)生將白色床單輕輕蓋在成阿姨的臉上。

  小米抓住醫(yī)生的手。

  不讓他蓋,不能讓他蓋住成阿姨的臉,那樣,成阿姨會無法呼吸,會無法睜開眼睛,會再也不能醒來。

  病房的角落里。

  淚水緩緩從成媛臉上流淌下來。

  那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哭。

  小米卻沒有哭。

  她固執(zhí)地抓住醫(yī)生的手,不讓他把白色的床單蓋在成阿姨的臉上。醫(yī)生將床單蓋上去,她就將床單揭開,醫(yī)生再蓋上去,她就再揭開。

  她瞪著那個醫(yī)生。

  醫(yī)生嘆息著無奈離開。

  空蕩蕩的病房。

  成媛靠在角落的墻上靜靜地哭著。

  小米怔怔坐在床邊。

  雪白的病床上,成阿姨安詳?shù)厮粑p得再也聽不到,寂靜的病房里,只能聽到窗外金燦燦的落葉輕輕飄舞的聲音。

  午后的陽光金燦燦。

  金燦燦的落葉在玻璃窗外飄落。

  風(fēng)是金燦燦的。

  寂靜的世界是金燦燦的。

  陽光灑進(jìn)病房。

  小米怔怔地坐著,她怔怔地望著睡著的成阿姨,金燦燦的陽光將她擁抱,細(xì)絨絨的短發(fā)柔柔閃出金燦燦的光芒。

  她望著成阿姨。

  怔怔微笑。

  笑容在她唇邊,握住成阿姨冰冷的手,她溫柔地笑著,怔怔地溫柔地笑著。

  病房的窗外靜靜飄來一首歌。

  呢喃地唱著——

  “如果云是天空的呼吸

  風(fēng)是我慌張的嘆息

  回憶是愛的延續(xù)

  只因為你和我已經(jīng) 不在一起

  ……

  當(dāng)我們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

  空氣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聽著沙沙收音機(jī)

  突然間 下起了雨

  雨讓我好想好想你 想抱著你

  當(dāng)我們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其 快樂無比

  ……

  你是我 曾經(jīng)的甜蜜

  我是你 愛情的過去

  那一段美好的記憶

  我們都不能夠忘記

  因為我 很愛很愛你

  所以能 微笑著離去

  雖然我不會再見你

  幸福是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

  ……”

  那個下午,陽光溫暖地灑照進(jìn)來,金燦燦的陽光,輕柔地,溫暖地,爛漫地灑照進(jìn)病房。

  明亮的世界。

  金燦燦明亮美好的世界。

  雪白病床上,成阿姨靜靜睡著。

  小米輕輕抬頭,她望向窗外明亮的陽光,潔白的云朵被太陽照得透明,玻璃刺眼地反射,一縷一縷金燦燦的陽光。

  她握著那只冰涼的手。

  遙遠(yuǎn)的藍(lán)天,樹葉沙沙地響,吹來的風(fēng),輕輕飄舞的落葉。

  歌聲在窗外輕輕地唱。

  “……

  空氣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聽著沙沙收音機(jī)

  唱什么聽不清晰

  因為我傻傻的笑著

  想起了你

  ……

  當(dāng)我們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其 快樂無比

  ……”

  ……
10#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32:56 | 只看該作者
還有結(jié)局,等我找到了再轉(zhuǎn)載過來
11#
發(fā)表于 2007-5-16 20:37:33 | 只看該作者
好長啊,太長了
12#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38:19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第十六章
下午。

    老師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著字,國貿(mào)二班的同學(xué)們靜靜做著筆記。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打瞌睡,教室里非常安靜,只是窗外飄落一片一片的落葉,有沙沙的聲音。

    小米坐在第一排。

    她不時看向黑板,不時輕輕翻動書頁,手中的筆不停地寫著,好像要將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

    戚果果怔怔地看著她。

    這段日子小米瘦了好多好多啊,她蒼白得像一縷輕飄飄的魂魄,仿佛只要一陣風(fēng),就可以將她吹得無影無蹤。如今,小米每天都來上課,白天在教室里看書、做筆記,晚上到圖書館接著學(xué)習(xí),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到宿舍,就算回到宿舍也依然是看書溫習(xí)功課。她常常半夜醒來時,見到桌上的臺燈仍是亮著的,小米瘦弱的剪影投在墻壁上,呆呆的,長時間地,一動不動。

    戚果果怔怔地又轉(zhuǎn)頭向教室后面看去。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戶的座位上沒有人,桌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灰塵里有幾只手指印,可能是誰想要打開窗戶時無意中落下的。深秋陽光里輕輕飄蕩的灰塵,淡淡的手指印,空落落的座位,忽然間有種黯然神傷的感覺。

    戚果果長久地發(fā)起怔來。

    所以。

    她沒有注意到望著黑板的小米也同樣在發(fā)怔。

    手指怔怔地握住筆,面容蒼白透明,望著黑板,望著黑板上老師飛快地寫出的字,小米怔怔地坐著,眼睛空洞而沒有焦距。

    樹葉在窗外輕輕地飄。

    陽光斜斜照在呆呆坐著的小米身上,影子拉長在地上,世界寧靜無聲,只有輕輕的風(fēng),只有輕輕的落葉。

    所有的課結(jié)束了。

    老師走了。

    同學(xué)們走了。

    戚果果喊小米吃飯回宿舍。

    她笑著搖頭,說前一段時間拉下了很多功課必須補(bǔ)上。于是戚果果把自己的筆記本全部給了她,然后無奈地走了。

    空蕩蕩的教室里。

    只有小米獨自一個人在看書。

    她低頭看書。

    陽光漸漸從明亮轉(zhuǎn)為金黃。

    漸漸的,金黃的陽光,暈紅的晚霞,一排排空蕩蕩的座位,她怔怔地看著書,金黃暈紅的光芒將她周身包圍住,短發(fā)細(xì)細(xì)絨絨地仿佛閃著無數(shù)柔和的星星。

    光線越來越暗。

    校園廣播的音樂聲開始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回蕩。

    書頁上的字漸漸有些模糊。

    她怔了怔,終于慢慢將書合上,收拾起筆和本子進(jìn)書包里。站起身子,漫天霞光中,她不由自主地怔怔向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去。

    窗欞上。

    一只鳥兒啾啾拍打著翅膀。

    空蕩蕩的桌子。

    灰塵的顆粒在絢爛的晚霞中飛旋。

    靜靜的。

    空蕩蕩一排排的座位,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了。

    門輕輕關(guān)上。

    走廊里也充滿了美麗的霞光,溫柔如醉,和著夕陽的金輝,廣播里的音樂輕柔地響著。

    小米低頭默默地走。

    忽然——

    一雙修長的腿出現(xiàn)在前面。

    她抬頭。

    修長的雙腿,修長的身材,白色的襯衣,唇邊柔和的微笑。絢爛霞光里,裴優(yōu)微笑著摸摸鼻子,對她說——

    “嗨。”

    林蔭大道上圣榆的學(xué)生們來來往往。道路的左邊是籃球場,每個球架下都有男生們在打籃球,女生們聚在一起高聲吶喊加油。道路的右邊是一個小小的樹林,樹木挺拔高直。有的樹是四季常青的,枝葉郁綠豐茂,有的樹上葉子早已全部金黃了,風(fēng)一吹,沙沙地一陣一陣飄落。樹林中,有些長長的木椅,一些學(xué)生遠(yuǎn)遠(yuǎn)看著對面籃球場里的比賽,一些學(xué)生在低聲談笑,幾對情侶在喃喃細(xì)語。

    地面上落滿了金黃的樹葉。

    靜靜的長椅。

    校園廣播的喇叭在籃球場邊,跟熱血沸騰的運(yùn)動的場面很不搭調(diào),竟然輕輕唱著一首淡淡憂傷的歌。一片金黃的葉子在小米手里怔怔轉(zhuǎn)動,她的嘴唇單薄而透明,裴優(yōu)靜靜凝視著她,不想去打擾她,仿佛只要輕輕的一句話,就會使她重回到成阿姨剛離開那段日子的悲傷里。

    霞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篩落。

    安靜柔和地灑在長椅中他和她的身上。

    過了好久好久。

    她的手指怔怔捏緊落葉金黃的葉柄。

    “他……還好嗎?”

    “還好。”裴優(yōu)輕聲說,“凡是護(hù)士拿來的藥,他都會吃掉,不再拒絕醫(yī)生的治療,也不再發(fā)脾氣。”

    “那很好。”她低下頭。

    “可是,他變得很沉默。”裴優(yōu)頓一頓,聲音里有輕輕的嘆息,“有時候,我倒寧愿他象以前一樣發(fā)脾氣,任性不配合治療,雖然很棘手,但是你可以感覺到他。而曜現(xiàn)在……沉默得好像一切都無所謂,沉默得好像他已不存在……”

    她的手指僵住。

    靜靜地。

    校園廣播里在飛舞的落葉中沙沙低唱著憂傷緩慢的歌曲。

    裴優(yōu)的眼底有淡淡的沉痛:

    “為什么不去看他?”

    她的身子也僵住。

    裴優(yōu)輕輕地說:

    “你應(yīng)該知道曜想見你。”

    她的臉色蒼白了,怔怔望著遠(yuǎn)處籃球架下奔跑著的男孩子們,金黃的落葉在她的手指間輕輕顫抖。

    他望著天空中飛舞的落葉,笑容很淡很淡:“你真的喜歡上曜了,是嗎?所以你接受曜的訂婚,并不完全是為了小翌的心臟,所以當(dāng)曜的心臟停止跳動時,你會那么害怕和恐懼。”

    心底的酸澀令她的胸口堵得有些窒息,手指僵硬,“啪”地輕響,落葉的葉柄斷了,顫抖著飄落到長椅的下面。

    裴優(yōu)靜靜地說:

    “小米,有些人已經(jīng)走了,可是,有些人就在你的身邊……知道嗎,我很感謝你,真的很感謝你如此喜歡著懷念著小翌……只是,小翌會難過吧,如果他在天國能看到你……”

    校園廣播的音樂從籃球場靜靜飄過來。

    他和她靜靜坐著。

    滿天的霞光,暈紅的天空飛舞金黃色的落葉,沙沙地響,地面和長椅上都落滿了金黃金黃的樹葉。

    “走了,就可以遺忘嗎?”

    晚霞的余暉映入她的眼底,有靜靜的憂傷。

    “那樣的喜歡過一個人,可是,當(dāng)世界里再沒有他,就可以將他遺忘嗎?就可以快樂地生活在別人的身邊,將他遺忘,或者只是偶爾想一想……天國的他就會很開心嗎?他真的不會傷心嗎?……”

    嘴唇蒼白透明,她眼珠空洞地看著裴優(yōu)。

    “都是騙人的啊……”

    “小米,愛是什么?”

    晚霞里的長椅上,他靜靜望著燦爛美麗的天空。

    “……”

    他笑一笑:

    “愛是幸福啊。因為愛著一個人,所以只要她開心,什么都可以為她去做。想要她幸福,想看到她的笑容,當(dāng)她覺得幸福的時候,也是愛她的人最幸福的時候……被她忘記了,不在她的眼睛里了,是會失落啊。可是,如果她從此不再快樂,那已經(jīng)走了的人又如何會快樂……”

    她的手指怔怔地收緊。

    “珍惜你的愛,更珍惜你的幸福。看著你幸福地活著,能夠有人象他一樣地愛你,縱使失落,也會微笑,也會感到幸福啊。”他輕輕地說,“小翌就是這樣的吧。”

    傍晚的風(fēng)輕輕吹過,他望著晚霞的天空,天空中的云朵染著金燦燦的暈紅,透出絢爛的光芒,正如天使美麗的翅膀。

    落葉沙沙地飛舞。

    他的體內(nèi)緩緩流淌著與小翌同樣的血。

    夕陽西下,晚霞漸漸散去,那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艷,美麗得令人無法呼吸。她沉默地坐在長椅里。又一片金黃的落葉輕輕飄下,靜靜落在她單薄的肩上。

    望著她蒼白顫抖的側(cè)影。

    他淡淡微笑,為她取下飄在肩頭的落葉,輕聲說:“珍惜身邊的人,心里永遠(yuǎn)記著那些愛你的人,然后,讓自己幸福地活著。”

    落葉翻飛。

    金黃燦爛的傍晚。

    他無聲地走了。

    長椅里。

    只有她靜靜地坐著。

    靜靜地坐著。

    淚水緩緩緩緩地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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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太陽在東方升起時,又是新的一天。灑水車在林蔭大道上緩緩開過,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瑩的光芒,地面濕潤清新,空氣里有落葉和泥土的味道。樹林里漸漸傳來圣榆的學(xué)生們讀英語的瑯瑯聲,打籃球的聲音又開始響起,林蔭道上不時跑過晨運(yùn)的學(xué)生,已經(jīng)有學(xué)生邊吃早餐邊向教學(xué)樓走去了。

    金黃色的大樹下。

    長椅中。

    小米怔怔抬頭望著天際的曙光,然后,她拿起書包,臉色驚人得蒼白,就像一縷游魂,慢慢地走上林蔭大道,在千萬縷金色的陽光中慢慢地走著。

    林蔭道上學(xué)生們來來往往。

    小米慢慢地走著,她有些恍惚,腦中仿佛白茫茫一片鈍鈍的,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紛亂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

    灑水車輕輕灑出嘩嘩的水聲,路邊的噴泉里濺出高高的水花,曙光中清澈透明,深秋的清晨有些寒意,樹葉仍舊金黃黃地飛墜飄舞在空中。

    忽然。

    她怔怔地停下腳步。

    遠(yuǎn)處茂密金黃的銀杏樹下,有一個女人正站在那里。優(yōu)美的身材,黑色的套裙,頸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項鏈映得她肌膚晶瑩透明,滿樹金黃的樹葉,她美麗的臉上卻沒有表情,冷冷的雙唇竟隱隱透出一股煞氣。

    小米身子怔住,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是整夜無眠使她產(chǎn)生的幻覺。

    這時,尹趙曼也看到了她。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尹趙曼冷冷望著小米,向她走來。林蔭道上的學(xué)生們紛紛行注目禮,很少親眼見到如此高貴美麗的女人,雖然似乎有點冷艷,但高傲不可逼視的氣勢更加令得眾人驚嘆。

    小米怔怔地望著她。

    身子已經(jīng)僵硬不會動彈,她臉色蒼白地望著尹趙曼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腦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亂堵得滿滿的。落葉輕輕飄下。尹趙曼冷冷站在她的面前盯著她。

    人來人往的林蔭道。

    尹趙曼冷冷地盯著她。

    小米的嘴唇顫了顫,她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尹趙曼,蒼白虛弱得就像一抹游魂。

    尹趙曼冷冷地高高舉起手——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摔在小米臉頰上,她頓時耳膜轟轟巨響,半邊身子痛得麻掉,腦袋被重重打得側(cè)過去,她顫抖著險些跌倒在地上!

    “啊——”

    驚呼從林蔭道上響起。

    女生們吃驚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園里看到這樣暴力的場面。有些男生想沖過去,但是,當(dāng)他們看到被打之人只是怔怔的受著沒有反應(yīng)時,禁不住也停下腳步,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灑水車輕輕地從林蔭道開走。

    小米被打得側(cè)過臉去,臉頰上通紅的掌印,火辣辣地迅速就腫了起來。她站著,顫抖著垂下睫毛,最初的劇痛過去,她竟再也感覺不到痛,只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著,烏溜溜地淌出血來。

    尹趙曼握緊手指。

    她面無表情,目光冰冷而倨傲。

    “到醫(yī)院去。”

    她對小米說。

    不,那不是說,而是命令。

    小米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她腦中混沌的空白,顫抖著,眼底滿是驚慌和茫然。

    “今天、現(xiàn)在、就到醫(yī)院去!”

    尹趙曼冰冷地說,聲音里透出一絲恨意。她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子竟然真的沒有去看過曜,曜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等這個女孩子,而她竟然真的再沒有踏進(jìn)過曜的病房。

    曜越來越沉默。

    雖然他吃藥,不再拒絕治療,可是,沉默的他仿佛已經(jīng)死了,呼吸只是他的身體。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任院長說除非到國外接受治療,否則很難再拖多久。

    她恨這個女孩子。

    她永遠(yuǎn)不會原諒這個女孩子。

    可是——

    她不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就這樣在沉默和孤獨里死去……

    林蔭道的樹木沙沙地響。

    風(fēng)比昨天大。

    漫天狂亂地飛舞起落葉和灰塵。

    金黃的銀杏葉。

    凌亂地旋舞著飄飛。

    小米慌亂地?fù)u頭,她不知所措,腦袋劇痛著讓她無法想清楚任何問題,她微微后退,慌亂地?fù)u著頭,她后退,白裙子被風(fēng)吹得凌亂地飛揚(yáng),她顫抖著一步一步向后退。

    尹趙曼瞳孔收緊,聲音更加冰冷。

    “你不想去嗎?”

    小米顫抖著慌亂地?fù)u頭,她顫抖著后退,仿佛她只是一抹游魂,而風(fēng)可以穿透她的身體。

    “如果因為我以前說過的話,”尹趙曼冰冷傲慢地說,“我可以收回來。”

    “不……”

    淚水緩緩流下小米的面頰,嘴唇蒼白而顫抖,她驚慌不知所措,多給她一點時間,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的腦袋太痛無法去想任何東西。

    尹趙曼看著她。

    滿天飛舞金黃黃的落葉,輕快地,沒有煩惱地,無憂無慮地,飛舞著。

    尹趙曼冷漠地看著她。

    然后。

    她彎曲雙膝。

    跪了下去。

    跪在小米的身前。

    那天,圣榆的林蔭大道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遍地金黃的落葉。

    尹趙曼跪在地毯般的金黃落葉上,她美麗的面容有淡淡的悲傷,跪在小米的身前。樹葉靜悄悄地落下。她靜靜跪在小米身前。

    從曜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孩子將會如他的父親一般死去。于是,她沒有給他很多的愛,也很少陪在他的身邊。只要不愛他,那么當(dāng)他死的時候,應(yīng)該就不會那么心痛吧。她一直這么認(rèn)為。

    可是,她錯了。

    同樣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為她虧欠了他,她虧欠了自己的兒子那么多的愛……

    落葉紛飛。

    小米驚恐地蒼白著面孔撲過來。

    她顫抖著驚慌地跪下。

    跪在尹趙曼的身前。

    她拼命想將尹趙曼扶起來,可是顫抖的雙臂讓她使不出力氣。她驚慌地哭著跪倒在尹趙曼身前,連聲哭喊著:

    “對不起,我去……我去……”

    金黃色的曙光。

    驚呆的人們。

    林蔭道兩旁金黃的銀杏樹。

    紛紛的落葉。

    深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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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醫(yī)院的草坪上沒有人,草尖閃著一點露珠,閃閃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閃啊閃,一直閃進(jìn)那間病房的玻璃窗。護(hù)士為難地看著窗邊的尹堂曜,醫(yī)生要求他必須絕對的靜養(yǎng),可是他卻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不在等什么。她想去勸阻他,但他身上那種寒冷的沉默令她總是心生畏懼。

    護(hù)士無奈地離開了病房。

    屋里就只留下沉默地站在窗邊的他。

    他沉默地望著樓下的草坪,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有些虛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銀色天使卻映得他的面容奇異得有種柔和的俊美。

    蒼白的手指握著窗邊的欄桿。

    他沉默而安靜。

    靜靜望著樓下空空蕩蕩的草坪,他長久地沉默著,高高的身子站在窗邊,似乎什么也沒有在想,什么也沒有在聽。他已經(jīng)不再象以前一樣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會去聽病房的門是不是在輕輕地被推開。他只是沉默著,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再與他有任何聯(lián)系。

    所以,當(dāng)病房門被推開的時候。

    他沒有聽見。

    陽光從窗戶強(qiáng)烈地射進(jìn)來,站在病房門口的小米有些眩暈,她瞇上眼睛,腦中仿佛有無數(shù)金星飛閃而過。不知怎么,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顫抖,就好像來到了一個原本她不該闖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為她莽撞的闖入而改變了模樣。

    尹堂曜站在窗邊。

    他背對著她。

    陽光金燦燦地閃耀在他周身,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明亮但冰冷,一種沉默的冰冷,仿佛他和她已經(jīng)不在一個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驟然緊縮,他身上那金燦燦的陽光跟翌離開的時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讓她忍不住陣陣寒噤。

    她呆呆地望著他。

    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從亞麻色染回了黑色,初見他時他身上那種桀驁不遜任性囂張的氣焰也已經(jīng)消失了,他的背影只是沉默而冰冷,只是孤獨而寂寞。

    于是,她的心忽然又痛極了。

    當(dāng)尹堂曜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時,一陣風(fēng)輕輕從門口吹來,他看到她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像已不認(rèn)識他,眼神輕輕的,似乎哭過,有些淚水的痕跡,那眼眶的紅腫讓他的手指在身側(cè)收緊。

    他默默望著她。

    就像千百次同樣的夢境而每一次都只不過是夢。

    風(fēng)輕輕吹動病房的門。

    他的手指僵硬地收緊在掌心,輕輕的刺痛,這刺痛和她眼底漸漸流露的脆弱使他終于相信了,于是,他的身子開始僵硬而顫抖。

    “你……”

    他的喉嚨微微沙啞,眼底閃過一陣驚心動魄的火花,然后,慢慢地,卻又有些寂寞。

    窗外飄舞著落葉,清晨的陽光從落葉的曼妙舞姿間灑照進(jìn)來,空氣中有深秋的味道,涼涼的,清爽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

    他望著她,眼底有一絲痛苦,輕輕地,他伸出手指撫上她的面頰,指腹輕輕撫摸那紅腫的掌印,心痛地說:

    “有人打你了嗎?”

    小米頓時驚慌,她捂住臉,用力搖頭努力微笑:

    “沒……沒有……”

    他凝視著她,突然想起垂淚守了他一夜的母親在黎明時分沖出了病房再沒有回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她才會來,所以她并不是終于想起了他。他的眼神漸漸黯淡,有些沉默。

    過了很久。

    他靜靜望著她說: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對你很糟。”

    手指揉上她的額頭。

    “我總是敲你,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喜歡敲你。看著你哀哀叫痛,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是覺得很開心。”他淡淡地笑,“是不是經(jīng)常把你敲得很痛,但是你又不敢說呢?”

    他的手指那么輕柔地揉著她的額角,她的心輕輕地開始顫抖,黑白分明的眼珠染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我說自己不計較,但是卻計較得要命,只要你微微出神,就會恨不得拼命將你抓回來,讓你只看我、只想我,所以總是把好好的氣氛搞得很糟。”

    尹堂曜苦笑著說,輕輕地,手指從她的額頭滑落。

    “所以……”

    他凝視她。

    “……你不再想見我,是嗎?”

    太陽已完全升起。

    陽光淡淡地灑照進(jìn)病房,雪白的墻,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兩個人影在地面上拉長。

    小米抬頭望著他。

    她的眼珠靜靜的,薄薄的霧,濕亮濕亮地望著他:

    “對不起……”

    一滴淚水從她的睫毛滑落。

    尹堂曜被觸動了,他前傾身子,又想伸手為她拭去淚水,可是,手指停在半空,良久,他又怔怔地收了回來。

    “為什么,你總是說對不起?”

    “我……”

    “……”

    “很想很想你……但是……”睫毛被淚水染得濕潤黑亮,她輕輕顫抖,“……不敢見你……”

    一陣沉默。

    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那么,你那天說的是真的嗎?”

    更多的淚水無聲地滑落,顫抖著,她輕輕點頭。

    他微笑了。

    他對她微笑,微笑得就像一個稚氣的孩子。只要她真的喜歡過他,那樣,就足夠了。跟她的相遇,就像天使賜予的禮物,如果沒有遇到她,或許也不會有這么多的快樂、幸福和悲傷吧。

    “謝謝你。”

    他對她說,唇角染出淺紫色的微笑。

    然后他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望著她,好像以后再也不會見到她似的望著她。

    時間慢慢溜走。

    病房里寂靜得只能聽到他和她的呼吸。

    小米努力將所有的淚水收回去,深呼吸,露出笑容對他說:“聽說國外醫(yī)學(xué)有了最新的發(fā)展,你的病應(yīng)該可以治好,是不是?”

    “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靜靜地說。

    她怔住。

    “就算治好也最多只能維持一兩年的時間,隨時都會死去,在世上的時間長一些或是短一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你的母親很愛你。”

    他淡淡勾起唇角:“我知道……但是,她還那么美麗……如果我離開,她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她驚愕地僵住,然后,一陣沉痛讓她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你在說什么……你知道那種痛苦嗎?你知道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卻無能為力的那種痛苦嗎?……就好像整個心被挖走了,就好像整個世界坍塌掉了……那種痛苦和傷害,是以后再多的幸福也無法彌補(bǔ)的……”

    尹堂曜沉默地望著她。

    “所以,你永遠(yuǎn)不會忘記他。”

    他的語氣很淡,淡淡的仿佛那句話與他無關(guān),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在意的了,那種寂寞和淡然就像一把冰冷的錘重重砸在小米的心上!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她忽然明白了裴優(yōu)和尹媽媽的恐懼,同樣的恐懼讓她周身發(fā)抖,這一刻,她寧可他象以前發(fā)怒和咆哮,那至少證明他還活著。如今這個淡淡的他卻仿佛距離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

    陽光淡淡從窗外照來。

    她顫抖著仿佛深陷在巨大的恐懼中,問他:

    “該怎么做?”

    他很安靜,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她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臉,淚水撲簌簌掉下來:“該怎么做,你才會好好地活著?”

    “你在意嗎?”他輕聲問。

    她拼命點頭。

    淚水滑過她的面頰滴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不要哭……”他終于還是輕輕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你不用內(nèi)疚,就算沒有遇到你,這種病也會讓我早早地就離開。”

    唇角勾出淡淡的微笑,他仔細(xì)地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真的很開心能夠遇到你,這樣,即使到另外一個世界,也有很多可以反復(fù)想起的回憶。”

    “不是內(nèi)疚!”她哭了,心里翻絞著陣陣疼痛,“如果只是內(nèi)疚,我可以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地留在你的身邊,就像以前一樣,我可以騙你,我可以裝得好好的。但是……”

    尹堂曜凝視著她。

    她流淚說:“我喜歡上了你……”

    嘴唇淡紫得驚心動魄。

    他輕輕屏住呼吸。

    蒼白的手指僵硬發(fā)抖。

    “因為喜歡上了你,所以再也假裝不下去,如果我心里一直有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他,如果我?guī)Ыo你的只是傷害,不斷地傷害你,”星芒般的淚水,她哭著說,“那我怎么可以跟你在一起。”

    他抱住她。

    輕輕地抱住她。

    將她整個擁入他的懷中,尹堂曜輕輕吸氣,在她細(xì)細(xì)絨絨的短發(fā)上,他閉緊眼睛,心底涌滿滾燙的血,喉嚨陣陣發(fā)緊,半晌才能沙啞著說出話來:

    “小米,你知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我不在乎你心里是否還是別的男孩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會很幸福……”

    他輕輕地抱著她。

    她的身子在哭泣中輕輕顫抖。

    他抱緊她,痛苦地說:

    “可是……我終究會死去啊……也許很快就會死去……有時候,想要不顧一切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有時候,卻又覺得應(yīng)該讓你走……那樣,當(dāng)我死去的時候,你就不會難過了……該怎么做……究竟該怎么做……”

    她掙扎著抬起頭,眼底閃動著淚水的星芒:

    “不要死……”

    他痛苦地屏息望著她。

    閃動著星芒的淚水在臉上漫延,她用手背將它們擦去,然后,努力彎起唇角,對他微笑:

    “拜托你……好好地活著……”

    尹堂曜屏息凝視她,雙唇淡紫淡紫,沙啞著聲音說:“如果,我求你留在我的身邊,再不離開呢?”

    “那樣,你就會好好地活著嗎?”

    “如果是……”

    她凝視他,眼底閃過脆弱而復(fù)雜的感情,唇邊的微笑有些蒼白透明,靜靜地,她對他說:

    “好。”

    “真的嗎?”

    濕潤的光芒在他眼底隱隱閃動。

    “真的。”

    她輕輕地說,眼底也有濕潤的光芒,然而,她還是在努力地微笑,不讓睫毛上的淚水滴落下來:“我會和你在一起,當(dāng)你活著和你在一起,當(dāng)你離開也和你一起離開。”

    尹堂曜的身子僵住:“不……”

    “如果我愛的人們都會比我先走,那么,我寧愿走在他們的前面。”她靜靜地說。

    尹堂曜的身子僵硬,他怔怔地望著她:“可是,我想讓你好好地活著……”

    “我也想讓你好好地活著……”她也怔怔地望著他。“和你在一起,就會更深地喜歡上你啊,如果你也走了,那么,怎么樣才可以好好地活著……”

    鼻翼的天使閃出銀色痛苦的光芒。

    他沙啞著說:

    “那么,等我走了就忘記我好了。”

    小米笑了笑,笑得傻傻的有些恍惚,雪白的床單上,她手指間的小小鉆石閃了閃,閃得也有些恍惚。

    陽光千縷萬縷。

    病房里充滿著陽光。

    金燦燦的。

    明亮而帶著淡淡涼意的陽光。

    尹堂曜望著她,面容愈來愈蒼白,淡紫的嘴唇脆弱地抿著。

    他忽然說:

    “你走吧……”

    她呆呆地怔住,好像聽不懂一樣地望著他。

    “你走吧,”他輕輕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要你在身邊了,你走吧……”聲音很輕很輕,仿佛是從寂寞的心底回蕩出來的,在雪白的病房里,一層一層地回響。

    “我走了,你會死嗎?”

    小米呆呆地問。

    “我喜歡你。”

    尹堂曜沙啞著回答她。

    “因為喜歡我,所以你不會死。是嗎?”

    “……是。”

    “好,那我會等你。”

    “等多久?”

    “只要你不死,我就一直等下去。”

    “……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就不等了。我會忘記你,無論在天國還是地獄,我會徹徹底底地忘記你,一點關(guān)于你的記憶也不會有。”

    “……為什么?”

    “因為我會恨你。”她靜靜地說。

    靜靜的陽光。

    窗外金黃色飛舞的落葉。

    蔚藍(lán)的天空。

    病房的地面上映出兩個怔怔的身影。

    尹堂曜嘴唇淡紫淡紫,他眼神幽黑,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將她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握得很緊很緊。

    小小的鉆石在她指間閃耀。

    也就閃耀在他的掌心。

    他望著她。

    她也望著他。

    靜靜地,病房里再沒有聲音,只有那小小的銀色天使,在他的鼻翼炫目出晶瑩通透的光芒。

    深秋。

    窗外的樹葉全都黃了。

    樓下醫(yī)院的草坪上也落著金黃的樹葉。

    淡淡的風(fēng)。

    燦爛明媚的陽光。

    裴優(yōu)靜靜坐在草坪邊的長椅里。

    樹上的葉子快要落完了,一片金黃的落葉隨風(fēng)輕輕飄落在他的膝上。他修長的雙手拿著一只白色的布偶天使,天使的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質(zhì)做成,恍若是水晶,薄如蟬翼,晶瑩剔透。

    他出神地望著它,在想著什么,眼底有柔和的光芒,寧靜的唇角也帶著淡淡如微風(fēng)的笑意。

    不知什么時候。

    有人坐到他的身邊。

    成媛也不說話,只是靜悄悄地望著他,直到良久之后他轉(zhuǎn)頭看她,才笑著對他打了個招呼:“天氣多好啊。”

    “怎么沒去上課?”

    成媛深呼吸:“天氣這么好,忽然就想曠一下課。從小到大,這還是我第一次任性地曠課呢。”

    裴優(yōu)微笑。

    他沒有再說話。

    陽光反射在醫(yī)院大樓的玻璃上。

    白花花刺眼的光線。

    他手中的布偶天使也閃出晶瑩如水晶的光芒。

    成媛低頭看著他手中的布偶天使,說:“那天小米的生日,你其實準(zhǔn)備了禮物送她,對嗎?”

    他怔了怔。

    “既然準(zhǔn)備好了禮物,為什么不送給她呢?”她低聲說。

    他的目光又靜靜落在手中的布偶天使上,又有些淡淡出神,天使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一些晶瑩的光芒,映著他唇邊的微笑溫柔得如同從樹蔭灑落的陽光。

    “你喜歡小米,是嗎?”她凝視他。

    裴優(yōu)寧靜地起身。

    他離開了長椅。

    長椅里,成媛怔怔望著他,她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靜靜地離開,走進(jìn)了醫(yī)院大樓。

    落葉靜靜從天空飄舞而下。

    金黃色的陽光。

    金黃色溫暖的世界。
13#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39:29 | 只看該作者
會有天使替我愛上你   尾聲
兩年后。

  春日的早晨。

  空氣中彌漫著花香,綠綠的草地,噴泉的水在蔚藍(lán)的空中輕快地高高飛濺,透明的水花,優(yōu)美的音樂聲,醫(yī)院的后花園就像兒童樂園般快樂。

  一群穿著病號服的小孩子們圍著一個短頭發(fā)白裙子的姐姐,興奮地七嘴八舌地提問——

  “姐姐,真的有天使嗎?”

  “天使長得是什么樣子呢?它們都有翅膀嗎?”

  “姐姐你見過天使嗎?”

  “可不可以和天使一起玩啊!”

  “天使會喜歡吃薯條和炸雞腿嗎?”

  ……

  白裙子的女孩子蹲在孩子們中間,把帶來的好吃的糖果分給他們,然后眨眨眼睛想一想,笑著說:

  “姐姐告訴你們好多次了呢,當(dāng)然有天使啊,世間有許多許多的天使呢!”

  “真的嗎?”胖胖的小女孩高興地喊。

  “嗯!”白裙子的女孩子點頭,然后神秘地說,“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哦……”

  “哇!快說啊,姐姐!”

  “天使都喜歡微笑,而且天使都喜歡穿白顏色的衣服。”

  孩子們互相看看,驚得張大嘴,異口同聲地說:“天啊,我們穿的都是白色的衣服呢!”這間醫(yī)院的病號服都是白顏色的。

  白裙子的女孩子眼睛亮得象星星:

  “你們也喜歡微笑嗎?”

  “當(dāng)然!”

  孩子們頓時露出最燦爛的大大的笑臉。

  “所以——你們每一個都是天使哦!是最可愛的天使,所有的人都最喜歡你們的天使……”

  孩子們高興地歡呼。

  周圍的病人和護(hù)士們都笑著看過來。

  “姐姐,你也是天使嗎?”一個長辮子的小女孩拉著那個女孩子的裙子。姐姐是醫(yī)院的義工,又漂亮又親切,經(jīng)常來跟她們一起玩,大家都好喜歡姐姐呢。

  “姐姐不知道啊。”白裙子的女孩子吐吐舌頭。

  小孩子們吃驚地喊:“為什么啊,姐姐怎么會不是天使呢?”

  “因為姐姐做過錯事啊。”

  一個瘦瘦的小男孩驚恐地說:“我也做過壞事,我今天偷偷尿床了,那我……也不是天使了……嗚……”

  白裙子的女孩子趕忙抱住他,拍著他的后背哄著說:“乖啊,那不是壞事。而且就算你做過壞事,以后改了,就還是可以成為天使啊……”

  “是嗎?”小男孩擦著眼淚抽泣。

  “是。”白裙子的女孩子笑著為他把臉擦干凈。

  “那個哥哥是天使嗎?”長辮子的小女孩指著噴泉對面的一群孩子說,“他也穿白顏色的衣服,可是,他不愛笑呢!”

  蔚藍(lán)的天空中有淡淡的白云。

當(dāng)她順著小女孩的手指望過去的時候,一抹陽光忽然刺痛她的眼睛,白色裙子被風(fēng)吹得輕輕飛揚(yáng),噴泉的水花飛濺出來打濕她的裙角。她微微瞇起眼睛,在強(qiáng)烈的光芒中看到噴泉對面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正笑鬧地圍著一個穿白襯衣的大男生。

  “他才不是天使!”又一個小男孩說,“他好兇的,有一次小鵬怕打針,那哥哥就硬是把小胖按到病床上讓護(hù)士姐姐給他打針呢!”

  “可是……”瘦瘦的小男孩羞紅了臉,“上次我在草坪里玩扭到腳,也是那個哥哥把我抱回去的。”

  “大哥哥長得好好看哦!”胖胖的小女孩驚呼。

  春日的風(fēng)吹亂她細(xì)細(xì)絨絨的短發(fā),輕輕望著噴泉對面的那個白襯衣大男生,她的呼吸忽然變得很輕。輕輕的呼吸中,有一瞬間,她以為是天國的翌,可是,呼吸又變得很輕,她淡淡地笑了笑。翌已經(jīng)不在了啊,她等的一直是他……

  “啊!哥哥鼻子上還戴著一個天使呢!”

  “對對,真的呢!銀色的,好像會發(fā)光呢!”

  “那哥哥應(yīng)該就是天使了吧……”

  “但是哥哥真的好兇啊!”

  “哥哥蠻好的啊……”

  “好帥啊,就像媽媽給我看的畫書里的王子啊……”

  陽光里。

  噴泉的水在空中輕盈飛落。

  透明的。

  晶瑩的水花。

  鼻翼上靜靜閃耀著天使,尹堂曜面無表情地瞪著那些圍著他滿臉笑容要纏著跟他一起玩的小孩子們。

  空氣里似乎有靜靜的聲音。

  慢慢地。

  他忽然怔住,耳膜里似乎有什么在輕輕作響,慢慢地,他抬頭向水花飛落的噴泉對面望去……

  透明歡快的水花中,噴泉唱著一首歌——

  “……

  也許你不會懂

  從你說愛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hù)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

  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

  ……”

  透明飛濺的水花,靜靜的噴泉。蔚藍(lán)的天空中,淡淡的白云溫柔地透出陽光,那陽光淡淡的柔和的,就像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溫柔的笑容。

  他的襯衣有淡淡的光芒。

  她的裙子輕輕飛揚(yáng)。

  呼吸變得透明而晶瑩,然后,笑容在春日的花香里靜靜綻放。他和她癡癡地彼此望著,兩人之間,一道美麗的彩虹靜靜閃耀在明媚燦爛的陽光下。

  “……

  我要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hù)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

  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

  ……

  我會變成童話里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hù)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

  幸福和快樂是結(jié)局

  ……

  一起寫 我們的結(jié)局

  ……”

評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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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5-16 20:40:17 | 只看該作者
終于粘完了,希望大家看了后喜歡
15#
發(fā)表于 2007-5-21 08:10:20 | 只看該作者
好感人啊!辛苦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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