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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redboy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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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夢異俠] 大旗幟英雄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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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1:27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草原風(fēng)云

  鐵青樹噗的跪到地上,嘶聲道:“你老人家無論對孩兒怎樣,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憷先思液伪卣f這樣的話……但……但孩兒今日能聽著你老人家這番話,便是立刻就死了,也是……也是高興的了……”這剽悍精干的少年,本有著鐵牛般拗強(qiáng)的脾氣,然而他此刻說完了這番話,也已不禁淚流滿面。
  云翼木立當(dāng)?shù)兀蠝I又何嘗不是泫然欲落。云九霄捻須頷首,云婷婷仰視著她爹爹,那目光神情,正如仰視著天神一般。
  溫黛黛眼瞧著這一幕充滿感傷,也充滿了柔情的畫面,一時之間,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甜,是苦。她暗中自語:“變了,變了……這老人終于變了……但究竟是些什么原因,使這剛強(qiáng)的老人變的呢?”
  云翼緩緩道:“鐵血大旗門,如今已只剩下我們四個人,從現(xiàn)在起,到我死之日,我必要善待你們,只因……”他擰轉(zhuǎn)頭,閉起眼睛,喘息了半晌,勉強(qiáng)將那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方自黯然接道:“只因從今之后,我等的情況,已勢必要比昔日更加艱苦,而你們所受的苦,本已夠多了。”
  云九霄嘆道:“大哥,你還是歇歇吧!”
  云翼慘笑道:“這些話我必定要說下去的。”
  云九霄垂首道:“但……但大哥不說,我們也知道。”
  云翼道:“你知道……唉!你可知道敵我雙方之戰(zhàn),我等能戰(zhàn)勝的機(jī)會,還有多少?那幾乎已接近絕望。”他語聲突變激昂,接道:“但我等卻不能不戰(zhàn)。明知不可為而為,正是我鐵血大旗門弟子應(yīng)有的豪氣,我等四人……”
  溫黛黛突然大聲道:“我等五人。”
  云翼、云九霄、云婷婷、鐵青樹,齊地為之動容。
  云翼厲聲道:“你怎能算是大旗門人?”
  溫黛黛道:“我為云錚之妻,自是大旗門下!云錚生前未能為大旗門流血盡責(zé),我自當(dāng)為他挑起這擔(dān)子!”
  云翼凝目瞧了她半晌,緩緩道:“你當(dāng)真要如此?”
  溫黛黛凄然一笑,道:“我若非要盡此心愿,早已隨云錚于地下了。”說到這里,云婷婷、鐵青樹又已熱淚盈眶。
  云翼神情亦已被激動,道:“但我方才之言,你想必已知道,我鐵血大旗門即將要遭受的艱苦,你可能忍受得了么?”
  溫黛黛道:“若怕吃苦,我早就去死了。”
  云翼突然雙目圓睜,厲叱道:“你當(dāng)真有為大旗門效死之決心?”
  溫黛黛道:“溫黛黛生為大旗門人,死為大旗門鬼。”
  云翼道:“你可知本門鐵血兩字之意?”
  溫黛黛怔了一怔,瞬即恍然,當(dāng)下提起云婷婷跌落的那柄尖刀,一刀往自己肩頭劃落了下去。刀鋒過處,鮮血涌出。溫黛黛神色自若,連眉頭都未皺一皺,大聲道:“這便是‘鐵血’兩字之意。”
  她話未說完,云婷婷已奔了過去,顫聲道:“嫂子……你……你受苦了。”
  溫黛黛凄然笑道:“能聽到你喚我一聲嫂子,吃些苦,又算得什么?”她溫柔地檢視著云婷婷胸前的傷口,云婷婷也檢視著她的。兩人的傷口都不重,但兩人這一刀劃下,卻非但要有過人的勇氣與決心,還得要有火熱的激情。
  云翼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女子!好女子!惟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我鐵血大旗門的門人。如今本門凋落至斯,不想竟能遇著這樣的女子。”
  溫黛黛垂首道:“但孩兒昔日也曾犯下不少過錯。”
  云翼道:“人非圣賢,焉能無過?往日的過錯,你休要放在心上,只要從今而后,莫做出有背門規(guī)之事。”
  突然間,那震耳的嘯聲竟又響起,而且似更近了。
  雷鞭老人道:“你們真的不肯出來,是么?好!老夫反正也不想在這草原中留下,待老夫數(shù)到‘四’字,你們?nèi)暨不出來,老夫便將這一片草原燒了……老夫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是些什么樣的人物?”
  他聲一頓,立刻雷震般大喝道:“一……”
  這草原被火一燃,必成燎原之勢,那就誰也救它不得,更無人能在這草原中任何一處藏身了。云九霄變色道:“不好,聽此人聲音有如雷鳴,內(nèi)功想必已至絕頂,這樣的人,說出話來,想必便做得出的。”
  溫黛黛道:“你老人家莫非還不知他是誰么?”
  云九霄道:“我等在這草原中潛伏已有許久,直到昨夜,才在暗中窺得司徒笑等人也到了此間,卻不知他們之中竟有如此高手,更不知此人是誰了。”
  溫黛黛吸了口氣,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云翼等四人身子齊地為之一震。
  云九霄悚然變色道:“這些昔日本只是江湖傳說中聽到的人物,如今怎的竟俱都出現(xiàn)了,而且竟還與司徒笑等人一路?”
  溫黛黛嘆道:“此中因由,說來話長,但孩兒卻可斷定,這些絕世高人,都多少與我大旗門之恩仇有些關(guān)系。”
  語聲未了,喝聲再響:“二……”
  云九霄垂首嘆道:“雷鞭老人既已與司徒笑等人走在一路,我等更是絕無勝望。我等如何行止?但請大哥定奪。”
  云翼微一遲疑,一字字道:“沖……出……去!”短短三個字里,充滿了悲憤凄涼之意。
  云九霄咬牙道:“與其等著被他火燒逼出去,倒的確不如現(xiàn)在就沖出去的好,縱是同樣一死,也要死得壯烈。”
  云翼搖頭笑道:“好!果然不愧是我的三弟。”
  溫黛黛倒真未看出如此溫良的云九霄,竟也有如此壯烈的豪氣,但見云九霄也正在瞧著她,嘆息道:“只是……溫……溫姑娘,你方自投歸本門,便遇著今日之事,你……你也未免太苦命了。”
  溫黛黛道:“今日咱們也未必就定要戰(zhàn)死。”
  云翼怒道:“若不戰(zhàn)死,莫非歸降不成?”
  溫黛黛趕緊道:“孩兒并非此意,只因雷鞭老人此刻雖與司徒笑等人同在一起,但孩兒卻有法子令他們分將開來。”
  云翼又驚又喜,道:“只要雷鞭老人置身事外,我等便可與司徒笑等人斗上一斗……但你究竟有何法子?”
  溫黛黛還未答話,外面喝聲已三響:“三……”
  云翼驚色道:“時已無多,你快說吧!”
  溫黛黛道:“孩兒這法子,其中關(guān)系甚是復(fù)雜,一時間也說不清,但孩兒卻深信必定是萬萬不會失手的。”
  云翼皺眉道:“我等又該如何行事?”
  溫黛黛垂首道:“孩兒不敢說。”
  云翼怒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什么不敢說的?”
  溫黛黛頭垂得更低,道:“只要你老人家不聲不響,無論孩兒說什么,做什么,你老人家都莫要有任何舉動。”
  她話未說完,云翼果然已現(xiàn)怒容,厲聲道:“如此說來,你莫非要我們做你的傀儡不成?”
  云九霄接口道:“這孩子我雖是初見,但我已瞧出她膽智俱都不在中棠之下,她既如此說法,其中想必自有緣故。”
  云翼嘶聲道:“但……但我大旗門怎能……”
  云九霄長嘆道:“只要能使我大旗門有復(fù)仇雪恨之一日,你我今日縱然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何況這孩子已是本門子弟。”
  云翼默然半晌,狠然頓足道:“也好。”
  這兩字才出口,洞外最后的喝聲已起:“四……”
  溫黛黛早巳展動身形,飛也似的掠了出去。她道路不熟,一路上不知被石冰擦破了多少傷口,但她卻絲毫也不覺疼痛,一口氣奔出洞外,縱聲大呼道:“我們出來了。”
  草浪起伏,四無邊際,仍然瞧不見人影。
  但雷鞭老人的大笑之聲已自傳來:“好,果然出來了……嘿嘿,你們定要說這草原中無人,只是老夫疑神疑鬼,如今這出來的難道不是人么?”狂笑聲中,一條人影自草巔飛掠而來。
  草長及人,這長草末梢是何等輕柔,在此等長草上飛掠,那當(dāng)真與通常“草上飛”的輕功不可同日而語。但這條人影飛行草上,卻如履平地一般,溫黛黛不用瞧清他面目,便知道雷鞭老人已親身趕來了。
  雷鞭老人瞧見出來的竟是溫黛黛時,卻不禁大吃一驚,身子“嗖”的落了下來,失聲呼道:“原來是你。”
  溫黛黛嫣然笑道:“你老人家還認(rèn)得我?”
  雷鞭老人哈哈笑道:“你是老夫親自選的媳婦,老夫怎會不認(rèn)得你,但……但你明明在常春島,卻又怎會跑到這里來了?”
  溫黛黛垂首道:“不瞞你老人家說,常春島那種寂寞冷清的日子,我實在過不慣,是以就……就偷偷溜出來了。”
  雷鞭老人捋須笑道:“好!好!溜得好!”
  這時草浪中已又有人聲傳來。
  溫黛黛眼波一轉(zhuǎn),道:“現(xiàn)在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老人家說,但……但卻不能被別的人聽到,你老人家說怎么辦呢?”
  雷鞭老人不等她說完,已厲叱道:“回去,回去等著。”
  草浪中果然有人應(yīng)了一聲,人聲便已漸漸遠(yuǎn)去。
  他目光轉(zhuǎn)向溫黛黛,面上立又現(xiàn)出笑容,道:“你這孩子雖然對不住我老人家,但我老人家還是喜歡你的,只因我老人家看來看去,除了你外,世上實已再無人配做我的媳婦,只是……不知道你這小丫頭如今可曾已回心轉(zhuǎn)意了么?”
  溫黛黛眼波流動道:“我若能做你老人家的媳婦,我也高興得很,卻不知你老人家是否肯除去我的仇人,保護(hù)我的朋友?”
  雷鞭老人歡喜笑道:“自然如此。你若做了我家媳婦,你的仇人,便是老夫的仇人,你的朋友,也成了老夫的朋友。”說到這里,突然瞥見自洞中大步行出的云翼等人,面色立時改變,目光電射,厲聲道:“這些是什么人?”
  溫黛黛微微笑道:“這些就是我的朋友。”
  雷鞭老人“哦”了一聲,失笑道:“好丫頭,原來話已說在前面了,既是你的朋友,老夫自不能難為他們……但他們也該前來參見于我才是。”
  他目光逼視著云翼,云翼目光也逼視著他……他目光雖較銳利,但云翼目中那一股威嚴(yán)肅殺之氣,卻更是難當(dāng)。
  兩個威猛的老人,面面相對,雖然一個華服錦袍,一個衣衫破舊,但那凌人的氣勢,卻是一般無二。只因兩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份,都有著寧折不屈的剛強(qiáng),兩人目光相遇,似已磨擦出火花。
  雷鞭老人身形一閃,已到了云翼面前。他身法之快,端的令人吃驚,但云翼非但面色有如鐵石般毫無變化,就連眼睛都未眨動一下。
  雷鞭老人厲聲道:“叫你參見于我,你可聽見?”
  云翼胸膛起伏,閉口不語。
  雷鞭老人怒道:“你這老兒莫非是聾子不成?”
  云翼突然暴喝一聲,道:“老夫為何要參見于你?”
  這一聲大喝,當(dāng)真是聲如雷霆,連雷鞭老人都不覺吃了一驚,瞬即勃然大怒,厲聲道:“你若不肯參見,老夫便要你的好看。”
  他這一生之中,委實極少有人敢和他動手,只因別人縱然不知他的身份,也要被他氣勢所懾。何況,他那雙閃閃生光的眼神,他那有如洪鐘般的語聲,便已告訴了別人他內(nèi)力之深厚。
  哪知云翼又自暴喝一聲:“好!”
  “好”字出口,雷霆般一拳已自擊出。這一拳招式并不奇特,掌風(fēng)亦不驚人,但氣概卻是并世無儔。
  雷鞭老人又吃了一驚,急退三步,喝道:“好老兒,你竟敢胡亂出手,你可知老夫是誰?”
  云翼喝道:“你若非雷鞭,也不配老夫出手了。”
  這邊他兩人拳來語去,那邊云九霄卻不住以眼色向溫黛黛示意,顯然是要她將這兩人勸阻。哪知溫黛黛卻有如未見,只是含笑旁觀。云九霄又驚、又怒、又急,又不敢出手相助——云翼與人交手時,卻是死了也不肯要人相助的。
  云九霄卻不知溫黛黛早已摸透了雷鞭老人那吃硬不吃軟的脾氣,正是要云翼以剛強(qiáng)來折服于他。只因她深知云翼武功雖然不及雷鞭,但那一般剛猛強(qiáng)傲的氣概,卻或許還在雷鞭老人之上。
  鐵血大旗門的剛強(qiáng),本是天下無雙。
  云翼喝聲出口,雷鞭老人果然縱聲大笑起來。大旗門人本是熱血奔騰,滿心激憤,此刻卻不禁為之一怔。
  只見雷鞭已笑道:“常言道:雕鷹不與燕雀共飛,麒麟不與狐鼠同林,我家溫黛黛的朋友,果然都是角色。”他伸手一拍云翼肩頭,又道:“來來來,你我兩個老頭兒,今日倒得交上一交,且隨我前去,痛痛快快的喝上幾杯。”
  溫黛黛心念一動,突然道:“你老人家可是有個酒葫蘆?”
  雷鞭老人怔了一怔,道:“不錯。”
  溫黛黛道:“那葫蘆此刻是否有酒?”
  雷鞭笑道:“若是無酒,老夫要個空葫蘆作甚?”
  溫黛黛道:“葫蘆此刻在哪里?”
  雷鞭大笑道:“小丫頭,你這話倒是越問越奇怪了。老夫既不能學(xué)那些矯情作態(tài)、自命風(fēng)塵異人的老瘋子,終日將葫蘆提在手上,自然只有將葫蘆掛在壁上了,卻不知你問這些又為的是什么?”他雖然飽經(jīng)世故,卻實也猜不透溫黛黛問話之意。
  溫黛黛眨了眨眼睛,含笑不語。
  雷鞭老人奇道:“你若有話說,為何不說?”
  溫黛黛道:“我的話此刻是不能說的。”
  雷鞭老人更奇,道:“要等到何時?”
  溫黛黛道:“要等到見著盛大娘時。”
  雷鞭老人搖頭笑道:“這丫頭之精靈古怪,有時連老夫都難免要上她的當(dāng)。咱們且莫理她,且去痛飲三杯。”他又自一拍云翼肩頭,轉(zhuǎn)身大步而去。云翼瞧著他背影,遲疑半晌,終于亦自大步相隨。
  這兩人不但身材仿佛,氣勢相當(dāng),性情本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兩人若是惺惺相惜,傾蓋論交,亦非奇事。只是雷鞭老人夭矯縱橫,笑傲江湖,他既未將天下人瞧在眼里,舉止自較灑脫,自較不羈。而云翼顛沛流離,忍辱負(fù)重,一身擔(dān)當(dāng)著鐵血大旗門之安危存亡,一身擔(dān)當(dāng)著數(shù)十年連綿不絕的血海深仇。
  在如此情況下,他看來自是滿面秋霜,不茍言笑。
  一行人,自大草原中斜穿而過,草浪深深,不見人蹤。但雷鞭老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他面色亦已突然沉下,似是又聽得什么異常的響動。
  溫黛黛暗笑道:“這里哪里有人,只怕連鬼都沒有一個,難怪別人要說他終日疑神疑鬼了。”一念至此,忍不住脫口道:“你老……”但她話未說出,嘴已被雷鞭老人掩住。
  只聽老人在她耳邊道:“那邊有人在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些什么,咱們且去瞧瞧。”
  他施展的正是江湖秘技,“傳音入密”之術(shù),除了溫黛黛外,誰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但這時眾人耳邊也響起他傳音的語聲說道:“眾位且在此靜候,勿言勿動,老夫與她去去就來。”
  這細(xì)如游絲般的語聲,竟能使云翼等四人,每一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云翼、云九霄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在心中暗贊道:“果然好功夫,果然名下無虛。但四下既無人影,亦無響動,他突然帶溫黛黛走了,是為的什么?”
  溫黛黛亦在心中暗道:“那邊哪有什么人說話,你老人家只怕聽錯了,咱們不去了吧!”但她嘴被掩住,話自無法說出。
  也就在這時,她身子竟騰云駕霧般離地而起,只兩閃又落入草叢,但卻已遠(yuǎn)離云翼等十余丈。雷鞭老人身形起落,絕無絲毫聲息發(fā)出,溫黛黛正在暗中驚服他輕功之佳妙,耳邊卻已聽得左方有輕微人語。雷鞭老人竟未聽錯,這里果然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說話。這輕微得有如蟲鳴般的語聲,他相隔二十余丈竟已聽到。
  溫黛黛更是驚服,同時猜疑:“這是誰在說話?莫非司徒笑等人,也在密商著什么詭計?他若也邀約黑星天來陷害盛大娘,那就更妙了。”
  只見雷鞭老人面色凝重,已在傾聽,但溫黛黛卻只能聽得些模糊的語聲,根本無法聽出字句。她著急之中,靈機(jī)一動,當(dāng)下將耳朵貼在地上,恰巧那邊兩人也是伏在地上說話,她便聽了個仔細(xì)。
  只聽一人道:“到了此等隱秘之處,縱有人,你我也可驚覺,但兄臺還要伏在地上說話,兄臺也未免太謹(jǐn)慎了。”聽他語聲,此人想必亦是少年,但溫黛黛卻從未聽過他的聲音,也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又聽另一人道:“龍兄有所不知,家父耳目之靈敏,敢夸是天下無雙,你我只要稍有大意,他縱在數(shù)十丈料,也立時便會發(fā)覺的。”這語聲入耳,當(dāng)真更是大大出了溫黛黛意料,她實未想到在這里竊竊私語的,居然會是雷鞭老人之子。他又有何秘密?為何要偷偷在這里說話?還要瞞著他爹爹!這姓龍的少年,又是何許人物?
  姓龍少年已問道:“兄臺要向小弟說的,莫非不能被令尊大人得知?”
  雷鞭之子道:“正是不能讓家父知道。”
  溫黛黛偷眼一瞧,雷鞭老人眉宇間已現(xiàn)怒容。她心中雖然好奇,卻又不禁為這少年擔(dān)心,只因這少年對她和云錚,都有過一番相助之情。
  龍姓少年已嘆道:“小弟雖不知兄臺有些什么事要瞞住令尊,但只要小弟能對兄臺有效力之處,小弟決不推諉。”
  雷鞭之子道:“小弟只不過要問兄臺一件事。”
  龍姓少年顯然有些驚奇,道:“什么事?”
  雷鞭之子輕嘆道:“這件事小弟積存在心中,已有數(shù)年之久,當(dāng)真是令小弟寢食難安,而小弟又無法以自身之力解決。”
  龍姓少年道:“兄臺但說無妨。”
  雷鞭之子道:“彩虹七劍,近年名聲流傳極廣,而墨龍藍(lán)風(fēng),俠蹤更是遍于四海,是以小弟想向兄臺打聽個人。”
  溫黛黛這才知道這龍姓少年乃是“彩虹七劍”中的人物——這少年正是“墨龍劍客”龍堅石。
  龍堅石道:“不知兄臺要打聽什么人?”
  雷鞭之子道:“此人是個女子,乃是小弟之總角之交,但這數(shù)年以來,小弟竟得不到有關(guān)她的絲毫消息。”
  龍堅石奇道:“她既是兄臺好友,兄臺怎會不知她下落?”
  雷鞭之子嘆道:“不瞞兄臺說,她與小弟,本有婚姻之約,怎奈……唉!她母親卻與家父素來不睦,是以……”
  龍堅石道:“是以便將婚事攔阻,是么?”
  雷鞭之子道:“正是如此,是以她忿然之下,竟一怒出走了。唉!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出走時竟未通知我一聲,這幾年也未曾給我捎封信來。唉……她性子是那么剛強(qiáng),這幾年江湖中,必定吃盡了苦了。”低沉的語聲中,充滿了款款深情。
  溫黛黛暗道:“難怪他不肯娶我,原來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那女子卻未免有負(fù)于他,非但不告而別,也不肯與他稍通音訊,而他……他心里雖然傷心、失望、著急,卻絲毫沒有埋怨那女子,反而只是為她擔(dān)心,如此看來,他原來也是個癡情人……也是個癡情人。”一念至此,她不禁對這雷鞭之子生出了無限的憐憫與同情,也不覺將自己情懷觸動,想到他總算還是有個可以思念的人,而自己卻如孤魂野鬼般,連個可以思念的人都沒有了。
  龍堅石似也聽得頗為感傷,默然半晌,方自緩緩道:“不知那位姑娘姓什么?”
  雷鞭之子道:“她便是‘煙雨’花雙霜之女花靈鈴。”
  龍堅石失聲道:“原來竟是‘煙雨’花二娘之女。”
  雷鞭之子道: “不錯,不知兄臺近年來可曾在江湖中聽見過她的名字?”
  龍堅石道:“未曾聽過。”語聲微頓,又道:“她既是花二娘之女,又是兄臺的知心人,那武功人品,自是可想而知,這樣的少女若是在江湖走動,不出兩個月,聲名便該震動四方,但小弟既未聽人說起這名字,只怕她已……”
  雷鞭之子截口道:“以她的性情,萬萬不會在深山巨澤之中潛伏得下去的。小弟與她相交多年,這點已可斷定。只是她縱在江湖行走,也必定改變了姓名,她……她……她既已出走,自然不愿被花二娘再找回去。”
  龍堅石嘆道:“若已改變姓名,就難找了。”
  雷鞭之子道:“但兄臺不妨仔細(xì)想想,近幾年來,江湖中可曾出現(xiàn)過詞色冷傲,武功絕高,又喜著綠衣的少女?”
  龍堅石尋思半晌,道:“不曾。”
  雷鞭之子失望地嘆息一聲,道:“小弟終年追隨家父,心里雖然著急,也不能出去尋找于她,但望兄臺日后行走江湖時,為小弟留意留意,小弟委實感激不盡……唉!小弟雖有幸身為雷鞭之子,但……但也因如此,便連個朋友也難結(jié)交得到了……”一種寂寞蕭索之意,溢然流露于言辭之間。
  溫黛黛心頭卻突然為之一動,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在鐵匠村里遇著的那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柳荷衣。她大喜暗道:“柳荷衣豈非既美艷又冷傲,豈非武功絕高,豈非喜著綠衣?她……她莫非便是花靈鈴的化身么?”
  但聞龍堅石慨然道:“兄臺之托付,小弟必不敢忘。”
  雷鞭之子道:“小弟先此謝過,兄臺,若是……”
  雷鞭老人突然沉聲道:“你還未說完么?”
  草叢中那兩人,這一驚顯然非同小可,兩人俱都從地上跳了起來,雷鞭之子語聲驚惶,道:“是……是爹爹么?”
  雷鞭老人厲聲道:“還問什么?還不過來!”
  草浪突分,龍堅石與雷鞭之子垂首走了出來,溫黛黛心房怦怦跳動,更是為這兩人擔(dān)心。
  雷鞭老人凝目瞧著他愛子,只是緩緩道:“你還在想著她?”
  雷鞭之子垂首道:“爹爹明鑒。”
  雷鞭老人道:“她對你不告而別,這數(shù)年來片紙只字也不給你,花二娘更是將你視為蛇蝎,但你還在想她?”
  雷鞭之子咬了咬牙,垂首道:“是。”
  雷鞭老人突然狂笑起來,道:“好,雷小雕呀雷小雕,不想你倒真是個貨真價實,不折不扣的多情種子,我倒對你佩服得很。”
  溫黛黛已聽出這老人狂笑聲中的憤激之意,那雷鞭之子雷小雕,頭垂得更低,更是不敢說話。
  雷鞭老人笑聲果然突地頓住,大喝道:“還不跪下!”
  雷小雕噗的跪了下去,龍堅石只好陪他。
  雷鞭指著溫黛黛道:“你可瞧見了她么?”
  雷小雕道:“瞧見了,孩兒正在奇怪……”
  雷鞭道:“你奇怪什么?記著,她已是你妻子,從今以后,你只許想她,除她之外,別人誰也不準(zhǔn)想。”
  雷小雕變色道:“但她的……她的云……”
  雷鞭大喝道:“云什么?別的人與你何關(guān)?站起來,隨我走,再說一個字,打斷你的腿。”轉(zhuǎn)身大步而去。
  ·
  雷小雕卻還跪著,竟似還想說什么,但溫黛黛卻拉了拉他衣襟,向他使了個眼色。雷小雕一怔,終于站起。溫黛黛側(cè)著頭,舉起手,作出搖鈴的模樣,又指著自己,點了點頭。雷小雕大喜,溫黛黛卻已一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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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禍福無常

  一個黝黑陰暗的洞窟中,燃著堆火,閃動的火焰,更為這洞窟平添了一些幽秘。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圍坐在火堆旁,三個人俱是不言不動,望著火焰呆呆地出神。
  “藍(lán)風(fēng)劍客”柳筆梧皺著眉,仰著頭,也正在凝思——她自是在想雷小雕將她夫婿拉出去,不知為的什么?洞中雖有四人,但卻寂無聲息。
  只見洞窟一角,堆著些麻袋,似是裝的食物干糧,一方凸石上,卻放著只鮮紅的大酒葫蘆。突聽一陣腳步聲響,盛大娘脫口道:“回來了。”
  柳筆梧眼波凝視著洞口,顯然正在企望著她的夫婿,但當(dāng)先走進(jìn)來的,卻是雷鞭與溫黛黛。跟著,云翼、云九霄、云婷婷、鐵青樹、龍堅石、雷小雕,六個人也魚貫走了進(jìn)來,六人俱是面沉如冰。
  盛大娘等人驟然瞧見溫黛黛,已是吃了一驚,再見到“大旗門”門下競?cè)紒砹耍菄樀没觑w魄散。三個人霍然站起,目定口呆,哪里還說得出話。
  大旗門人雖明知他們在這里,但驟然見著不共戴天仇人便在眼前,也不禁熱血奔騰,面目變色。云翼胸膛起伏,面目赤漲,雙目之中,似有火焰噴出,顯然他的確費(fèi)了許多氣力,才忍住未曾出手。
  雷鞭目光轉(zhuǎn)動,皺眉道:“這是怎么回事?”
  盛大娘脫口道:“他們怎會……”
  黑星天脫口道:“這些人……”
  白星武脫口道:“你老人家怎的……”
  三個人搶著說話,亂成一團(tuán),結(jié)果是三人說的話都無法聽清。
  雷鞭怒喝道:“全都給我住口!”但目光轉(zhuǎn)向溫黛黛,又道:“你說。”
  溫黛黛不答反問,道:“你老人家方才說的話,此刻可忘了么?”
  雷鞭怒道:“老夫怎會忘記……快說這是怎么回事?”
  溫黛黛微微一笑,伸起手掌,春蔥般的指尖,卻尖刀般的指著盛大娘等三人,一字字緩緩道:“他們便是孩兒的仇人,你老人家為孩兒除去他們吧!”
  這句話說出,眾人更是大驚,連大旗門人都不例外,只因他們到此刻還摸不清溫黛黛與雷鞭之間究竟是何關(guān)系。
  盛大娘等三人更是面色慘變,齊地倒退數(shù)步。
  雷鞭愣立半晌,道:“他……他們是你的仇人?”
  溫黛黛道:“半點不假,你老人家還不動手?”
  雷鞭老人面上已有為難之色。以他之身份,此刻又怎能向這些跟隨自己已有多日的人驟下毒手?
  黑星天顫聲呼道:“晚輩跟隨你老人家至今,對你老人家事事恭順,你老人家可萬萬不能相助大旗門人。”
  雷鞭霍然回首,凝注云翼,道:“你可是姓云?”
  云翼沉聲道:“不錯。”
  雷鞭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已該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鐵血大旗門’掌門人外,誰還有你這樣的氣概。”
  溫黛黛悠悠道:“你老人家可莫要顧左右而言其他,答應(yīng)了孩兒的事,就該先做,別的話慢慢再說也不遲。”
  雷鞭老人以手捋須,作難道:“這……”
  突又大笑道:“但你此刻還不是我的媳婦,等你做了我媳婦,我老人家再為你出氣也不遲,此刻么……老夫還不能出手。”
  溫黛黛一怔,想說話,但突然瞧見那葫蘆,便又忍住。
  黑星天大喜道:“正該如此,只要你老人家不出手,我等便可……”
  雷鞭厲聲道:“老夫不出手,這里的人誰也不準(zhǔn)出手,知道么?都給我坐下,且待老夫與云大旗痛飲幾杯。”
  云翼雙拳緊握,木然凝立,雷鞭已將葫蘆取在手中。
  溫黛黛突然道:“這酒喝不得的。”
  雷鞭老人怒道:“這是什么話?”
  溫黛黛道:“你老人家若要喝這酒,先得讓盛大娘與黑星天喝一口。”她算準(zhǔn)盛大娘與黑星天,必定已乘方才人少之時,偷偷做了手腳。
  雷鞭老人微一皺眉,目光霍地望向盛、黑兩人。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駭?shù)妹鏌o人色,身子發(fā)抖。雷鞭老人目光閃動,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去。他腳步十分沉重,十分緩慢,但終于走到了他們面前。
  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身子已站立不住,搖搖欲倒。
  雷鞭老人將葫蘆緩緩送了過去,突然大喝道:“喝一口!”
  黑星天汗流滿面,道:“啞……啞……”他費(fèi)盡氣力,方自張開口,費(fèi)盡氣力,方自說出聲音,但卻是聲不成字,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么。
  只聽雷鞭老人一字字道:“喝——下——去!”
  黑星天“噗”的跌倒,身子還未倒在地上,已被雷鞭老人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怒叱道:“你喝不喝?”
  他一連問了兩聲,黑星天仍未應(yīng)聲,四肢軟軟的垂下,身子動也不動,他竟已駭?shù)没杷肋^去。
  雷鞭老人怒罵道:“無用的狗奴才!”隨手一拋,黑星天身子便飛了出去,“砰”的撞在石壁上,更是不會動了。
  白星武似要過去扶他,但瞧了雷鞭一眼,哪里還敢舉步,只見雷鞭老人已將葫蘆送到盛大娘面前,道:“你喝!”
  盛大娘面上亦已全無血色,道:“晚輩不敢……”
  雷鞭老人怒道:“你為何不敢喝?莫非你已知道酒中有毒?莫非酒中的毒便是你下的?說!快些說話!”
  盛大娘顫聲道:“晚輩怎敢在前輩酒中下毒?”
  雷鞭老人道:“酒中既無毒,你且喝一口瞧瞧。”
  盛大娘道:“前輩之酒,晚輩怎敢飲用?”
  雷鞭老人怒罵道:“放屁,這酒今天你是喝定了,不喝也得喝!”將酒葫蘆拋在盛大娘面前,厲聲接口道:“數(shù)到三字,你若再不喝,老夫要你的命!”
  眾人察言觀色,卻早已斷定盛大娘與黑星天兩人必定是在酒中下過毒的了,此刻哪里還有人敢為盛大娘說話。盛大娘目光乞憐地望向別人,別人也只好裝作未曾瞧見,白星武更早已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拼命做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雷鞭老人已叱道:“一……”
  盛大娘目光四射,嘶聲道:“老身年邁力衰,烈酒實已不敢入口,堅石、星武,你們瞧在存孝的面上,替我喝一口吧!”
  龍堅石似已有些不忍,但身子方動,便被柳筆梧一把拉住。她雖是女中丈夫,雖然義氣深重,卻也不忍眼見自己心愛的人去喝別人的毒酒。就在這時,但聞衣袂劃風(fēng),已有一人大步奔了進(jìn)來。只見此人紫面濃眉,身材魁偉,正是盛存孝及時趕回來了。
  他顯然在洞外便已聽得洞中言語,是以全力奔來,此刻猶自氣喘未及,便一把搶過酒葫蘆,道:“這酒在下替家母喝了。”
  盛大娘變色大喝道:“你……你喝不得的……”但她語聲未了,盛存孝已將葫蘆中的酒一連喝了三口,盛大娘嘶呼一聲,也跟著昏了過去。
  這時又有一人自洞外奔來,正是錢大河,但眾人俱已奔向盛存孝,誰也不曾留意及他。
  盛存孝身子卻仍然站得筆直,面上既無痛苦之容,亦無畏怯之意,卻反而有些悲哀慚愧之色。
  溫黛黛望了他半晌,不禁輕嘆道:“呆子……呆子……你何苦來喝這酒……”
  雷鞭厲聲道:“你為何要喝這酒?”
  盛存孝道:“家母既不愿喝,弟子自當(dāng)代勞。”
  雷鞭老人道:“但酒中有毒,你可知道?”
  盛存孝慘然一笑,道:“酒中若是有毒,弟子更當(dāng)喝了。為人子盡孝,為母贖命,本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
  云翼一直凝然卓立,此刻突然長嘆道:“人道‘紫心劍客’天性純孝,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青樹、婷婷,自今日起,你等永遠(yuǎn)不可難為此人。”
  鐵青樹道:“但他……他也是……”
  云翼厲叱道:“老夫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我‘大旗門’弟子也決不許與忠臣孝子為敵,此點你等切莫忘記。”
  雷鞭老人頷首道:“好……說得好。”
  盛存孝凝目望著云翼,目中似已有淚光晶瑩,口中黯然道:“若論忠孝二字,在下怎比得上鐵中棠,只可惜……只可惜在下今生今世,只怕已再無緣見著他了。”
  想起了鐵中棠,大旗弟子更是黯然神傷。
  雷鞭老人道:“鐵中棠?他想必是個英雄。”
  溫黛黛道:“不錯,但,你老人家怎會知道他?”
  雷鞭老人道:“老夫雖不知道他,但他若非英雄,怎會連他的敵人都如此贊美于他?卻不知此刻他在哪里?”
  溫黛黛黯然無言,大旗弟子俱都垂首。
  雷鞭老人動容道:“莫非他已死了?”
  云翼點了點頭,沉聲長嘆道:“不錯。”
  雷鞭老人跺了跺足,又瞧了瞧盛存孝,突然怒喝道:“為何今日江湖中的少年英雄,俱都不能得享長壽?卻偏偏要讓一些卑鄙無恥的匹夫,茍且活在世上……”他心情顯見十分激動,胸膛起伏不已,一時之間,洞窟中但聞他粗重的呼吸之聲,再無別的聲響。
  .
  突聽柳筆梧輕呼一聲,道:“不對!”
  雷鞭老人皺眉道:“什么事不對了?”
  柳筆梧凝目瞧著盛存孝,道:“盛老伯母若是存心要加害雷老前輩,她在酒中下的必定是極為猛烈的毒藥……”
  雷鞭老人狂笑道:“正是如此,毒藥若不猛烈,怎害得了老夫?”
  柳筆梧接口道:“那么盛大哥飲了那葫蘆中毒酒,毒性便應(yīng)立刻發(fā)作才是,但直到此刻為止,盛大哥卻還是好好的。”
  眾人目光俱都往盛存孝瞧了過去,只見他面色仍是紫中帶紅,目光仍是明銳閃亮,果然全無中毒的征象。
  雷鞭老人動容道:“如此說來,酒中豈非無毒了?”他目光霍然移向溫黛黛。
  溫黛黛自是驚奇交集,訥訥道:“但……但……”
  雷鞭老人怒道:“你還有什么話說?還不退到一邊?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亂語,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訓(xùn)你了。”他對溫黛黛委實與別人不同——若是換做別人,縱然是他兒子,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訓(xùn)了,又怎會等下次。
  但即使如此,已足夠令溫黛黛滿懷委屈。
  盛存孝長長松了口氣,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親,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也扶起了黑星天。緊張的情勢,立刻松弛了下來。雷鞭老人已取過酒葫蘆,再次瞧了盛存孝幾眼,斷定他確未中毒,于是雷鞭老人便將葫蘆送到嘴邊,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又將葫蘆送到云翼面前,笑道:“如何?” 云翼也不答話,接過葫蘆,滿飲一口,眼角一瞥云九霄,云九霄微微一笑,也接過喝了一口。
  溫黛黛雖不信酒中無毒,但見了盛存孝模樣,又不得不信,她心里雖然著急,卻又再也不敢說話。
  雷小雕笑道:“兒子也有些口渴了。”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別的本事你未曾學(xué)會,這喝酒的本事你卻學(xué)得半分不差。好,小饞蟲,就讓你喝一口。”
  雷小雕含笑接過葫蘆,也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將葫蘆悄悄送到龍堅石面前,于是龍堅石也喝了一口。武林豪杰,又有誰不好酒?瞧見別人喝酒,又有誰能忍住不喝?等到龍堅石喝完,葫蘆中已滴酒不剩了。
  雷鞭老人笑罵道:“這些人好大的嘴,只可惜……”
  突然間,柳筆梧又已經(jīng)呼道:“不好!”
  雷鞭老人皺眉道:“又有什么事不好了?”
  柳筆梧失色道:“錢……錢三哥怎的變成如此模樣?”
  眾人目光,又都不禁向錢大河瞧了過去。只見錢大河身子竟已站立不穩(wěn),已斜依在石壁上,瘦削的面容,竟已變作烏黑顏色,目中更已全無神光。眾人俱都久走江湖,一眼瞧過,便知這是怎么回事了,盛存孝、龍堅石,俱都不禁悚然變色。
  柳筆梧道:“他……他可是中了毒?”
  雷小雕沉聲道:“絕無疑問,他必定已中毒了。”
  ,
  柳筆梧道:“但……但這是怎么回事?喝過毒酒的未曾中毒,他未喝毒酒,卻已中毒了,這毒是哪里來的?”
  雷鞭老人沉吟半晌,道:“你兩人在路上可是遇著了什么事?司徒笑、孫小嬌等人,又為何到此刻還未曾回來?”
  盛存孝道:“弟子們方才在路上確是遇見了件怪事,只是被方才發(fā)生之事一擾,弟子竟險些忘記說了。”
  雷鞭老人道:“此刻還不快些說來!”
  盛存孝道:“弟子本當(dāng)與小嬌等人同回,只因弟子有事與大河切磋,是以便由得小嬌與易氏兄妹先行……”
  雷鞭老人厲叱道:“易氏兄妹是什么人?”
  盛存孝道:“亦是弟子同盟兄弟,只因事遲來……”
  雷鞭老人“哼”了一聲,道:“說下去。”
  盛存孝道:“此地惟有弟子先陪前輩來過,而小嬌等人卻要尋找那路標(biāo)密記,是以弟子后走卻反而先到了。”
  他語聲微頓,溫黛黛心頭立刻一動,暗暗忖道:“難怪司徒笑、孫小嬌等人還未回來,卻不知我早已將那路標(biāo)方向弄亂了,他們再等一日一夜,只怕也未必能尋著這條秘道。”她暗中不免好笑,口中卻自然一字不提。
  只聽盛存孝接道:“弟子與大河走到半途,突見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紅衣頭陀,竟無緣無故的,攔住了弟子們之去路……”
  雷鞭老人變色道:“紅衣頭陀?……他武功可是不弱?”
  盛存孝道:“此人武功之高,確實驚人,弟子與大河連變數(shù)種身法,也無法將他閃過,只得好言問他,為何無故攔路?”
  柳筆梧道:“是啊,他憑什么攔住你們的去路?”
  盛存孝道:“那紅衣頭陀卻只說了句:‘隨我來!’弟子們無可奈何,只得跟去,到了樹林里,便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到極處之事。”
  那件事顯然十分奇怪,只因他此刻說來還不禁為之動容,雷小雕、龍堅石,忍不住齊地脫口問道:“什么事那般奇怪?”
  盛存孝長長吐了口氣,道:“那件事乃是……”
  原來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一入樹林,便發(fā)現(xiàn)一人被高高吊在樹上,一身肌膚,漆黑如鐵,只穿條犢鼻短褲。樹下站著個披頭散發(fā),滿面淚痕,看來有些癡狂的少女,手里拿著根藤條,正不停地向吊在樹上的人鞭打。
  奇怪的是,她每抽一鞭,目中便要流出數(shù)滴眼淚,心頭似乎痛苦已極,但鞭子卻決不停頓,下手也決不容情。更奇怪的是,被吊在樹上的那人,眼睛雖睜得大大的,身子卻似已麻木,藤條抽在身上,也絲毫不覺痛苦。盛存孝與錢大河雖然久走江湖,但瞧見這情況,也不禁為之呆住了,兩人面面相覷,俱都作聲不得。
  過了半晌,盛存孝終于問道:“大師究竟有何見教?將在下等帶來此間,究竟為的是什么?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委實不得不走了。”
  紅衣頭陀道:“你兩人要走也容易得很,灑家隨時都可放行,但你兩人首先卻必須要答應(yīng)灑家一件事。”
  盛存孝道:“什么事?只要……”
  紅衣頭陀截口道:“此事于你等全無傷損。”
  錢大河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吩咐。”
  紅衣頭陀道:“只要你兩人用盡畢生功力,向此刻被吊在樹上之人,重重?fù)羯弦徽疲懔r可以走了。”
  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錢大河兩人意料。
  盛存孝道:“但此人與在下等素?zé)o冤仇,在下怎忍出手傷他?何況,他既已被大師制住,大師為何不自己出手?”
  紅衣頭陀道:“你可知他是灑家的什么人?”
  盛存孝道:“自是大師的仇家。”
  紅衣頭陀道:“錯了,他乃是灑家惟一弟子。”
  盛存孝又是一怔,大奇道: “莫非他犯了大師門規(guī)?……若是如此,大師更該自整家法,卻為何定要在下出手?”
  紅衣頭陀不答反問,又道:“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誰?”他嘴角始終帶著絲詭秘的笑容,此刻這笑容已更是明顯。
  盛存孝道:“這……這在下更猜不出了。”
  紅衣頭陀一字一字緩緩道:“這少女便是他的女兒。”
  盤存孝與錢大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兩人目定口呆,張口結(jié)舌,更是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紅衣頭陀微微笑道:“由此可見,灑家要你等出手是絕無惡意的了,你兩人還考慮什么?還不快快動手?”
  錢大河怔了半晌,喃喃道:“連他女兒都在抽打于他,咱們?yōu)楹尾豢桑俊惫豢v身掠了過去,全力一掌拍出。
  他并非徒有虛名之輩,這一掌拍出,力道自是非同小可,那人雖被震得整個人拋了起來,但果似絲毫不覺痛苦。
  盛存孝見此情況,自然也只得出手了。
  盛存孝簡略地說出這段經(jīng)過,眾人自都早已聽得動容——這件事情委實充滿了懸疑與詭秘,令人無法猜測。
  只聽盛存孝長嘆一聲,又道:“弟子一掌拍出后,那紅衣頭陀果然將弟子們放了,但……但弟子直到此刻,還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究竟是為的什么?”
  雷鞭老人皺眉沉思,別人自更無法回答他這問題。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醒轉(zhuǎn)過來,兩人亦都驚得呆住。
  火光閃動之下,但見溫黛黛滿頭汗珠,涔涔而落,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敢出口。雷鞭老人一眼瞧見她神色,問道:“你想說什么?”
  溫黛黛倒抽了口氣,喃喃道:“毒神之體。”
  雷鞭老人面色突變,一把拉住她衣襟,厲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溫黛黛一字字道:“毒神之體。”
  雷鞭老人身子突然為之震懾,緩緩松開了手掌,緩緩倒退三步,雙目圓睜,須發(fā)皆動,喃喃道:“毒神之體……不錯,毒神之體,老夫本該早巳想到。”突然轉(zhuǎn)身,面對盛存孝,嘶聲接道:“那紅衣頭陀,可是身高八尺,頭大如斗,甚至連頭與雙眉,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顏色?”
  盛存孝奇道:“不錯,但……但前輩怎會知道?”
  雷鞭老人咬牙道:“老夫認(rèn)得他。”
  盛存孝忍不住又問道:“他是誰?”
  雷鞭老人沉聲道:“他便是萬毒之尊,飧毒大師。”
  這幾個字說出,每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壓得眾人面容扭曲,呼吸沉重,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雷鞭老人突又頓足道:“但他這毒神之體,是幾時練成的,老夫卻不知道。他毒神之體既成,這……這怎生是好?”
  眾人見到這睥睨一世,全無畏懼的雷鞭老人,此刻竟也對這“毒神之體”如此震驚,心頭不禁更是駭異。
  盛存孝又忍不住脫口道:“毒神之體究竟是什么?”
  雷鞭老人目光四掃,沉聲道:“這毒神之體,乃是毒中之神,毒中之極,萬人萬物,一沾其體,無形無影,不知不覺間便已中毒。”
  就在這時,柳筆梧突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驚呼。
  龍堅石身子突然一陣痙攣,翻身跌倒。
  雷鞭老人突然飛身而起,出手如電,連點了他愛子雷小雕與龍堅石心脈左近十八處主要穴道。
  云翼、云九霄,突然盤膝坐下,面容亦已扭曲。
  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兩人面前,左右雙手齊出,剎那之間,竟將他兩人心脈左近大穴,也一齊點中。
  這些事幾似是在同一剎那中發(fā)生,洞窟中立時大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三人已貼身而立。錢大河口吐白沫,早巳昏迷不醒,鐵青樹、云婷婷淚流滿面。雷鞭老人石像般木立半晌,緩緩轉(zhuǎn)身,正如火焰般燃燒起來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著盛大娘等人。
  溫黛黛顫聲道:“酒中有毒……酒中果有毒。”
  盛存孝道:“酒……酒中若有毒,在下為何未被毒倒?”
  溫黛黛道:“這我也弄不清楚,只怕是因你體中已有了毒神之毒,飲下毒酒后,以毒攻毒,毒性互克,一時之間,兩種毒性都無法發(fā)作,你便因禍而得福,只可惜……”瞧了雷鞭老人父子與云氏兄弟一眼,黯然住口不語。
  盛存孝呆在地上,滿面俱是沉痛之色,喃喃道:“如此說來,反而是我害了他們了。”
  他耳中只聽得柳筆梧凄婉的哭聲,不住傳來,眼中只瞧見龍堅石、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俱已僵臥不動。他頓覺心胸欲裂,大喝一聲,道:“我真該死!”說到“該”‘字,一口鮮血隨著噴出,亦已暈厥倒地。
  溫黛黛轉(zhuǎn)目四望,只見這洞窟之中,未曾中毒的,只有盛大娘、黑白雙星、云婷婷、鐵青樹、柳筆梧與她自己七人。
  這七人中,倒有三個是她的強(qiáng)仇大敵,她忖量情勢,自己這邊三人,無論奸狡武功,俱不是對方三人的敵手。何況柳筆梧是敵是友,猶未分明,云婷婷、鐵青樹悲慟之下,神智已暈,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心頭不覺泛起一股寒意,只有在暗中默禱,惟望雷鞭老人能將毒性逼住,惟望他莫要倒下。
  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
  盛大娘、黑白雙星等三人,此刻心中狂喜之情,實非言語所能形容,他們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便已心滿意足,哪知陰錯陽差,百般湊巧,云氏兄弟,竟也都毒倒了,他們多年來視為心腹之患的死敵,這驅(qū)之不去,殺之不絕,終年有如冤魄般纏著他們的“大旗門”,眼見今日就要被他們連根拔起,他們用盡心機(jī),用盡力量不能做到的事,今日竟在無意中得逞,而且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這是何等幸運(yùn)之事——這三個人已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但他三人只要瞧見雷鞭老人那猶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心頭的狂喜之意,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三人幾乎躍躍欲動,只因為雷鞭老人,所以遲遲不敢出手。他三人不惜一切代價,只要雷鞭老人倒下。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反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去。
  盛大娘等三人心頭立時泛起一股寒意,三人情不自禁,齊地退后數(shù)步,緊緊貼住了那冰冷的石壁。
  雷鞭老人目眥盡裂,厲聲道:“你們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
  盛大娘咯咯笑道:“什么毒?呀!老身已忘卻了。”她雖想發(fā)出得意的笑聲,但雷鞭老人余威猶在,她委實笑不出來,只不過發(fā)出一連串蛙鳴般的怪響。但此刻此時,這聲響卻已足夠令人不寒而栗。
  雷鞭老人雙拳緊握,嘶聲喝道:“你說不說?”
  他雷霆般的語聲,此刻竟已有些嘶裂,顯見他雖猶能以數(shù)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將毒性逼住,但劇毒實已侵入他腑臟,他那鋼鐵般的堅強(qiáng)的身子,雷霆般強(qiáng)大的力量,實已在無形無影中被侵蝕、削弱。
  盛大娘心膽一壯,道:“不說又怎樣?”
  雷鞭老人吼道:“你若不說,要你的命。”
  盛大娘道:“我說出后,你難道便能放過我么?嘿嘿!這些騙小孩的話,你又怎能騙得過我老人家?”
  溫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能立刻問出毒性,便可能及時尋得解藥,若再拖延,中毒漸深,更是無救了。
  她空自五內(nèi)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只聽盛大娘獰笑又道:“何況你此刻以全身功力,逼住毒性,猶自不及,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動真力,便立將毒發(fā)身死了。”
  雷鞭厲聲道:“縱然如此,但老夫最后一擊之威,足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你三人若是不信,此刻便不妨來試一試。”
  盛大娘笑道:“我三人若不動手,你敢動手么……嘿嘿!我三人又何苦出手,等著你毒性發(fā)作,豈非好得多。”
  她這話確實切中了人類共同的弱點——無論是誰,不到山窮水盡之時,都萬萬不會放棄求生之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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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1:58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陰差陽錯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紅,緊握著的雙拳,亦已因激動而顫動,但他委實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系著數(shù)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長兩短,別人的性命也將跟著不保。
  柳筆梧突然噗的跪下,顫聲道:“盛大娘求求你,將那毒性說出來吧,我夫妻與你無冤無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藍(lán)風(fēng)劍客,今日怎的也會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為何不對我老人家客氣些?”
  柳筆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滿心的悲憤與委屈——這本是她萬萬做不到的事,但如今,為了她心愛的人,她不惜犧牲一切。她垂下頭,顫聲道:“無論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遠(yuǎn)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著她,突然咯咯獰笑起來,她目中突然現(xiàn)出了一種近于瘋狂的妒嫉與怨毒之色。她咯咯獰笑著道:“好恩愛的夫妻,你為了他,竟真的什么事都可犧牲么?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柳筆梧垂首流淚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愿死!”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委實含蘊(yùn)著千百句話也敘不盡的情意——就是這一份深摯而強(qiáng)烈的情感,已足夠令山搖地動,河流改道,令鐵石人動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卻更重,神色更是瘋狂,獰笑道:“我本還有心救他,但見了你兩人如此恩愛,我反而不愿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睜睜瞧著他痛苦而死。”
  柳筆梧哀呼一聲,道:“這……這是為什么?”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著遠(yuǎn)方一點虛空之色。她口中嘶聲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見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愛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為何都能如此恩愛,而我盛家的夫妻,卻永無恩愛之時,我……我恨不能將天下的恩愛夫妻俱都拆散才對心思。”
  柳筆梧身子一震,輕呼著跌倒。
  雷鞭老人怒罵道:“你……你這惡毒的婦人,老夫縱然令你粉身碎骨,絕子絕孫,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來,嘶聲道:“不錯,我盛家已將絕子絕孫,但你雷家難道就不絕子絕孫么?你父子兩人中了我的‘絕情花’毒,難道還想活命?”
  雷鞭老人駭然失聲道:“絕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觸及心中隱痛,激動之下,脫口說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飾,亦已不及,索性大聲道:“不錯,絕情花!就是那被人稱為‘夢中仙子’的絕情花,這名字你總該知道,你也該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絕無解藥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機(jī)斷絕后,會突然不顧一切地?fù)鋵⑦^來,與己同歸于盡,是以暗中早已蓄勢。哪知這打擊竟委實太過巨大,竟連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終于跌坐在地,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
  溫黛黛更是驚怖欲絕,到了此刻,她自己這方,實已一敗涂地,普天之下,只怕誰也救不了他們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見就要在此喪命,聲名赫赫的“彩虹七劍”,眼見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傷心的,自還是歷盡艱苦,千錘百煉,任何人都無法將之摧毀的武林鐵軍——“鐵血大旗門”,也眼看就要在此全軍覆沒。
  又有誰夢想得到,這小小一葫蘆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誰夢想得到,這許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會葬送在盛大娘與黑白雙星這三個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殘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語道:“絕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卻是人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極,一是人為毒中之極,兩種毒性,自能相克,惟有絕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絕情花毒,但……但這兩種毒物,為何竟如此湊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湊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霍然抬頭,道:“絕情花又號‘夢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長之地,最是飄忽不定,難以尋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這‘夢中仙子’四字,當(dāng)真取得妙到極處,你若故意要夢見仙子,總是偏偏無夢,你若不著意,仙子卻往往會在你夢中出現(xiàn)……絕情花既有‘夢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
  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卻還得感激于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于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于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處搜索,我等才會闖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澤之地,世上夢寐難求的絕情花,便偏偏是生在這片沼澤里。”
  溫黛黛心頭一動,脫口道:“沼澤?”她立時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靈光的那片沼澤,也立時想到了沼澤中那些輝煌而燦爛的花朵。
  突聽黑星天輕叱一聲,道:“還跟這老兒嚕嗦什么?待我取他命來,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語聲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邊長劍,飛身而起,劍光如驚虹,如閃電,筆直往雷鞭咽喉刺下。
  溫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縱有絕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閃避招架,驚呼一聲,便待飛身撲將過去。哪知身形還未動彈,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聲,揮手而出,只見他衣袖流云般卷起,向劍光迎去,輕飄飄一片衣袖,此刻看來卻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覺手中一震,胸口一熱,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過來,他身子跟著被震得飛了出去。青光一閃,長劍竟被震得飛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齊變。但見黑星天凌空翻了兩個斤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蹌退出數(shù)步,依著石壁,方自站穩(wěn)身形。他面上已無一絲血色,掌中長劍,早已不知飛向何處,這還是他始終對雷鞭存有畏懼,出手之間,猶自留著退路,否則他此刻只怕已無命在,但縱然如此,他也不禁駭?shù)眯哪懡詥剩僖膊桓覄恿恕?br />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余威猶在——就只這一線余威,已夠震懾群丑。但雷鞭老人一擊之后,已是氣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臨頭,還何苦如此拼命?”
  雷鞭老人嘶聲道:“老夫今日縱要喪命此地,卻也容不得你們這無恥的奴才,沾著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發(fā)。”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們就不沾你,就讓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后,我卻要將你挫骨揚(yáng)灰,碎尸萬段,那時你又如何?那時你還能攔得住我?”獰惡的笑聲,有如深山鬼哭,梟鳥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連牙關(guān)都已顫抖起來,他幾乎想不惜一切,拼命出手,卻又忍住。
  白星武目光閃動,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憤怒,為何還不肯出手?你還在等什么?你難道還要等人來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實太過隱秘,普天之下,再也無人會尋得著此地,更做夢也休想有人來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隱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選的。你妄自稱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頭來竟作法自斃。”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況‘絕情花’之毒,天下根本無藥可解,無人可救,此刻縱然有人前來,也未必救得了你。”
  兩人一搭一檔,冷嘲熱罵,只當(dāng)雷鞭老人必將更是激動,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簾,對他們完全不理不睬。這威震天下的老人,確有不凡之處,在這種生死關(guān)頭中,才顯出了他堅韌不拔的意志之力,不到最后關(guān)頭,他決不放棄求生的機(jī)會。他縱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緊牙關(guān),掙扎下去,忍受下去。
  但溫黛黛聽了那兩人的對話,心里卻不禁大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指路的標(biāo)志弄亂,否則易明、易挺兄妹與孫小嬌必定早已回來,他們縱然無法救得這些中毒的人,卻至少可以救得鐵青樹與云婷婷兩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蝕殆盡,不支倒下時,盛大娘等人是萬萬不會放過鐵青樹與云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過只是遲早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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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至此,溫黛黛的目光,便不覺向鐵青樹與云婷婷兩人望了過去,目光中充滿憐惜,也充滿歉意。只見云婷婷與鐵青樹兩人,木然跪在早已暈迷了的云翼與云九霄身旁,滿面俱是淚痕,滿面俱是悲憤怨毒之意。他們四只眼睛,狠狠地瞧著盛大娘,目光雖已將噴出火來,但兩人竟也能咬牙忍住,決不輕舉妄動。
  溫黛黛對他兩人在憐惜之外,又不覺大是欽佩——年輕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確是件令人欽佩的事。
  鐵血大旗門對門下弟子那寒暑不斷,日以繼夜的鍛煉、折磨、鞭策,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學(xué)會“堅忍”兩字,是以鐵青樹與云婷婷年紀(jì)雖輕,卻已學(xué)會了如何忍受,他們奮斗不到最后關(guān)頭,決不輕言犧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兩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兩人又在等什么?你兩人為何還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門子弟俱是鐵血男兒,哪知這兩個卻是懦夫。你們?nèi)襞滤溃瑸楹芜不跪下?”
  白星武道:“你們?nèi)羰枪蛳虑箴垼摇?br />   鐵青樹突然暴喝一聲,道:“住口!”
  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樣?”
  鐵青樹霍然站起,嘶聲道:“我……我……”
  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樣?你難道還敢動手么?……來呀……來呀……遲早總是一死,你還怕什么?”
  鐵青樹嘴唇已咬出血來,突然緊握雙拳。
  云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訓(xùn)?”
  鐵青樹狂呼一聲,再次噗的跪下。
  盛大娘狂笑道:“懦夫!無用的懦夫,你還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讓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
  白星武目光一閃,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時就死,也容易得很。”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
  白星武雙眉一軒,做了個手勢,溫黛黛瞧見了這手勢,立刻暗道一聲:“不好!要用暗器了。”
  心念一閃,盛大娘已笑道:“不錯,正該如此,我竟險些忘了。”手掌一縮一伸,追魂奪命的“天女針”已到了手掌之中。
  就在這時,盛存孝恰巧醒來,恰巧望見了她的動作,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顫聲道:“萬萬不可。”
  盛大娘獰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殺我們時,還不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么?……放手,快快放手。”
  但盛存孝卻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
  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生!我將你養(yǎng)到這么大,你卻幫起外人來求我了,滾!”飛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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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娘更是暴怒,怒罵道:“畜生,孽子!”怒罵聲中,又已踢出數(shù)足。
  盛存孝既不敢閃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漸漸沁出了鮮血,面色更是蒼白,身子也漸漸的軟了下去。
  就連白星武都看不過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
  盛大娘怒道:“我打死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兩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終于再也把持不住。只見他踉蹌后退,退到墻角,沿著墻滑了下去。
  溫黛黛早已掠到鐵青樹、云婷婷身旁,三人俱都雙拳緊握——此刻實已到了最后關(guān)頭,他們只有準(zhǔn)備拼了。
  只聽盛大娘獰笑道:“小畜生,拿命來吧!”獰笑聲中,手掌揚(yáng)起——
  突然間,風(fēng)聲驟響,一道寒光,自洞外飛來,有如青虹經(jīng)天而過,“叮”的一聲,竟釘人了石壁。
  長劍竟能穿石而入,擲劍人是何等功力!盛大娘手掌雖揚(yáng)起,天女針卻被驚得忘了發(fā)出,黑白雙星、盛存孝、溫黛黛……滿洞中人,俱都悚然。
  就連雷鞭老人都不禁睜開眼睛,駭然而視。一時之間,洞窟中又復(fù)靜寂如死。
  盛大娘忍不住喝道:“外面是誰?”
  洞窟外寂無應(yīng)聲,但忽然間……一種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得、得、得、得……自遠(yuǎn)而近。這單調(diào)的腳步聲,在此時此刻,卻似有一種懾人的魔力,眾人心神,竟都不由自主為之所懾。
  得、得、得、得……腳步之聲更近,更響。
  眾人心房怦怦跳動,也已漸漸加劇,所有人俱都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洞窟入口處。只見一條魁偉的人影,隨著那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在黑暗中出現(xiàn),漸漸走了過來……腳步之聲突頓,這人影也突然停頓在黑暗中。
  火焰閃動,難及他企立之處,眾人誰也瞧不清他面目,卻只覺他渾身都散發(fā)著一種懾人的妖異之氣。
  盛大娘張了兩次嘴,竟發(fā)不出絲毫聲音來。
  但這時已有一陣懾人的語聲自黑暗中傳來。只聽他緩緩道:“妙極,這里果然有人……妙極,雷鞭果然在這里……這當(dāng)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
  雷鞭嘶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影笑道:“冠絕江湖的雷鞭老人,如今真的連多年故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這倒是件怪事。”
  雷鞭嘴角突然一陣扭曲,身子突然一陣震顫,宛如突然被一條冰冷的毒蛇卷住他的身子。良久良久,他方自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是你……”
  那人影道:“不錯,是我。”
  雷鞭道:“你來作甚?”
  那人影陰森森笑道:“自是來尋你。”
  雷鞭道:“你……你怎會尋來這里的?”
  那人影笑道:“我怎會尋來這里,這經(jīng)過倒也妙極。我本已知你在嶗山左近,只是云深不知其處,雖然尋訪多日,也尋不著你,直到方才,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兩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在草叢中尋找什么。”
  雷鞭忍不住問道:“那兩人是何模樣?”
  那人影道:“一人四十左右,滿面俱是詭笑,一人年紀(jì)輕輕,滿面俱是奸猾之容。嘿嘿!兩人看來俱不是好東西。”
  他指敘得雖然簡單,但眾人已俱都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雷鞭怒道:“這必是司徒笑與沈杏白兩個奴才。”
  那人影笑道:“我雖不知他兩人是誰,但見他兩人神情,卻不覺動了好奇之心,悄然跟去一看,才發(fā)覺草叢中竟藏著幾粒棋子,顯然是作為指路用的,我見這些人將路標(biāo)做得如此隱秘,更是要追根究底,瞧個究竟。”
  雷鞭道:“你一直跟在他們身后,他們豈未覺察?”
  那人影笑道:“就憑這兩人,也配能聽出我的動靜?嘿嘿!除你之外,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覺察出我之行蹤?”
  雷鞭怒罵道:“死人!兩個死人!”
  那人影道:“我一路跟到外面山壁處,那兩人終于停下身形,不問可知,自然是地頭到了,但兩人卻猶在遲疑,那少年道:‘奇怪,路標(biāo)怎會指向懸崖之下?’”
  聽到這里,雷鞭也不覺大是奇怪——除了移動路標(biāo)的溫黛黛外,洞窟中人,又有誰不在奇怪?
  那人影已接道:“兩人商商量量,到最后還是那滿面詭笑的角色說道:‘那老匹夫選擇藏身之地,素來十分隱密,想必就是在這懸崖下,你我好歹也要設(shè)法下去。’”
  他大笑數(shù)聲,接道:“那時我不免奇怪他說的‘老匹夫’是誰,如今我才知道這‘老匹夫’竟說的是你。”
  雷鞭怒道:“你為何不跟他們下去?”
  那人影道:“你只得怪那兩人未懷好心,在下去之前,竟將那路標(biāo)換了個方向,指向這邊的山壁。那少年邊笑道:“咱們將路標(biāo)這一變,那些蠢才可當(dāng)真慘了。”兩人詭笑著爬了下去,我不愿行蹤被他們發(fā)現(xiàn),便等了一等。”
  溫黛黛暗嘆忖道:“凡事俱有天定,此話當(dāng)真不假。我將那路標(biāo)改變時,又怎會想到竟還有人將它變回去。”
  只聽那人影接道:“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竟突然又有兩個女子與一個少年,咭咭呱呱,一路說笑而來……”
  溫黛黛忍不住脫口道:“孫小嬌與易明、易挺兄妹?他三人既已來了,為何還未瞧見?他……他三人此刻在哪里?”
  那人影也不回答,自管接道:“這三人也在尋找路標(biāo)。我只當(dāng)他們必定要找錯了,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對的本錯了,錯的才是對的,他三人找了半晌,便找著那條秘道。若非他們?nèi)耍以鯇さ弥@亙古便少人跡的草原?若非那柄長劍斜插在外面,我又怎知草原中還有這幽秘的洞窟?”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
  眾人都不禁聽得目定口呆,誰也未曾想到,一兩件偶然發(fā)生的小事,影響竟有這般重大,竟能改變一切。
  死寂之中,那人影終于一步邁了進(jìn)來。火光下,只見他紅袍如火,面容亦如火。
  眾人目光動處,不禁齊地脫口驚呼道:“飧毒大師。”
  惟有溫黛黛卻大呼道:“你將易明他們?nèi)嗽趺礃恿耍磕慵纫殉鍪志攘怂置茫悴荒茉賹⑺麄兒λ馈!?br />   飧毒大師道:“就憑他們?nèi)耍不配灑家出手取他性命,他三人此刻都還好好的活著,只是暫時動彈不得而已。”目光一轉(zhuǎn),瞧見了角落中的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突又獰笑道:“不想為灑家‘毒神之體’出道時試手的兩人居然也在這里,只是……你怎的直到此刻還未死?”
  目光再一轉(zhuǎn),瞧見了四下中毒之人,面色微微一變,俯下身子,翻開了雷小雕的眼皮,瞧了兩眼。這兩眼瞧過,他面色更是大變,脫口道:“絕情花……絕情花!這里誰有絕情花淬煉的毒藥?姓雷的,莫非你也中了絕情花毒?”
  雷鞭老人“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飧毒大師突然大喝道:“本門毒神何在?”喝聲未了,已有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只見他周身如鐵,面容木然,兩道目光,卻像是兩柄錐子,隨時都可錐出任何人的魂魄。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不能曲折,行動本該十分笨拙,但他來時卻是無聲無息,只一閃便已到了眾人眼前,眾人頓覺一股寒意自足底直涼到心底,卻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閉起眼睛,莫要瞧看這怪物一眼o但只要瞧上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似乎再也移動不開,盛大娘瞧了半晌,突然打了個寒顫,顫聲道:“冷一楓。”
  飧毒大師獰笑道:“冷一楓已死,這只是本門毒神,假冷一楓之軀殼現(xiàn)身……”倒退半步,一掌拍在“毒神”后背之上,大喝道:“毒神聽令。”
  他手掌一下,那“毒神”身子便起了一陣奇異之顫抖,顯見他這一掌之中,便藏著可以催動“毒神”的魔力。
  飧毒大師沉聲道:“毒神現(xiàn)體,天下無敵,食毒之門,橫行天下……咄!本門毒神,還不快將洞窟中人全都?xì)⑺溃〔环帜信瑹o論老少,斬盡殺絕,一個不留……去!”說話間,他身形退后七步,“毒神”雙手已緩緩抬起。
  ******
  那懸崖并不十分險峻,亦非絕高,但司徒笑與沈杏白兩人,還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吃盡苦頭才爬了下去。兩人下了懸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亂的頭發(fā)里滿是草葉,那模樣當(dāng)真狼狽不堪。
  司徒笑恨聲道:“那老匹夫當(dāng)真是古怪到了極點,怎的選了這鬼地方,卻害得咱們也得跟著他吃這苦頭。”
  沈杏白長嘆一聲,道:“弟子如今再抬頭往上看看,委實難以相信自己真是從那上面爬下來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
  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時莫望下看,便是怕你摔死。”
  這兩人端的是臭味相投,談笑之間,轉(zhuǎn)身而行,但見這懸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雜木林。于是沈杏白仗劍開路,司徒笑相隨在后,這段路不問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兩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爛不堪。但走完了雜木林,他兩人還是未曾發(fā)現(xiàn)有人的蹤跡。
  司徒笑皺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里去了?”
  沈杏白道:“莫非咱們走錯了么?”
  司徒笑“哼”了一聲,搶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頓飯功夫,他兩人越瞧越不對了。司徒笑心念閃動,突然駐足,道:“不好,真的走錯了。”
  沈杏白道:“但那路標(biāo)明明指向這邊,怎會……”
  司徒笑截口道:“咱們既可移動路標(biāo),又怎知別人不會移動?說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里,先已將路標(biāo)換了方向。”
  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錯,想必是如此。”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狽模樣,不禁破口大罵道:“是誰這般卑鄙無恥,竟害得咱們平白吃了這許多冤枉苦頭。”他卻忘了自己的卑鄙無恥,并不在別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將那路標(biāo)移動過的,只是他未能害著別人,別人卻先害苦了他。
  司徒笑長嘆一聲,苦笑道:“方才咱們將路標(biāo)再一變動,反將錯的變成了對的。”
  沈杏白道:“如今咱們怎生是好?”
  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趕緊回去。”
  兩人齊地轉(zhuǎn)身,但身形方轉(zhuǎn),便聽得遠(yuǎn)處傳來一聲呼叫,兩人對望一眼,縱身向呼聲傳來處掠去。
  但四野茫茫,呼聲瞬即消失。兩人奔行了一陣,又摸不清方向。
  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只怕連回去的方向都尋不到了,依弟子之見,咱們不如就此就回去吧!”
  司徒笑皺眉道:“但那呼聲,委實來得奇怪……”
  說話之間,他兩人腳步并未停頓,但說到這里,司徒笑卻突然駐足,目光遙注遠(yuǎn)方,道:“你瞧,那是什么?”
  沈杏白隨著他目光望去,但見一片紅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發(fā)著輝煌奪目的奇異光彩。他雖非愛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脫口贊道:“好美……弟子實未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美的鮮花。”
  司徒笑卻是雙眉緊皺,沉吟道:“如此險惡的山林沼澤之地,卻生著如此美艷的鮮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們過去瞧瞧。”他生性素來謹(jǐn)慎,一入花林,便放緩腳步,走得極輕、極緩,仿佛生怕驚動了什么人似的。
  沈杏白目光四轉(zhuǎn),忍不住道:“這……”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個字出口,便輕輕“噓”了一聲,沈杏白只得壓低了語聲,悄聲道:“這花林中并無人影,你老人家為何如此小心?”
  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無人跡?”
  沈杏白呆了一呆,訥訥道:“這……弟子自不敢斷定。”
  司徒笑道:“這就是了,如此詭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詭秘已極的人物,咱們自當(dāng)小心些好。”
  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說得有理。”
  一句話未曾說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兩條烏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閃電般的抓住了兩人的足踝。兩人身形立時跌倒,大驚之下,方待驚呼。
  但那兩只怪手已自他們足踝上移開,又閃電般堵住了他們的嘴,一個雖陰森但卻極為熟悉的語聲已在他們耳邊說道:“莫響。”
  兩人情不自禁,移動眼珠子,自眼角望過去,只見花叢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鷹隼,赫然正是風(fēng)九幽。
  司徒笑大奇道:“你……你老人家怎會在這里?”
  風(fēng)九幽悄聲道:“莫要說話,快躲進(jìn)來,若是被那邊的一個魔頭聽得這邊的響動,咱們可就都死定了。”
  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進(jìn)去,但心中卻不禁大是驚疑。他兩人實未想到連風(fēng)九幽這樣的角色也會對別人如此懼怕,那邊那“魔頭”的厲害,自是可想而知——兩人哪里還敢出聲,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
  他三人屏息靜氣,等了半晌,突聽一陣歌聲,自花叢那邊傳了過來:“驅(qū)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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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聲委婉曼妙,凄惻動人,令人聞之又覺悅耳,又覺傷心,就連司徒笑等人都聽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但無論是悲是喜,他們心里的驚奇,總還是大于悲喜。司徒笑與沈杏白委實夢想不到,這能令他風(fēng)九幽如此懼怕的“魔頭”,竟是個能唱出如此凄婉曼妙歌聲的女子。
  這時歌聲雖已停歇,但余音仍飄渺于繁花間。
  風(fēng)九幽突然悄聲道:“莫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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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2:10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因禍得福

  微風(fēng)吹拂,花浪如海。繁花堆中,一個烏發(fā)堆云,滿頭珠翠的華服麗人,左手提著只花籃,右手提著只花鋤,漫步而來。遙遙望去,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體態(tài)更是綽約如仙,每一舉步間,都似有風(fēng)情萬千。花光與人面相映,鮮花雖美,但卻不及人艷。
  花浪起伏,蓮步姍姍。起伏的花浪雖也有自然的韻味,但比起她綽約的風(fēng)姿,卻又差了千百倍。司徒笑與沈杏白又不覺瞧得癡了,心頭更是驚奇。
  飛口此天仙般的麗人,為何卻令風(fēng)九幽如此懼怕?難道這樣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也有著絕世的功力?她是誰?”
  只見那華服麗人顰眉漫步,神情顯得十分落寞,意興顯得十分蕭索,心中仿佛滿懷著如絲如縷,不可斷絕的愁緒。但她那明亮的眼波,卻不住四下流動,若瞧見特別鮮艷,特別大的紅花,她花鋤輕輕一挑,紅花便到了花籃里。這挑花姿勢,也是那么靈巧,那么美妙,但司徒笑卻已看出,就只這花鋤輕輕一挑之勢,至少也要有數(shù)十年的功力。她出手竟是那么準(zhǔn)確,用力竟是那么穩(wěn)妥——這只要差錯半分,鮮花又怎能恰巧飄入花藍(lán)里?她漸漸走了過來,走到近前。
  司徒笑又發(fā)覺她風(fēng)姿雖然絕美,但年華卻已漸漸老去,額頭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皺紋。只是她年華雖已老去,但仍有一種描敘不出的魅力,能使人愿意為她付出一切,犧牲一切。她那驚人的美麗,竟似能戰(zhàn)勝無情的歲月。
  風(fēng)九幽的手掌本握著司徒笑的右腕。此刻司徒笑但覺他冰冷的手指,竟已有些顫抖起來。司徒笑與沈杏白雖不覺得這華服麗人有絲毫可怕之處,但受了風(fēng)九幽的感染,心頭也不覺有些發(fā)寒。三個人伏在泥地上,既不敢呼吸,更不敢動彈。
  不知何時,一只蟲蟻爬上了風(fēng)九幽的鼻尖,風(fēng)九幽竟也咬牙忍住了,決不敢伸手去拂它下來。華服麗人走得雖緩,但終于走了過去——這一段時間在司徒笑眼中看來,當(dāng)真比十年還要長。
  司徒笑又發(fā)覺這華服麗人走過的泥地上,竟絕無絲毫足印,長裙掩映中,她足下一雙繡鞋,鞋底竟也是干干凈凈,似是全未沾著這沼澤中的爛泥——她若施展輕功,全力而奔,這樣倒也不算稀奇;但她姍姍而來,姍姍而去,走得卻極緩。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悄然道:“好功夫!好厲害!”
  風(fēng)九幽冷笑道:“廢話,她若不厲害,我怎會如此畏懼于她?老實告訴你,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這惡婆娘。”
  司徒笑嘴唇啟動,似是想問什么,又忍住,但最后還是問了出來。他一字字輕輕問道:“她究竟是誰?”此刻那神奇的宮裝麗人早已走得很遠(yuǎn),是以他才敢問出這句話來,但語聲仍是十分輕微。這輕微的耳語聲,甚至連沈杏白都聽不清楚。
  但是他語聲方了,一陣清風(fēng)過處,那宮裝麗人的百折繡裙,已有如奇跡般隨風(fēng)飄展在他眼前。司徒笑頓時駭?shù)眠B心房都停止了跳動。
  只聽宮裝麗人仙子般的語聲,已自鮮花叢中漏了下來。她也一字字問道:“你究竟是誰?”司徒笑匍匐在地上,哪里敢回答?哪里敢動彈?
  但風(fēng)九幽卻在他腿上重重擰了一把,口中雖未說話,但言外之意無疑是在說:“你惹下的禍,你還不出去?”
  風(fēng)九幽手勁是何等厲害,直疼得司徒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柄花鋤斜斜伸出,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身不由主,被勾了出去,他掙也掙不脫,逃也逃不了,甚至連倒也無法倒下,只有直直的站著。
  宮裝麗人柳眉微顰,似愁似怒,柔聲道:“說話呀!”
  司徒笑道:“晚……晚輩……”他雖想說話,怎奈牙齒直是打顫,哪里說得出來?
  宮裝麗人嘆了口氣,道:“還有兩人,也請出來吧!”
  話聲未了,花叢中已有一條人影飛出,帶著驚呼之聲,筆直撲向這宮裝麗人,卻另有一條人影,向后面如飛而逃。原來風(fēng)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向這宮裝麗人擲出,他便想乘宮裝麗人對付沈杏白的功夫,遠(yuǎn)遠(yuǎn)逃走。哪知就在這剎那間,宮裝麗人身子竟突然移開三尺,手中花鋤一帶,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噗”的一聲,兩人同地跌倒。
  但聞宮裝麗人道:“原來是風(fēng)老四,你也回來吧!”她口中說話,袖中已有一道銀線飛了出去。
  這銀線去勢,又直又快,但卻不是向風(fēng)九幽的身子飛去的,一眨眼,這銀線已越過風(fēng)九幽身前。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心里方自奇怪,誰知這銀線到了風(fēng)九幽身前,竟突然爆散為一蓬銀雨。煙雨光芒,如銀花火樹,四下飛激,有的兩旁散發(fā),斷絕了風(fēng)九幽的去路,有的迎面射向風(fēng)九幽面目。
  原來這條筆直的銀線,竟是一連串小如芝麻的銀星,首尾相銜,電射而出,看來雖似同一速度,其實卻有著快慢的差別——前面的稍慢,后面的稍快,只是這快慢差別極小,肉眼自然難以分辨。前后銀星,既有差別,越過風(fēng)九幽時,后面的銀星,撞著了前面的,一線銀光,便爆散為一蓬銀雨。而銀星與銀星撞激時,力量若是略偏,銀星便往兩旁散開,后面的銀星力量若是稍弱,便會被前面的銀星激得反射而出,射向風(fēng)九幽的面門,這其間部位之準(zhǔn)確,力道之大小,決不可差錯半分。
  宮裝麗人看似隨手間便發(fā)出了這串暗器,其實卻已將每粒芝麻般銀星射出時的方向、速度、力量、時間,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她實將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直可驚動天地,震懾鬼神。
  司徒笑見到這宮裝麗人發(fā)射暗器的手法,竟是如此驚人,如此神奇,更是駭?shù)媚慷ǹ诖簦羧缒倦u。銀光一閃,銀雨四散,風(fēng)九幽狂吼一聲,雙掌全力揮出,身子卻凌空倒翻而起,要待越過花叢。宮裝麗人花鋤一展,那蓬遠(yuǎn)在數(shù)丈外的銀雨便如有靈性一般,跟著風(fēng)九幽身后飛了回來。
  風(fēng)九幽聽得耳后絲絲風(fēng)響,似已心膽皆喪,身子凌空,再也無力閃避,竟“噗”的落入了花叢中。司徒笑若非親眼目睹,再也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暗器——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動,而非人力使出。只聽一連串“叮當(dāng)”輕響,銀光頓斂,銀雨頓收。那數(shù)十點銀星,如群蜂歸巢,如百鳥投林,全都投向花鋤。原來這花鋤上竟有吸力,竟能將發(fā)出去的暗器收回來。
  宮裝麗人纖手輕揮,將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鋤上的銀星,全都掃入神中,口中輕嘆道:“風(fēng)老四,起來呀!”風(fēng)九幽躺在花叢里,動也不動。
  宮裝麗人道:“風(fēng)老四,你裝死么?”風(fēng)九幽還是不動。
  宮裝麗人道:“唉!你若真的要死了,我索性再補(bǔ)你一鋤。”花鋤揚(yáng)起,便向花叢中的風(fēng)九幽鋤了過去。
  風(fēng)九幽這才大叫一聲,自花叢中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泥土,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服,嘻嘻笑道:“二姐好嗎?小弟這里給您請安了。”那模樣當(dāng)真有如小丑一般,哪里還像是個名震八荒的武林異人?
  宮裝麗人嘆道:“總算還好,還沒有被你們氣死。”
  風(fēng)九幽道:“小弟怎敢來氣二姐?”
  宮裝麗人道:“那么,我且問你,你既已瞧見我在這里,為何還要鬼鬼祟祟地躲著,不敢出來見我?”
  風(fēng)九幽抓了抓頭,強(qiáng)笑道:“這……這……”
  宮裝麗人道:“這是為什么?快說呀!”
  風(fēng)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道:“是他叫我躲著的。”
  司徒笑駭了一跳,翻身爬起,嘶聲道:“晚輩……我……”他平日伶牙俐齒,但此刻見了這美如天仙般的婦人,竟不知怎的,連辯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宮裝麗人道:“莫要怕,我知道不是你。”
  風(fēng)九幽大聲道:“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宮裝麗人嘆道:“風(fēng)老四,你又騙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所以才會出聲來問你……是么?”她心中似有滿懷幽怨,每說一句話,便要嘆口氣,但她這幽怨的嘆息聲,在司徒笑聽來,卻比什么狂呼厲吼都要可怖。就連平日那么兇狠的風(fēng)九幽,此刻都已被她這嘆聲駭?shù)蒙碜佣架浟耍Y(jié)結(jié)巴巴道:“二姐……小弟……”
  宮裝麗人道:“只有你知道我是你的二姐,只有你知道我在這里采花,是為了要制淬煉暗器的毒藥。”
  風(fēng)九幽拼命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宮裝麗人嘆道:“你知道的,你還知道我在做有關(guān)暗器的事時,無論有誰在偷瞧,我都一定要將他殺死。”
  司徒笑心頭一寒,噗的跪倒。
  風(fēng)九幽大叫道:“我沒有偷瞧……我沒有偷瞧……”
  宮裝麗人幽幽嘆道:“這絕情花本就要用鮮血來和藥,毒性才會完全發(fā)揮,只可惜……唉!你的血卻嫌太少了些。”
  風(fēng)九幽道:“對!對!對!我的血太少了些,又有些臭氣……那邊兩人年輕力壯,血管又多,又好。”
  司徒笑大駭顫聲道:“我……我的血也……也是臭的……”
  宮裝麗人輕嘆道:“像你們這些無恥男人的血,本就又臭又冷,但用又臭又冷的血來和毒藥,卻是再好不過。”
  風(fēng)九幽大叫道:“我的血香……好香……”突然張口在自己臂上咬下,鮮血立時沁出,他將這條又黑、又瘦的手臂送到宮裝麗人面前,嘿嘿笑道:“真的香,不信你聞聞,好香……好香……”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卻已像是個瘋子。
  宮裝麗人緩緩道:“果然很香……香的更好。”
  風(fēng)九幽身子一震,倒退三步,嘶聲道:“你……你……”
  宮裝麗人道:“你們還要我來動手么?”
  風(fēng)九幽突然跳了起來,大罵道:“你這妖婦、毒婦,你這瘋子,你只當(dāng)我風(fēng)老四真的怕你么?……別人怕你,我風(fēng)老四卻知道你只不過是個瘋子,你……你表面看來雖然還很正常,其實自從你女兒跑走的那一天,你便已瘋了。”他跳足捶胸,齜牙咧嘴,破口大罵,罵得嘴角都噴出了沫子,罵的話也越來越是兇狠、惡毒。
  司徒笑駭?shù)檬肿惚鶝觯鏌o人色,只當(dāng)那宮裝麗人此番更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了,哪知他罵了半晌,這宮裝麗人非但未曾動怒,反而突然輕輕啜泣了起來,眼淚竟有如斷線珍珠般一連串落下。
  風(fēng)九幽罵得累了,方自喘口氣,瞧見宮裝麗人如此模樣,也不禁為之張口結(jié)舌,呆呆地怔住。只見宮裝麗人越哭越是傷心,索性以手掩面,痛哭起來,花鋤、花籃,滿籃的鮮花,全都落到了地上。
  她痛哭著道:“靈鈴!我的女兒,我的乖女兒,這臭男人說的不錯,媽自從你走了后,便已瘋了……”此刻她那絕世的風(fēng)華,優(yōu)美的姿態(tài),俱都早已蕩然無存,看來便和世上任何一個心痛愛女的俗婦毫無兩樣。
  突然,花叢后一堆鮮花里發(fā)出了一陣呻吟。這呻吟聲是那樣嬌弱,那么惹人憐惜。
  司徒笑、沈杏白驚魂稍定,此刻又不禁一怔。
  那宮裝麗人卻撲了過去,·長袖飛舞,拂開了那堆鮮花,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鮮花里的麗人。宮裝麗人一驚,一怔,哭聲頓住,倒退三步,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又自撲了上去,抱起花中人。花中人雖已發(fā)出呻吟,但猶暈迷未醒。
  宮裝麗人親著她的手,她的臉,又哭又笑,嘶聲道:“靈鈴……靈鈴……我的女兒,乖女兒,寶貝女兒,原來你一直躲在花堆里,難怪媽找不著你。”
  司徒笑與沈杏白此刻已瞥見這自花堆里出現(xiàn)的,赫然竟是水靈光,兩人相顧之下,不禁愕然。
  司徒笑實在忍不住了,又問道:“水……水靈光真是她女兒?”
  風(fēng)九幽詭笑著搖頭道:“不是,只是想女兒想得瘋了。”
  他本待悄悄溜走,此刻卻又站住了腳步,冷笑旁觀。
  宮裝麗人又哭又笑,又親又摸,鬧了半晌,終于將水靈光輕輕放在那鮮花堆成的花床上。水靈光面色蒼白,牙關(guān)緊咬,仍是不省人事。
  宮裝麗人垂首貼著她面頰,柔聲道:“乖女兒,你見著媽,怎的不說話呀?”
  風(fēng)九幽目光一轉(zhuǎn),忽然道:“你的女兒早已身中劇毒,若非我將她救來這里,埋在這絕情花下,使花毒與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她便早已死了,但她中毒委實太深,此刻雖能保住性命,卻還是說不出話來的。”
  宮裝麗人一躍而起,厲聲道:“毒?誰敢在我女兒身上下毒?”
  風(fēng)九幽道:“這……唉!不說也罷!”
  宮裝麗人一把抓住他,嘶聲道:“你說不說?”
  風(fēng)九幽嘆了口氣,道:“不是小弟不肯說,只是……唉!下毒的那些人太過厲害,連二姐你也未見是他們的對手。”
  宮裝麗人怒道:“放屁,你只管說出就是。”
  風(fēng)九幽道:“但小弟說出后,二姐卻千萬不可前去尋仇,否則,連二姐也被他們所害,小弟問心怎能自安?”
  宮裝麗人越聽越怒,大叫道:“放屁放屁!快說快說!”
  風(fēng)九幽終于嘆道:“飧毒大師……”
  宮裝麗人一怔,頓足道:“好呀,原來是這個老毒物!我與他無怨無仇,他……他……他為何要下毒來害我的女兒?”
  風(fēng)九幽道:“下毒的雖是飧毒,指使的卻另有其人。”
  宮裝麗人道:“誰?”
  風(fēng)九幽緩緩道:“卓三娘,雷鞭,還有日后……”
  宮裝麗人嘶聲叫道:“好呀,原來是這些老怪物,竟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我的女兒!我的好女兒,你可受夠苦了。”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靈光,道:“好女兒,莫怕,你雖中了那老毒物的毒,但遇著媽,就沒事了,普天之下,只有媽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
  她自懷中取出個小巧的玉匣,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鮮紅如血的丸藥,自己先將丸藥嚼碎,哺入水靈光的嘴里。然后,她柔聲道:“靈鈴,好乖乖,你吃下媽的靈藥,再乖乖睡一覺,就會好了……然后,媽再去替你報仇。”
  風(fēng)九幽喃喃道:“妙極妙極,誰想這小妮子竟然因禍得福,不但命給撿回來了,還平白蒙上這么個好母親。”
  宮裝麗人霍然回頭,道:“你說什么?”
  風(fēng)九幽趕緊陪笑道:“小弟正在想,二姐你連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能為我的乖侄女去報仇?”
  宮裝麗人道:“我找得著他們……我一定找得著他們。”她揮了一揮手,接道:“今日我尋著了我的女兒,再也不想難為你們了,你們走吧,讓她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風(fēng)九幽站著不動,沈杏白與司徒笑對望一眼,也未移動腳步,他們方才惟恐逃不走,此刻卻又不愿走了。
  宮裝麗人皺眉道:“你們?yōu)楹芜不走?”
  風(fēng)九幽道::是小弟救了靈鈴性命,二姐莫非忘了?”
  宮裝麗人道:“將功折罪,兩下正好抵過,你若再在此嚕嗦,吵醒了我的乖女兒,我便又要對你不客氣了。”
  風(fēng)九幽伸了伸舌頭,詭笑道:“既是如此,小弟……”
  他話還未說完,哪知沈杏白竟突然沖了出來,“噗”的跪在宮裝麗人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道:“弟子叩見恩師。”
  宮裝麗人怔了一怔,怒道:“誰是你的恩師?你是什么東西?也配做我的徒弟?”
  沈杏白道:“弟子雖不是東西,卻還有些用的。”
  宮裝麗人忍不住問道:“你有什么用?”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絲詭笑,道:“若無弟子帶路,恩師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尋著令嬡的仇人,但有了弟子帶路……”
  宮裝麗人霍然站起,截口道:“莫非你知道他們下落?”
  沈杏白道:“弟子若不知道,怎敢在此胡說?”
  宮裝麗人喝道:“快些帶我前去。”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道:“那么,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這不成材的徒弟了?”
  宮裝麗人怒道:“你敢以此相脅于我?”
  沈杏白伏地頓首道:“弟子斗膽,也不敢以此相脅,只是,弟子若是帶你老人家去了,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人骨。弟子武功怎能與他們相比,將來豈非要死無葬身之地?弟子若能投入你老人家門下,他們斗膽也不敢妄動了。”他這番話不但說得合情合理,而且馬屁也拍得恰到好處。
  宮裝麗人果然頷首道:“不錯!這話也說得有理。好!起來吧,有我照顧著你,你便永遠(yuǎn)也莫要再怕別人欺負(fù)你。”
  沈杏白大喜拜倒,道:“多謝恩師。”
  司徒笑忍不住搖頭苦笑,喃喃道:“青出于藍(lán),后生可畏,這小子年紀(jì)輕輕,已能如此把握機(jī)會,將來……唉!將來那還得了。”
  風(fēng)九幽道:“不錯,看來這小子不但比你還詭,竟比我老人家還詭三分,此刻有了這靠山,只怕連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頭,道:“小子,你既已拜師,你師傅的名字你可知道?”
  沈杏白笑道:“弟子雖不知道,但已有些猜著。”
  風(fēng)九幽道:“你且說來聽聽。”
  沈杏白道:“弟子怎敢說出恩師名諱。”
  宮裝麗人道:“無妨,你說吧,我不怪你。”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氣,道:“風(fēng)華絕代無雙,暗器奇妙無雙,耳目之明無雙,海內(nèi)異人無雙……這便是我家恩師‘煙雨’花雙霜。”
  ******
  “不分男女,無論老少,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飧毒大師最后一個“去!”字出口,“毒神”雙手揚(yáng)起。
  火光閃動下,只見他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掌,黑里透紅,紅中透紫,黑紫中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之色。這一雙手掌,看來實比鬼爪還要可怖。溫黛黛、云婷婷、鐵青樹,三個人情不自禁,緊緊依偎到一起,三個身子,情不自禁顫抖了起來。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三人身子顫抖更是劇烈。
  柳筆梧緊抱著她夫婿的身子,直勾勾地瞪著這雙手掌,她悲痛過劇,竟似已全然忘卻了懼怕。
  雷鞭老人雙拳緊握,目眥盡裂。
  他目光亦自瞪著毒神鬼爪,口中嘶聲呼道:“能逃的人,快些逃出去,留得一命是一命。”
  飧毒大師冷笑道:“斬盡殺絕,一個不留!有灑家守住洞口,你們這些人一個也休想逃出去,拿命來吧!”毒神鬼爪筆直伸出,“噗”的,只一插便插入了錢大河的頭顱。他五根手指,竟似比精鋼還要銳利。錢大河腦漿崩現(xiàn),鮮血飛激,未能慘呼,便已倒地,云婷婷卻已被駭?shù)萌滩蛔∷宦曮@呼起來。
  毒神鬼爪一縮,再次伸出——
  白星武等人雖想逃跑,但已被駭?shù)盟闹l(fā)軟,一步也逃不出。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聲,道:“老夫與你拼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威猛絕世的老人,雖已身中劇毒,此刻竟奮起最后一股真力,向毒神撲去。他身子還未到,已有一股風(fēng)聲激蕩而來。這一掌當(dāng)真有開山裂石之力,風(fēng)云變色之威,飧毒大師似也未曾想到他這最后一擊,猶有此威力,不禁失色道:“本門毒神,小心了!”話猶未了,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雷鞭老人那攝人心魂的最后一擊,已著著實實擊在“毒神”身上。
  毒神之體,雖已堅逾精鋼,但仍禁不住這一擊之威,身子被震得飛了出去,撞上石壁,那石壁竟被他撞得裂了開來,石屑紛飛如雨。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踉蹌后退數(shù)步,雖然拼命想站穩(wěn)身子,卻仍然還是不支倒了下去。
  溫黛黛等人連呼吸都已停止,只盼望雷鞭老人還有余力,只盼望“毒神”從此倒地不起。哪知“毒神”一個翻身,便又站了起來,身子竟似毫無傷損,甚至連雙目中的妖異之光都不曾減弱半分。
  飧毒大師嘻嘻大笑道:“姓雷的,如今你可知本門毒神的厲害了么?你縱然拼了老命,也難傷得了本門毒神毫發(fā)。”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道:“再……再來。”
  飧毒大師冷笑道:“你手掌一觸毒神之體,劇毒便已攻心,又何苦再作拼命?灑家索性成全了你,教你死得痛快些吧!”反掌一拍毒神后背,叱道:“去!”
  陰風(fēng)突起,火光明滅,毒神再次移向雷鞭。
  盛大娘等人雖然對雷鞭恨之人骨,但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禱,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跡般站起來。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們求生的最后希望,只要雷鞭老人一死,滿洞之人,誰也休想再多活片刻。
  洞中一片死寂,人人呼吸都已停止——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望著那步步進(jìn)逼的毒神,手足俱已冰冷,滿頭黃豆般大的冷汗,滾滾而落。他自成名以來,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十年,身經(jīng)大小數(shù)百戰(zhàn),從來也未曾受到過有如今日般的屈辱。他再也夢想不到自己竟會落到今日這般地位,任人宰割。他一死不足惜,但這屈辱卻委實難以忍受。
  只聽飧毒大師哈哈笑道:“本門毒神只要再走一步,你便沒命了。”
  雷鞭老人但覺一股熱血直沖上來,狂吼一聲,魁偉的身子霍然站起——竟筆直地站了起來。
  溫黛黛等人既是大驚,又是狂喜,竟忘了歡呼。
  飧毒大師如被重?fù)簦骨椴蛔越笸肆艘徊健?br />   在這剎那之間,其實連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他委實連自己也不知道氣力是從何而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
  毒神鬼爪伸出。雷鞭老人大喝一聲,雙拳齊出,“砰”的,又自擊上了毒神的胸膛,毒神身子又被震得離地飛起,撞上石壁。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但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還是被震得踉蹌倒地。
  飧毒大師面色大變,卻猶自強(qiáng)笑道:“姓雷的,你還有氣力再站起來么?”
  雷鞭老人咬緊牙關(guān),暗調(diào)呼吸。忽然間,他發(fā)覺自己體內(nèi)真氣已越來越是流暢,竟比他方才還未與“毒神”動手時還要流暢得多。
  這時“毒神”又已站起。強(qiáng)敵當(dāng)前,雷鞭自己此刻雖無法思索其中的道理,但溫黛黛心念數(shù)轉(zhuǎn),卻已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絕情花毒與毒神之毒,兩毒互克,你體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真力便恢復(fù)得越快。”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仰天長嘯一聲,厲吼道:“不錯!老毒物,你只管將你那毒神放過來吧,看老夫懼也不懼?”話猶未了,身子又已站起。
  飧毒大師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聽得這番話,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額角之上,也已沁出冷汗。
  但這時雷鞭老人已展動身形,撲了上去。
  飧毒大師咬一咬牙,手掌只得拍下,狂吼道:“去!”眾人但覺眼前一花,耳邊但覺“砰”的一聲巨震,兩條人影,乍合又分,毒神再次飛起,再次撞上石壁。
  雷鞭老人雖也踉蹌后退,但這一次,他身子卻未跌倒,毒神雖也能再次站起,身子卻已慢得多了。
  情勢突然扭轉(zhuǎn),盛大娘、鐵青樹、白星武、云婷婷……不分?jǐn)澄遥阋讶滩蛔】裣彩暋?br />   溫黛黛滿面喜色,喃喃道:“因禍得福……因禍得福。若非他方才已中了絕情花毒,此刻只怕咱們一個人也休想活得成了。”
  火光閃動,但見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凝然卓立,往昔的雄風(fēng),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在火光中看來,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
  飧毒大師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其實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圣,再加上毒神之力,雷鞭老人功力縱然完全恢復(fù),也絕非他們的對手。但此刻情勢轉(zhuǎn)變得委實太過突然,雷鞭老人威風(fēng)重來得委實太快,竟似使得飧毒大師未戰(zhàn)之下,心膽已寒。
  雷鞭雷震般大喝道:“過來!你再過來!”
  飧毒大師突然將毒神身子一轉(zhuǎn),大喝道:“逃!”喝聲未了,毒神已滑出洞外。
  雷鞭老人雙手箕張,狂吼著撲了過去。他身子有如大鵬離地飛起,雙手如鉤,直抓飧毒大師咽喉。
  飧毒大師竟是不敢招架,擰身一掠,飛掠而出。他身子閃避雖快,但竟然還是閃避不及。只聽“嘶”的一聲,飧毒大師身上那件火紅的袈裟,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接著,“當(dāng)”的一響,一件東西自他撕開了的衣襟中跌了下來,滾出數(shù)尺,在火光下閃動著悅目的光彩。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但腳步方動,終又止住。他凝目洞外,木立半晌,方自長長嘆了口氣,回過身來,胸膛急遽的起伏,久久不曾平息。方才一戰(zhàn),雖無精彩之處,但非但是生死搏殺,系于一線,而且洞中這許多人的性命,也系于此一戰(zhàn)中。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猶有余悸,就連旁觀之人,也是人人汗?jié)裰匾拢q如自己也方經(jīng)一場生死搏殺一般。
  雷鞭老人揮手一抹汗珠,忍不住脫口道:“好險!好險!”
  溫黛黛顫聲道:“不知他……他可會去而復(fù)返?”
  雷鞭老人道:“那老怪物從來都是一擊不中,全身而退,此次想必也是不會例外,只怕是萬萬不會再回來的了。”他口中雖然如此說法,其實心中并無把握。他如此說法,只不過是安慰別人,也是安慰自己。他自知飧毒大師若是去而復(fù)返,自己便未必再有方才那般奮戰(zhàn)的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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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因福賈禍

  溫黛黛長長嘆了口氣,道:“但愿他莫要回來……”目光一轉(zhuǎn),突然瞧見火光下閃光之物,脫口道:“那是什么?”
  眾人隨著她手指瞧去,只見那竟是個制作精致的酒葫蘆,大小如拳,通體俱是碧玉琢成。
  雷鞭老人目光一閃,沉聲道:“這是哪里來的?”
  溫黛黛道:“自飧毒懷中落下來的。”
  雷鞭老人神情突然緊張,似是又驚又喜,沉聲又道: “你可瞧清楚了?”
  溫黛黛道:“瞧清了。”心念一轉(zhuǎn),突也大喜呼道:“這莫非是他的解毒靈藥?”
  雷鞭老人不等她話說完,早已一步竄去,拾起了那玉葫蘆,就著火光,瞧了兩眼,面上立時露出狂喜之色。
  溫黛黛道:“上……上面可是有字么?”
  雷鞭老人大笑道:“蒼天有眼,終令我等絕處逢生,哈哈!老夫委實夢想不到,竟能在無意中獲得這救命之物。”大笑不止,揮手道:“你也過來瞧瞧。”
  溫黛黛早已等不及了,連忙趕了過去。災(zāi)難眼見已過,她心中生機(jī)蓬勃,四肢俱都充滿了活力。只見那玉葫蘆上,刻著八個蠅頭小字:“藥中之靈,無毒不解。”
  溫黛黛狂喜呼道:“我猜對了……想不到我竟真的猜對了,這果然是那老毒物秘制的解毒靈藥,大家有救了。”
  云婷婷、鐵青樹、柳筆梧,精神俱都一振,大喜如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面面相覷,卻是慘顏若喪。
  柳筆梧顫聲道:“不知此藥可解得了絕情花毒?”
  雷鞭老人笑道:“飧毒這老毒物雖然瘋狂無恥,但使毒的本事,卻當(dāng)真可稱得上是舉世無雙,天下第一……”
  溫黛黛忍不住插口道:“使毒之人,必會解毒,那老毒物使毒的本事既是天下第一,解毒的本事也必定不差。”
  雷鞭老人道:“不錯,他既說此藥乃是‘藥中之靈,無毒不解’,以他的身份,想必不是故意夸大其詞……”
  柳筆梧不等他話說完,早已撲將過來,跪倒在地,抱住了雷鞭雙足,她那冷傲的面容,此刻已流滿了驚喜之淚。
  雷鞭老人道:“有話好說,何必如此?”
  柳筆梧嘶聲道:“求求你老人家,將這葫蘆里的靈藥,賜一粒給堅石,晚輩……晚輩永生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大恩。”
  雷鞭老人大笑道:“你縱然不來求我,我也會給的……此間凡是中毒之人,每人都有一粒,誰也少不了。”
  柳筆梧道:“但藥若不夠;又當(dāng)如何?”
  雷鞭老人倏然一怔,道:“這……這……”他狂喜之下,竟忘了想起此點。
  溫黛黛聽了這話,更是面色大變,只因這句話又自觸及了她心中隱痛,她又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她又想到了水靈光。她面上不禁起了痛苦的扭曲,顫聲低語道:“不錯,藥若不夠,又當(dāng)如何?……救誰?……不救誰?……救誰?……不救誰?……”
  轉(zhuǎn)目四望,但見云翼、云九霄、雷小雕、龍堅石,俱都已奄奄一息,俱都急切地需要解藥。就連雷鞭老人自己,又何嘗不需解藥?而盛存孝……他豈非也和雷鞭老人一樣,決不容兩種劇毒都留在體內(nèi)。
  溫黛黛突然嘶聲呼道:“救誰?……不救誰……”她只覺腦中瘋狂地旋轉(zhuǎn)起來,幾乎又要暈厥過去。
  只聽柳筆梧顫聲道:“是以晚輩只求你老人家,無論如何,也得賜給堅石一粒解藥,他……他委實不能死的。”
  盛大娘嘶呼道:“他不能死,誰能死?難道存孝能死么?”
  柳筆梧流淚道:“堅石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獨生。別人的命都只有一條,但我們卻是兩條命連在一起的。”
  盛大娘大呼道:“放屁!放屁!你……”
  云婷婷哀呼道:“爹爹若死,我也不要活了。”
  柳筆梧伏地呼道:“求求你……求求……”
  哀呼之聲,使洞中又復(fù)亂了起來。
  雷鞭老人頓了頓足,厲叱道:“住口!全都住口。”
  他目光四掃,只等呼聲俱都平靜,方自沉聲道:“藥有幾粒,還不知道,你們亂吵什么?”他微一遲疑,將玉葫蘆送到溫黛黛面前,道:“你且瞧瞧藥有多少?”
  溫黛黛突然以手掩面,悲呼道:“我不瞧……我不瞧……”
  雷鞭老人怒道:“此間惟有你地位超然,任何一個中毒的人,都與你全無切身關(guān)系,你不瞧卻要誰來瞧?”
  溫黛黛流淚道:“我……我……”她精神已將崩潰,她委實不能再挑起這副重?fù)?dān)。
  但這時雷鞭老人已將那玉葫蘆塞入她手里。玉質(zhì)溫潤滑膩,但溫黛黛手掌觸及這溫潤的玉葫蘆,卻如觸蛇蝎一般,連心底都起了顫抖。她顫聲低語道:“但愿解藥是夠的……是夠的……”她平日雖不甚信神佛,此刻卻不禁向神佛默禱,只要解藥是夠的,她自己無論承受多么大的痛苦都沒關(guān)系。
  藥從葫蘆中倒了出來,七粒。
  七粒朱紅的藥丸,在溫黛黛冰冷如鐵,但卻晶瑩如玉的掌心輕輕滾動著,滾出了一片神奇的光輝。溫黛黛一把將丸藥緊緊握在掌心里,這緊張后的突然松弛,使得她全身脫力,幾乎又要倒下去。
  她目中眼淚仍不斷地流著,但這眼淚已是歡喜的淚珠,而非悲痛。她雙掌合什,仰首呼道:“蒼天……蒼天……”
  眾人瞧見她如此神情,卻不禁面色慘變。
  雷鞭老人顫聲道:“幾……幾粒?”
  溫黛黛淚流滿面,道:“七粒……七粒……”
  雷鞭老人倒退三步,似是突然呆住。過了半晌,他方白長嘆一聲,道:“夠了!夠了!”
  柳筆梧、云婷婷齊地歡呼道:“夠了……夠了……”
  溫黛黛道:“不但夠了,還多了一粒。”
  所有的哀痛,在一剎那間已都變?yōu)榭裣病?br />   黑星天目光轉(zhuǎn)動,突然冷笑道:“七粒,倒巧得很。”
  雷鞭老人大笑道:“天從人愿,大吉大喜。”
  黑星天冷冷道:“只不過此事顯得太巧了些。”
  雷鞭老人變色道:“此話怎講?”
  黑星天道:“前輩為何不想想,這解藥為何不可能是飧毒大師故意留下來的毒藥,故意要令各位上當(dāng)?shù)摹!?br />   白星武應(yīng)聲接口道:“不錯,外面刻的是無毒不解的靈丹,里面裝的卻是穿腸入骨的毒藥,他不用費(fèi)吹灰之力,便可令各位倒地不起。嘿嘿!妙計呀妙計!”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你……你兩人酒中下毒,老夫還未尋你兩人算賬,你竟也敢在此胡言亂語起來。”他口中雖說“胡言亂語”,其實卻知道這話確是大有可能,溫黛黛、柳筆梧等人又不禁慘然失色。
  黑星天冷笑道:“在下此番說話,全然屬于好意,至于信與不信,便全由得各位了,又怎可算是胡言亂語?”
  、
  雷鞭老人一步掠去,一把提起了他衣襟。
  黑星天吃驚道:“你……你要怎樣?”
  雷鞭老人厲聲道:“老夫要宰了你。”
  黑星天道:“但……但在下好意相告……”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如此說法,只是想要我等不敢服下這解藥,在此等死!你這般惡毒的居心,老夫難道還會不知道?”
  黑星天道:“前輩不信,為何不試上一試?”
  雷鞭老人怒道:“如此生死大事,有誰敢輕試?”
  溫黛黛目光一轉(zhuǎn),突然呼道:“有了。”
  雷鞭老人轉(zhuǎn)首道:“什么有了?”
  溫黛黛道:“解藥多出一粒,是么?”
  雷鞭老人大聲道:“有話快說,莫繞彎子。”
  溫黛黛道:“解藥既然多出一粒,何不令他服下去?若真是解藥,他自是無事;若是毒藥……唉!他反正死有余辜,死了也不可惜。”
  雷鞭老人大笑道:“是極!是極!妙計!妙計!”
  黑星天卻不禁破口大罵道:“好惡毒的賤人、淫婦、朝三暮四的臭娘兒們,自從你在做司徒笑的小老婆時,我已看出你不是東西。”
  他破口大罵,這番話罵將出來,云婷婷、鐵青樹、雷鞭老人俱都聽得張口結(jié)舌,呆如木雞。他幾人直到此刻,才知道溫黛黛往昔的身世。誰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司徒笑昔日的妻妾。黑星天瞧見這情況,不禁越罵越是得意。他竟又接著罵道:“那時我便早巳知道你在外亂偷漢子,凡是年輕力壯的小白臉,你都喜歡,所以那姓云……”.雷鞭老人大喝一聲,道:“住口!”喝聲之中,反手一掌,摑在黑星天臉上。
  黑星天半邊臉立時腫了起來,牙齒也脫落大半。但他口中猶自抗聲道:“但……但這全是真的。”
  雷鞭老人厲聲道:“無論真的假的,無論溫黛黛昔日是何等人物,老夫今日要她這媳婦,已是要定的了。”
  溫黛黛淚水瑩然,又是激動,又是感謝。但是云婷婷、鐵青樹聽了這番話,卻又不禁愣住。兩人暗中交換了眼色,心中卻在不約而同忖道:“她還說要為三哥守節(jié),此刻竟已做了雷鞭媳婦。”
  只聽雷鞭厲聲接道:“從今日起,若有誰再對溫黛黛之往昔,提起一言半語,老夫必定將他千刀萬剮,碎尸萬段!”取了粒丸藥,塞入黑星天嘴里,手掌一捏一拍,只聽“咕嘟”一聲,黑星天不由自主,將丸藥吞了下去。他身子也不由自主,軟軟地跌了下去。
  風(fēng)仍在吹,火焰仍在燃燒。
  眾人屏息靜氣,凝目觀望著黑星天服下丸藥后的動靜——黑星天已是面無血色,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星天突然慘呼一聲,雙手捧腹。
  雷鞭老人變色道:“你怎的了?”
  黑星天顫聲道:“疼……疼……毒藥!”
  “毒藥”兩字入耳,柳筆梧、云婷婷如被雷擊,花容慘變。
  雷鞭老人卻突然縱聲狂笑起來,笑聲歷久不絕。溫黛黛先是失望,后又驚訝,到最后竟也微笑起來。她微笑著道:“那丸藥真的有毒?”
  黑星天道: “毒……毒……穿腸入骨,我……我此刻只覺腹痛如絞,只怕……只怕再也活不了多久了。”
  雷鞭老人笑聲突頓,厲喝道:“拿刀來。”
  溫黛黛眨了眨眼睛,道:“要刀則甚?”
  雷鞭老人道:“此人既已中毒,既已必死,再掙扎下去,也是多受痛苦,老夫倒不如成全了他,給他個痛快。”
  他話未說完,黑星天整個身子已跳了起來,大呼道:“沒有中毒……我沒有中毒……”
  眾人又驚又喜,還未猜透其中變化。
  溫黛黛已嬌笑道:“你為了要咱們不敢服這解藥,竟故意作此中毒之態(tài),你的心腸也未免太狠了!但你卻未想到,飧毒大師的毒藥,豈是凡俗毒藥可比?你故意裝做肚痛,其實已露了馬腳。你連我也騙不過,怎騙得了他老人家?”
  黑星天面色如土,垂首無語。
  溫黛黛笑道:“這里不多不少還有六粒解藥,大家先服下去再說吧!”拾起一粒解藥,首先送到柳筆梧面前。
  解藥吞下,不多時,各人便有了動靜。
  龍堅石中毒最輕,首先吐出一灘碧水,僵臥的身子,漸漸開始動彈,昏迷的神智,也漸漸清醒。柳筆梧滿面淚痕,靜靜等待,終于忍不住輕呼一聲,緊緊抱起了她夫婿的身子,顫聲道:“堅石,堅石……你回來了……你回來了……”這平日看來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終于現(xiàn)出了她心里火般的熱情——火山的熔焰,不也總是藏在冰冷的巖石下么?
  接著,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也依次有了動靜,他們的氣力雖然尚未完全恢復(fù),但也不過是片刻間了。
  柳筆梧、云婷婷、鐵青樹、溫黛黛,都不禁雀躍狂喜,竟歡喜得將他們對黑、白雙星的仇恨也暫時忘去。
  溫黛黛喃喃道:“飧毒大師使毒解毒的功夫,果然俱是天下第一,除他之外,只怕再也無人能解絕情花毒了。”
  柳筆梧道: “絕情花毒居然也有藥可解,這本是我再夢想不到的事,我本來……本來只道堅石他……他……”說到這里語聲反自哽咽,又自緊抱起龍堅石的身子。
  突聽云婷婷大呼道: “你們瞧雷……雷老前輩。”語聲中充滿驚怖之意。
  眾人又自一驚,轉(zhuǎn)目望去,只見雷鞭老人天神般站著的身子,不知何時,竟又已倒了下去。他本已開始紅潤的面色,此刻又已蒼白如死。
  再看盛存孝,更是身子痙攣,滿頭大汗。
  溫黛黛失色驚呼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呼聲方了,洞外已又傳來一陣懾人的狂笑聲。接著,只聽飧毒大師的語聲狂笑道:“這是怎么回事,只有灑家能告訴你。”
  眾人見了他的身影,真是如見鬼魅一般。云婷婷身子顫抖,鐵青樹引臂環(huán)抱著她,自己卻也抖個不住。
  柳筆梧撲在龍堅石身上,嘶聲道:“你……你走。”
  飧毒大師狂笑道:“走?灑家此番是再也不會走的了。灑家若是不走,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令灑家移動半步?”
  溫黛黛強(qiáng)定心神,鼓足勇氣,冷笑道:“你方才明明已鼠竄而逃,此刻還有何顏面重來這里?也不怕失了你一派宗主的身份么?”
  飧毒大師笑道:“小丫頭,你知道什么?本座方才暫時退走,只不過是以退為進(jìn),略使妙計而已,好教你等一個個自己將性命送入本座手里,完全用不著本座來花吹灰之力。”他狂笑睥睨,當(dāng)真是躊躇滿志。
  柳筆梧嘶聲道:“那……那莫非果真是毒藥?”
  飧毒大師笑得更是得意,道:“若是毒藥,你等怎肯服下?何況本座若{以毒來取你等性命,也顯不出本事,如今灑家以解藥來取你等性命,刁能顯得本座手段之高明。姓雷的,如今你可已口服心服了么?”
  柳筆梧卻忍不住道:“解藥?解藥怎會如此?”
  飧毒大師道:“這道理說來玄妙已極,莫說你不懂,除了本座這樣的人物,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懂得這其中玄妙?”他狂笑數(shù)聲,接道:“你等方才拾得那葫蘆靈藥時,必定十分歡喜,但你等可知道那葫蘆只不過是本座故意掉落的?”
  柳筆梧道:“你……你為何要故意如此?”
  飧毒大師道:“只因那丹丸雖然可解百毒,但解了一種毒后,藥性便也隨毒性一起立刻消失,化成碧水吐出。”
  柳筆梧不覺瞧了地上的碧水一眼,道:“如此又怎樣?”
  飧毒大師道:“但那姓雷的體中卻有兩種毒性截然不同的劇毒,那解毒雖能解得其中一種,卻勢必還有一種留在他體內(nèi)。他本仗著那兩種毒性的互相克制之力,才能支持下去,此刻一種毒性消失,另一種毒性,自就立刻發(fā)作起來,而且此毒毒性被逼已久,一旦發(fā)作,更是不可收拾。”
  柳筆梧駭然道:“原……原來如此。”
  飧毒大師笑道:“本座若非算準(zhǔn)必定如此,又怎會將解藥故意遺落,這姓雷的老兒又怎能扯得下本座的衣襟。”他得意地狂笑不絕,眾人卻已面如死灰。
  柳筆梧道:“但……但別人卻并未中兩種毒……”
  飧毒大師道:“只要雷老兒毒發(fā)不支,別人又有何妨?這些人縱然功力恢復(fù),又有誰能擋得住毒神之一擊?”他目光環(huán)顧一眼,大笑接道:“何況他們毒性初解,功力必是不能完全恢復(fù),本座若要取他們的性命,當(dāng)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
  柳筆梧嘶聲道:“老毒物,老毒物,你的心委實比你的毒藥還毒,咱們與你素來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飧毒大師狂笑道:“你且等死了后再去問閻王吧,本座總算已對得起你,將此中玄妙說了出來,否則你死了也是個糊涂鬼。”笑聲突頓,轉(zhuǎn)身叱道:“毒神何在?”
  眾人呼吸一齊停頓,情知此番只要他那“毒神”再次現(xiàn)身,滿洞中人,性命便再也難以保存。而這次,再也不會有方才的奇跡出現(xiàn)。但他喝聲過后,過了半晌,洞外竟一無動靜。
  飧毒大師面色微變,再次大喝道:“毒神何在?”如雷的喝聲,震得四面山壁都起了回應(yīng)。但洞外仍無動靜,“毒神”竟然仍未現(xiàn)身。
  眾人又驚又喜,又自不解。飧毒大師更是面色大變,更是茫然不解。若說他那“毒神”竟會抗命,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呼聲明明已發(fā)出,“毒神”卻明明未曾現(xiàn)身。
  溫黛黛冷笑道:“只怕你那毒神也像你方才一樣,偷偷跑了。”
  飧毒大師怒道:“小丫頭胡言亂語,毒神現(xiàn)身后,必當(dāng)先取你的性命。”放開喉嚨,第三次大呼道:“毒神何在?”呼聲激蕩,漸漸消失。飧毒大師方待沖出洞去,瞧個究竟。
  突然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洞外傳了進(jìn)來。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道:“毒神在這里。”
  這笑語聲傳人洞中,眾人俱都不禁吃了一驚。
  飧毒大師自然更是大驚失色,脫口道:“你是誰?”
  洞外人應(yīng)聲笑道:“你瞧瞧我是準(zhǔn)。”笑聲未了,一個天仙般的宮裝麗人,已飄飄然地飄入洞來。眾人但覺眼前一亮,只覺這宮裝麗人渾身所散發(fā)的光彩,竟似已使這黯黯的洞里,變成了輝煌的仙宮。
  飧毒大師失聲道:“花二娘。”
  雷鞭老人霍然睜目,亦自失色道:“是你!你也來了。”
  “煙雨”花雙霜微微笑道:“不錯,我來了。”她轉(zhuǎn)目凝注飧毒大師,接道:“想不到吧!我竟會來了,而你那毒神……”
  飧毒大師變色道:“毒神哪里去了?”
  花雙霜道:“他已被人引開,此刻只怕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飧毒大師怒道:“豈有此理!本門毒神,惟遵本座之令,豈會被別人引開?”
  花雙霜緩緩道:“別人雖引他不開,但方才將他引開的人,卻具有攝心迷魂之力,那手段自與任何人都不相同。”
  飧毒大師駭然道:“風(fēng)老四,你說的是風(fēng)老四?”
  花雙霜道:“不錯。”
  飧毒大師道:“但他已身中本座劇毒,又怎能不死?”
  花雙霜微微笑道:“絕情花,你莫非忘了絕情花?”
  飧毒大師怔了一怔,頓足道:“天意……天意……”
  花雙霜道:“不錯,天意,天意令那絕情花生在此山中,使風(fēng)老四能得不死,好將毒神引開。”她笑容早巳斂去,眉宇間突然現(xiàn)出一片瘋狂的殺機(jī),口中說話,腳下一步步向飧毒大師逼了過去:;飧毒大師情不自禁,倒退兩步,道:“你……”
  花雙霜根本不讓他說話,厲聲接道:“天意要將毒神引開,好教我取你性命。”
  飧毒大師怒道:“你瘋了么?我與你素來無冤無仇,你為何平白無故要與本座作對?”
  花雙霜冷笑道:“平白無故?無冤無仇?哼哼!我女兒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平白無故,要將她毒死?”
  飧毒大師奇道:“你女兒本座連見都未曾見過,怎會要將她毒死?你莫非聽了別人惡言中傷,便不分皂白,前來尋我。”
  花雙霜瘋狂般咯咯大笑了起來,嘶聲道:“放屁!我女兒體內(nèi)明明有你下的劇毒,那是誰也假冒不得的,你還想抵賴?若非有那片絕情花在,我那心肝寶貝的女兒……我那可愛的靈鈴,此刻便早已被你毒死了。”她雙目血紅,滿面殺機(jī),早已又失去她那綽約的風(fēng)姿,動人的仙子,此刻竟似已變作了索命的惡魔。
  飧毒大師見她對自己怨毒竟已如此之深,不禁又是驚奇,又有些悚栗,腳下再退一步,頓然道:“我?guī)讜r見過你的女兒?這話是自何說起?”
  花雙霜道:“你還不承認(rèn)?好!我就叫你瞧瞧。”回轉(zhuǎn)身子,呼道:“徒兒,將你師姐抱進(jìn)來。”
  洞外應(yīng)了一聲,沈杏白抱著水靈光,大步而人。水靈光似已被點了睡穴,此刻猶自沉睡未醒。
  溫黛黛見到花雙霜要取飧毒大師性命,便無異救了自己這一群人,心中自是在暗中竊喜。但此刻她見到花雙霜的徒弟竟是沈杏白,見到沈杏白抱著的竟是水靈光,卻又不禁大驚失色。
  相反的,白星武等人,便不禁暗中狂喜起來。他們本居于最壞的情況中,飧毒大師要取他們性命,雷鞭老人也要取他們性命,大旗門人更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他們算來算去,無論何方得勝,自己總是難逃一死。但此刻情況竟又突然扭轉(zhuǎn),“煙雨”花雙霜顯然已控制全局,而沈杏白竟成了她的徒弟。情勢一變,優(yōu)劣之勢大異,白星武自是喜不白勝。但這情況怎會變得如此,他們自然還是猜不透的。
  花雙霜手指水靈光,嘶聲道:“說!說!她是否你下的毒手?”
  飧毒大師道:“不錯,但……她……她怎會是你的女兒?”
  花雙霜瘋狂般跳了起來,大呼道:“誰說她不是我的女兒?……姓雷的,我問你,她可是我的女兒么?你說,你敢說不是?”
  雷鞭老人闔起雙目,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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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天崩地裂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雙霜早些將飧毒大師除去,自然不肯揭破此事,但以他的身份,亦不能說謊,是以惟有不語。
  花雙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嘶聲道:“靈鈴……我這寶貝女兒,你是認(rèn)得的,你認(rèn)得比誰都清楚,你說那豈不就是我那心肝靈鈴么?”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眼,道:“是……好像是的。”
  飧毒大師目光橫掃,知道今日之事,再也辯說不清,反正非要動手不可,自是先下手為強(qiáng)的好。
  只聽花雙霜咯咯笑道:“這就是了……這就是了,老毒物,你還有何話說?靈鈴,好靈鈴,媽這就要替你報仇了。”
  飧毒大師一言不發(fā),悄悄將手掌縮入衣袖里——
  沈杏白目光閃動,突然大叫道:“師傅,你老人家莫要忘了,下毒的雖是飧毒大師,但主使卻另有其人,你老人家為何不先將主使之人除去?”
  飧毒大師手掌本已待揮出,聽得這話,目光亦是一陣閃動,立刻又將手掌縮回袖里。
  花雙霜身形本已待向飧毒大師撲去,聽得這話,亦自頓住了身形,咬牙切齒,恨聲道:“不錯,主使之人最是可恨,非得先除去不可。”她瘋狂而滿懷怨毒的目光,已移向雷鞭身上。
  雷鞭老人愣然道:“主使之人?誰是主使之人?”
  花雙霜嘶聲道:“就是你!”
  雷鞭老人又驚又怒,道:“你瘋了么?我……我怎會……”
  飧毒大師突然冷笑道:“雷老兄,事已至此,你還賴個什么?本座又怎會驟下毒手,來害她的女兒?”
  雷鞭老人面色大變,怒道:“花二娘,你且莫聽這廝胡言亂語,血口噴人。試想老夫有何理由,要來加害你的女兒?”
  飧毒大師冷冷笑道:“只因你兒子已另有了意中人,立時就要成婚了,你父子兩人生怕花姑娘從中作梗,自然一心想除去這眼中釘。”
  他武功之毒,固是天下無雙,心計之毒,亦是毒如蛇蝎,沈杏白在一旁聽得不禁為之暗中拍掌。就連云婷婷、鐵青樹等人,幾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話。雷鞭父子、溫黛黛三人,面容自不禁更是慘變。
  花雙霜狂怒道:“好呀!姓雷的,原來你兒子已移情別戀了?老毒物,你說,誰是他兒子的意中人?此刻在哪里?”
  飧毒大師指了指溫黛黛,道:“就是她。”
  話猶未了,花雙霜已轉(zhuǎn)身向溫黛黛撲去。溫黛黛大驚之下,閃身飛奔。但她腳步方動,花雙霜已到了她面前,一只春蔥般的纖纖玉手,迎面向溫黛黛抓了過去。溫黛黛眼見這手掌抓來,不知怎的,竟是閃避不開,竟被花雙霜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fā),摔倒在地。
  云婷婷、雷小雕等人失色驚呼。
  花雙霜破口大罵道:“小賤人,小狐貍,你竟敢搶走我家靈鈴的男人,你好大的膽子!”反手一掌,朝溫黛黛臉上打了下去。
  雷鞭老人忍不住怒喝道:“住手,此事與她無關(guān),放開她。”
  花雙霜道:“我打了她,你家父子心痛了,是么?我偏要打,再打得兇些,正要打給你們父子兩人瞧瞧。”手掌不停,又在溫黛黛臉上摑了七八掌。
  她雖未使出全力,但手上力道亦足驚人,這七八掌摑下去,直打得溫黛黛白生生的臉,都變成紫紅顏色。溫黛黛就算再能忍耐,此刻也不禁叫出聲來。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稱快,不住暗道:“打得好!打得好!”云婷婷等人卻已不忍再瞧,悄悄扭轉(zhuǎn)頭去。
  雷鞭老人空白急怒,怎奈連身子都站不起來。
  溫黛黛滿面淚痕,顫聲道:“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是個苦命的人,你打死我也沒關(guān)系,但……但他們卻絕未害你的女兒,你的女兒也不是她。”
  花雙霜本已住手,此刻又發(fā)狂地向她臉上摑下。她手掌不停,口中怒喝道:“我的女兒不是她是誰?你這小狐貍,還敢來騙我老人家……我……我今日非打死你這賤人不可。”
  雷鞭老人大呼道:“她未騙你,你女兒根本不在這里。”
  花雙霜獰笑道:“放屁!你方才明明已承認(rèn),此刻再反悔也無用于……”她下手越來越重,越來越快,獰笑著又道:“雷小雕,我問你,你看上了這賤人哪一點,這賤人有哪一點比我家女兒好,你……你可是瞧上了她這雙狐貍眼睛么?”
  雷小雕道:“你老人家完全誤會了,小侄……”
  花雙霜道:“哼!我老人家知道,你正是看上了她這雙水汪汪的狐貍眼睛,我今日就將她這雙眼睛挖出來,看她還拿什么東西迷人!”伸出兩只又尖又長的手指,向溫黛黛一雙充滿淚痕的眼睛挖了下去。
  雷小雕轉(zhuǎn)目不忍再看,溫黛黛慘呼一聲,閉起眼睛,只見花雙霜兩只冰涼的手指,已觸及了她的眼簾。
  洞外草原遼闊,惟有面帶微笑的司徒笑,在看守著已被人制住的孫小嬌與易明、易挺兄妹。洞中人不是中毒無力,便是溫黛黛的對頭仇人,除此以外,難道還有人自天上飛下,自地下鉆出不成?
  此時此刻,實已無人能救得了她,眼看她那一雙明眸若星的美目,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地挖出來。此時此刻,溫黛黛心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云錚……云錚……你在九泉下等著我吧,我就來了。”
  ******
  司徒笑手掌早已摸上了孫小嬌的臉。
  易明、易挺兄妹,瞧得目定口呆。
  只聽孫小嬌笑罵道:“死人,亂摸什么?你不怕錢大河剝你的皮?”
  司徒笑微微笑道:“情況變了,局勢也變,從今以后,已是咱們爺兒們的天下,我還怕什么?哈哈,我什么人都不怕了。”
  孫小嬌眨了眨眼睛,道:“不要臉,死吹牛!你既有如此威風(fēng),為什么眼見著自己的女人被人點了穴道,死豬般躺在這里,你也不敢解救?”
  司徒笑嘻嘻笑道:“這還沒到時候,何況……”
  他目光移向易明,笑道:“老天將這動也不能動的小美人兒,送到我面前,我怎能放過這大好機(jī)會,你說是么?”
  易明驚呼道:“你……你說什么?”
  司徒笑嘻嘻笑道:“我的意思,你還不懂么?”轉(zhuǎn)過身子,走向易明身旁。
  孫小嬌笑罵道:“死臭男人,吃著碗里的,還望著鍋里的。唉!好吧,反正我也不能嫁給你,就替你和我這易家妹子做個媒好了。”
  司徒笑大笑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俯下身子,手掌撫向易明的胸膛。
  易挺嘶聲怒罵道:“惡賊!你敢……還不住手!”
  易明顫聲驚呼道:“你……你不能碰我。”
  司徒笑道:“不能碰么?……能碰的……”一聲輕響,他竟已解開了易明一粒衣扣。
  ******
  花雙霜的手指已將挖下……
  易明前胸已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膚……
  就在這剎那間。
  突然,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司徒笑身子被震得直飛出去,花雙霜手掌也被震得自溫黛黛眼簾上移開。
  驚呼四起,震聲如雷,隆隆不絕,四面山壁,都已被震得片片碎裂,石屑如雨,簌簌的落了下來。洞中人面色一個個都已蒼白如死,就連花雙霜都已被震得呆在當(dāng)?shù)兀莾筛种冈僖餐诓幌氯ァ?br />   飧毒大師愕然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雷鞭老人用盡全力,大呼道:“山已將崩,大家還不快逃出去;”
  雷小雕掙扎著滾過去,抱起他父親。柳筆梧驚呼著抱起龍堅石。云婷婷、鐵青樹抱了云翼、云九霄。
  沈杏白已緊抱著水靈光。白星武拉起了黑星天。盛大娘跺了跺足,終于抱起了盛存孝。花雙霜反手挾起了已被震得昏了過去的溫黛黛。這些平日鎮(zhèn)定從容的武俠英豪,此刻一個個竟都有如焚林之鳥般,驚惶四散,奪路向外沖出。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大震。這次震聲比上次更響,聲勢也更驚人。
  花雙霜大呼道:“徒兒,抱起靈鈴,莫走散了。”
  沈杏白大呼道:“黑大叔,跟著我走。”
  云婷婷驚呼道:“四哥……四哥,你在哪里?”
  鐵青樹大呼道:“五妹,小心些……”
  但這時眾人耳朵都已被這兩聲大震,震得麻木了,彼此之間,竟是誰也聽不到對方的呼聲。山石一塊塊落了下來,打得四下沙土飛揚(yáng),斗大的石塊,無論落在誰身上,腦袋都要崩裂。
  柳筆梧突然慘呼一聲,顫聲道:“救救我……救命呀!救命呀……”她竟被一方大石打中了,立時跌倒在地,掙扎著難以爬起。
  但這時別人自顧尚且不暇,縱然聽得她呼救之聲,也不會有人去救她的,何況她呼聲早已被淹沒。大家只顧奪路逃出,委實誰也管不得誰了,莫說救人之心絕無,就連害人之心,也都已忘記。
  沈杏白抱著水靈光,本立在洞口,此刻最先逃出。花雙霜身形如風(fēng),跟了過去,反手一掌,推開了白星武與黑星天,奪路而逃,黑、白兩人卻也終于沖了出去。
  飧毒大師本已出洞,突然獰笑一聲,又折了回來。雷小雕掙扎著狂奔,眼看已將奔出洞外,猛一抬頭,但見飧毒大師已獰笑著阻住他的去路。
  洞外的司徒笑,雖未置身險境,但也嚇得心膽皆喪,轉(zhuǎn)頭就跑,方自跑出數(shù)步,卻又折了回來。
  孫小嬌嬌呼道:“好人,快來抱我走呀!”
  司徒笑卻連瞧也不瞧她一眼,競俯身抱起了易明。
  易挺怒吼道:“惡賊,放下她……放下她……”
  孫小嬌悲呼道:“黑心賊,狠心賊,你……你萬萬不得好死的!”
  司徒笑頭也不回,早已奔出數(shù)丈,耳邊但聽“嘩啦啦,轟隆隆”一片巨響,他忍不住回頭一望——整個山巖,竟都已倒崩下來。飛揚(yáng)四激的沙石塵土,瞬即彌漫了半邊天空,幾條人影,自塵土中箭般竄了出來。
  塵土如濃霧,司徒笑也瞧不清逃出的這幾條人影是誰——他根本也無心仔細(xì)瞧了,掉首奔入長草中。就在他掉首的一瞬間,他眼角似乎瞥見逃出的人影中,有兩個人被落石擊中,倒了下去,他也毫不關(guān)心。
  易挺、孫小嬌的怒罵,早已被震聲淹沒。易明又急、又驚、又羞、又氣,更早已昏了過去。司徒笑緊抱著她,亡命般奔入長草,身后震聲不絕,山崩似是還未歇止,落石仿佛隨時都會打在他身上,他哪里敢停步。
  長草中舉步艱難,他踉蹌而奔,既瞧不見方向,也不知奔了多久,到后來實已氣喘如牛,只有放緩腳步。側(cè)耳聽去,四山雖仍有隆隆不絕的回聲傳來,但山崩卻似已停止,回聲似已漸漸低落。司徒笑這才喘了口氣,就在那里,盤膝坐下。這一場山崩之后,活著的還有些什么人?死了的又是些什么人?他想不出,也不敢走出去瞧。
  他喃喃道:“若是花雙霜、沈杏白、盛大娘、黑星武這些人都死在這場山崩中,大旗門人都活著,那怎生是好?”想到這里,他心底便不禁冒出一陣寒意。但心念一轉(zhuǎn),又道:“若是連大旗門人也一起死了,只留下沈杏白、溫黛黛、水靈光這幾人活著,此后的日子,豈非就只有瞧著我一個人唱戲了?‘五福聯(lián)盟’的數(shù)千萬家財,豈非也都變成了我一個人的囊中物?”想到這里,他心房怦怦跳動,又不覺為之狂喜。
  但他無論如何,還是不敢走過去瞧個究竟,只是一個人在那里搗鬼,忽而雙眉緊皺,忽而喜笑顏開。也不知過了多久,易明呻吟一聲,似將醒來。司徒笑瞧了她一眼,瞧見她已半裸的、起伏著的豐滿胸膛,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得意的獰笑。
  他獰笑著喃喃道:“無論如何,我總是活著的,還有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子陪在我身邊,無論何時,我想要拿她怎樣,便可拿她怎樣……”想到面前這少女已是他掌中之物,俎上之肉,已只有任憑他隨意宰割,他委實不禁笑出聲來。
  他心底寒意,早已消失,卻似有一團(tuán)火,自丹田處升起,燒得他身子暖烘烘的幾乎連衣服都穿不住。他四下瞧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喃喃道:“無論以后怎樣,此刻我好歹也要享受了這小妮子再說。”
  自從大旗門重現(xiàn)江湖之日,他便將那人類最為原始的欲望緊壓在心底,既沒有時間去想,也不敢去想。然而,此時此刻,在如此驚險的環(huán)境中,他那久被抑制的欲火,不知怎的,竟奇異地爆發(fā)出來。這一發(fā)之勢,竟是不可收拾。
  一種因驚震所引起的余奮,加速了他血液的循環(huán)——他突然伸出手來,將易明整件衣衫,全部撕裂。“嘶”的一聲輕響過后,易明那豐滿而嬌嫩,堅挺而柔軟,雪白而微帶粉紅的少女胴體,便呈現(xiàn)在司徒笑眼前。他面色已赤紅,目中已射出野獸般的光芒。他喉結(jié)不住上下移動,終于向易明撲了過去。
  突然,長草“嘩啦啦”一響,兩條人影,踉蹌撞來。
  司徒笑大驚長身,喝道:“誰?”其實他“誰”字方喝出,便已瞧見來的是誰。
  ******
  云翼毒勢漸解,體力剛復(fù)。但鐵青樹仍扶著他,兩人在草中狂奔。
  云翼面容慘變,不住道:“你妹子呢?……你妹子呢……?你為何不與她守在一起?如今卻教我兩人到哪里尋找?”
  鐵青樹垂頭不敢答話——其實那時山崩而下,人人俱是亡命而逃,還有誰顧得了誰?這怎能怪他?
  云翼轉(zhuǎn)目四望,放聲道:“婷……”他方自喝出一個字來,便不禁戛然住口。
  只因他忽然想到長草中隨處都可能埋伏著他的敵人,他若放聲呼喚,反將強(qiáng)仇引來,那又怎生是好。大旗門人,堅忍無雙,當(dāng)真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只因他們的生命委實太過寶貴,又怎能輕言犧牲。
  忽然,草叢中有女子的呻吟聲傳了過來。云翼、鐵青樹對望一眼,忍不住搶步奔去,只見草叢中一個人霍然站起,輕聲叱道:“誰?”這人自然正是司徒笑。
  屢世強(qiáng)仇,驟然在此對面,云翼、鐵青樹、司徒笑,三個人都不免吃了一驚,呆了半晌。云翼目光似血紅,大喝道:“原來是你。”
  司徒笑道:“你……你……”突然轉(zhuǎn)身飛奔而去。
  云翼怒罵道:“無用的畜生,你逃……你逃……”搶步追出,但體力終是未復(fù),一個踉蹌,便已跌倒。
  鐵青樹趕緊撲去,變色道:“你老人家怎樣了?”
  云翼道:“好……好……”他痛苦地不住喘息,竟然說不出話來。
  鐵青樹輕輕拍著他的背,拍了半晌,突然覺得自己身旁像是有個軟綿綿、滑膩膩的東西。他一驚轉(zhuǎn)首,便赫然發(fā)現(xiàn)了易明裸露的胴體。從來未經(jīng)人事,正值血氣方剛的少男眼前,驟然出現(xiàn)了這豐滿、誘人、馴羊般裸露的少女胴體……鐵青樹一顆心都幾乎要整個跳了出來,圓睜著眼睛,張大了嘴,竟呆呆地怔住,再也不會動了。
  易明呻吟一聲,醒了過來。她方自睜開眼睛,便瞧見這少年吃驚的面容,瞧見這少年一雙充滿迷惑、好奇、興奮的目光。這竟非司徒笑,她也不禁愣住了。她怒叱道:“你這小賊,你……你瞧什么?”
  鐵青樹道:“我……我……”
  易明道:“你還瞧?”
  鐵青樹只覺“轟”的一聲,熱血沖上頭頂,臉上血也似的飛紅了起來,趕忙閉起了眼睛。易明瞧著他那堅強(qiáng)中帶著稚氣,成熟中帶著老實的面容,瞧著他那緊緊閉起來的眼睛,她目中似是閃著一絲笑意,柔聲道:“你是什么人?”
  鐵青樹道:“我……我……請姑娘穿起衣服再說話好么?”
  易明叱道:“我若是自己能穿衣服,還用你說么?”
  鐵青樹怔了一怔,道:“我……那怎么辦呢?”
  易明道:“我被人點了穴道。”
  鐵青樹道:“你可是要我解開你的穴道?”
  易明還未答話,云翼已厲叱道:“先問清她是誰,莫胡亂出手。”這老人雖然一直未曾回頭,但兩人對話,他早已聽得清清楚楚。
  鐵青樹干“咳”,道:“請問姑娘姓名?”
  易明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失聲道:“你們……你們莫非大旗門下?”
  云翼沉聲道:“正是!你是誰?”
  易明暗中松了口氣,道:“晚輩易明,乃是彩虹……”
  云翼截口道:“彩虹七劍……”
  易明道:“不錯。”她眨了眨眼睛,又接道:“彩虹七劍中,雖也有人與‘大旗門’作對,但我兄妹卻不是。我兄妹還有個極好的朋友,也是大旗……”她突然發(fā)覺自己說漏了嘴,但住口也來不及了。
  云翼奇道:“大旗弟子中有你的朋友?他是誰?”
  易明訥訥道:“這……這……”她此刻自己想起,有關(guān)云鏗的秘密,是不能說的。
  云翼厲聲道:“是誰?快說。”
  易明道:“我……我想不起他名字了……”
  云翼怒道:“胡說!脫下外衣,反手一拋,那衣服便恰巧落在易明身上。
  云翼翻身而起,目光閃電般凝注著她的臉,厲聲道:“你為何不敢說出那人名字?這其中莫非有詐?”
  鐵青樹訥訥道:“只怕是二哥……云三哥……”
  云翼怒道:“放屁,若是這二人,她有何說不得?”
  易明倒抽一口涼氣,暗道:“好厲害的老人。”
  只聽云翼一字字道:“易姑娘,你與我等本來素?zé)o冤仇,我本不會難為你,但你若不將此事說清楚,便莫怪老夫無禮了。”他神情之間,自有一種威厲之氣,叫人不得不怕。
  易明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幾乎忍不住就要脫口說出。但她終是咬牙忍住,暗道:“我不能說,不能說……這事我若說出,豈非害了鐵中棠?他是水姐姐的人,我怎能害他?”但心念一轉(zhuǎn),突又忖道:“呀!對了,鐵中棠反正已死了,我將這件事說出,或許反而可令他們生出慚愧之心。”一念至此,當(dāng)下大聲道:“他就是云鏗。”
  云翼怔了一怔,失聲道:“云鏗?”
  鐵青樹亦自怔了一怔,失聲道:“大哥?”
  易明道:“不錯。”
  云翼怒道:“好大膽的女子,竟敢來騙老夫!云鏗那不孝的小畜生,早已死去多時,你又怎會認(rèn)得他?”
  易明道:“你們雖都以為他死了,其實他并未死的。”
  云翼道:“胡說!胡說!老夫親眼所見,怎會有錯?”
  易明道:“你真的親眼見他死了么?”
  云翼怔了一怔,道:“這……”
  易明嘆了口氣,道:“我告訴你,那日你令鐵中棠掌刑,鐵中棠并未真的將他處死,反將他送到別處養(yǎng)傷,而將另一人的尸身五馬分尸了。”
  這番話說將出來,云翼、鐵青樹更不禁怔住。
  云翼卻是滿布怒容,怒道:“那……那小畜生,他在哪里?”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
  云翼怒喝道:“你怎會不知道?快說!”
  易明道:“大旗弟子,行蹤之飄忽詭秘,一向可稱天下無雙,就算黑星天、司徒笑那些老狐貍,都摸不清他們下落,何況我?”
  云翼默然半晌,頷首道:“這也有理……”突又暴怒喝道:“但無論如何,我也要將那小畜生的下落尋出。他上次竟敢僥幸脫逃,老夫這次還是要他死在五馬分尸之下。”
  易明聽得心頭一寒,暗道:“看來,這鐵血大旗門的掌門人,果然是名不虛傳。果然是兇得很!”
  鐵青樹面上陣青陣紅,似是想說什么話,卻又不敢說,過了半晌,才總算壯起膽子,道:“師傅,這些日子來,你老人家不總是想到大哥么?你老人家不是也常常跟我們提起大哥的好處?”
  云翼的胸膛起伏,雙拳緊握,大喝道:“住口!”
  鐵青樹駭?shù)蒙碜右徽穑怨淖阌職猓溃骸昂簭牟桓疫`背你老人家的話,但這次……孩兒卻定要將心里的話說出來,你老人家就算打死孩兒,孩兒也要說的。”
  云翼雖仍滿面盛怒,但居然也未出聲喝止。
  鐵青樹道:“二哥、三哥都已罹難,大旗門實已漸將凋零,如今幸得大哥未死,正是我‘大旗門’天大的好消息。以大哥的武功機(jī)智,實不難將我‘大旗門’振興,你老人家……唉!你老人家又怎能再次將他置之死地?”
  云翼以手捋須,身子竟已不住顫抖起來,顯見他心頭已充滿了興奮與激動,矛盾與痛苦……
  但這老人心腸畢竟是鐵鑄的,他竟然還是說道:“無論如何,我‘鐵血大旗門’家法決不可廢,已被本門家法處死之人,決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
  鐵青樹默然垂下頭去,早巳不禁熱淚盈眶。
  易明更不禁暗恨自己,為何這樣多嘴。
  突然,遠(yuǎn)處有一陣凄厲的嘯聲響起。這嘯聲似狼嗥,如鬼哭,令人聽得不寒而栗。云翼、鐵青樹、易明,都不禁為之失色。只聽嘯聲自遠(yuǎn)而近,竟似乎是向這個方向移了過來。
  司徒笑一見云翼與鐵青樹現(xiàn)身,自是大驚失色。他雖已瞧出云翼的模樣,似已受傷未愈,但在大旗門人積威之下,他實是再也不敢出手。他話也不說,轉(zhuǎn)身飛奔而出。這荒涼的草原,正是潛逃躲避的最好地方。他奔出十余丈,已瞧不見云翼的影子;他側(cè)耳凝神傾聽,也聽不出有他們追來的動靜。他這才松了口氣,低罵道:“陰魂不散的老魔頭,這山崩居然還崩不死他,竟偏偏在這里撞來,撞壞了我的好事。”但這時他已知道大旗門至少還有兩人未死,他自是更不敢有絲毫大意,屏息靜氣,試探著向前走。
  他實也不知自己該走向哪里,只有瞎子般暗中摸索著,暗中不住默禱,千萬別叫他再遇著大旗弟子。他又自走了盞茶多時分,已走得滿頭大汗,濕透重衣。要知他此刻對前途實是一無所知,心中的懼怕,自是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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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3:07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草原之獵

  少女們愕然住足,有的脫口問道:“還等什么?”
  等到震聲消失,夜帝方自沉聲道:“此刻縱然前去,也瞧不清什么,不如還是等一等再去的好。”他語聲聽來甚是鎮(zhèn)定,平和……煙霧迷漫,也瞧不出他臉上是何神情。
  少女們雖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有聽話地等著。然而,她們的心情,卻是說不出的興奮,說不出的激動,到后來,甚至連她們的身子都已顫抖了起來。她們的痛苦眼見已將終結(jié),她們期待已久的光明已然在望,但——她們卻必須在這里等著……等著……這等待又是多么令人焦急。煙霧漸漸落下,夜帝卻仍端坐不動。
  少女忍不住道:“還要等么?為什么?”
  夜帝緩緩道:“你等得越久,所得的歡樂也就越大。”
  他口中雖在這樣說,但鐵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他此刻心情,正如每一個面臨重大考驗的人一樣,不敢驟然去面對著它,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顯然,他對此次是否成功,并無把握,而他委實已害怕失敗,他委實再也禁不住任何打擊。又有誰能禁得起再一次打擊?
  但致命的打擊,卻還是要落在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帝終于長嘆一聲,道:“去吧!”
  少女們歡呼著奔去,鐵中棠卻陪著夜帝走在最后。兩人心意相通,俱都走得極慢——走到那里時,赫然發(fā)現(xiàn)那些少女,竟無一人還是站著的,她們有的已昏迷,有的已痛哭著伏在地上。
  巨石已粉碎,出口也已炸開。但夜帝千算萬算,卻終是算錯了一著,他竟未算準(zhǔn)這火藥的威力,他也不知道這火藥威力竟是如此之大。第一次爆炸,已將地面的山巖震裂,第二次爆炸,竟將那整個巨大的山巖都炸得崩毀。山巖崩毀,千萬噸石塊落下,便將那方自炸開的出口,又堵得死死的,再也沒有多余的火藥能將之炸開了。這一點計算的錯誤,對他們都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他們所有的歡樂與希望,在這一瞬間都已隨風(fēng)消逝。
  ******
  異嘯一聲初起,便已響徹草原。只聽得嘯聲來勢,急逾奔馬,晃眼間便到了近前。眾人驚魂初定,又聽得這凄厲尖銳的嘯聲,更是忍不住心驚膽顫。
  易明不由自主,悄悄移動身子,向鐵青樹走了過去。
  鐵青樹變色道:“這是什……什么人?”
  云翼輕叱道:“住口,快伏下身子。”話猶未了,嘯聲已到了頭頂。鐵青樹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易明,撲地伏倒,將自己的身子,緊緊壓在易明的嬌軀之上。在這一剎那間,他只覺得保護(hù)他身邊的女子,乃是他應(yīng)盡的責(zé)任,什么男女之防,他是早已忘了。
  只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長嘯著自他頭頂掠過,接著,又是“嗖”的一聲,又是一條人影掠過。兩人一追一逃,身法俱是快如閃電,是以衣袂破風(fēng)之聲,亦是分外尖銳刺耳。鐵青樹雖未瞧見這兩人身形,但聽得這衣袂破風(fēng)之聲,也已猜出這兩人委實無一不是輕功絕倫的武林高手。
  云翼雖然令人伏倒,自己身子卻挺立不動。這兩條人影的雙足,幾乎已將踢著他的頭顱,但這老人卻連頭也未偏上一偏,只是傲然挺立,凝目而視。但見這兩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風(fēng)九幽,后面追的,便是那已化為“毒神之體”的冷一楓。
  嘯聲已遠(yuǎn),鐵青樹才聽到自己身子底下輕輕“嚶嚀”一聲,才覺出自己滿懷俱是溫香軟玉。他心頭一熱,臉上飛紅,趕緊翻身坐了起來,雖然低垂著頭,但一雙目光,卻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兒瞟了過去。易明仍然伏地躺著,肩頭搖動,胸膛顯然劇烈地起伏著。他不知她是羞,是惱,是不愿,還是不敢坐起。
  鐵青樹只覺自己一顆心跳得“咚咚”直響,仿佛要震破胸膛,跳將出來,過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喚道:“姑娘……”
  易明輕聲道:“嗯……”
  鐵青樹囁嚅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只是……”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垂首笑道:“你不顧一切,保護(hù)了我,我怎會怪你!”
  她本是個爽朗明快的女子,但方才驟然被一個少年男子堅實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種從來未有的感覺,也不知是害羞,還是什么。此刻她雖然竭力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面上卻不禁仍是紅馥馥的,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波,也始終不敢抬起。兩人雖然都未曾抬頭,但呼吸相聞,心里都有股甜甜的滋味。鐵青樹更是意亂情迷,魂銷神蕩,幾乎癡了。
  突聽云翼厲喝一聲,道:“青樹,抬起頭來。”
  鐵青樹心神一顫,這才想起嚴(yán)師還在面前,那顆低垂著的頭,更是不敢抬起,只是顫聲道:“弟子在此。”
  云翼厲聲道:“此時何時?此地何地?你莫非已忘了?”
  鐵青樹道:“弟……弟子不敢。”
  云翼“哼”了一聲,轉(zhuǎn)目道:“易姑娘。”
  易明垂首弄著衣角,輕聲應(yīng)道:“是……”
  云翼沉聲道:“大旗門弟子,每人肩上都擔(dān)負(fù)著血海深仇,萬萬容不得兒女私情,來消磨他們的英雄壯志。”
  易明道:“我……我知道。”
  云翼大喝道:“你既知道,還不快走?”
  易明怔了一怔,抬頭道:“但……但……”
  云翼道:“莫要多說,快快走吧!”
  鐵青樹失色道:“但……此地危機(jī)四伏,你……你老人家卻教她一個女子,孤單單的走到哪里去才好?”
  云翼怒道:“他人之事,難道比本門血仇還要重要?”
  鐵青樹道:“但方才她已險些被……”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大聲道:“你莫要說了,我走就是。我雖是個女子,但闖蕩江湖已有多年,難道還怕被人吃掉不成?”
  這時她被點穴道已漸失效,身上血液漸通,身手雖有些不便,但終是已能站起來了。
  云翼不去瞧她,道:“如此最好,快快走吧!”
  易明道:“我說要走,自是會走的。”她心頭顯見有些激奮,語聲也有些哽咽、嘶啞,舉步向前走了一步,突又回首冷笑一聲,道:“但我走之前,卻有句話要問你。”
  云翼喝道:“快說!”
  易明道:“你要我走,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
  云翼倒也未想到這少女竟是這么爽直的性子,竟敢鑼對鑼,鼓對鼓,當(dāng)面問出這種話來。他不禁也為之一怔,道:“這……”
  易明道:“告訴你,兒女之情,雖能消磨志氣,又何嘗不能激發(fā)人的雄心?你難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才能報得了仇么?這……只怕未必。何況這件事,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能管得住的。”
  云翼怒喝道:“住口!”
  易明也不理,她自管接口道:“更何況,我從心里就從未看得起大旗弟子,我見的為你們大旗弟子傷心的女子,已經(jīng)太多了。”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們非但不知保護(hù)你們的妻女,任憑你們的妻女被人欺負(fù),而且自己還要令她們傷心,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什么好漢?我看你這血海深仇,不報也罷,還是先將你們門下弟子的妻女,先救出來吧!”
  云翼又驚又怒,竟被她罵得怔住了。這威重如山的老人,實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
  易明道:“我話說完了,也該走了,你仔細(xì)想想吧廣頭也不回,舉步而去。
  鐵青樹癡癡地望著她,要想呼喚,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那異嘯之聲突然轉(zhuǎn)回。這一次嘯聲來勢更快,更是令人心驚。易明腳下突然一個踉蹌,竟又跌倒。鐵青樹再也不顧一切,又撲了上去。這次兩人一心都要瞧瞧他們是誰,雖然伏倒在地,仍扭頭而望。只見一先一后兩條人影,有如流星趕月一般,自云翼頭頂掠過,只要再有分寸之差,云翼便要被踢倒。
  鐵青樹惶然道:“你……你老人家怎不伏倒?”
  云翼怒道:“畜生,你難道不知為師是何等身份?怎可隨意伏倒?大旗弟子寧死……”
  突然,嘯聲完全停止,四下一片死寂。這突然而來的靜寂,委實比方才嘯聲發(fā)作時還要震動人心,就連云翼,都不由自主頓住了嘴。但,緊接著,風(fēng)九幽嘶啞而尖銳的語聲便又傳來。
  只聽他大喝道:“我知道你已來了,為什么還不露面?你借我的東西想必也帶來了,快拿回還給我……快……”這語聲忽左忽右,倏忽來去,顯見他身形還未停頓,但無論他如何呼喝,四下卻寂無回應(yīng)之聲。
  眾人不覺又驚又奇,都不禁在心中暗問自己:“是誰來了?風(fēng)九幽到底在和誰說話?”
  只聽風(fēng)九幽呼喝了半晌,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嘶聲罵道:“你這賊婆娘,你到底藏在哪里?老子已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還不出來救救老子,你這賊婆莫非想將老子害死,好將老子借你的家伙霸占不還?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家伙可以擋得住這毒神!”
  云翼忍不住喃喃道:“他罵的莫非是花二娘?”
  易明道:“聽他口氣,只怕不是,但……但他罵的卻必定是個女子,而且,這女子還借了他一樣重要的東西。”
  此刻這老少兩人心頭充滿好奇,居然一問一答,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云翼沉吟了半晌,又道:“世上有什么東西能擋得住毒神?”
  易明道:“這……這委實令人猜不透。”
  鐵青樹突然接口道:“他說的那‘家伙’,只怕并非什么東西,而是個人。”
  易明道:“嗯,不錯……”
  云翼皺眉道:“但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擋得住毒神?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又怎會被他兩人這樣借來借去?”
  眾人猜來猜去,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時喝罵之聲又轉(zhuǎn)到左近。但聞“嗖”的一聲,風(fēng)九幽自他們身旁草叢上掠過,那毒神冷一楓,自然還是緊迫在后。但奇怪的是,毒神身后,竟多了條人影。這人影身形甚是纖小,輕功之妙,更是駭人聞聽,無聲無息地緊貼在“毒神”身后,“毒神”卻毫未覺察。三條人影一晃即沒。
  云翼沉吟道:“風(fēng)老四所罵的莫非就是此人?”
  易明道:“嗯,這人看來果然像是個女子。”
  云翼變色道:“普天之下的女子,只有一人輕功如此了得,只怕就連“煙雨”花雙霜也是比不上她的。”
  鐵青樹動容道:“你老人家說的是誰?”
  云翼一字字道:“閃電卓三娘。”
  鐵青樹、易明面面相覷,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云翼沉聲接道:“碧落賦中,風(fēng)、雨、雷、電四人,今日竟都來到了這里,這當(dāng)真是說來別人也難以相信之事。”
  要知雷、雨、電、風(fēng)四人,無論是誰,只要出現(xiàn)一個,已是震動江湖之事,何況四人竟都湊在一起?易明喃喃道:“這么一來,這山谷想必更要熱鬧了。唉!這四人無論是誰,都足以把這里鬧得天翻地覆。”
  鐵青樹訥訥道:“咱……咱們不如走吧,有這四人在這里……”瞧了云翼一眼,囁嚅著將下面的話咽了回去。他下面的話雖然不敢說出,但別人也可以猜出他要說的是:“有這四人在這里,憑咱們的武功,還能有何作為?”他們的武功若與卓三娘等人相比,實如秋蟲之與明月。
  易明輕聲道:“不錯,此時他們正自互相糾纏不清,咱們正可乘機(jī)脫身,若是……”
  云翼突然喝道:“誰敢再說走字!”
  鐵青樹道:“但不走又能……”
  云翼厲聲道:“他四人之間,此刻正自糾纏不清,必定無法再留意他人之事,這正是我等行動的大好良機(jī)。”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行動?”
  云翼道:“不錯,行動。五福聯(lián)盟中人,此刻想必也躲在這草原之中,方才他們驚逃而出,此刻必定未能聚在一起。”
  易明頷首道:“這些人最是欺軟怕惡,貪生畏死,在這種情況下,必定不敢隨意走動,那么,想必也不會聚在一處。”
  云翼聽她大罵自己的仇家,暗中不由得對她又生出幾分好感,側(cè)目瞧了她一眼,捋須微笑道:“正是如此,他們分散之時,我等正好逐個擊破。他們有一人撞見老夫,便要他死一個。有兩人遇著老夫,便要他死一雙。”
  易明拍掌道:“好!司徒笑那惡賊卻得留給我。”
  云翼笑道:“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劍的身手。”
  鐵青樹見他二人這番光景,心下自是十分歡喜,但瞧了云翼一眼,雙眉又自皺起,訥訥道:“但你老人家的體力……”
  云翼厲聲道:“眼見仇人的頭顱已懸在刀口,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只不過有些口渴難忍,正好去痛飲他們的鮮血。”
  易明接口笑道:“縱是陳年老酒,也比不上仇人鮮血。”
  云翼大笑道:“好孩子,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
  易明道:“但我方才還罵了你老人家……”
  云翼道:“咄!罵人又算得什么?能罵人的,才是真正性情中人,總比那些隨聲附和之輩要強(qiáng)得多了、走吧!”當(dāng)下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易明沖著他背影吐了吐舌頭,轉(zhuǎn)首和鐵青樹悄聲笑道:“這位老人家,可真是個怪人。他若瞧你不順眼,怎么樣都不行;他若瞧你順眼了,罵他都沒關(guān)系。”
  鐵青樹道:“只怕你方才是罵對了,否則……”
  易明道:“否則怎樣?”
  鐵青樹嘆了口氣,道:“否則只怕我便再也無法與你相見。”
  易明臉一紅,道:“那……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鐵青樹垂首道:“你沒關(guān)系,我卻是有關(guān)系的。”這兩句話他沖口而出,說的正是他肺腑之言。要知人們在患難中,最是流露真情,鐵青樹如此,易明又何嘗不然。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瞧見他滿臉誠懇之色,心頭一軟,便將本不愿說的話也說了出來。只聽她柔聲道:“其實我……我也有關(guān)系的……”腰肢一擰,飛也似的向前竄去。
  鐵青樹大喜過望,身子也似乎變得輕了,輕飄飄跟在她身后,方才的災(zāi)難,眼前的危險,早已全都忘去。云翼當(dāng)先而行,身后這一雙小兒女的對答之言,他似乎全都沒有聽見,也決不回頭去望一眼。在見著溫黛黛與易明之后——在聽得鐵中棠與云錚的噩耗之后,這老人的性情,真的已像是有些變了。長草之間,行動本難避人耳目,幸好此刻風(fēng)九幽仍在奔逃喝罵,倒替他們?nèi)说男袆幼髁搜陲棥M蝗婚g,寒光一閃,一柄長劍,自草叢中刺了出來,直取云翼胸膛,來得無聲無息,又狠又快。
  云翼大喝一聲,道:“果然來了!”
  他早有戒備,這一劍來得雖突然,雖辛辣,但這鐵血大旗門的掌門人,卻并未將之瞧在眼里。只見他虎腰一轉(zhuǎn),長劍便自他身旁刺空,他一雙鐵掌,十指箕張,已向拿著那柄長劍的手腕抓了過去。
  草叢中怒喝道:“好惡賊,有你的。”一人舞動長劍,瘋狂般沖了出米,赫然竟是易挺。
  易明又驚又喜,大呼道:“云老前輩手下留情。”
  云翼怔了一怔,撤掌退身。易挺亦自停住劍勢,怔在當(dāng)?shù)亍P置脙扇四抗庀鄬Γ闶求@喜交集。
  跟在易挺身后的孫小嬌,嬌喘著道:“好妹子,原來是你,咱們險些大水沖了龍王廟……”
  忽聽草叢中傳過來一個人的語聲,輕輕笑道:“孫小嬌,易兄弟,你們逃什么?難道我還真的會害你們么?快過來……快過來,咱們聚在一起,人多也好做事。”語聲低緩,顯見來人走得極是謹(jǐn)慎。
  易明變色道:“司……”
  她方自說出一個字,嘴已被易挺掩住。
  孫小嬌耳語般低聲道:“不錯,正是司徒笑。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動,剛竄入草原,就遇著他們?nèi)齻惡賊,他……他居然不顧舊情……”
  說到這里突然頓住,臉也有些紅了。
  易明只好裝著聽不懂,低聲道:“他們來得正好。”
  云翼目光閃動,滿面殺機(jī),道:“誘他們過來。”
  這幾人俱都不是愚魯之輩,聽了這句話,易明、鐵青樹立刻隨著云翼吠身藏起,易挺持劍卓立,孫小嬌眼波一轉(zhuǎn),嬌笑道:“你真的不會害我么?”
  司徒笑笑道:“自是真的,你們在哪里?”
  孫小嬌笑道:“就在這里,你們還聽不見么?”
  。
  司徒笑道:“好,這次你們可千萬莫要胡亂逃了,方才我說的話,只不過是向你們開開玩笑而已……”笑語之聲未了,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條人影已箭一般竄了過來,將孫小嬌與易挺圍在中央。這三人面上,誰也沒有半分笑意,司徒笑更是面寒如水,方才那番話,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說出來的。
  白星武冷冷道:“你們還是上當(dāng)了。”
  黑星天道:“這次看你們還往哪里逃?”
  孫小嬌故作吃驚道:“你……你們要怎樣?”
  司徒笑緩緩道:“沒有什么,只不過要你們的命而已。”
  孫小嬌道:“你……這難道又是在開玩笑么?”
  司徒笑冷冷道:“誰有這份閑情逸致來和你們開玩笑……黑兄飛白兄,此時還不趕緊動手,更待何時?”
  孫小嬌喝道:“慢著!”
  白星武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孫小嬌道:“彩虹七劍本是來幫你們的,你們?yōu)楹巍?br />   司徒笑冷笑道:“彩虹七劍俱是吃里扒外之輩,我早已有意將你們除去了,此時此刻,正是天假我之良機(jī)。”
  孫小嬌道:“但……但你難道不顧我和你那一段……”
  司徒笑喝道:“住嘴!”
  孫小嬌咯咯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要叫我永遠(yuǎn)住嘴,所以才要殺我。你這沒心沒肝的惡賊,你說是么?”
  司徒笑獰笑道:“是又怎樣?你這賤人這張多話的嘴,早已該閉起來了。”
  孫小嬌道:“是該閉起了,只還有一句話要說。”
  司徒笑道:“什么話?”
  孫小嬌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句話你們莫非忘了么?你們不妨回頭瞧瞧,看你們身后站的是誰?”
  司徒笑大笑道:“這種騙孩子的玩意兒,也想來騙我?”這三人果然俱是老奸巨猾之輩,竟是誰也不肯回頭。
  三人一齊大笑道:“咱們不會回頭的,你也逃不了……”
  笑聲未了,突聽身后一人厲聲道:“你們還是回頭的好。”
  這話聲一入耳,他們不用回頭,也已猜出身后的人是誰了。三人背脊之上,立泛起一股寒氣,直透足底。司徒笑干咳一聲,強(qiáng)笑道:“巧極巧極,又遇著你。”
  黑星天、白星武干笑道:“當(dāng)真是巧遇……巧遇……”
  三人口中說話,腳下已悄悄移動,彼此湊了過去。
  云翼厲叱道:“站住!”
  司徒笑干笑道:“你只管放心,縱然你不來尋我們,我們也要去尋你的,既然見了你,難道咱們還會走么?”
  云翼道:“既然如此,且轉(zhuǎn)過身來,與我決一死戰(zhàn)。”
  司徒笑目光轉(zhuǎn)動,道:“你們五人,咱們?nèi)耍晕鍞橙@豈非有些欺人?大旗門人,想來不致如此吧?”
  易明大喝道:“與你這樣的無恥惡賊,還講什么江湖道義……孫姐姐,你和我將這惡賊收拾下來吧!”
  孫小嬌道:“我早想宰了他了。”兩人一前一后,向司徒笑夾攻而上。
  易挺長劍一揮,直刺白星武,鐵青樹微一遲疑,也撲了過去,出手便是三招,口中喝道:“這位兄臺,我來助你。”
  黑星天仰天笑道:“好!好!這大旗掌門,就留著給我吧!”雖在仰天而笑,但笑聲卻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
  云翼道:“你還不回身?”
  黑星天道:“反正遲早都要動手,你急個什么?”
  要知他嘴里說得雖硬,其實心膽早寒,明知自己一回頭,便是一番死戰(zhàn),卻教他怎敢回過頭去。
  云翼道:“你只當(dāng)你若不回頭,老夫便不敢出手么?”
  黑星天道:“難……難道堂堂大旗門,也會在人背后出手……”語聲未了,突見眼前一花,云翼已在他面前。
  只聽云翼厲聲笑道:“你不敢回頭,難道老夫就不會到你面前來么?呔!還不出手?”當(dāng)胸一拳,怒擊而出。
  他還未出手,已寒?dāng)衬懀朔鍪郑之?dāng)真有石破天驚之威。五招過后,黑星天已是滿頭大汗。那邊司徒笑雖仍與孫小嬌、易明兩人勉強(qiáng)戰(zhàn)個平手,白星武卻也早已被逼得險象環(huán)生,汗出如雨。劍光、拳風(fēng)、掌力,震得四下長草,東倒西歪,紛紛斷落,飄飛的草梗,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jié)竦拿骖~上,使他們看來更是狼狽不堪。
  云翼眼見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個強(qiáng)仇大敵,已將在此喪命,不覺豪氣更生,越戰(zhàn)越勇。只見他長髯拂動,雙拳如雨,強(qiáng)勁、猛烈的拳風(fēng),已如山岳一般,將黑星天壓得難以呼吸。云翼忍不住縱聲狂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呀……”這三人若是死了,五福聯(lián)盟便無異瓦解,這老人積壓數(shù)十年的冤氣,到今日總算完全吐出,他自是痛快已極。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你痛快什么?別人不說,我司徒笑今日縱算戰(zhàn)死,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里,你也算不得報了仇。”
  云翼怔了怔,怒道:“你要……”
  但他話未說出,易明已搶口道:“誰說你不是死在大旗門人手里?”
  司徒笑冷笑道:“莫非你是大旗門弟子么?”
  易明道:“誰說不是。”
  司徒笑大笑道:“小賤人,你何時也算大旗弟子了?除非就在這短短片刻間,你已嫁給大旗門那呆小子做媳婦了。”
  鐵青樹雖在與別人動手,但這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他一怒正待發(fā)話,哪知易明卻道:“你猜得不錯,我正是已嫁給大旗弟子了,所以我也變?yōu)榇笃扉T下,你還有什么話說?拿命來吧!”
  這番話說將出來,司徒笑一怔,云翼又驚又喜。鐵青樹心中那驚喜之情,更是誰也描述不出。易挺先是一怔,后也一喜,笑道:“恭喜。”
  鐵青樹紅著臉道:“多謝。”
  兩人精神一震,三招之后,更是將白星武逼得喘不過氣來,那邊司徒笑也被易明搶得了先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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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3:18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古廟之秘

  黑星天的危急之況,更是不在話下。“五福聯(lián)盟”中這三根支柱,端的眼見已是劫數(shù)難逃。
  哪知就在這時,突然一條人影掠來。其實這人影還未到時,那喝罵之聲早已先到了,只是眾人在興奮、激戰(zhàn)之中,誰也沒有聽到。這人影正是風(fēng)九幽,掠過此地,目光一轉(zhuǎn),身子竟突然凌空折回,斜斜向云翼沖了下來。云翼大驚之下,一拳揮出,卻不料風(fēng)九幽腳下一斜,已轉(zhuǎn)到他身后,藉力使力,將他身子托了上去。云翼也只得藉力使力,向上躍出,逼開身后之?dāng)场?br />   但這時“毒神”早已追來,云翼身子竟向他迎了過去,等云翼再想懸崖勒馬,收勢卻已有所不及。
  但見“毒神”毒手揮處,云翼已是無可閃避。易明、易挺、鐵青樹,大驚之下,俱都拋下自己敵手,撲將過去,但又有誰能阻住毒神的毒手?哪知就在這剎那間,“毒神”身后,突有一條人影趨出,將云翼身子往下一扯,兩人便一起斜斜落下。
  這一手說來雖容易,但輕功若無超凡人圣的造詣,真是做夢也休想辦得到。風(fēng)九幽驚罵道:“好賊婆娘,原來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這時“毒神”前面已無阻路之人,還是向風(fēng)九幽沖來,風(fēng)九幽第二句話未及罵出,凌空躍起,轉(zhuǎn)身就逃。毒神自也追了過去。
  云翼身子方自落地,便聽得一個婦人的聲音輕笑道:“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可千萬莫要忘記。”話猶未了,身形已飄飛而起,笑聲已在丈余開外。
  云翼大呼道:“卓三娘,留步!你可是卓三娘?”
  呼聲之中,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長草之巔,但聞一個帶笑的語聲,飄飄渺渺傳了過來,道:“不錯,我正是卓三娘。”
  云翼仰首而望,卻什么也瞧不見了。
  易明、易挺、鐵青樹、孫小嬌俱都圍了過來,齊聲道:“你老人家無恙么?”
  云翼仰天長嘆一聲,頓足道:“我雖無恙,但這救命之恩,卻叫我如何了斷?”語聲微頓,轉(zhuǎn)目而望,突又變色道:“不好。”
  眾人隨著轉(zhuǎn)目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人,竟已乘著方才亂時,悄悄溜了。
  易明、易挺還好,云翼、鐵青樹此刻之悲憤、驚怒、失望,卻當(dāng)真非世上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云翼須發(fā)皆張,目眥幾裂,厲喝道:“追!”
  云翼、鐵青樹當(dāng)先,易明、易挺兩旁掩護(hù),孫小嬌走在最后,五個人分成扇形,一路追查。大旗子弟,果然不愧是千錘百煉的江湖好漢,雖在如此悲憤激動的情況中,行動仍是毫不魯莽。只因在這草原中,獵者與被獵者其實已沒有什么分別,無論誰只要稍有不慎,立時便要遭對方的毒手。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都可能埋伏著致命的危機(jī),風(fēng)吹草浪,天地間彌漫著重重殺氣。
  風(fēng)九幽的怪嘯、怒罵,仍不時隨風(fēng)傳來,顯見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著迷藏,他仍然無可奈何。令人驚異的是,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煙雨”花雙霜與飧毒大師,卻仍然還未露面。這兩人到哪里去了?他們在做什么?
  這問題雖然費(fèi)人猜疑,但云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燒著復(fù)仇的怒火,這火焰燃燒得令他們忘記一切。易明走在鐵青樹身旁,兩人不時匆匆交換一個眼波,眼波相觸,面頰一紅,又趕緊回過頭去。惟有在這時、,鐵青樹心里復(fù)仇的火焰才會暫時停息,卻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心里燃起。在激情與仇恨這兩種世上最最熾熱的火焰下,這初涉江湖的少年,正在忍受著雙重的煎熬。
  突然,云翼身子伏了下來。別人雖未聽到什么,也未瞧見什么,但云翼正是他們所瞻之馬首,云翼身子伏下,別人的身子也都伏了下去。
  只聽云翼耳語般顫聲道:“前面已現(xiàn)敵蹤,小心。”
  這語聲,易明、易挺、孫小嬌雖未聽清,但不聽也可猜得出的,一顆顆心不禁為之懸了起來。眾人心房急跳,蛇行向前。他們此刻究竟是獵者還是被獵者?他們此刻究竟是在圍獵別人,還是正在走人別人布下的陷阱?這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他們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在這懸疑難決的俄頃間,每人的緊張,卻已達(dá)到頂點。
  草叢中終于有人聲爆發(fā)出來,聲音雖不大,卻仍令眾人俱都吃了一驚。只聽一人嘶聲道:“盛大娘,你真要翻臉?”
  另一個奇異的婦人語聲道:“正是要翻臉。”
  兩個聲音,后者乃是屬于盛大娘的,前者的語聲,云翼雖聽不出,但聽那語聲,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
  云翼牙關(guān)緊咬,兩腮肌肉,都起了陣陣痙攣。仇人又已在他眼前,他本該撲過去,但心思一轉(zhuǎn),卻將身子伏得更低,行動也更是小心謹(jǐn)慎。
  這老人不動,眾人自更不敢妄動。云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去,自長草根隙間向前望去。只見一個面容俊秀,但眉眼滿帶浮猾之氣的少年,半蹲半坐在那里,右手拿著柄劍,左手卻環(huán)抱著個少女。這少女仰臥在那里,長長的,烏黑的頭發(fā),水云般垂落在地面,胸膛雖在起伏,但人已顯見昏迷。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處,兩人之間的長草,已大多被踐踏得平了,仿佛方才也曾經(jīng)一番劇斗。她右手仍橫持著那柄烏鋼拐杖,左手竟也抱著個少女,這少女也已被制昏迷,卻赫然正是云婷婷。
  盛存孝亦自未醒,就躺在她身旁,而盛存孝身旁竟還躺著一人,兩鬢已斑,長髯也微現(xiàn)花白。
  云翼不再瞧第二眼,便已看出他竟是云九霄。這景象一人云翼之目,他日中便幾乎要噴出火來。但他的兄弟與愛女俱已落在對頭的掌握之中,聽人宰割,這老人雖然悲憤填膺,又哪敢隨意妄動?
  鐵青樹、易明、易挺也瞧見了,也是驚憤變色。易明、易挺擔(dān)心的是水靈光,大旗弟子擔(dān)心的是云氏叔侄,他們的對象雖不同,著急的程度卻毫無兩樣。
  只聽那少年沈杏白道:“方才你我還同心合力,將這一老一少兩個大旗門人擒了下來,此刻你便要翻臉么?”
  盛大娘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這句話你難道都不懂?就憑你尊卑不分,你我亂叫,老身就該要你的命。”
  沈杏白道:“但……但你莫非忘了五福聯(lián)盟?”
  盛大娘道:“不錯,就為了這個,所以老身到此刻還未動手,只要你將這女子放下來,老身就放你一條生路。”
  沈杏白變色道:“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你為何……”
  盛大娘怒道:“畜生,你只當(dāng)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瞧你那雙鬼眼睛,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靈光嬌軀上滴溜溜一轉(zhuǎn),道:“不錯,我是想將這少女占有……”
  盛大娘喝道:“畜生!你……”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我占有這女子后,一來可以泄憤,好教鐵中棠那小王八,做鬼都得要戴上頂綠帽子。”
  聽到這里,云翼、鐵青樹等人,已無一不是咬斷鋼牙,手足顫抖,一顆心幾乎要恨得裂成碎片。但云九霄、云婷婷還在別人掌握中,他們咬斷牙,也要忍住——這忍受卻又是何等痛苦!
  沈杏白已接著道:“還有,這女子已被花二娘認(rèn)做她的女兒,我占有她后,生米煮成熟飯,花二娘也只有將我認(rèn)做女婿。”他仰天一笑,接道:“我若成了花二娘的女婿,花二娘怎會不為‘五福聯(lián)盟’出力?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你為何不讓我做?”
  盛大娘默然半晌,突又怒喝道:“不行,萬萬不行,這女子無論如何,總是我盛家莊的媳婦生出來的,誰也不能玷辱了她。”
  眾人本在暗中奇怪,不知盛大娘為何要對水靈光如此維護(hù),聽了這句話,才自恍然大悟。
  沈杏白卻仍是神色不變,悠悠道:“即使她是盛家莊人,難道我沈某人還辱沒了她?”
  盛大娘怒喝道:“你這畜生,豬狗都不配。”
  沈杏白道:“你在此相罵也不打緊,但這話教家?guī)熉犃耍瑓s多有不便。”他神色越是悠閑,盛大娘怒氣越盛。她本還顧忌著司徒笑等人的面子,是以遲遲不愿動手。
  但此刻盛怒之下,卻什么也顧不得了,當(dāng)下怒喝道:“老身今日就要將你這小畜生宰了,看看司徒笑他們又能將老身怎樣!”掄起拐杖,當(dāng)頭擊下。
  眾人自是暗暗稱喜,只望這兩人打得越兇越好,那時他們方自有機(jī)可乘,才能乘機(jī)救出云婷婷等人。但聞“呼”的一聲,草屑橫飛。盛大娘人雖已老,拐杖卻不老,這一杖掄出,當(dāng)真有逼人的威勢,沈杏白哪敢硬接,橫掠兩尺。這時他身形又已沒入長草間,身手更是不便。云翼等人俱已躍躍欲試,只待盛大娘追擊過去,他們便要出手。盛大娘拐杖果又掄出。
  沈杏白不架不閃,卻突然大喝道:“且慢!我還有句話說。”
  盛大娘手腕一挫,道:“好,再聽你一句話。”她在這拐杖上浸淫數(shù)十年,功夫果然沒有白費(fèi),但見她枯瘦的手腕一挫,便將數(shù)十斤重的純鋼拐杖輕輕帶了回來。
  沈杏白道:“你以大欺小,我自非你敵手。”
  盛大娘冷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便應(yīng)束手就縛。”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但你拐杖只要再動一動,我拼著挨你一杖,手中劍先將你兒子刺死,回劍再取這女子之命,你瞧怎樣?”
  盛大娘怔了一怔,高舉著的拐杖,“噗”的落了下來,杖頭戳人土中,盛大娘白發(fā)飄蕭,顫聲道:“你……你敢?”
  沈杏白道:“我有何不敢?”
  盛大娘道:“你……你要……”
  突然間,倒臥地上的云九霄,整個人彈了起來,出手如風(fēng),一瞬間便接連點了盛大娘背后七處大穴。云翼等人見到盛大娘已自住手,方覺失望,驟然又見此變化,不禁大喜若狂,紛紛一躍而起。
  這時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沈杏白還被這變化驚得怔在當(dāng)?shù)兀灰姴輩仓袔讞l人影猛虎般躍將出來,更是驚得雙腿發(fā)軟。等他想起要逃時,卻已逃不了,易挺、鐵青樹、易明,三人已夾擊而上,但見劍光一閃,拳影飄飛……沈杏白已倒在地上。
  這勝利的確來得太快,云九霄亦是驚喜交集。云翼一手拍著他肩頭,開懷大笑道:“三弟,有你的,我只當(dāng)你真的不能動了,哪知你卻是在裝蒜。這當(dāng)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
  云九霄亦自喜道:“大哥從天而降,小弟更是喜出望外。”
  云翼道:“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說來聽聽。”
  云九霄道:“我和婷婷與大哥失散后,便在此地靜養(yǎng),等待氣力恢復(fù),哪知這兩人卻突然掩了過來……”他一嘆接道:“那時我氣力未復(fù),明知縱然動手,也必落敗,便索性裝成不能動彈的模樣,由得這姓沈的小畜生來點我穴道。”
  云翼奇道:“你穴道既被點,為何還能出手?”
  云九霄展顏笑道:“我偷眼瞧他手指來勢,見他要點我‘氣血海穴’,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處,他手指一下,我便乘著氣血還未被封閉的那一剎那間,將之解開,他這一指雖點下,卻如未點一樣。”
  云翼拊掌笑道:“我早就說過三弟乃是本門智囊,如今可見果然不差。青樹,你們可得多學(xué)學(xué)三叔的榜樣。”
  劫后重逢的歡喜,大獲全勝的得意,瞬息間又被仇恨代替,云翼目光轉(zhuǎn)向盛大娘,面上笑容,便消失不見。易明、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懷中搶過了水靈光,鐵青樹解開了云婷婷穴道。
  云九霄一足將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側(cè),道:“大哥要將這兩人怎樣?”
  云翼嘶聲道:“殺!殺!殺!除了殺,還能怎樣?”
  云九霄道:“就在此地動手?”
  云翼切齒道:“就在此地,就在此刻……”
  但就在此刻,一種母子天性感應(yīng),卻使得生具至孝,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過來。他雖然始終昏迷未醒,卻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變,方自醒來,便掙扎著爬起,嘶聲道:“若要殺家母,先殺了我吧!”云翼還未答話,易明、易挺早已噗的跪下。
  易挺道:“盛大哥雖不幸生為‘大旗門’之?dāng)常瑓s始終未曾做過殘害‘大旗門’之事,老前輩切切不可出手。”
  易明道:“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大旗門’之?dāng)常磁c鐵中棠道義相交,老前輩看在鐵中棠面上,也不能出手。”
  云翼雙拳緊握,木立不動。
  鐵青樹嘶聲道:“其子之善,并不足償其母之惡……”
  易明哀叫道:“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鐵青樹狠狠一頓足,再不說話。一時之間,眾人群相默然,但見云翼胸膛起伏,漸漸劇烈,但聞云翼呼吸之聲,漸漸粗重……
  突然間,一個人分開長草,走了出來。眾人心情激動間,竟誰都沒有留意到這人怎么來的,此刻驟然吃了一驚,退后半步。轉(zhuǎn)目望去,只見此人一身青衣,云鬢蓬亂,面容雖生得秀麗動人,但眉宇間卻帶著分茫茫然的癡呆之色。她驟然見著這許多人,既不歡喜,也不吃驚,更不害怕,反而歪了歪頭,嫣然一笑道:“原來有這么多人呀!”
  易明松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那少女頷笑道:“不錯,是我,不是我是誰呢?”
  云翼厲聲道:“你是誰?”
  那少女道:“我是誰?……哦,對了,我是冷青萍。”
  云翼變色道:“冷青萍?你莫非乃冷一楓之女?”他此刻也已想起,這少女正是年余前,到那荒山古廟中去通風(fēng)報訊的人,只是比起那時來,她已不知蒼老了多少,憔悴了多少,驟然間竟難以認(rèn)得出她了。
  冷青萍歪著頭,茫然道:“冷一楓……嗯!不錯,他是我爹爹,我方才還用鞭子抽過他……嘻嘻!女兒打爹爹,你說好玩不好玩?”
  她竟自嘻嘻笑了起來,但眾人心中可全無半分笑意,呆呆地望著,亦不知是驚異,還是憐憫。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茫然笑道:“你們是誰呀?我……我好像認(rèn)得你們,又好像不認(rèn)識,好像見過你們,又好像沒有見過……”突然舉起手來,用力打著自己的頭,恨聲道:“頭呀頭呀!可恨的頭呀!有些你明明該記得的事,為何會突然忘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越打越重,越打越響,云婷婷委實忍不住了,一步竄了過去,一把拉著她的手,道:“你是見過我們的,那日我們在古廟中,若非你來,我們……”
  冷青萍拍掌笑道:“哎呀!不錯,古廟……古廟……”
  云婷婷道:“對了,古廟,你可記得了么?”
  冷青萍道:“當(dāng)然記得,那古廟好好玩呀!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還有兩個人在打架,飛來飛去。”
  云婷婷道:“我說的不是這古廟,是那日……”
  冷青萍道:“是的是的,我不騙你,那古廟真是好玩極了,紅的墻,黃的瓦,就好像是……是黃金似的。”
  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又是失望,又是為她悲哀,云婷婷更是滿眶熱淚,泫然欲泣。
  云翼嘆道:“此女只怕已瘋了。念在昔日之情……唉!讓她走吧!再與她多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云九霄心念一動,突然道:“且慢。”
  云翼奇道:“你要留住她,為什么?”
  云九霄沉聲道:“癡呆之人,有時說話最是可信。”
  云翼更奇道:“這……這又怎樣?”
  云九霄且不答話,轉(zhuǎn)身道:“冷姑娘,那古廟你可是方才去過?”
  冷青萍頷首笑道:“對了,我剛從那里出來。”
  云翼搖頭嘆道:“這草原上哪有什么古廟,只怕她是……”
  云九霄搖手打斷了他的話,又自問道:“在那古廟中打架的人,你可瞧見了?”
  冷青萍道:“自然瞧見了,瞧得可清楚哩!”
  云九霄道:“他們是何模樣?”
  冷青萍又歪起了頭,沉吟道:“他們……哦,對了,他們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那男的還是我爹爹的師傅哩!我可不能告訴別人。”
  她明明已告訴別人,還說不告訴別人,心神之癡迷,實已可想而知,眾人唏噓間,卻又吃了一驚,飧毒大師原來在那里。
  云翼動容道:“和他動手的,莫非是花二娘?難怪他兩人始終不曾露面了……冷……冷姑娘,古廟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那里,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再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頭——低,再左轉(zhuǎn)……再左轉(zhuǎn),還是左轉(zhuǎn)……”
  云翼苦笑道:“莫要轉(zhuǎn)了,你帶我等去吧!”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呼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再也不去了。”
  云翼叱道:“你為何不去?”
  冷青萍道:“那地方雖好玩,卻也可怕得很,四面都好像有鬼……鬼!鬼!有多少鬼呀!我不去……不去……”
  云翼頓足道:“這……這……唉!”
  云九霄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騙人。”
  冷青萍道:“不,不,我沒有騙你。”
  云九霄道:“你明明沒有去過那地方,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所以才不肯帶我們?nèi)ァ@是個騙子,我們莫要理她。”
  冷青萍道:“我不是騙子,我……好,我?guī)銈內(nèi)ゾ褪橇耍铱稍僖膊辉高M(jìn)去,我要在門口等著,行么?”
  云九霄道:“只要你帶路,進(jìn)不進(jìn)去,全都由得你。”
  冷青萍道:“好吧!”緩緩轉(zhuǎn)過身子,緩緩走入草叢。
  眾人此刻都已隱隱約約地猜到,那神秘的古廟中,必定有著些秘密,見她一走,都忍不住跟了過去。云九霄悄聲道:“這兩人……盛……”
  云翼沉吟半晌,頓足嘆道:“縱要取她性命,也不可當(dāng)著孝子之面。”
  云九霄低聲道:“小弟也正是此意。”
  目光轉(zhuǎn)處,只見易明抱著水靈光,易挺已扶起盛存孝,又瞧見有個婦人——孫小嬌,正俯首望著沈杏白出神。
  他一眼瞧過,當(dāng)下喚道:“青樹,你過來。”
  鐵青樹轉(zhuǎn)身而回,道:“三叔有何吩咐?”、云九霄道:“你抱起盛大娘,若有變故……”語聲突頓,立掌一砍,方自接道:“你懂得么?”
  鐵青樹道:“弟子省得。”當(dāng)下俯身抱起盛大娘。
  盛存孝嘶聲道:“多謝兄臺……多謝各位前輩,在下,在下……”長嘆一聲,黯然垂首,無言地隨著易挺走去。
  云九霄目注孫小嬌,道:“這位姑娘……”
  孫小嬌回眸一笑,道:“你可是要我抱他么?好!”不等云九霄再說話,便抱起沈杏白,跟著易家兄妹,向前行去。
  云翼皺眉道:“你怎的要她……”
  云九霄截口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自會緊跟著她的。”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長草,當(dāng)先而行。在這危機(jī)四伏的草原中,她競走得安安逸逸,仿佛在散步似的。跟在她身后的一行人,卻不免有些提心吊膽。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只見她走上一段路,便要轉(zhuǎn)個彎。
  云翼皺眉道:“草原之中,何需轉(zhuǎn)彎。”
  云九霄苦笑道:“既是要她帶路,也只有由得她了。”
  云翼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但聞風(fēng)九幽呼嘯叱罵之聲,又已到了近前:“卓三姐,算我服了你了,你究竟要怎樣?說吧!”
  又聽卓三娘尖細(xì)的語聲道:“你罵夠了么?”
  風(fēng)九幽道:“小弟怎敢罵三姐,小弟……”
  卓三娘道:“你不敢罵我,方才罵的是誰?”
  風(fēng)九幽道:“方才……方才罵的是我,我是個混賬,畜生,我不是東西,我里里外外都不是個東西。”
  卓三娘道:“以后呢?”
  風(fēng)九幽道:“以后三姐說什么,小弟就聽什么,三姐要我翻斤斗,我就翻斤斗,三姐要我吃糞,我就吃糞。”
  卓三娘道:“你若口是心非,又當(dāng)如何?”
  風(fēng)九幽道:“那……那就隨便三姐怎樣。”
  卓三娘道:“隨便我怎樣,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風(fēng)九幽道:“我說的,全是我說的。三姐,姑奶奶,你饒了我吧!這家伙不是人,我好歹也是人,我怎跑得過他。”
  卓三娘笑道:“好,隨我來吧!”
  這些話自風(fēng)中傳來,時遠(yuǎn)時近,時而飄忽不可聞。說到這里,眾人只見跟在“毒神”后淡灰的人影,突然趨了前去,身形一閃間,便已掠在風(fēng)九幽前面。等到眾人再瞧時,三個人都已不見了。
  云翼嘆道:“閃電卓三娘之名,果然名下無虛。若單以輕功而論,只怕連夜帝、日后都未見能趕得上她。”
  云九霄微喟道:“閃電卓三娘,輕功本無雙,飛擒雙燕子,踏水波不揚(yáng)……除非是她,別人又怎能將風(fēng)九幽如此戲弄?”
  云翼道:“只是……不知道她向風(fēng)九幽借去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若說是人,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攖毒神之鋒?”
  云九霄接道:“若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古怪東西?”
  云翼道:“天知道那是什么鬼東西。”
  草原遼闊,人行其中,只覺似乎漫無邊際。一行人跟著冷青萍,也不知走了多久。云翼終于不耐道:“這丫頭莫非在戲弄我等?”
  云九霄笑道:“想必不至于。”
  云翼“哼”了一聲,默然半晌,忽然又道:“但我等縱然尋著了那古廟又當(dāng)如何?”
  云九霄道:“如此窮谷草原中,竟有古廟,這古廟必定隱藏著許多神秘之事,這些事只要與武林有關(guān),想來也必與本門有些關(guān)系。”
  云翼道:“不錯,近數(shù)十年來武林中之秘密,或多或少,總與我大旗門有些關(guān)系,尤其在黃河以北這六省……”他濃眉一皺,接道:“但花雙霜與飧毒既在那里,這兩人都與我等是敵非友,我等此番前去,豈非自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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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3:28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浴血戰(zhàn)荒祠

  云九霄嘆道:“大哥有所不知,以小弟所見,本門之恩怨,牽涉極廣,也極復(fù)雜,并不如昔日我等想象那般簡單。”
  云翼道:“這個,為兄也知道。”
  云九霄道:“是以單憑本門弟子之力,要想復(fù)仇雪恨,絕非易事,何況……唉!一年以來,本門弟子又凋零至斯。”
  云翼仰天笑道:“但愿上蒼助我……”
  云九霄目光閃動,道:“此時此刻,便是蒼天賜我等之大好良機(jī)。”
  云翼道:“此話怎講?”
  云九霄道:“此時此刻,當(dāng)今武林的頂尖高手,都已來到此地,這些人有的神智失常,有的心懷鬼胎,彼此之間,又都有著恩怨糾纏,我等正可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來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勢。”
  云翼道:“話雖不錯,但……”
  云九霄截口道:“這些人看來雖與我等是敵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應(yīng)付,他們便非但不會與我等為敵,反而會從旁相助。譬如說花雙霜……她心目中的愛女已在我們掌握之中,我等為何不可令她為我等做些事?”
  云翼皺眉道:“這……這豈非有些……”
  云九霄嘆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說此舉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負(fù)血海深仇,為求復(fù)仇,也只有不擇手段了。”
  云翼長嘆道:“自是如此……”
  突聽冷青萍嬌呼道:“這就到了。”
  眾人心頭一喜,放眼望去,只見這里果然已到了草原邊緣,前面也是一片山巖,并未受震波影響,仍然巍然聳立,但巖石崢嶸,寸草不生,更瞧不見片瓦根木,哪有什么古廟的影子。
  云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廟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廟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還沒有說完哩!大妹子你急什么?”
  易明道:“求求你,快說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個小洞,你把頭一低,就可以進(jìn)去了,進(jìn)去之后,左轉(zhuǎn)再向左轉(zhuǎn),還是向左轉(zhuǎn)……”
  云翼道:“待老夫進(jìn)去瞧瞧。”縱身一躍,當(dāng)先而去。
  眾人紛紛相隨在后,到了山崖下,只見長草直生到山腳,驟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但仔細(xì)一瞧,便可發(fā)現(xiàn)一處長草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而且還隱約可以聽見有風(fēng)聲自長草后的山崖間傳出。
  云九霄道:“只怕就是這里。”
  冷青萍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道:“不錯,就是那里,你們進(jìn)去吧,我可要走了。”長發(fā)一甩,分開長草,竟真的揚(yáng)長而去了。眾人瞧著她背影,都不禁呆了一呆。
  云翼沉聲道:“這其中莫非有詐?”
  鐵青樹道:“不錯,又有誰知道,這洞穴不是誘人的陷阱?這少女說不定是假作癡呆,好教我們上她的當(dāng)。”
  易明道:“決不會,她不是這樣的人。”
  云婷婷幽幽道:“她若是這樣的人,昔日又怎會不顧性命,前來報警,何況,她對鐵二哥那等情意,又怎會來害我們。”
  鐵青樹道:“說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乃是受命而來的,她既然跟著飧毒大師,這……這豈非極有可能。”
  云婷婷一怔,訥訥道:“這……唉!”
  眾人面面相覷,既覺易明與云婷婷的話不錯,卻又覺得鐵青樹說得有理,一時間,誰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云翼,只等他來裁奪。
  云翼目光卻瞧著云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樣?”
  云九霄沉吟半晌,斷然道:“我等既然已來到這里,縱是陷阱,也要進(jìn)去瞧瞧。”
  云翼振臂道:“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叢中的洞穴,高僅四尺,眾人果然要低頭才能進(jìn)去。這洞口雖不大,但卻顯然經(jīng)過人工修鑿。只見洞穴周圍青苔之下,隱約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跡。
  云九霄方待人洞,又自退后,撕下一片衣袂,將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又發(fā)現(xiàn)石上雕刻,竟是精致絕倫。圍著那四尺見方的周圍,雕的全是武士裝束的人物,有的正躍馬試劍,有的正在刺擊搏斗。雕紋雖因年代久遠(yuǎn),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但見石上每個人都雕得虎虎有生氣,仿佛要破壁而出。
  云九霄沉聲道:“大哥你看,此地果與武林有關(guān)。”
  云翼道:“為兄當(dāng)先,你從旁掩護(hù)。”話猶未了,已俯身走了進(jìn)去。
  云九霄等人相繼而人,易明抱著水靈光走在最后,突然發(fā)覺云婷婷猶未進(jìn)去,正在瞧著石上雕圖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這又有什么好瞧的。”
  云婷婷道:“我覺得這些圖畫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當(dāng)下也不覺湊首望去。
  只見那上面雕的人物雖多,但仔細(xì)一瞧,面容卻大多一樣,這百十個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個人。云婷婷道:“你可瞧出來了么?”
  易明道:“嗯!這些圖畫仿佛是連貫的,仿佛是在敘述一個故事……這第一幅圖是說這大漢被人夾擊,已將落敗……第二幅……”
  突然洞內(nèi)易挺喚道:“二妹,快進(jìn)來。”
  易明一笑道:“走吧!這些圖畫縱然在敘述一個故事,也不會和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一把拉住云婷婷,俯首走了進(jìn)去。
  云婷婷雖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沖人洞中,但仍依依扭轉(zhuǎn)頭來瞧。這古老的雕圖,竟似對她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這連她也不知是為了什么。人洞之后,是一條曲折的、黝黯的秘道。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費(fèi)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間,每隔十多步,便可發(fā)現(xiàn)一盞形式古拙、鑄工雅致的銅燈,只是,如今無情的歲月,已剝奪了它昔日輝煌的外衣,換之以一層重而丑惡的蒼苔,綠油油的,宛如蛇鱗,于是便使得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彌漫著一種令人心魂俱都為之飛越的蕭殺悲涼之感。
  眾人一人此間,眼中見到的是這詭秘而頹傷的殘敗景象,鼻中呼吸到的是這古老而陰森的潮濕氣息。這感覺正如走人墳?zāi)挂话悖林氐昧钊送覆贿^氣來。就連云翼都不由自主,放緩了腳步。他心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不祥之感——秘道盡頭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種悲慘的命運(yùn)在等著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無法回頭。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種邪惡的力量在推動著他,要他不停地往前走。他腳步雖緩慢,面容雖沉重,但心房卻出奇興奮地跳動著——在前路等著他的,縱是無比悲慘的命運(yùn),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愿逃避,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去面對著它。云九霄、鐵青樹、云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樣——這奇異的秘洞荒祠,對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著一種奇異而邪惡的吸引之力,這吸引力竟使得他們能帶著一種興奮的心情去面對噩運(yùn),甚至面對死亡。
  秘道終于走到盡頭。又是一重門戶——又是一重滿雕浮圖的門戶。走到這里,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頭的激動,也不管那門里是有人,無人,更不管那門里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聲,狂奔而人。這素來鎮(zhèn)靜的老人,竟突然變得如此沖動,在這危機(jī)四伏的詭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
  眾人不由得俱都吃了一驚,蜂擁而人。只見祠堂中彌漫著被他方才那一聲大喝震得漫天飛舞的灰塵。云翼木立在灰塵中,仿佛呆了一般,動也不動。這荒祠中哪里還有他人的影跡?
  易明抽了口涼氣,喃喃道:“花二娘和飧毒大師都不在這里……難道那冷姑娘方才在騙我們?”
  她心中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但轉(zhuǎn)目瞧了半晌,瞧遍了這荒祠中每一角落后,卻突又喃喃道:“她沒有騙我……沒有騙我。”
  與其說這里是間荒涼的祠堂,倒不如說它是頹敗的殿宇——穹形的、雕圖的圓頂下,支撐著八根巨大的石柱,十余級寬闊、整齊的石階后,是一座巍峨的神龕,兩座威武的神像。
  塵埃雖重,蒼苔雖厚,陰黯的角落中,縱有鳥獸的遺跡,密結(jié)的蛛網(wǎng),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沒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日,人們走人這里,仍不禁要生出一種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幾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塵消散后,便又可發(fā)現(xiàn),石柱上、石壁間、神龕里……到處都嵌滿了一粒粒亮晶晶的東西。它們的晶光閃動,看來與這陳舊古老的殿宇,委實極不相稱。這正如陰黯的蒼穹,竟?jié)M布明亮的繁星一般令人感覺驚異——眾人情不自禁,凝目望去,這才發(fā)覺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地暗器。
  這些暗器五花八門,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針、銀蒺藜、奪魂砂……這些暗器雖已不同凡俗,但云九霄等人總算還能叫出它們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還有其他數(shù)十種更是千奇百怪,種類繁多,有的如飛鈸,有的如絞剪,有的如刀劍,有的如螺旋,但卻俱都小如米粒,幾乎目力難辨。
  云九霄等人雖然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但有生以來,非但未曾見過這樣的暗器,甚至連聽都未曾聽過。最令人吃驚的是,這些體積細(xì)小,分量輕微,看來連布帛都難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都深深嵌入那堅逾精鋼的青石中,這施放暗器之人,卻又是何等驚人的手段,卻又有何等驚人的內(nèi)力。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俱都不約而同地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煙雨’花雙霜,又有誰能同時施放出這許多奇異的暗器,又有誰能令這些暗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未騙我們,‘煙雨’花雙霜與飧毒大師,果然曾經(jīng)在這里生死惡斗,只是……”
  鐵青樹不禁接口道:“只是……不知這兩人此刻又到哪里去了?”
  云九霄皺眉道:“也不知這兩人究竟是誰勝誰負(fù)?”
  他目光自那一點點閃亮的暗器上掠過,心下卻在思量:飧毒要自這煙雨般的暗器網(wǎng)中逃得生路,只怕是難如登天的了。
  眾人雖然未能眼見方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zhàn),但目睹這大戰(zhàn)的遺跡,各各心中卻也不免有許多不同的感懷。
  易明眼波飄來飄去,口中輕嘆道:“只恨咱們來遲了——步……來遲了一步……”
  突見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階,她腳下奔行雖快,但雙目卻只是直勾勾的瞧著那兩尊威武的神像。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蒼苔掩沒,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但云婷婷卻仍瞧得出神,甚至連膝蓋撞著那堅硬的石桌時,她也絲毫不覺疼痛,手一撐,上了石桌,撕下一塊衣袂,接著躍上那巨大神像的肩頭。
  云九霄皺眉道:“婷婷,你這是做什么?”
  云婷婷頭也未回,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他的話,只是顫抖著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云九霄還待喝問,目光忽然瞥見云翼——云翼的一雙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著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癡了。剎那之間,云九霄但覺心弦一陣震顫,熱血沖上頭顱,竟也突然忘卻了一切,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著他們?nèi)绱似娈惖纳袂椋闹芯挂膊挥勺灾鞣浩鹨环N奇異的預(yù)兆,只覺仿佛有什么驚人的事要發(fā)生似的……
  沉厚的蒼苔,終于被擦干凈,露出了神像的臉。那是一尊威武、堅毅而勇敢的臉,眉宇間,充滿了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百折不回之堅強(qiáng)意志。易挺一眼瞥過,心頭便不覺一劇卜—他只覺這張臉竟是這么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還曾見過。
  易明卻已忍不住脫口道:“這……這豈不是云老前輩……”
  話聲方頓,只見云翼、云九霄竟已噗的跪倒。就在這剎那間,他兩人面上神情的變化,竟真是筆墨所難形容--那是似驚、似喜、又是悲愴、激動。云婷婷面上已有淚珠流下。她咬著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躍下,但雙膝一軟,整個人竟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孫小嬌瞧得目定口呆,悄悄走到易明身旁,悄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易明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她心中已隱約猜出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時還不敢斷定……她實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只見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滿面淚痕。
  云婷婷顫聲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云九霄流淚道:“是的……是的……”
  孫小嬌忍不住道:“是什……”
  語聲未了,突聽云翼仰天悲嘶道:“蒼天呀蒼天……弟子當(dāng)真做夢也想不到,能在此時此地,瞧見兩位祖師爺?shù)倪z容,想來我大旗門復(fù)仇雪恥之日,已真的到了。”
  孫小嬌心頭一震,大駭?shù)溃骸斑@……這莫非是大旗開宗立派的兩位前輩么?”
  這時人人都已覺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實與此刻跪在地上的大旗掌門云翼有七分相似之處。
  易明、易挺,早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慘變,喃喃道:“天意……天意。”
  云婷婷掙扎著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這桌上還雕有字跡。”
  云翼道:“說的是什么?”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謹(jǐn)祝云、鐵兩位恩公,子孫萬代,家世永昌……”
  云翼凄笑道:“子孫萬代……家世永昌……”他環(huán)顧門下弟子之凋零,老淚不禁更是縱橫而落。
  只聽云婷婷顫聲接道:“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語聲中突然充滿懷恨、怨毒之意,嘶聲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這幾個字說將出來,盛存孝忍不住機(jī)伶伶打了個寒噤。
  云翼已仰天慘笑道:“好個六姓子弟同拜,好個子孫萬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鐵兩家子孫,死得干凈才對心思。”慘笑聲中,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聲道:“天意,天意叫你們今日來到這里,親眼瞧見你們祖宗留下的話,你……你如今還有什么話說?”
  盛大娘緊閉雙目,咬牙不語。
  云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稱孝子,可知今日你若對你母親盡孝,便是對你祖宗不孝么?”
  盛存孝黯然道:“晚輩……晚輩,唉!實是無話可說。”
  云翼厲聲道:“既是無話可說……好,盛大娘,老夫瞧你兒子面上,再給你個機(jī)會。”一掌震開盛大娘的穴道,怒喝道:“起來,與老夫決一死戰(zhàn)!”
  他后退兩步,回身面對著那兩尊巍峨的神像,顫聲道:“兩位祖宗在上,弟子云翼,今日便要在兩位老人家面前,了結(jié)大旗門的恩怨,弟子這就以仇人的鮮血,來祭兩位老人家在天之英靈。”
  他雙臂一振,方待回身——突然間,一個語聲自石像上傳了下來。這語聲飄渺而詭秘,宛如幽靈。這語聲一字字道:“云翼呀云翼,你錯了,大旗門的恩怨,豈能如此容易了結(jié),你縱然殺了盛大娘,又有何用?”
  語聲驟起,眾人已俱都大驚失色,詭秘的廟堂中,古老的神像后,竟突有人語傳出,怎不叫人心膽皆喪。云翼身子震顫,踉蹌后退,顫聲道:“你……你……”他震驚之下,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那語聲又已接道:“大旗門恩怨糾纏,其中牽連之眾,實是你難以想象,幸好這其中有關(guān)之人,今日已俱都要來到此間。”
  云翼鼓足勇氣,嘶喝道:“……你怎會知道?”
  那語聲道:“我怎會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你是誰?”
  他此刻已發(fā)覺這語聲乃是自石像后發(fā)出來的,大喝聲中,身形驟起,向那石像后撲了過去。哪知他身形還未到,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風(fēng)聲擊出,風(fēng)聲雖不強(qiáng)勁,但卻已將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落地踉蹌欲倒。
  云翼又驚又怒,亦自喝道:“你究竟是誰?”
  那語聲咯咯笑道:“我方才還救了你性命,你如今已忘了么?”
  云翼大駭?shù)溃骸白咳铮 ?br />   那語聲道:“不錯,我正是卓三娘。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可知我此刻萬萬不會害你,你怎能不聽我良言相告?”
  云翼道:“你……你要我怎樣?”
  卓三娘道:“你若真的要大旗門恩怨了結(jié),且隨我來。”
  語聲中,一條人影自石像后掠出,如龍飛、如電掣,在眾人眼前閃了一閃,便又消失無影。但就只這一閃之間,眾人都已發(fā)現(xiàn),那兩尊石像之中,竟還有一條秘道,卓三娘顯見便是自那里出來的。這秘道后說不定隱藏著更大的兇險,但云翼等人此時實已別無選擇,縱然拼了性命,也要闖一闖的。
  云翼大喝一聲,道:“大旗門下隨我來。”雙臂振處,當(dāng)先掠去。
  云九霄轉(zhuǎn)首望向盛大娘,沉聲道:“你是否還要……”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不用你費(fèi)心,事已至,此,我難道還會走么?”微一遲疑,轉(zhuǎn)身接過她愛子,緊隨云翼而去。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條秘道,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更是黝黯,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這秘道中,心情之激動,自也較方才更盛。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見,但笑聲卻不時自前面黑暗中傳來,似是在為這一行人指引著道路。眾人但覺身上寒意,也越來越重。走了半晌,突聽前面竟有叱喝、尖嘯之聲傳來,那尖銳之聲,竟似發(fā)自“毒神”冷一楓的。
  接著,又聽得卓三娘遙遙道:“這就到了,壯起膽子過來吧!”
  然后,道路前方,便隱約可以瞧見有了天光。這時再無一人說話,惟有心房跳動之聲,越來越響,眾人的腳步,也不禁越來越陡——
  突然間,眼前豁然開朗。一重門戶,更是高大。門內(nèi)光亮已極,竟也是一重殿堂,建造的比前面更是巍峨,更是堂皇,神龕上也有兩尊更巨大的神像,面容雖已被蒼苔所掩,但奇怪的是,這神像看來竟是兩個女子,更奇怪的是,如此巍峨的殿堂,左面竟倒塌了一面,石塊堆散,亂石嵯峨,天光直射而入,照亮了整個殿堂。
  然而這些奇怪之處,眾人已全都無心細(xì)瞧,只因殿堂中另有驚人之事,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震耳的叱咤聲,尖厲的怪嘯聲,以及一陣激蕩的風(fēng)聲,正已彌漫了這有如皇宮大殿般的廟堂。兩條人影,兔起鶻落,正在惡斗,所有的聲音,便都是自這兩條惡斗著的人影身上發(fā)出來。只見這兩人一個是嘯聲不絕,跳躍如幽靈僵尸,眾人不必瞧清他身影,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另一人叱咤不絕,掌中揮舞著一柄巨斧,斧影如山,風(fēng)聲呼嘯,直震得遠(yuǎn)在數(shù)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為之飄起。這人影體內(nèi)生像是有一股無窮無盡的神力,竟將那柄大如車輪的巨斧,舞得風(fēng)雨不透。
  “毒神”空自激怒,但兩只毒爪,卻再也休想沾著那人的身子,他連聲厲嘯,圍著這人影打轉(zhuǎn),直等斧影稍露空隙,但這人影卻似永遠(yuǎn)不知疲累,竟生像直可將這柄巨斧,從現(xiàn)在一直舞到永恒。眾人幾曾見過如此驚心的惡戰(zhàn),不覺俱都瞧得呆了。
  易明恍然道:“原來這就是風(fēng)九幽口中所說的‘那東西’,但這人卻又是誰?又怎會有如此神力,他……他難道也不是人么?”
  轉(zhuǎn)目望去,只見云翼雙目直瞪著這人影,眼珠子都似已將凸出,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突然嘶聲大呼道:“幺弟!這是幺弟!”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幺弟,你怎會在這里?”
  兩人激動之下,已待向前撲去,但眼前突地一花,卓三娘已伸開雙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只聽她沉聲道:“不錯,這正是你們的幺弟,也是世上惟一能擋住‘毒神’之人,我將他帶來此地,便為的是要他與毒神一戰(zhàn)。”
  云翼道:“但幺弟他……他看來……”
  卓三娘笑道:“不錯,他神志看來是有些不對,只因他心靈已被迷失,要他與毒神相戰(zhàn),正是再恰當(dāng)也沒有。”
  云翼嘶聲道:“老夫身為大旗掌門,怎能眼見他如此受苦,怎能眼見他獨自奮戰(zhàn),老夫縱然拼了性命,也要……”
  卓三娘截口笑道:“他心靈已迷失,怎會受苦,怎知受苦?何況,他此刻早已六親不認(rèn),你若前去插手,他反會誤傷了你。”
  云翼道:“但……但……”
  卓三娘道:“要知他心靈迷失之后,已可將體內(nèi)潛力全部使出,此刻實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而那‘毒神’冷一楓,此刻也無疑為‘五福聯(lián)盟’中最強(qiáng)的高手,他倆人此番作戰(zhàn),實無異為‘大旗門’與‘五福聯(lián)盟’的關(guān)鍵之戰(zhàn),這又有何不可?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豈非多此一舉。”她這“多此一舉”四字,用的雖是十分客氣,但言下之意卻正是在說:“你若前去插手,豈非枉送性命。”
  云翼呆了半晌,頓足長嘆一聲,再不說話。這時眾人之目光,終于自毒神與赤足漢身上移開。
  易明轉(zhuǎn)首四望,只見神案上,石像下,相隔三丈,盤膝端坐著兩人,左面端坐的一人,赫然竟是風(fēng)九幽,他想是因為方才體力耗損過巨,此刻正在閉目調(diào)息;右端坐著的,卻正是飧毒大師,赤紅的面容,已微現(xiàn)青灰之色,顯然已負(fù)傷。這兩人本是冤家對頭,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張石桌之上,想見兩人必定俱都是早已無力動手的了,否則豈非早就要拼個你死我活?再看石案后,閃閃縮縮,露出三個人頭,正狠狠盯著云翼,卻赫然正是黑星天、白星武與司徒笑。
  易明一眼瞧過,忍不住詫聲白語道:“奇怪,他三人也來了,但花二娘怎的……”
  只聽卓三娘接口笑道:“花二娘找她的女兒去了。”
  易明道:“那……那么溫黛黛?”
  卓三娘道:“溫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
  易明失聲道:“哎呀!這如何是好?”
  卓三娘微微一笑,道:“溫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卻要你為她著什么急?”
  易明也不覺呆了一呆,亦自頓足輕嘆一聲,再不說話——事已至此,她又還有什么話好說?
  云九霄轉(zhuǎn)目四望,心下卻有些歡喜。
  此刻花二娘已去,風(fēng)九幽、飧毒負(fù)傷,剩下的高手,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而卓三娘看來卻對大旗門并無惡意。
  再看敵我雙方情勢,敵方盛大娘已落己手,盛存孝已不能戰(zhàn),亦不愿戰(zhàn),剩下的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已不足為慮,只要赤足漢不敗,大旗門的血海深仇,今日是必將得報的了。一念至此,云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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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等微笑消失,輕輕一拉云翼衣袂,沉聲道:“大好良機(jī),稍縱既逝,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云翼精神一震,道:“正是!”揮手一招,接道:“青樹、婷婷對白星武,我取司徒笑,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話聲未了,身形已自展動而起。
  斧風(fēng)與人影,幾乎古滿了整個殿堂,云翼只有沿壁而行,云九霄、鐵青樹、云婷婷,急步相隨在后。這四人俱是熱血奔騰,目閃殺機(jī),就連云婷婷,眉宇間都滿含肅殺之氣,急待殺人的鮮血,一澆胸中之怒火。
  卓三娘目送他們的背影,嘴角竟泛起一絲微笑,頷首笑道:“好,好,正該如此,正該如此……”目光一轉(zhuǎn),笑容突斂,沉聲接道:“但這是‘大旗門’與‘五福聯(lián)盟’自身的恩怨,除了你們當(dāng)事人外,誰也不得多事插手,知道了么?”
  盛大娘冷笑道:“但我卻可動手的。”
  方待放下盛存孝,身子突然一震,驚呼聲中,翻身跌倒,原來盛存孝竟拼盡全力,點了他母親的穴道。母子兩人,齊地滾倒在地。
  盛大娘驚怒交集,嘶聲道:“存孝!是……是你?”
  盛存孝熱淚滿眶,道:“孩兒該殺,但……但孩兒……”
  盛大娘怒罵道:“畜生!你這不孝的畜生!”
  卓三娘笑道:“你莫罵他,你兒子是為了你好,你此刻不動手,將來雙方無論誰勝誰負(fù),你都可置身事外,你何樂而不為?”
  只聽一聲怒喝,云翼鐵拳已擊向司徒笑胸膛。
  司徒笑厲聲狂笑道:“好,姓云的,你只當(dāng)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他既然非戰(zhàn)不可,也只有鼓足勇氣,全力反撲。
  那邊黑星天與云九霄一言未發(fā),已各各攻出七招,鐵青樹與云婷婷自也已雙雙纏住白星武了,他們胸中壓積了數(shù)十年的冤仇,此刻一旦得以發(fā)泄,招式之狠毒凌厲,不用說也可想得出。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戰(zhàn),若不分出生死,是萬萬不會罷手的了,除了拼命之外,已別無其他選擇。
  一時之間,但見拳風(fēng)掌影,呼嘯澎湃,殺氣凜凜,逼人眉睫,遠(yuǎn)在數(shù)十丈外的易明,都可覺出這股殺氣的存在。這些人武功雖非絕頂高手,但就只這股殺氣,也足以令人驚心動魄,易明更是心房躍動,不住在暗中為鐵青樹助威。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雖非大旗子弟,但看來必是幫著大旗門的了。”
  易明道:“正義之師,人人得而助之。”
  卓三娘笑道:“好個正義之師,只可惜……唉!”
  她故意頓住語聲,易明果然忍不住追問道:“只可惜什么?”
  卓三娘徐徐道:“只可惜這正義之師,今日只怕已將全軍覆沒了。”
  易明面容倏變,但瞬即搖頭笑道:“就憑黑星天、司徒笑等三人,又怎會是他們的敵手?即將全軍覆沒的,只怕是‘五福聯(lián)盟’吧!”
  卓三娘道:“哦……那毒神又如何?”
  易明道:“毒神豈非已有人抵擋?”
  卓三娘微笑道:“不錯,毒神已有人抵擋,但赤足漢能將毒神抵擋,已是竭盡全力,卻是萬萬無法將之除去的,何況……人之潛力,終歸有限,最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也是無法再能抵擋得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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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1-7 16:33:41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落日照大旗

  易明失色道:“那……那又如何?”
  卓三娘道:“那時正義之師,便將全軍覆沒。”
  易明咬牙道:“那時我等好歹也得想個法子,將毒神……”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道:“非當(dāng)事之人,誰也不準(zhǔn)插手,這話你莫非忘了?”
  易明變色道:“難道你……你竟眼見他們死?”
  卓三娘道:“我行事素來公正,既不許別人為‘五福聯(lián)盟’幫拳,便也不許有人相助大旗門。若有誰敢妄自出手,須得先過了我卓三娘這一關(guān)。”
  易明怔了半晌,嘶聲道:“你明知大旗門要遭毒手,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明明有所偏袒,還說什么行事公正。你……你……你簡直……”
  卓三娘厲叱一聲,道:“好大膽的女子,在三娘面前說話,也敢如此無禮,莫非你只道三娘沒有手段封住你的嘴么?”
  易明又是一怔,扭轉(zhuǎn)頭去,滿腮珠淚,如雨而落。易挺自也是怒憤填膺,但在這武林絕頂高手面前,他兩人除了忍耐,又能做什么?難道還去送死不成?
  過了半晌,只聽卓三娘道:“事已至此,你還哭什么?且瞧瞧那邊吧!”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云翼招式雖猛,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閃展騰挪,一時倒也不致落敗。
  云九霄雖已占得上風(fēng),卻也不易得手。只有白星武……白星武身受兩小夾攻,卻已左支右絀,狼狽不堪。云婷婷、鐵青樹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無論白星武施出什么招式,他兩人俱都硬碰硬給他頂了回去。白星武滿頭大汗,一掌拍出,左脅竟然空門大露。鐵青樹怎肯饒人,虎吼一聲,欺身而上。
  誰知白星武力雖不敵他兩人,但交手經(jīng)驗之豐,卻不知要比他兩人強(qiáng)勝多少,這招空門,章是誘敵之計。鐵青樹身形方欺人,白星武左掌突圍,一掌拍下,鐵青樹招式已然用老,哪里還能閃避。
  易明失聲道:“呀!不好。”
  呼聲方了,鐵青樹已被這一掌震得飛了出去。
  這一掌雖是擊中鐵青樹,卻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她當(dāng)真是心痛欲裂,幾乎要不顧一切撲過去,卻見鐵青樹在地上滾了兩滾,竟又一躍而起,原來白星武方才一掌雖打個正著,但終于被云婷婷牽制,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
  云翼眼觀四面,大喝道:“好孩子,再上。”
  鐵青樹嘶聲道:“是!”果然又自撲上。他雖已疼得面目變色,滿頭冷汗,但強(qiáng)悍之氣,并未稍有減弱。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普天下的女孩子家,又有誰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條鐵漢。
  卓三娘笑道:“看來你對那小伙子倒不錯。”
  易明道:“哼!”轉(zhuǎn)過頭去,不理她,目光轉(zhuǎn)處,卻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少了兩個人——孫小嬌竟抱著沈杏白,乘著大亂,悄悄溜了。但這時她已無暇去顧及孫小嬌的事,只因就在這時,盤膝端坐的風(fēng)九幽,突然長身而起。易明、易挺,心頭俱都不覺一驚。
  易明道:“風(fēng)九幽也不是當(dāng)事人,你也不能讓他出手。”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放心,他不會出手的。”
  只見風(fēng)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戰(zhàn)局一眼,只是緩步走到了飧毒大師的面前,易明這才為之松了口氣。但見卓三娘目光中,卻已閃動起一絲詭秘而得意的微笑,似乎早已算定了風(fēng)九幽必定會做出件驚人之事。
  風(fēng)九幽走到飧毒面前,飧毒已是面色慘變,顯見風(fēng)九幽此刻若是出手,飧毒還是無力抵擋。奇怪的是,風(fēng)九幽竟未出手。他只是面帶詭笑,凝目望著飧毒,緩緩道:“抬起頭來。”
  飧毒大師道:“你……你要怎樣?”
  風(fēng)九幽緩緩道:“望著我。”
  飧毒大師目光不由自主,向上一抬,便接觸到風(fēng)九幽那一雙充滿了詭秘、妖異之意的眸子。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他再想躲避,卻已來不及了。
  風(fēng)九幽道:“你上次與我交手,我雖中了你的毒,你卻也被我迷住,只是那時你心靈還堅強(qiáng),中迷又不深,是以還能支持,只不過行事已略為有些瘋狂而已,別人雖能瞧出,你自己卻絲毫不會覺察。”
  他語聲竟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和氣、溫柔,就像是個慈藹的長輩,在對自己疼愛的小孩說話一般。飧毒大師眼睜睜的望著他,竟也在乖乖地聽著,真像是個聽話的孩子,在聽自己長輩教訓(xùn)似的。
  風(fēng)九幽道:“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傷,你一生善于用毒,卻無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你說是么?”
  飧毒大師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風(fēng)九幽道:“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不讓那毒氣攻心,是以你防護(hù)心靈的意志,便減弱了,你已無法再抵擋我。”
  飧毒大師嘆了口氣,又不覺點了點頭。
  風(fēng)九幽道:“這就是了,你此刻心靈已全都被我控制,你自己再也沒有半點主意,你只有聽我的話才對,是么?”
  他語聲越來越是溫柔、和緩,飧毒大師凝目瞧著他,瞧了半晌,終于緩緩垂下眼簾,頷首道:“是。”
  風(fēng)九幽道:“如今在世上你已只有一個主子,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能違抗……你的主子是誰?你可知道么?”
  飧毒大師夢囈般道:“主子是你。”
  風(fēng)九幽道:“你若違抗了主子,又當(dāng)如何?”
  飧毒大師道:“悉聽主子懲罰。”
  風(fēng)九幽道:“你體內(nèi)所中之毒,已被我神力阻住,絕對不致發(fā)作。要知古之‘懾心之術(shù)’,便乃今日‘催眠之術(shù)’,其術(shù)本有治病之力,今之醫(yī)家,遇著無救之癥,若施此術(shù),每奏奇效。”
  飧毒大師面上居然泛出笑容,道:“多謝。”
  風(fēng)九幽道:“但你若違抗主子之命,這毒性立刻便將發(fā)作,那時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了,知道么?”
  飧毒大師笑容立斂,垂首道:“知道。”
  風(fēng)九幽面上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輕聲道:“好,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來,告訴他誰是大旗子弟,令他將大旗子弟,個個斬盡,人人誅絕。”
  飧毒大師道:“遵命。”
  風(fēng)九幽猝然回身,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飧毒大師亦自喝道:“本門毒神何在?”
  喝聲一起,斧風(fēng)人影頓消,毒神如御急風(fēng),掠至飧毒身側(cè),赤足漢亦自大步奔到風(fēng)九幽面前。
  遠(yuǎn)處的易明、易挺,只瞧見飧毒大師面上神色的變化,卻聽不出風(fēng)九幽說的是什么,心中本已有些奇怪。此刻再見到毒神與赤足漢竟被召回,不禁更是驚疑莫名,兩人對望一眼,誰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他兩人若能聽得風(fēng)九幽此刻說的話,那驚異只怕更要加倍。風(fēng)九幽此刻向赤足漢說的,竟是:“赤足漢,你本乃大旗子弟,知道么?”
  赤足漢道:“是。”
  風(fēng)九幽手指向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一一指點過去,又道:“我手指的這三人,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不得有誤。”
  赤足漢道:“是。”
  這時毒神又已怪嘯而起,一陣風(fēng)似的掠到云翼身側(cè),一雙毒爪,急伸而出,向云翼抓了過去。
  云九霄恰巧瞧見,心膽皆喪,狂呼道:“大哥小心。”
  云翼大翻身,就地一滾,滾出丈余,但見毒神身子一掠,那一雙鬼爪,已抓向云九霄。云九霄亦是拼盡全力,方自避開,大呼道:“青樹、婷婷,住手,快退!”
  四人四散飛逃,毒神厲嘯著始終在他們身后。易明、易挺大驚失色,司徒笑等人卻不覺喜出望外。
  但他們笑聲還未發(fā)出,煞神般的赤足漢已飛步奔來,車輪般的巨斧,挾帶風(fēng)聲,當(dāng)頭擊下。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絕非人力能敵。
  于是司徒笑、白星武、黑星天也只有四散奔逃,那巨斧凌厲的風(fēng)聲,也始終不離他們左右。一B才之間,廳堂之中,但見八九條人影,左沖右突,往來飛奔,叱喝、驚呼、怪嘯,更是不絕于耳。
  風(fēng)九幽拍掌大笑道:“好玩好玩,妙極妙極。”
  司徒笑驚呼道:“風(fēng)老前輩,你……你怎的……”
  風(fēng)九幽大笑道:“赤足漢本是大旗子弟,自然要找你們算賬,你喚我則甚?”
  這邊易明道:“卓……卓老前輩,你怎地……”
  卓三娘咯咯笑道:“冷一楓本是五福聯(lián)盟中人,自然要找大旗子弟,你喚我作甚?你瞧,此刻動手的,有哪一個不是他們這糾纏恩怨的當(dāng)事人?有哪一個外人插了手?你三娘做事,是否公正得很?”
  易明又驚又怒,嘶聲道:“你好狠!你們好狠!你們非但要大旗門全軍覆沒,也要叫五福聯(lián)盟死個干凈,你們?nèi)绱俗龇ǎ瑸榈氖鞘裁矗俊?br />   卓三娘微微笑道:“他們都死干凈了,天下豈非就太平得很?”
  易明倒抽一口涼氣,再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突聽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有人輕叱道:“這是干什么?造反了么?全都給我住手。”
  一條人影,翩然掠來,正是花雙霜。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花二娘,不準(zhǔn)你多事,過來。”
  喝聲中突然出手,出手如風(fēng)。易明但覺眼前一花,還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懷中的水靈光,已被卓三娘搶了過去。
  花雙霜腰身微擰,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冷笑道:“三丫頭,是你,你什么時候變得可以命令我了?”
  卓三娘微微笑道:“二姐你好,你瞧瞧這是誰?”
  花雙霜一眼瞥見她懷中的水靈光,變色道:“我的女兒……還我,我的女兒……”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余,笑道:“只要二姐不多事,小妹自當(dāng)將她雙手奉回。”
  花雙霜似待撲過去,終又止步,咯咯笑道:“好,三丫頭,我聽你的,你可不能傷了我女兒一根毫發(fā)。”
  卓三娘笑道:“這小寶貝兒我愛都惟恐愛不夠,又怎舍得傷她?二姐,你且安下心,瞧他們這場架打得多有意思。”
  只見毒神緊迫著大旗子弟,除了大旗子弟,他誰都不瞧一眼;赤足漢緊迫著司徒笑等人,也不管別人的死活。但大旗子弟,司徒笑等人,在奔逃之中,若是撞著對方,百忙中還不時抽冷子擊出一掌。這景象當(dāng)真是說不出的紛亂,說不出的恐怖。
  突然間,白星武腳下一個踉蹌,一聲慘呼,赤足漢巨斧掄下,竟活活的將他身子一劈為二。易明雖然對白星武全無好感,但瞧他如此慘死,也不覺毛骨悚然,但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赤足漢卻已掄著血淋淋的巨斧,撲向黑星天。
  黑星天雖然冷酷無情,但瞧見數(shù)十年來生死與共的弟兄尸身倒下,眼睛也不覺紅了,悲嘶呼道:“二弟,你……”語聲未了,巨斧上白星武的鮮血,已濺在他衣衫上,接著,巨斧當(dāng)頭而下,他一聲怪呼猶未及發(fā)出,便已身首異處。司徒笑瞧得心膽皆喪,竟突然瘋狂般大笑起來。
  風(fēng)九幽怪笑道:“笑得好……笑得好……”
  眼見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過,突然間,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躍,緊緊抱住風(fēng)九幽的雙足。這一著風(fēng)九幽實是夢想不到,他武功雖高出司徒笑十倍,但驟出不意,雙足被人抱住,身子也只有滾下石案。
  兩人一起滾倒在地,司徒笑獰笑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一句話未說完,巨斧又掄下,砍下了司徒笑的頭顱,余力猶勁,又砍下了風(fēng)九幽的一雙長腿。風(fēng)九幽慘呼一聲,暈厥過去,眼見也是不能活的了。這一代梟雄,竟死在他自己的“奴隸”手下。
  就在這片刻之間,竟有四人慘死,死的人一個比一個更強(qiáng),死狀卻也是一個比一個更慘。易明望著那四下飛濺的鮮血,機(jī)伶伶打了個寒噤。她雖然久走江湖,但如此慘烈的殺伐,今日還是首見。她但覺雙腿一軟,竟倒了下去。
  就連卓三娘,也是面色慘變,連連跺足道:“老四!老四你……你……”一時之間,她竟也說不出話來。
  飧毒大師瞧見風(fēng)九幽倒下,身子突然一陣震顫,心靈似乎頓時失去了主宰,茫茫然站了起來。赤足漢卻已頓住身形,木立當(dāng)?shù)兀┦浊埔娮跃薷弦坏蔚瓮碌温涞孽r血,口中不住癡癡的笑。
  云翼眼見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心中又驚又喜,只是“毒神”猶自緊迫不舍,他咬了咬牙,突然大喝道:“大旗子弟全都到這邊來。”
  云九霄、云婷婷、鐵青樹狂奔而去。
  只聽云翼大喝道:“大旗門血仇已報,云某此生已無憾,再也不受被人追逐之辱……冷一楓,你來吧!”腳步突頓,身形回轉(zhuǎn),面對毒神。
  云九霄失聲呼道:“大哥!使不得。”
  但這時毒神毒爪已到了云翼面前。
  云翼狂笑道:“這是大旗門最后一個仇人,我和他拼了。”不避反迎,雙臂一振,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毒神,兩人一起倒地。
  眾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心魂飛越。只見這兩人在地上翻翻滾滾,突然俱都不動了。
  云九霄失聲悲呼道:“大哥……大哥……”
  云婷婷、鐵青樹更是痛哭失聲。
  三個人正待向云翼的尸身撲過去,哪知“毒神”的身子一彈,竟又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一雙毒爪,又已伸出。
  在這一剎那間,所有的呼聲,突然寂絕,連呼吸都已停頓,毒神這一雙毒手,似已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柔的笑聲,道:“我不騙你,里面一定有人……好姐夫,你隨我來吧!”笑聲雖然清柔悅耳,但在這當(dāng)兒聽來,卻仿佛充滿詭秘之意。
  笑聲中,四人魚貫掠人,當(dāng)先一人正是冷青萍,后面跟著的,赫然竟是再生草廬中的云鏗,久未露面的海大少,與那鐵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衣。這三人竟會一起來到這里,更是令人再也夢想不到。
  原來海大少流浪江湖,于再生草廬中遇得云鏗,兩人俱是性情男兒,自然一見投緣,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鐵中棠,提起了鐵中棠種種英風(fēng)俠舉,一生強(qiáng)傲的海大少,卻對鐵中棠佩服得五體投地,云鏗對鐵中棠的情感,更是不問可知,于是兩人便為鐵中棠連連舉杯。
  于是酒量稍遜的云鏗便不免痛醉,痛醉之下,他竟流淚說出了自己的秘密——于是強(qiáng)傲的海大少便痛罵云鏗不該避世隱居,男子漢大丈夫,無論遇見什么事,也該挺身而出——于是云鏗便拋卻了生死之念,走出了他隱居年余的“再生草廬”,出來和海大少闖一闖天下。
  兩人結(jié)伴而行,這一日走經(jīng)鐵匠村,雷雨交集,喪失記憶的柳荷衣,卻仍木立在樹下,癡癡地出神。
  突然一個焦雷劈下,劈開了大樹,柳荷衣一震昏迷。
  云鏗與海大少自不會見危不救,兩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以內(nèi)力與靈藥,將她救醒。
  誰知柳荷衣在這一震之下,竟然因禍得福,突然恢復(fù)了記憶,她記起了自己本是“煙雨”花雙霜的愛女花靈鈴,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乘夜逃出,有一日也是雷雨交集,她木立在樹下,思念著她的心上人時,突被雷電震倒,醒來時便什么也記不得了,是以從此以后,每逢雷雨之夜,她都忍不住要奔出來,立在樹下,仿佛在期待著什么,直到此日,此刻,奪去了她記憶的雷電,終于又將記憶還給了她——這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云鏗;海大少自不免又為之唏噓不已。
  于是記憶恢復(fù)的花靈鈴,再也無法久居鐵匠村,和她的義父們揮淚而別后,也隨著海大少一同流浪。
  她還是不愿回家,只望能見著雷小雕。走近此間時,聽得江湖傳言,“雷鞭老人”已在深山中現(xiàn)過俠蹤,于是三人一起人山,久尋不獲,方在逡巡猶疑,這時孫小嬌卻正恰巧抱著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孫小嬌是聰明人,立刻說出了一切,于是三人進(jìn)入草原,又遇見在草原中流浪的冷青萍。
  冷青萍自然認(rèn)得云鏗的,她神智不清,根本忘記云鏗已死這回事,只記得這是她的姐夫,于是云鏗便問她草原中的動態(tài)。于是她便將他們帶人這詭秘的荒祠。
  一人荒祠,目光方自一轉(zhuǎn),花靈鈴已失聲呼道:“媽!”
  云鏗目眥皆裂,大呼道:“爹!”
  冷青萍卻笑呼道:“爹,你在這里。”
  三人呼聲混雜,三人分別向自己親人撲去。
  海大少又驚、又奇、又喜,只見花雙霜先是一怔,繼而放聲笑道:“呀!你才是靈鈴,那個不是……那個不是……靈鈴,我的好女兒,媽想死你了。”
  云鏗撲在云翼尸身上,早已痛哭失聲。
  而撲向“毒神”身上的冷青萍呢——冷一楓哪里還認(rèn)得女兒,手掌一揮,冷青萍倒地,他竟親手殺了他女兒。
  冷青萍垂死之際,猶自笑道:“呀!爹爹,你殺你女兒……你殺你親生的女兒……好玩,真好玩。”瘋狂的笑聲,聽得人心魂俱碎。血濃于水,父女間的天性終究強(qiáng)于一切。這瘋狂的笑聲,竟使得早已麻木的“毒神”也為之一陣震顫,緩緩轉(zhuǎn)過身子,直勾勾瞪著飧毒大師。
  飧毒大師心靈一失主宰,毒性立即發(fā)作,毒性一發(fā)作,心神立刻清明,突然仰天三笑道:“好,好,我要死了,本門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被他人所用……”自石案上一掠而下,“毒神”正也走過去,眨眼間,兩人便已糾纏在一起,一陣翻滾,一陣扭打,一陣狂笑,終于,兩個人俱都不再動了。
  這一次是真的不再動了。善泳者死于水,一生使毒的飧毒大師死于毒神之手,為禍江湖多年的“毒門”,至此斷絕。
  這片刻間殿堂中的驚動、紛亂、悲哀、恐怖、凄慘,縱然用盡世上所有的言語,也無法形容其萬一。
  卓三娘面上已無一絲血色,突然獰笑著走向大旗門人。大旗門人既悲于掌門之慘死,又驚于云鏗之復(fù)生,再加上當(dāng)時的各種突然發(fā)生的恐怖、悲慘,或是快意之事,縱是鐵人,精神也要為之崩潰,竟全都呆住了。
  易明卻失聲道:“小心,卓三娘要……”
  語聲未了,突聽“喀”的一聲,兩尊巨大的石像,突然分開,兩個人自下面走了出來。當(dāng)先的一人,白發(fā)鳩面,竟是常春島上那擺渡的老婆子——陰大娘,她身旁跟著的一人,懷抱女兒,卻是冷青霜。
  又是一陣驚動,又是一陣紛亂。
  陰大娘轉(zhuǎn)目四望,見到她刻骨難忘的云九霄,見到這悲慘的情況,她心中之激動,雖已達(dá)頂點,面上卻毫無表情,只是輕叱道:“卓三娘,還不住手?”
  卓三娘回首一望,慘笑道:“好,好,常春島終于來了人了……”身子一軟,竟已跌倒。
  陰大娘道: “雖已來了,卻已遲了……大旗門的恩怨,竟如此了結(jié)……大旗子弟聽著,你們本門的恩怨糾纏,你們自己可清楚么?”
  云九霄強(qiáng)忍悲痛,走上前去,躬身道:“但請賜教。”
  陰大娘不敢瞧他,咬牙道:“此話須得從頭說起……”
  原來大旗開山宗祖云、鐵兩人,一生俠義,行事無可指摘,但兩人對他們的夫人,卻是絕無情義。
  云夫人姓朱,鐵夫人姓風(fēng),這兩位夫人,不但賢淑已極,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朱夫人生性較強(qiáng),夫婿無情,她便遠(yuǎn)走海外,創(chuàng)立了常春島,大旗門每一代被遺棄的妻子,都被接引到這孤島上,大旗門武功精義漸失,常春島卻日益光大。而另一位,風(fēng)夫人生性柔弱,竟在積年憂慮下,活活被氣死。
  風(fēng)夫人之弟見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慘,一怒之下,決心報復(fù),但他究竟與大旗門有親,不能出面,于是他便唆使盛、冷等六姓子弟,反叛大旗門,組成“五福聯(lián)盟”。“五福聯(lián)盟”與“大旗門”世代為敵,“風(fēng)門”子弟俱在暗中相助,常春島竟也袖手旁觀,決不過問。
  “五福聯(lián)盟”先人雖受云、鐵之恩,但兩位夫人對他們的恩情卻更重,是以他們建造報恩祠時,就將夫人的神殿,造得更為輝煌,也因如此,“風(fēng)門”才能將之說動。但那時“大旗門”正值旺盛之時,憑這幾人之力,尚不足將之摧毀,于是“風(fēng)門”又說動了當(dāng)時最負(fù)盛名的幾大世家——雷鞭老人、卓三娘、花雙霜、飧毒大師的先人們,也都在其中——到了后世,這幾家雖已不再追問大旗門的事,但卻都為“風(fēng)門”保留了這秘密,只因當(dāng)時他們也并未置身事外。
  而夜帝之先人,正是朱夫人之親屬——是以大旗門恩怨,實已牽連著武林中所有的頂尖高手,只是“大旗門”與“五福聯(lián)盟”的先人們,生怕此事風(fēng)波太過巨大,并未向他們的子孫詳細(xì)說出。
  此刻陰大娘以最簡單的詞句,說出了此事的經(jīng)過,雖不能盡道出此中的詭秘曲折,卻已足夠令人聽得冷汗涔涔而落。
  陰大娘道:“當(dāng)今常春島日后,昔日便是云翼的妻子。她自遠(yuǎn)游歸來的常春圣女口中,聽得此間風(fēng)云際會,她老人家雖不知詳情,但想來必與大旗門有關(guān),是以,便令我前來見機(jī)化解,哪知……唉!事情的演變,竟是如此迅急激烈,我雖然抄近路由秘道趕來,還是已遲了一步。”
  這祠堂奉祀的既是常春島宗祖,祠堂下的秘道,日后自然知道。冷青霜既知此間事與大旗門恩怨有關(guān),便也央求陰大娘將她帶來——這些事說來當(dāng)真是離奇而又玄秘,也只因它的離奇玄秘——這故事才能傳諸后世。
  云九霄早已聽得熱淚滿腮,突然顫聲道:“常春島既是從來不問大旗門事,此刻為何又……”
  陰大娘截口道:“只因日后曾發(fā)下誓言,只要大旗門下,有一弟子肯為他的妻子不惜一死,她便……”語聲未了,石案下已有一人放聲痛哭起來,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溫黛黛。陰大娘一掠而下,拍開她穴道,柔聲道:“傻孩子,莫哭,日后既是云錚生身之母,說不定便不忍見他兒子真的一死,那絕崖下,說不定另有救星。”
  溫黛黛道:“他……他……他究竟是生是死?”
  陰大娘默然半晌,緩緩道:“是生是死,你自己去瞧瞧吧!”又自躍上石案,嘆道:“此間事既了,我也該去了。”
  云九霄強(qiáng)忍悲痛,道:“多……多謝夫人此行,夫人你……”
  陰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一個字未說,猝然轉(zhuǎn)首,方自轉(zhuǎn)首,已淚流滿面。這滿腹心酸的婦人,終于斬斷了情絲,走了。云九霄既已不認(rèn)得她,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擾?蕭郎既已從此成陌路,相見便不如不見的好,這反而留下一絲苦澀的余韻,共情思繚繞。
  石像復(fù)合,冷青霜奔向云鏗。此時此地,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不是極大的悲痛,便是極大的歡喜。這極悲與極喜交相糾纏,卻叫人怎受得了?
  終于,一切激動俱都漸漸平靜,只留下深沉的哀痛供來日咀嚼。這時,花靈鈴便央求眾人,尋找雷鞭父子,果然在亂石之下,找著了他們和柳筆梧、龍堅石夫妻。
  這父子兩人臥伏在一角還未崩潰的石壁下,居然受傷不重——久別的情人相逢,這情況也難以描敘。
  自沉睡中醒來的水靈光,瞧見別人夫妻的再聚,情人的重逢,母女的相見,再瞧瞧跟隨著鐵青樹的易明,忽而皺眉,忽而微笑,雖然悲苦,但卻充滿希望,一時之間,她但覺悲從中來,再也無法忍耐,放聲大哭道:“中棠……中棠……鐵中棠,為何你偏偏死了?”
  雷小雕忽然道:“鐵中棠沒有死。”
  水靈光一把抓住他,道:“你……你說什么?”
  雷小雕道:“方才我伏身地下時,曾聽得地底有人語傳來,一位老人道:“鐵中棠,你全是被老夫連累,你可后悔?”另一人想必就是鐵中棠,他便道:“生死有命,怎可怪得你老人家?鐵中棠一生無愧于天地,死又何懼?”
  水靈光一躍而起,顫聲道:“真……真的?”
  海大少笑道:“想必自是真的,除了鐵中棠外,又有誰有如此豪邁的語氣?哈哈!鐵中棠呀鐵中棠,俺早知你不會死的!你若死了,這還成何世界?哈哈!悲慘之事,既已都過去,世上既有如許多歡樂,他日俺必定要勸霹靂火那老兒還俗,隨我闖闖江湖,總比做和尚的好。”
  眾人的驚喜之情,亦是言語難表,于是大家暫時拋開一切,動手挖地。合這許多武林高手之力,不到頓飯功夫,便挖至夜帝的地室——但見地下碎石如墳,果有人跡。只是人呢?人卻已不見了。
  眾人尋遍地下,還是找不著一個人的蹤影——夜帝、鐵中棠,以及那些少女,竟都不知哪里去了。
  歡喜之下,這打擊來得太快,這失望也太過巨大。突然間,目力冠于天下的“煙雨”花雙霜,發(fā)現(xiàn)亂石堆后,仿佛有條空隙,于是大家一齊鉆進(jìn)去。這空隙竟然通連山腹,眾人以長繩系腰,手持火把,前往探路,山腹之中,洞穴竟是千折百回,有如亂麻。
  眾人窮數(shù)日之力,終于走通一條道路,但盡頭處卻是一片汪洋,但見白云悠悠,海天無際。
  鐵中棠呢?還是無蹤影。
  這些人中,云九霄、云婷婷、鐵青樹、云鏗,固是與鐵中棠骨肉情深,水靈光因是與鐵中棠情深似海,溫黛黛固是對鐵中棠永難忘懷,海大少、冷青霜、花靈鈴、盛存孝……又有哪一個不是未曾受過鐵中棠的恩惠?又有哪一個能忘去這堅忍無雙、機(jī)智無雙、俠義無雙的少年?
  此時此刻這些人固是痛哭失聲,就連素來未曾與鐵中棠見面的易明、易挺、龍堅石……等人,緬懷中棠之風(fēng)儀,也不禁泣下數(shù)行。
  易明流淚道:“我一生無憾,只恨未能見著這鐵中棠一面,我實是……”
  海太少突然大喝道:“莫要說了,鐵中棠又未死,你還是能見他的,他……他不會死的,說不定……他此刻已遠(yuǎn)游海上,嘯傲神仙。”
  水靈光痛哭著道:“說不定他此刻還被困在那些山洞里,尋路不出,忍饑受餓……”
  云鏗道:“你們走吧,我留在這里,我還要找。”
  水靈光、溫黛黛、云婷婷、鐵青樹、海大少、冷青霜,亦都嘶聲道:“我也留在這里。”
  云九霄滿面淚痕道:“好,這也是你們的心意,只恨我……我還有事待理,不能陪同尋找。但愿你們以三個月為期,三個月后,我當(dāng)重來,那時你們?nèi)簟粼賹ふ也恢簿汀簿汀闭Z聲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鐵中棠究竟是生是死?三個月中,他們是否能找著他?這些問題,此刻當(dāng)真誰也不能答復(fù)。但無論如何,這鐵血少年,若生,無論活在哪里,都必將活得轟轟烈烈;若死,死也當(dāng)為鬼雄。
  風(fēng)云激蕩的草原,終于又歸于平靜,只剩下無邊落日,映照著一面迎風(fēng)招展不已的鐵血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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